流金河谷的黎明来得格外迟缓。当第一缕天光艰难地穿透弥漫在谷地上空的沙尘时，王平已经为蒋显完成了第三次施针。


    玉瓶中的“星尘萃取剂”呈现出令人不安的美丽——那是无数细微光点在淡蓝色基质中缓慢旋转形成的微型星云。王平按照守夜人首领的指导，将三滴液体滴入蒋显溃烂的伤口。


    “嗤——”


    黑色粘液与星尘接触的瞬间，爆发出细微的灼烧声。蒋显身体猛地弓起，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嘶吼。伤口处的腐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涸、剥落，露出下方鲜红的新肉。但更惊人的是那些金色光点——它们没有消失，而是在新生组织的边缘沉淀下来，形成一圈微不可察的金色纹路。


    “印记已成。”守夜人首领站在地窖入口，幽蓝提灯的光芒在地面上投出怪异的影子，“从现在起，他将是星阵网络中的一个‘锚点’。好处是，只要身处星阵能量辐射范围内，他的伤势恢复速度会是常人的三倍；坏处是……赫利奥斯的追踪者能在三十里内感应到他。”


    王平凝视着蒋显肩膀上那圈金色纹路。它呈现出某种复杂的几何图案，像是缩微的星阵节点图。


    “这东西能去除吗？”


    “能。”首领的回答很干脆，“剥离印记的方法有三种：一是找到更高阶的星阵能量源进行覆盖；二是让他进入星阵核心节点完成‘净化仪式’；三是……”他顿了顿，“死亡。印记会随着宿主生命的终结而消散。”


    蒋显艰难地睁开眼睛，嘶哑地问：“你们……到底想从华朝得到什么？”


    “观测权。仅此而已。”首领蹲下身，与蒋显平视，“九千七百年前，星阵建造者们分裂成两派：‘掌控派’企图将星阵化为己用，成为新神；‘守望派’则坚持星阵属于全体文明，应作为公共遗产。我们守夜人，是守望派留下的最后火种。”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巴掌大的黑色石板，石板上蚀刻着密密麻麻的发光纹路：“这是‘纪元之碑’的碎片，记录了上一次文明周期覆灭的全过程。收割者不是第一次来地球——上一次，他们判定地球文明‘内斗倾向过强，不具备星际协作潜力’，启动了文明重置程序。”


    地窖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重置……是什么意思？”王平的声音有些干涩。


    “字面意思。”首领的手指抚过石板，“全球性地质灾难，气候剧变，文明断层。上一代人类——或者说，我们的前身——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口在三个月内死亡。剩下的幸存者退回到石器时代，用了六千年才重新建立起城邦。”


    他将石板推向王平：“现在，收割者再次临近。而这一次，他们的评判标准中增加了一条关键指标：面对共同危机时，不同文明、不同势力能否搁置分歧，构建统一阵线。”


    蒋显挣扎着坐直：“所以你们帮助华朝……”


    “因为华朝是目前地球上唯一有能力牵头构建这个阵线的文明。”首领站起身，“但单凭华朝不够。你们需要波斯，需要罗马，需要拜占庭，需要那些散落在草原、丛林、岛屿上的所有人类聚落。星阵的全面激活需要至少七十个节点同步共鸣，而这意味着，需要七十个不同的势力放下成见，在同一个节奏下协同运作。”


    他看向东方渐亮的天际：“赫利奥斯的‘破门者’计划之所以危险，不是因为他打开了白虎之门，而是因为他试图以暴力手段强行控制其他节点。这种行径，恰恰是收割者最厌恶的‘内斗倾向’的极致体现。若让他成功，不等收割者降临，地球文明就会被判死刑。”


    地窖外传来夜枭的啼叫——两短一长，守夜人的警戒信号。


    “追兵绕回来了。”首领快速说道，“我会带两个人引开他们。你们按原计划前往遗忘绿洲，三天后的午夜，绿洲中央的水潭边会有人接应。”


    他走到地窖口，又回头看了蒋显一眼：“记住，你肩膀上的印记不只是负担，也是钥匙。当你们接近其他节点时，它会与节点意识产生共鸣，帮助你们沟通。善用它。”


    灰影一闪，三个守夜人消失在晨雾中。


    王平背起仍在虚弱的蒋显，与仅存的两名队员对视一眼。


    “走。”


    ---


    同一时刻，轮台城。


    蒋琬站在城墙的最高处，看着远方疏勒河谷方向升起的滚滚浓烟。那是他亲自下的命令——焚毁疏勒节点周边所有建筑设施，执行战略收缩。


    “移民全部撤入内城了吗？”他没有回头。


    “回镇龙使，最后一批三百人已于半个时辰前入城。”副将的声音压抑着情绪，“但他们……他们不愿意离开河谷。很多人跪在城门外，问我们为什么刚给他们希望，又要夺走他们的家园。”


    蒋琬的拳头在袖中握紧，指甲陷入掌心。


    “告诉他们，这是暂时的。等星阵稳定，等我们找到净化混沌污染的方法，疏勒河谷会是西域最肥沃的土地。”他的声音异常平静，“每人多发放三个月口粮，免除今年所有税赋。若仍有怨言……就说是我蒋琬欠他们的，将来一定还。”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传令兵领命而去。


    副将上前一步，低声道：“大人，这样真的值得吗？疏勒节点是我们花了两个月才建成的，如今主动焚毁，马尚书那边的压力……”


    “马钧会理解的。”蒋琬望向城中心的祭坛，“他要的是数据，是经验。而今天我们用疏勒节点换来了两条宝贵经验：第一，混沌污染会沿着能量网络扩散；第二，当节点濒临崩溃时，主动切断能量连接，能有效遏制污染蔓延。”


    他转身走下城墙：“把这些记录整理好，连同地脉读数变化曲线，一并送往许昌。这对格物院设计第二代净化装置至关重要。”


    “那我们现在……”


    “集中所有莲台，围绕戊土之核构建三层净化屏障。”蒋琬的脚步坚定，“同时，启动‘薪火计划’——从戍边军中遴选三百名志愿者，进行节点维护基础训练。若轮台最终守不住，至少要有人能把戊土之核的维护方法传承下去。”


    副将愕然：“大人认为轮台会失守？”


    “做最坏的打算，尽最大的努力。”蒋琬在祭坛前停下脚步，仰望着那些明灭不定的长明灯，“这是陛下常说的话。去执行吧。”


    ---


    许昌皇城，乾元阁的会议已经持续了四个时辰。


    沙盘上的红点增加到了十九个。


    “最新急报。”诸葛亮将一份密文放在张圣面前，“爱琴海方面，周瑜麾下的侦察船在白虎之门周围五十里海域观测到异常能量波动。波动呈现出周期性，每两个时辰爆发一次，强度逐渐增强。”


    张圣凝视着沙盘上代表白虎之门的那个红色光点。光点正在缓慢地脉动着，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的心跳。


    “赫利奥斯在里面做什么？”


    “根据守夜人提供的情报和格物院的推算，他很可能在尝试‘驯服’白虎之核。”诸葛亮调出另一份图表，“白虎主杀伐，其能量特性最为暴烈。强行掌控需要付出巨大代价，但一旦成功，赫利奥斯将获得直接攻击其他节点的能力。”


    “我们能阻止吗？”


    “以东海舰队目前的实力，可以尝试用舰炮轰击门扉，干扰他的进程。但风险在于……”诸葛亮停顿了一下，“可能造成白虎能量彻底失控，引发更大范围的海啸和地震。”


    张圣沉默良久，忽然问道：“若我们不阻止，赫利奥斯成功驯服白虎之核，需要多长时间？”


    “马钧的推算是七到十五天。”


    “那么十五天后，他会做什么？”


    诸葛亮的手指在沙盘上移动，划过波斯、西域、东海：“他会以白虎之核为矛，依次攻击最近的星阵节点，强行夺取控制权。首当其冲的，可能是波斯境内的‘朱雀之影’，然后是轮台的戊土之核，最后是东海的青龙记录库。”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铜壶滴漏的水声格外清晰。


    张圣忽然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是许昌城的万家灯火，更远处，隐约可见正在施工的铁路路基——那是连接洛阳与许昌的“洛许线”，原本计划在年底贯通。


    “传旨。”他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第一，命令周瑜：东海舰队保持对白虎之门的监视，但不主动攻击。若赫利奥斯的手下离开门扉范围，可予以歼灭；若他本人现身……尽量活捉。”


    “陛下？”诸葛亮抬起头。


    “第二，以八百里加急传讯王平：朕准他与守夜人合作，必要时可代表华朝做出承诺——若他们真能帮助构建抗收割者统一战线，三个节点的观测权，朕给了。”


    “第三……”张圣转身，目光扫过沙盘上的所有红点，“启动‘文明火种’计划。格物院所有非核心研究资料，复制三份，一份存于长安地宫，一份送往蜀中剑阁，一份……让周瑜安排，藏到海上去。”


    诸葛亮深吸一口气：“陛下这是在为最坏的情况做准备。”


    “是，也不是。”张圣走回御案，提笔在空白圣旨上书写，“我们在为两个未来做准备：一个是战胜赫利奥斯、激活星阵、通过收割者评估的未来；另一个是失败后，文明火种必须存续的未来。”


    他写完最后一笔，加盖玉玺：“但这两个未来有一个共同的前提——人类不能因为畏惧失败，就放弃希望。”


    圣旨被卷起，放入铜管，由殿外等候的传令兵接过，飞奔而去。


    张圣重新坐回椅中，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诸葛先生，你说赫利奥斯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掌控星阵？以他的能力，本可以成为这个时代最杰出的学者、最有权势的统治者，可他选择了最艰难、最危险的一条路。”


    诸葛亮沉默片刻，缓缓道：“因为恐惧，陛下。”


    “恐惧？”


    “守夜人的石板记载，赫利奥斯是上一代文明‘掌控派’领袖的直系后裔。他的家族传承着九千七百年前的记忆——不是史书上的文字记载，而是血脉中代代相传的、关于文明被重置的恐怖梦魇。”


    诸葛亮展开一幅手绘的谱系图：“他亲眼‘看见’过祖先的城市在天地巨变中崩塌，‘听见’过亿万人在灾难中的哀嚎，‘感受’过文明断绝的绝望。这种恐惧已经深植骨髓，让他坚信：只有将绝对的力量握在自己手中，才能避免重蹈覆辙。”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所以他要成为神。”张圣理解了，“因为他认为，凡人终究会犯错，而神不会。”


    “正是如此。”诸葛亮收起谱系图，“但这恰恰是他最大的盲点——星阵的建造初衷，从来不是为了造神，而是为了搭建一个让所有文明平等对话、共同成长的平台。”


    乾元阁外传来更鼓声。


    三更天了。


    张圣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忽然问道：“诸葛先生，若有一天，我们必须与赫利奥斯面对面，你说朕该怎么说服他？”


    诸葛亮思索良久，给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不要说。让他看。”


    “看？”


    “让他看轮台城里宁愿焚毁自己家园也不愿放弃希望的移民；让他看王平带着重伤的副使在戈壁中跋涉的背影；让他看周瑜的舰队在狂风巨浪中仍坚守岗位的水兵；让他看格物院里那些彻夜不眠、只为多攻克一个技术难关的年轻匠师。”


    老谋士的声音平静而有力：“让他亲眼看到，这个他不相信的、认为必须由神来引导的文明，已经在用自己的方式，蹒跚而坚定地走向星空。”


    张圣久久不语。


    终于，他轻声道：“那就让他看吧。也让我们自己看清楚——看清楚我们究竟在为怎样的一个未来而战。”


    夜色深处，东方天际，一颗流星划过。


    那不是普通的流星。它拖着长长的、淡金色的尾迹，在夜空中持续了整整十息，才缓缓消散。


    观测台上的钦天监官员慌忙记录，而乾元阁内，沙盘上代表白虎之门的那个红点，突然剧烈地闪烁了一下。


    新的变局，开始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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