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秋闱
作品:《青梧载道》 秋闱开考那日,京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
天还没亮透,贡院外就已经挤满了人。考生、送考的家人、卖早点的摊贩、维持秩序的衙役,把整条街堵得水泄不通。雨丝混着灯笼的光,在青石板路上晕开一片片水渍。
谢青梧撑着伞站在人群里,身后跟着慕容芷。她的考篮里装着笔墨纸砚、干粮清水,还有严博士给的保书。雨打在油纸伞上,噼啪作响。
“公子,伞拿好。”慕容芷把伞又往她这边偏了偏,自己半边肩膀湿了。
“没事。”谢青梧接过伞,看了眼天色,“时辰快到了。”
贡院的大门缓缓打开,两列衙役持刀而立。主考官穿着官服站在阶上,声音洪亮:“考生列队,查验入场!”
队伍开始蠕动。谢青梧随着人流往前挪,到门口时递上考篮和保书。查验的官员仔细核对了保书,又打量她几眼:“谢怀瑾?”
“是。”
“进去吧。”
跨过贡院高高的门槛,里面是另一番天地。庭院深深,两侧是一排排低矮的号舍,像蜂巢般密密麻麻。雨雾中,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人影在各处走动。
谢青梧找到自己的号舍,地字十七号。这位置不错,在中间排,不靠边,不漏雨。她放下考篮,先检查号舍:木板床铺着草席,号板当书桌,墙角有个瓦盆当便桶。虽然简陋,但还算干净。
她刚铺好油布,准备摆开笔墨,隔壁号舍传来一声惊呼:“我的墨!”
转头看去,是个面生的年轻学子,正手忙脚乱地收拾打翻的砚台。墨汁泼了一地,染黑了他的衣摆。
谢青梧从自己考篮里取出一块备用墨锭,递过去:“先用这个。”
那学子一愣,随即感激涕零:“多谢兄台!这……这怎么好意思……”
“考试要紧。”谢青梧摆摆手,转回自己的号舍。
辰时整,鼓声响起。考题发下来了。
谢青梧展开卷纸,先快速浏览一遍。头场考四书五经,三道题:《大学》的“格物致知”,《孟子》的“民贵君轻”,还有一道诗题,要求以“秋雨”为意作七律。
她深吸口气,研墨提笔。
“格物致知”这题,她没按常规解释,而是从“物”字入手,写“物有本末,事有始终”,引申到治国,格物不仅是格书本之物,更是格天下万物;致知不仅是知圣贤之言,更是知百姓疾苦。
写到一半,雨忽然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号舍的瓦檐上,噼里啪啦像炒豆子。风卷着雨丝从门缝钻进来,打湿了卷纸一角。
谢青梧连忙用镇纸压住,又扯了块布巾塞住门缝。正忙着,听见隔壁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是刚才那个打翻墨的学子。
她侧耳听了听,那咳嗽声越来越急,带着痰音。
犹豫片刻,她起身敲了敲隔板:“兄台可还好?”
隔壁静了一瞬,然后传来虚弱的声音:“还……还好,就是有些喘。”
谢青梧想了想,从考篮里摸出个小瓷瓶。治风寒咳嗽的。她把药从隔板下递过去:“我这儿有些药丸,你含一颗试试。”
那学子接过,道了谢。不多时,咳嗽声渐渐平息。
谢青梧这才安心继续答卷。等三道题都写完,已是午后。雨小了些,变成绵绵的细雨。她检查一遍卷子,确认无误,才收拾东西,靠在墙边闭目养神。
第一场考完,考生可以出号舍活动一刻钟。谢青梧走到院子里透气,看见那个打翻墨的学子也出来了,脸色还是苍白,但精神好了些。
“多谢兄台赠药。”他走过来拱手,“在下李慕白,江陵人士。”
“谢怀瑾。”谢青梧回礼,“李兄身体可好些?”
“好多了。”李慕白苦笑,“昨夜紧张得没睡好,今早又淋了雨,这才……让谢兄见笑了。”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见东边号舍传来喧哗。几个衙役匆匆跑过去,不多时,抬出一个人来——那考生脸色青紫,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是癫痫!”有人惊呼。
考场里顿时骚动起来。主考官闻讯赶来,见状皱眉:“快抬出去,请大夫!”
谢青梧看着那考生被抬走,心里一沉。癫痫发作,若处理不当,可能致命。但考场规矩森严,她不能贸然上前。
正想着,李慕白忽然低声道:“谢兄,你看那人……”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谢青梧看见一个穿着考务服饰的中年人,正鬼鬼祟祟地往号舍深处走,手里似乎攥着什么东西。那人神色慌张,经过癫痫考生倒下的地方时,脚步明显加快。
有问题。
谢青梧给李慕白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悄跟了上去。那中年人走到天字号一排,左右张望,见没人注意,迅速将手里的东西塞进一个号舍的砖缝里。
做完这些,他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迎面撞上谢青梧和李慕白。
“二位有事?”他故作镇定。
谢青梧盯着他的眼睛:“方才那位发病的考生,大人可认识?”
“不、不认识。”中年人眼神闪烁,“考场之内,不要随意走动,快回自己号舍去!”
他说完匆匆走了。谢青梧走到那个号舍前,蹲下身,从砖缝里抠出一个小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粒黑色药丸。
李慕白凑过来看:“这是……”
“毒药。”谢青梧闻了闻,脸色凝重,“能诱发癫痫的毒药。下在饮食里,一两个时辰后发作。”
“有人要害人?”李慕白倒吸一口凉气,“那刚才发病的考生……”
“可能是被下毒了。”谢青梧将药包收好,“李兄,这事先不要声张。等考试结束,我们去找主考官。”
李慕白重重点头。
第二场考策论,题目是“论漕运利弊”。谢青梧看到这题,立刻想起顾临渊查的江南盐税案,还有王崇年那个转运使。
她没有直接写漕运现状,而是从“漕”字的本义说起,水运粮也。然后笔锋一转,写漕运本为利民,何以成害?接着列举了几大弊病:一是各级官吏层层盘剥,运粮十石,到京只剩五六石;二是漕船挟带私货,甚至夹带走私盐铁;三是沿途征调民夫,耽误农时。
最后提出三条建议:一是改革漕运管理,设专门衙门,直接对户部负责;二是允许漕船带一定比例商货,但需纳税,既增加国库收入,又减少夹带;三是沿途设常备纤夫,发工钱,不扰民。
写完这些,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加了一句:“漕运之弊,根在吏治。若吏治清明,则百弊自消。”
这话可能会得罪人,但她觉得该说。
第二场考完,天已经黑了。雨停了,月亮从云层后露出来,清冷冷地照着贡院的屋瓦。
谢青梧在号舍里吃了干粮,正准备休息,忽然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不是巡夜的衙役,脚步声很轻,走走停停,像是在找什么。
她警觉地坐起身,从门缝往外看。月光下,一个黑影正在各号舍间逡巡,手里拿着个小本子,不时记着什么。
是陆执。
虽然换了常服,但那个身形、那个走路的姿态,谢青梧一眼就认出来了。锦衣卫居然进了考场,还是在夜里。
她屏住呼吸,看着陆执走到她这排号舍。他在每个号舍前都停留片刻,似乎在核对什么。到她的号舍时,停留的时间格外长。
谢青梧能感觉到,陆执的目光正透过门缝往里看。她一动不动,假装睡着了。
良久,陆执离开了。
她这才松口气,背后已经出了一层冷汗。陆执到底在查什么?如果只是例行巡查,何必这么仔细?
一夜无眠。
第三场考经史时务,题目更灵活。有一道题让谢青梧沉思良久:“今有女子欲入学读书,或以为有违礼教,或以为有益教化,试论之。”
这是道送分题,也是道送命题。若按常理论,该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这不是她的真心话。若说实话,又可能触怒考官。
她提笔,写下破题:“礼教者,所以正人心、美风俗也。然时移世易,礼亦当因时而变。”
然后从历史说起,引班昭续《汉书》、蔡琰作《悲愤诗》,证明女子有才无损德行。再说到现实,女子若识字,能理家、能教子、能记账,于家于国都有利。
最后她写道:“教化之本,在开民智。民不分男女,智皆当开。若因噎废食,恐失教化本意。”
写完这篇,她忽然觉得,也许这道题是特意出的,是试探,也是机会。
三场考完,已是第三日午后。考生们陆续走出贡院,个个面有菜色,脚步虚浮。但眼里都有光,那是解脱的光。
谢青梧在门口遇见李慕白。他脸色好了许多,看见她就笑:“谢兄,我那道漕运题,用了你的思路,写得痛快!”
“恭喜李兄。”谢青梧也笑。
两人正要分别,李慕白忽然压低声音:“谢兄,那个药包……咱们真要去告发吗?”
“要。”谢青梧道,“不然可能还有考生受害。”
“可是……”李慕白犹豫,“万一牵扯到什么大人物……”
“正因可能牵扯大人物,才更要告发。”谢青梧看着他,“李兄,科举是国家抡才大典,若连这里都能下毒害人,那这朝堂,还有干净地方吗?”
李慕白沉默片刻,重重点头:“好,我跟你一起去。”
他们找到主考官时,主考官正在后堂休息,听说有事禀报,有些不耐烦:“考都考完了,还有何事?”
谢青梧呈上那个药包,又将所见说了一遍。主考官听完,脸色变了:“你们确定是考务人员?”
“确定。”谢青梧道,“那人穿着考务服饰,对考场很熟悉。而且他藏药的地方,恰好在天字三号,那是刘瑾刘公子的号舍。”
主考官霍然起身:“刘瑾?国子监祭酒的外甥?”
“是。”
主考官在屋里踱了几步,忽然停下:“这事……你们先不要声张。药包留下,本官自会查办。”
这话说得敷衍。谢青梧心里明白,主考官是不想惹麻烦。刘瑾的背景,确实让人忌惮。
她和李慕白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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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后堂。李慕白叹气:“看来这事要不了了之了。”
“未必。”谢青梧看向贡院大门外,“主考官不想管,有人想管。”
门外,陆执正站在那里,似乎在等人。见她出来,他走了过来。
“谢公子考完了?”陆执语气平淡。
“陆大人是在等我?”谢青梧直视他。
陆执没否认:“有点事想问。关于考场里……某些异常。”
谢青梧心里一动,将药包的事简单说了。陆执听完,眼神锐利起来:“药包现在在谁手里?”
“主考官那儿。”
陆执点点头,转身就要走。谢青梧叫住他:“陆大人,那个发病的考生……”
“已经救过来了。”陆执回头,“大夫说,是中了毒。”
果然。谢青梧握紧拳头。
陆执看着她:“谢公子,这事你做得对。但往后,这种事少管。”
“为什么?”
“因为你管不起。”陆执淡淡道,“刘瑾背后的人,比你想象的多。这次是你运气好,下次未必。”
他说完走了,背影消失在贡院外的长街。
李慕白走过来,担忧道:“谢兄,你得罪人了。”
“不得罪也得罪了。”谢青梧苦笑,“走吧,回家好好睡一觉。”
两人在街口分别。谢青梧独自往住处走,秋风吹过,满街落叶。考完了,但心里并不轻松。
回到小院,慕容芷已经备好了热水热饭。谢青梧泡了个澡,换了干净衣裳,坐在灯下发呆。
“公子,考得如何?”慕容芷问。
“不知道。”谢青梧实话实说,“该写的都写了,能不能中,看天意。”
其实她心里有数,那几篇文章,篇篇都是心里话,但也篇篇都可能惹祸。尤其最后那道女子入学的题,她几乎是把心里想法全写出来了。
正想着,院门被敲响了。
慕容芷去开门,回来时手里拿着封信:“公子,有人送来的,没留名字。”
谢青梧拆开信,里面只有一行字:“文章已阅,静待佳音。慎言。”字迹清峻,她认得,是严博士的笔迹。
严博士阅过她的文章?这么说,考官里有他的人?或者,严博士本人就是考官之一?
她烧了信,心里却更乱了。
这一夜,她睡得不安稳。梦里都是考场的事:发病的考生,藏药的中年人,陆执锐利的眼神,还有严博士那句“慎言”。
三天后,放榜。
谢青梧没去看,在院里等消息。慕容芷去了,半晌才回来,脸色古怪。
“中了?”谢青梧问。
“中了。”慕容芷点头,“第七名。”
第七名。不算高,但也不低。秋闱取八十名举人,第七名算是上等了。
谢青梧松了口气,又问:“前六名都是谁?”
“第一名是刘瑾。”慕容芷皱眉,“第二名李慕白,第三名赵文启……第六名是沈知微。”
刘瑾第一?谢青梧一怔。以刘瑾的才学,能中举就不错了,怎么会是第一?
正疑惑着,院门又被敲响了。这次来的是李慕白,一脸喜色:“谢兄!我中了第二!多亏你那篇漕运文章!”
“恭喜李兄。”谢青梧拱手,“不过刘瑾第一……”
李慕白笑容淡了,压低声音:“我也觉得蹊跷。刘瑾那篇文章我看了,平平无奇,怎么可能第一?而且……”他顿了顿,“我听说,主考官是刘瑾舅舅的门生。”
果然。谢青梧心里冷笑。科举的公平,从来都是相对的。
“算了,能中就好。”李慕白拍拍她的肩,“谢兄第七,也很不错了。明年会试,咱们再一较高下!”
送走李慕白,谢青梧坐在院里,看着满地黄叶。第七名,这个名次很微妙,既显示了她有才学,又不至于太扎眼。是有人故意这么排的吗?
正想着,第三批访客到了。
是赵文启,带着几个家丁,抬着两个大箱子。一进门就笑:“怀瑾啊,恭喜恭喜!第七名,厉害!”
“赵公子第三名,更厉害。”谢青梧道。
“那是运气。”赵文启摆手,让家丁打开箱子,里面是绸缎、文房四宝、还有一封银子,“一点贺礼,不成敬意。”
谢青梧推辞不受。赵文启硬塞给她:“拿着吧,往后咱们就是同年了,互相照应。”
这话说得直白——同年之谊,是官场上重要的人脉。赵文启这是在拉拢她。
送走赵文启,天已经黑了。谢青梧看着那两箱礼物,心里五味杂陈。
中了举,就有了做官的资格,也有了更多的人情往来。这条路,她走得战战兢兢。
夜里,她坐在灯下,提笔给江州的周子砚写信。写到一半,忽然停了笔。
远处隐约传来丝竹声,是哪个酒楼在庆祝。京城就是这样,有人欢喜有人愁。
她想起考场里那个发病的考生。
这条路,比她想象的更难走。
但她已经走到了这里,就不能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