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文脉与民心

作品:《铁器时代:从零开始的工业革命

    执政厅议事堂内,铜制油灯的光芒在深秋的午后显得格外温暖。长方形的黑檀木桌两侧,坐着林谷政权的核心成员。窗外,镇荒城的街道上传来隐约的叫卖声和车马声,这座城市在三年的时间里,已从边境军镇蜕变为一个拥有六万常住人口的繁荣之地。


    林凡坐在主位,面前摊开的是内政部呈报的《各城政情汇总》。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纸面,眉头微蹙。


    “于安民,报纸推广的情况,你详细说说。”


    内政部负责人于安民应声站起。这位原邢国小吏出身的官员,因精通户籍管理和行政文书而被提拔。他展开手中的卷宗,声音平稳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首席,按照您的指示,我们在接收的邢国旧地接近四十座城池,以及我们原有的五座城池,全部建立了印刷点和售卖点。目前,每月可印制《林谷新报》四十余万份,在各城池均有印刷和售卖。”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林凡的脸色,继续道:“但是,售卖情况……差异很大。镇荒城、望北城等原有的五城,报纸基本能在三日内售罄。而其他城池,尤其是原邢国北部的平丘、句容等地,每月能卖出三成已属不错。”


    “原因分析过了吗?”林凡问。


    “分析过了,主要有两点。”于安民翻开另一页,“第一是识字率。我们的核心五城,因推行扫盲学堂已有两年,成年男子识字率超过三成,女子也有一成左右。而其他城池,即便是原先的邢国都城新田,识字率也不足一成。普通百姓看不懂报纸。”


    “第二呢?”


    “第二是内容。”于安民的声音更低了,“百姓反映,报纸上多是政令发布、技术介绍、农业改良之法……他们认为‘枯燥’。有些商贩甚至将报纸买去,不是阅读,而是用作包装纸。”


    议事堂里响起轻微的议论声。荆竹忍不住开口:“包装纸?我们辛辛苦苦建立印刷坊,改良造纸术,就是为了……”


    “荆部长,冷静。”周谨抬手制止,“问题确实存在。我在上月视察安阳时,亲眼见过市场里用报纸包鱼的情形。”


    墨恒苦笑:“我们的技术文章确实艰深了些。上次那篇关于蒸汽机原理的解析,连我都看了三遍才完全明白。”


    “不仅是艰深,”温良推了推鼻梁上的水晶眼镜——这是玻璃工坊的最新产物,“更是与百姓日常生活脱节。农夫关心的是天气、粮价、赋税;工匠关心的是工艺、工钱、订单;妇人关心的是布价、盐价、孩子入学……而我们报纸的头版,往往是‘国民议会第三次全体会议公报’。”


    林凡沉默地听着。这些问题他并非没有察觉,只是钢铁轮船、海军建设、蒸汽机车等一系列技术项目占据了他大部分精力。如今,当林谷的疆域扩展至四十余城,人口突破五百万时,文化建设的滞后终于显现出来。


    “识字率低,是因为学堂建设跟不上。”教育负责人温良继续道,“我们目前有正规学堂七所,扫盲班三十余个,但教师严重不足。能读会写又愿意教书的人,大多已被行政院和工坊招揽,待遇远高于教师。”


    “这是短期与长期的矛盾。”周谨叹息,“我们需要识字的人才来运转政权和工厂,但培养人才又需要时间。”


    林凡终于开口:“不只是这些。”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我们接收邢国旧地已经八个月了,”林凡站起身,走到墙边悬挂的地图前,“但我们推行的度量衡标准、文字简化方案、法律条文,在那些地方落实了多少?”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于安民,你说实话。”


    于安民深吸一口气:“回首席……不足三成。商市交易仍多用旧制斗斛,文书往来夹杂着邢国古文字,地方判案时常引用已被废除的邢国旧律。”


    “阻力来自哪里?”


    “习惯。”这次回答的是卫鞅,大理院负责人,“百姓习惯了旧制,商人担心新制影响交易,乡绅则视变革为对其地位的挑战。更重要的是……”


    他停顿了一下:“他们不认为这些变革与自己有关。度量衡统一,在他们看来是官府的事;文字简化,他们觉得反正也不识字;新律法,只要不犯法便无所谓。”


    议事堂陷入沉默。窗外飘进枯叶燃烧的气味——已是深秋,冬天将至。


    林凡走回座位,没有立即坐下。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周谨的疲惫,荆竹的焦虑,卫鞅的严肃,温良的忧虑……这些都是追随他多年的伙伴,他们建立了工厂、军队、议会,却在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上遇到了瓶颈。


    “我们犯了一个错误。”林凡缓缓道。


    “错误?”


    “我们以为,技术先进了,制度建立了,民心自然归附。”林凡的声音在安静的议事堂里格外清晰,“我们造出了能逆流而上的船,造出了日行百里的车,建起了石拱大桥,让粮食增产了三成……我们以为,这些实实在在的好处,足以让百姓接受我们的一切。”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顿了顿:“但文化、习惯、认同……这些软性的东西,比钢铁更难铸造。”


    姜宓轻声接话:“就像两个人成亲,不是因为对方有多少钱财,而是因为心相通。”


    这个比喻让气氛稍缓。林凡看向妻子,眼中闪过一丝感激。


    “那么,我们该如何做?”铁戎问道,“总不能派兵强迫百姓用新度量衡、学新文字吧?那样只会激起民变。”


    “当然不能。”林凡坐下,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我们需要换一种思路。报纸卖不出去,不是因为百姓愚昧,而是因为我们没有提供他们需要的东西。度量衡推不动,不是因为他们顽固,而是因为没有看到改变带来的好处。”


    他看向荆竹:“商业部能否牵头,制定一个‘新制优惠’政策?凡是使用新制度量衡进行交易的商户,税收减免半成;使用旧制的,则按原税率征收。”


    荆竹眼睛一亮:“利诱!商人逐利,此法可行。”


    “不止。”林凡继续道,“温良,教育部要扩大扫盲班的规模,但内容要改。不教他们读政令文章,而是教他们记账、看契书、算工钱——这些都是实用技能。学成者,工坊优先录用,商户优先雇佣。”


    温良点头:“明白了,将识字与生计直接挂钩。”


    “至于报纸……”林凡沉吟片刻,“我们需要增加版面。头版仍是政令要闻,但二版可以设市井版,写各城趣事、物价波动;三版设故事版,连载通俗故事;四版设问答版,解答百姓关心的各种问题——如何申请小额贷款、孩子生病该去哪个医馆、新式农具怎么用……”


    墨离忍不住笑出声:“故事版?首席,这……”


    “墨离,不要小看故事的力量。”林凡认真地说,“一个精彩的侠义故事,可能比十篇技术文章更能吸引人读报。人们通过故事理解世界,通过情感建立连接。”


    他看向于安民:“内政部要组建一个采风队,深入市井乡间,收集民间故事、谚语、歌谣。我们要办的报纸,不仅要自上而下传达政令,更要自下而上反映民声。”


    于安民郑重记录。


    “还有一件事,”林凡的神色更加严肃,“文字简化方案需要加速推行。但不是强制,而是示范。所有官方文书、街道招牌、工坊标识,一律使用新文字。学堂教材用新文字编写。让百姓看到,学会新文字,就能看懂官府的告示,就能找到更好的工作,就能读懂报纸上的故事。”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放缓:“文化统一,从来不是抹杀差异,而是创造共同的认同。这种认同,不是靠命令建立的,而是在日常生活中,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


    议事堂里响起赞同的低语。周谨眼中露出敬佩之色——这位首席,总能在他以为困境无解时,提出全新的视角。


    姜宓适时补充:“外交方面,我们与其他国家的文书往来,也要使用新文字和新度量衡。这不是炫耀,而是树立标准。当潞国商人发现,与我们交易使用新制更简便时,他们会自发地学习推广。”


    “正是如此。”林凡点头,“文化的影响力,往往在不知不觉中渗透。我们要做的,不是强推,而是搭建一个平台,让百姓自愿走上来。”


    会议又持续了一个时辰。各部门负责人提出具体问题,林凡一一解答。当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格,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光影时,议事终于结束。


    众人散去后,议事堂内只剩下林凡和姜宓。


    “你今天说的这些,不是临时想到的吧?”姜宓为林凡斟上一杯热茶。


    林凡接过茶杯,感受着瓷壁传来的温暖:“想了很久。从我们接收第一座邢国城池时就在想。武力可以征服土地,技术可以改善生活,但要真正赢得人心,需要更柔软的东西。”


    他看向窗外,镇荒城的灯火开始次第亮起:“在我的故乡,有一个伟大的帝国,它统一了文字、度量衡、车轨宽度……这些举措,在当时也遇到了巨大阻力。但正是这些统一,让那片土地上的人们,无论来自何方,都逐渐产生了‘我们是一体’的认同。”


    “那后来呢?”姜宓问。


    “后来……”林凡的眼神变得深远,“那个帝国只存在了短短十几年,但它奠定的文化基础,延续了两千多年。可见,文化的生命力,远比政权更长久。”


    姜宓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望向窗外的城池:“所以,你要做的不是建立一个永久的政权,而是播种一种能延续的文化。”


    “至少是尝试。”林凡握住她的手,“我不知道能走多远,但既然开始了,就要做对的事。”


    夜色渐浓,执政厅的书房里,灯光又亮到深夜。林凡伏案疾书,起草《关于推进文化统一与民生贴近的若干意见》。他详细列出了报纸改革、扫盲教育、度量衡推广、文字普及的具体措施,每一款都力求切实可行。


    写到故事版时,他停下笔,思索片刻,在纸上写下第一个连载故事的标题:《黑水河上的汽笛声》。他要写一个普通船工如何通过努力学习,成为第一代蒸汽轮船轮机手的故事。故事里有技术,但更多的是人的奋斗、家庭的温暖、同伴的情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知道,技术改变世界,但只有故事,才能打动人心。


    而在新田城,一个普通的夜晚,卖炊饼的老王收摊回家时,顺手用两文钱买了一份《林谷新报》。他并不识字,但听说这纸厚实,可以糊窗户挡风。


    回家后,他正要撕开报纸,却被正在学堂上扫盲班的儿子拦住:“爹,别撕!让我看看。”


    儿子就着油灯,磕磕巴巴地读起来。头版是关于减免农税的政令,老王听了点点头。二版是新田本地菜价波动,老王竖起耳朵。三版……儿子读到一个故事的开头,关于一个像他们一样的穷苦人家,如何通过养鸡卖蛋慢慢过上好日子。


    老王听着听着,忘记了糊窗户的事。


    “后来呢?那家人后来怎样了?”他催促儿子。


    儿子翻到下一页:“爹,这期只登到这里,写着‘未完待续’。”


    老王咂咂嘴,有些遗憾。第二天,他早早让儿子去买新一期的报纸——他想知道那家人的故事后来怎么样了。


    就这样,不知不觉间,一份报纸,一个故事,在无数个普通的家庭里,种下了一颗种子。这颗种子关于希望,关于改变,也关于一种逐渐萌芽的认同——或许,这个新来的政权,真的有些不一样。


    夜深了,林凡写完最后一笔,吹灭油灯。他走到窗前,看着沉睡中的镇荒城。远处,印刷坊的方向还亮着灯火,工人们正在赶印新一期的报纸。


    这一期,会有他写的故事开头。


    他轻声自语:“文脉如河,民心如舟。舟行河上,不急不缓,方能致远。”


    窗外,秋风拂过,带走了一片落叶,也带走了旧时代的最后叹息。而新时代的故事,正一页页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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