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虎啸平原摧袁纛

作品:《三国:玄行天下

    紧接上回,眼见袁绍思召剑出鞘,寒光直指那伏地颤抖的斥候队率,整个郡守府正堂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主公不可!”


    沮授第一个抢上前去,他没有伸手夺剑——那是对主公的大不敬——而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剑锋之侧,以头抢地,声音嘶哑而急切:“军心已乱,若再斩报信之人,将士寒心,恐生大变啊!”


    他的额头重重磕在青石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这位向来以沉稳着称的谋士,此刻也顾不得仪态了。


    田丰几乎同时跪倒,他性格刚直,话也更直接:“主公!斥候所言纵有夸大,亦是拼死探得!颜良、文丑、淳于琼三位将军接连陨落,此乃天时、地利、人和皆失于简宇,非战之罪,更非区区斥候之过!当务之急,是收拢军心,固守待变,岂能自断耳目?!”


    郭图心思活络,话说的更圆滑些:“主公息怒!公与(沮授)、元皓(田丰)所言极是。淳于将军若果真殉国,乃简宇之奸诈,我军之不幸。斩杀斥候,于事无补,反令三军将士以为主公迁怒于人,怯于敌势啊!”


    逢纪则补充道:“主公,信都虽安,然四面皆敌。我军主力在此与简宇僵持,绝非长久之计。需速定大计,或战或守,或进或退,迟则生变!”


    几个谋臣跪了一地,言辞恳切,甚至带着哭腔。堂外守卫的甲士虽不敢擅入,但隐约的对话和那凛然的杀意已透出门外,让本就惶惑的人心更加浮动。


    袁绍的手在颤抖。


    剑尖离那斥候队率的咽喉只有三寸。那队率面如死灰,双眼紧闭,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却咬紧牙关不敢发出一丝求饶——他知道,此刻出声,必死无疑。


    袁绍看着这张年轻却布满风霜的脸,看着那因恐惧而扭曲的嘴唇,看着那身沾满泥土和草屑的斥候轻甲……他眼前忽然闪过许多画面:颜良豪迈的笑声,文丑冷峻的侧脸,淳于琼粗豪的嚷嚷着要酒喝……然后,这些画面都碎裂了,变成血,变成悬在敌营旗杆上怒目圆睁的首级。


    “啊——!”


    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从袁绍喉间迸出。他猛地将思召剑向下一劈!


    “主公!”沮授惊骇欲绝。


    剑锋却没有落在斥候身上,而是狠狠劈在了旁边的青砖地上!


    “铛——!!”


    刺耳的金石交击声伴随着火星四溅。坚硬的青砖被劈开一道深痕,思召剑的锋刃也崩开一个细小的缺口。袁绍握剑的手虎口震裂,鲜血顺着剑柄蜿蜒流下,滴落在砖缝里,晕开一小片暗红。


    堂内死寂。


    只有袁绍粗重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


    良久,他缓缓直起身,将思召剑“哐当”一声扔回案几上。剑身与木案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看也不看地上跪着的众人和那几乎吓晕过去的斥候,转身,面向墙壁上那幅已经有些破损的河北地图。


    郡守府正堂内,死寂良久。袁绍颓然跌坐回主位,那柄象征权柄与威仪的思召剑被弃置案头,寒光中映着他失魂落魄的脸。沮授、田丰、郭图等人垂手肃立,无人敢言。堂外,斥候惊魂未定地离去,而“淳于将军战死,尸骨无存,首级悬于敌营”的阴影,却已如瘟疫般在军中蔓延。


    “邺城……”袁绍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却又燃起一股执拗的火焰,“对,邺城!审正南(审配)、许子远(许攸)、高元才(高干)还在坚守!只要能与他们会合,内外夹击,局面尚可挽回!” 他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将失去淳于琼的痛楚与对邺城的担忧,转化为了孤注一掷的决心。


    “传令!”袁绍霍然起身,尽管身形因疲惫而微晃,但语气已重新带上不容置疑的决断,“全军休整一日!明日,兵发南宫!某要亲自与简宇那厮决战,打开通路,回援邺城!”


    沮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南宫决战?以十万对简宇的二十万,且士气低落,大将凋零,胜算几何?但看着袁绍眼中那近乎偏执的光,他知道此刻任何劝谏都只会适得其反。田丰眉头紧锁,郭图欲言又止,最终都选择了沉默。


    “逢纪,吕翔!”袁绍点名。


    “末将(属下)在!”逢纪与脸上尤带病容、被亲兵搀扶的吕翔出列。


    “信都乃我军根本,不容有失。你二人率军一万,留守此城,务必守住!待某击破简宇,打通道路,自会回师!”袁绍沉声下令,目光尤其在吕翔脸上停留片刻,似有期许,又似有审视。


    “末将(属下)誓与此城共存亡!”二人齐声领命。


    次日,袁绍留逢纪、吕翔守城,自率号称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开出信都,南下直扑南宫。旌旗在初夏的风中猎猎作响,却难掩队伍中弥漫的低迷与惶惑。淳于琼之死的阴影,如乌云般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简宇几乎同时接到了袁绍出兵的线报。他端坐经县大营,面前是铺开的冀州地图。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袁本初终于坐不住了。”他轻笑一声,手指敲在“南宫”二字上,“传令,全军拔营,北上迎击。告诉他,不必走那么远,就在南宫一决胜负。”


    两股庞大的洪流相向而行,最终在南宫城外的广阔原野上迎头相撞。


    袁绍大军背靠南宫城扎营,简宇军则于十里外下寨。翌日,两军布阵。袁军虽人数处于劣势,但军容尚算严整,只是阵前缺少了昔日颜良、文丑那等足以震慑敌胆的锋锐之气。简宇军则阵列如山,黑压压一片,刀枪如林,尤其是阵前那几员白袍或金甲的骁将,更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煞气。


    阵前,两军主帅出列对话。袁绍金盔金甲,骑乘白马,试图维持住四世三公的威仪,但眉眼间的疲惫与焦虑难以尽掩。简宇玄甲黑袍,手持霸王枪,腰悬轩辕剑,气度沉凝如山岳。


    “袁本初!”简宇声若洪钟,压过战场风声,“你世受汉恩,位列三公,不思报国,反擅自兴兵,攻伐同僚,抗拒王师,是何道理?”


    袁绍面色一沉,怒喝道:“简乾云!你不过边鄙武夫,侥幸诛除国贼,便敢挟持天子,擅权乱政,屠戮忠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袁绍起兵,正是为清君侧,匡扶汉室!你杀我大将颜良、文丑、淳于琼,此仇不共戴天,今日定要你血债血偿!”


    他将个人仇恨与“大义”捆绑,试图在道义上抢占高地,提振己方士气。


    “冥顽不灵!”简宇不再多言,霸王枪向前一指,“既然如此,手底下见真章吧!”


    战鼓擂响,惊天动地。袁绍令旗挥动,中军推进,两翼骑兵试图包抄。简宇则针锋相对,中军以重步兵结阵固守,两翼精锐骑兵在赵云、马超、孙策等绝世猛将的率领下,如同出匣猛虎,径直撞向袁军侧翼。


    战斗从一开始便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袁军失去了顶尖的锋锐将领,在赵云如雪的枪芒、马超狂暴的突击、孙策霸道的冲阵面前,阵线显得脆弱不堪。将领们拼死抵挡:眭元进舞动长刀迎向马超,不出五合,便被一枪挑落马下;韩莒子试图拦截赵云,银枪闪过,咽喉已现血洞;吕威璜、赵叡等人更是如浪中浮萍,转眼便被简宇军的兵潮淹没。袁军前锋迅速崩溃,败兵倒卷冲击本阵。


    袁绍在高台上看得目眦欲裂,手中令旗几乎捏碎。他身边的谋士们面色惨白,沮授连连建议变阵,田丰疾呼稳住中军,郭图则已开始暗示是否需要暂避锋芒。眼见阵线动摇,士卒开始溃逃,袁绍虽万般不甘,也只能咬牙下令鸣金收兵。


    简宇见好就收,并未令全军穷追,只是派骑兵清扫战场,扩大战果。首战,袁绍便折损数员将领,兵马损失数千,士气遭到沉重打击。


    此后的日子,对袁绍而言更如噩梦。简宇根本不给他喘息之机。白日,赵云、马超、孙策等将轮番率精锐骑兵袭扰袁营,或佯攻,或掠阵,一击即走,绝不恋战,却让袁军时刻紧绷,疲于奔命。


    夜间,简宇又派小股部队鼓噪呐喊,或发射火箭,搅得袁军彻夜难安。更致命的打击接踵而至——一支简宇军奇兵迂回潜至袁军后方,成功焚毁了数个关键粮草囤积点。浓烟滚滚而起时,袁绍只觉得心头也被狠狠剜了一刀。


    麾下将领蒋奇愤而出战,试图夺回粮道,却遭遇了简宇麾下另一员大将徐晃。徐晃开山斧沉猛,蒋奇力战不敌,最终被斩于马下。


    当蒋奇血淋淋的首级被简宇军挑在长竿上,于两军阵前耀武扬威时,袁军上下的绝望几乎达到了顶点。营中私下流传着“简宇麾下猛将如云,我军无人可挡”、“粮草将尽,困守死地”的低语,恐慌如野草般滋长。


    袁绍困坐愁城,面对简宇这钝刀子割肉般的战术,进不能战,退恐遭追击,只能眼睁睁看着军心士气一点点垮塌。他每日巡营,所见皆是士卒憔悴麻木的面孔,将领闪烁回避的眼神。


    曾经横扫河北的十万雄兵,如今却被困在这南宫,进退维谷,彷徨无措。他心中的焦躁、愤怒、不甘,如同毒火般日夜灼烧,却又无处发泄。邺城的希望似乎越来越渺茫,而眼前的困境,却如铁壁般将他牢牢困住。


    南宫战场上空,夏日的闷热与血腥气、焦糊味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袁军大营连绵十数里,但营垒间往来的士卒大多低着头,步履匆忙而沉默,眼神麻木或闪烁,昔日“河北强军”的骄矜气焰早已被连日来的败绩、袭扰和不断攀升的伤亡数字消磨殆尽。中军大帐内,气氛更是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袁绍独坐中军大帐,帐内烛火摇曳,将他深锁眉头的倒影放大在帐壁上,如同囚笼中的困兽。案几上摊开的军报字字刺目:损兵、折将、断粮。蒋奇那颗被挑在竿上、怒目圆睁的头颅,仿佛仍在眼前晃动。帐外,是死气沉沉的营盘,以及远处简宇大营隐约传来的、充满挑衅意味的巡夜刁斗声。


    袁绍刚刚结束了一次并不成功的战斗。他试图以一部兵力诱出简宇的袭扰骑兵,再以主力合围,可简宇军滑溜如鱼,稍触即走,反让他又折损了数百人马。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此刻,他卸去了沉重的金盔,散乱的白发被汗水粘在额角,那身精工打造的鎏金明光铠上也多了几道新鲜的刀箭刮痕,显得颇为狼狈。


    他坐在主位,手指无意识地、急促地敲击着案几边缘,发出单调而焦躁的“嗒、嗒”声。沮授、田丰、郭图等谋士分列两侧,皆屏息凝神,无人敢先开口。帐内只余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袁绍那令人心头发紧的敲击声。


    帐帘猛地被掀开,带进一股热风和尘土。两名斥候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他们甲胄残破,满面烟尘,嘴唇干裂出血,眼中布满惊惶的血丝,仿佛刚从鬼门关逃回。


    “主、主公!大、大事不好!!”为首的斥候屯长声音嘶哑变形,扑倒在地,气都喘不匀。


    袁绍敲击的手指骤然停下,心头没来由地一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窜上:“何事惊慌?慢慢说!”


    “西、西面!吕布!是吕布!”那屯长几乎是在嚎叫,“吕布与高顺,率铁骑步卒不下三万,自巨鹿郡东出,势如破竹,已攻下堂阳!堂阳守将血战不敌,城破身亡!吕布军劫掠一日,补充粮秣后,正朝信都方向急进!烽火已传至百里之内!”


    “吕布?!”袁绍霍然站起,脸色瞬间褪尽血色,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虓虎,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后方,还直扑信都?


    然而,没等他消化这晴天霹雳——


    “报——!东面急报!!”又一名传令兵几乎是撞进大帐,声音带着更甚的绝望,“黑山贼张燕,汇合贼将刘辟,聚众两万余人,自东武城倾巢北上,一日夜连破三寨,枣强城……枣强城已失!张燕军正沿漳水北岸疾行,兵锋所向,亦是信都啊,主公!!”


    “噗通”一声,袁绍双腿一软,重重跌坐回胡床之上,震得案几上的令箭笔砚一阵乱跳。他双目圆睁,瞳孔却失了焦距,只死死盯着帐中虚空某处,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吕布自西,张燕自南,两把淬毒的尖刀,正一左一右,狠狠捅向他此刻唯一、也是最后的退路与根基——安平郡信都!而信都城里,只有逢纪和那个据说重伤未愈、能倚靠的吕翔,以及区区万余守军!如何能挡吕布那天下无双的冲锋?如何能敌张燕那聚散无常的黑山群贼?


    完了……后路要断了!


    这个念头如同最冰冷的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一旦信都失陷,他这十万大军将被彻底锁死在南宫这片死地。前有简宇二十万主力虎视眈眈,后路断绝,粮草不济,北归冀北、幽州的道路将被彻底堵死。


    到那时,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十万大军恐怕不用简宇来攻,自己就会在饥馑和绝望中崩溃、瓦解、相互吞噬!


    冷汗,瞬间浸透了袁绍的内衫,冰凉的触感让他猛地打了个寒颤。他抬起头,眼中已布满血丝,那是惊惧、愤怒、不甘混杂而成的疯狂之色。


    “信都……信都绝不可失!”他从牙缝里迸出这句话,声音嘶哑如破锣,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传令!击鼓聚将!立刻!马上!”


    “咚!咚!咚!咚!”


    低沉而急促的聚将鼓声猛然在死气沉沉的袁军大营中炸响,一声紧似一声,敲在每一个惊弓之鸟般士卒的心头。各营将领不知又出了何等惊天祸事,慌忙披甲执刃,飞奔赶往中军。


    不多时,将校齐集。偌大的中军帐内挤满了人,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面色铁青、胸膛仍在剧烈起伏的袁绍身上,不祥的预感笼罩了每个人。


    袁绍没有废话,直接宣布了那两个毁灭性的消息。帐内顿时一片哗然,惊惧的低语、倒吸冷气的声音、兵甲无意识的碰撞声混作一团,恐慌如同实质的烟雾般弥漫开来。


    “肃静!”袁绍厉喝,勉强压住骚动。他目光扫过众将,斩钉截铁道:“事态紧急,信都危在旦夕!我军在此与简宇空耗,已无意义!我意已决,全军即刻准备,连夜拔营,北归信都!保住信都,方能保住我军根基,保住退回幽州的通路!”


    “主公不可!万万不可啊!”


    沮授几乎是踉跄着出列,跪倒在袁绍案前,他原本清癯的面容因激动和焦虑而涨红:“此时撤军,无异自溃!军心本已不稳,闻此噩耗更是惊惧,一旦下令撤退,士卒只恐后路被截,必争先逃命,建制顷刻瓦解!简宇用兵如神,岂会坐视我军北归?其麾下赵云、马超之流,皆率虎狼之骑,必尾随追杀!届时前有坚城难至,后有追兵索命,我军必溃于野,十万将士将血流成河,尸骨无存啊主公!”


    他声泪俱下,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当趁我军阵型尚在,军资犹存,深沟高垒,与简宇对峙!简宇劳师远来,其势虽盛,然久攻不下,必有懈怠,我军可寻其破绽,徐图反击!若此刻动摇,则大势去矣!”


    田丰也大步上前,与沮授并肩跪下,他性子更刚,言辞也更为激烈:“公与所言,乃老成谋国之道!主公!我军连日虽有小挫,然主力未损,营垒坚固,简宇急切间亦奈何我不得!此正相持之局,比拼耐心与韧劲!岂可因后方些许扰动,便自乱阵脚,弃坚营于不顾,行此险之又险的撤退之事?此非救信都,乃是自投死路,将十万大军与主公之基业,尽数葬送于此途之中!请主公三思!”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袁绍看着跪在面前、以头抢地的两位首席谋士,心中亦是天人交战。沮授、田丰所言,他何尝不知?撤退风险极大,简宇的追兵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可是……


    “留在原地,就能战胜简宇吗?!”袁绍猛地站起,声音因激动而尖利,他指着帐外,仿佛指着那看不见的简宇大营,“这么多天了!胜仗在哪里?颜良死了!文丑死了!淳于琼死了!蒋奇也死了!将无战心,兵无斗志!粮草还能支撑几日?你们告诉某,留在这里,除了等死,还能等到什么?!等到简宇自己退兵吗?!还是等到邺城审配、高干他们从天而降来救我们?!”


    他越说越激动,连日来的郁愤、恐惧、屈辱一股脑涌上心头:“邺城音讯全无,恐怕也已凶多吉少!如今信都再危,我们最后一块立足之地也要没了!与其在这里坐困愁城,眼睁睁看着后路断绝,不如拼死一搏,撤回信都!只要进了信都城,与逢纪、吕翔会合,据城而守,简宇纵有二十万大军,一时也难奈我何!届时联络幽州,乃至乌桓,未尝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主公!”沮授还要再争。


    “好了!”袁绍粗暴地挥手打断,他看向其他将领谋士,“诸公还有何议?”


    帐内一片沉寂。大多数将领已被后路将断的恐惧攫住,觉得返回信都虽是险招,也好过在这里等死。一些人目光闪烁,心思已不在战守,而在如何保全自身。


    这时,郭图整理了一下衣冠,稳步出列。他脸上带着惯有的、精于计算的沉稳,向袁绍拱手道:“主公,沮公与、田元皓所言,乃持重之论,然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图以为,沮公与所虑追兵之事,确是撤军最大难关,然并非无解。”


    “哦?”袁绍目光骤然聚焦在郭图身上,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浮木,“公则有何妙策,速速道来!”


    郭图清了清嗓子,声音清晰,确保帐内每个人都能听清:“简宇闻我军撤退,必遣精锐轻骑率先追袭,意图搅乱我军后卫,制造恐慌,而后大军压上,一举击溃我军。此乃常理,简宇亦不能外。”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既然如此,我军何不将计就计?撤退之时,可预先选一险要之地,埋伏精兵强将。先以一部兵马,多打旗号,佯装主力后卫,遇敌即‘溃’,仓皇北逃,诱使简宇追兵以为我军已丧胆,放心深入。待其追入我预设伏击之地,埋伏的精兵以逸待劳,突起截杀!简宇追兵骄纵轻进,遭此当头棒喝,必然受挫,即便不全军覆没,也必胆寒,不敢再肆意狂追。如此一来,我军主力便可赢得至少一两日的宝贵时间,从容北撤,安抵信都。”


    郭图说完,帐内许多人眼睛一亮。这确实是眼下能想到的、应对追兵最可行的办法。既能打击追兵气焰,又能为大军撤退争取时间。


    袁绍紧绷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近乎狰狞的喜色,连日来的阴霾仿佛被这道“妙计”撕开了一道口子。“好!好一个将计就计!”他击节赞叹,“公则此策,深合我心!就这么办!”


    他环视众将,最后,目光落在了人群之中,面色沉毅、脸上伤疤在火光下显得格外硬朗的吕旷身上。


    “吕旷将军!”


    吕旷心中猛地一跳。他深吸一口气,排众而出,单膝跪地,抱拳过顶,声音洪亮而“坚定”:“末将在!”


    “你久在安平,熟悉地理,更与简宇军周旋多日,深知其战法。”袁绍看着他,目光中带着审视,也带着最后的期望,“此番断后伏击,关系全军生死存亡,非智勇双全、忠诚可靠之大将不能胜任。你可能担此重任?”


    吕旷抬起头,迎向袁绍的目光,脸上那道伤疤微微抽动,眼中却燃着“炽热”的、“视死如归”的光芒:“蒙主公不弃,信都之时未加罪责,反以重任相托!旷纵肝脑涂地,亦难报主公恩德于万一!此乃主公用人之际,旷岂敢惜身?末将愿立军令状!必率精兵,于险要处设伏,痛击简宇追兵,若不能阻敌半日以上,愿提头来见!”


    “好!忠勇可嘉!”袁绍大为感动,亲自走下座位,双手将吕旷扶起,“我便予你精兵八千,皆从各营抽调敢战锐卒!你需仔细挑选险地,周密布置。待大军开拔,你便依计行事!此战若成,你便是保全十万大军的第一功臣!”


    “末将领命!必不负主公重托!”吕旷再次抱拳,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诸将!”袁绍回到主位,恢复了河北之主的气势,尽管这气势背后是虚弱的底色,“各自回营,秘密准备!今夜饱食,妥善收拾,但不得走漏丝毫风声!明日四更造饭,五更拔营,依次北撤!行军序列,由公则具体安排!违令者,斩!”


    “诺!”众将齐声应命,声音在帐中回荡,却似乎少了些什么。


    沮授与田丰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与悲凉。他们知道,袁绍的心已经飞向了信都,任何劝谏都已是徒劳。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撤退已成定局,而这条北归之路,注定布满了荆棘与未知的凶险。郭图之计看似可行,但那简宇……当真会如此轻易中计吗?还有那主动请缨的吕旷……


    众人心思各异地散去。袁绍独自留在帐中,方才的“决断”和“喜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疲惫与空洞。


    他走到帐门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和夜色中连绵起伏、如同巨兽蛰伏的己方营垒。明日此时,这一切都将被抛弃。邺城、审配、许攸、高干……一个个名字和面孔划过脑海,最终都化作了吕旷那张带着伤疤、写满“忠诚”的脸。


    “但愿……天佑我袁本初……”他低声喃喃,不知是在祈祷,还是在自我安慰。


    夜色,吞没了南宫战场,也吞没了袁绍最后的侥幸与希望。一场决定河北命运的大撤退,与一场早已注定结局的“伏击”,即将在这黎明前的黑暗中,悄然拉开序幕。


    散会时,已近子夜。南宫大营的夜色浓稠如墨,远处简宇大营的点点火光如同窥伺的兽瞳。夜风穿过营寨,带起旗帜的猎猎声响,也带来隐约的刁斗与马嘶,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灰、汗臭和一种无形的、名为“恐慌”的气味。


    吕旷回到自己的偏帐。帐内只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将他脸上那道自眉骨斜划至下颌的伤疤映照得如同一条蛰伏的蜈蚣,在明暗交错中更显狰狞。他并未卸甲,只是沉默地坐在胡床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剑柄。白日里在袁绍面前那份“忠勇激昂”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算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帐外亲卫已被他屏退,只留下绝对心腹把守。


    帐帘仿佛被一阵微风吹动,悄然掀起又落下,一个黑影已无声无息地立在帐中阴影处。来人一身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黑色劲装,身量不高,但站姿如松,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唯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慑人——正是史阿。


    “史将军。”吕旷并未起身,只是低声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吕将军。”史阿拱手,声音平淡无波,“会散了?袁绍如何决断?”


    吕旷扯了扯嘴角,牵动伤疤,露出一个混合着讥诮与叹服的表情:“丞相神算,袁本初果如所料。吕布、张燕两路进逼信都的消息,已让他方寸大乱。他决意明日五更拔营,全军北撤,回保信都。”


    史阿眼中精光一闪:“他如何应对追兵?”


    “郭图献计,欲以败兵诱敌,设伏痛击。”吕旷将袁绍的安排,特别是那“佯败诱敌,伏兵截杀”的部署,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末了补充道,“袁绍已命我为伏兵主将,予我精兵八千,于险要处设伏。”


    史阿静静听完,那张平凡的脸上没有任何惊讶,反而微微扬起下颌,嘴角勾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那是混合了自豪与冷酷的笑意。“果然……一切皆在丞相预料之中。兄长用兵,鬼神莫测。”他口中的“兄长”,自然指的是简宇。


    吕旷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对那位远在敌营的年轻丞相,忌惮更深。从邺城诈降开始,到信都诛杀淳于琼,再到如今南宫对峙、两路偏师佯攻信都逼迫袁绍撤退……每一步,似乎都踩在简宇事先画好的棋路上。袁绍自以为的“决断”和“妙计”,恐怕在对方眼中,不过是一场早已写好结局的滑稽戏。


    “史校尉,”吕旷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丞相……可有具体指令?明日伏击,我当如何行事?是假意力战,再‘不敌败退’,还是……”


    史阿摇了摇头,向前走了两步,来到灯影边缘。昏黄的光线照亮了他半张脸,那目光冷静得让人心头发寒。“不必如此麻烦。”他声音清晰,一字一句,如同冰冷的铁钉,凿进吕旷耳中,“丞相有令:明日伏击,你不必接战。”


    吕旷一怔:“不必接战?”


    “对。”史阿盯着他的眼睛,“待简宇丞相亲率追兵进入伏击圈,你不需发令进攻。你要做的,是立刻带头逃跑。”


    “带头……逃跑?”吕旷瞳孔微缩。


    “不错。”史阿语气不容置疑,“不仅你要跑,还要跑得狼狈,跑得惊恐。你要一边跑,一边用尽力气大喊——‘败了!败了!袁绍败了!大军崩溃了!快逃命啊!’”


    吕旷瞬间明白了,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窜上,但随即又被一种近乎战栗的兴奋取代。好毒……好绝的计策!这根本不是要伏击,这是要在他这八千“伏兵”的心中,种下最致命的恐慌毒种,然后借由他们,将这恐慌像瘟疫一样,瞬间传染给整个正在撤退、本就惊弓之鸟般的十万袁军!


    溃兵不可怕,可怕的是主将带头、声嘶力竭宣称己方已经彻底失败的溃兵!尤其是在这军心早已摇摇欲坠的时刻!


    “我带来的,是丞相的亲口谕令。”史阿继续道,声音里带着绝对的权威,“你只需照做。你那八千人马,见到主将如此,必不战自溃。他们溃逃的方向,正是袁绍中军和后军所在。恐慌会像野火一样烧过去。而丞相大军,会紧随你们这些‘溃兵’之后,驱赶、掩杀、扩大战果。袁绍纵有通天之能,也休想再稳住阵脚。”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吕旷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荡,重重抱拳:“末将明白!必不负丞相重托!”


    “记住,”史阿最后叮嘱,目光如刀,“动作要快,喊声要凄厉,逃得要真。要让每一个看到你的袁军士卒,都坚信不疑——袁绍,已经完了。”


    “诺!”


    史阿不再多言,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融入帐外黑暗,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吕旷独自留在帐中,油灯将他沉思的身影投在帐壁上,微微摇曳。他走到水盆边,看着水中自己那张带着可怖伤疤、眼神幽深的脸。各为其主?不,是良禽择木。袁本初刚愎自用,不能识人,更兼连战连败,气数已尽。而简宇……用计如深渊,行事果决狠辣,更有天子大义名分。这乱世,跟着胜者,才能活下去,活得更好。


    他握了握拳,骨节发出轻微的响声。明日,便是他吕旷送给新主子的又一份大礼,也是他彻底斩断与旧主羁绊的投名状。


    夜色如泼墨般晕染开最后的深沉,距离黎明尚有一个时辰,袁军大营内压抑的骚动已如地底暗流,无法遏制。伙头军彻夜未眠,土灶里的火舌贪婪舔舐着陶釜底部,蒸腾出掺杂着麦麸焦糊和野菜涩味的稀薄水汽。这气味弥漫在营区,非但不能安抚辘辘饥肠,反而勾起了更深的不安——粮食不多了。


    士卒们沉默地捆扎着简陋的行囊,动作僵硬而机械。皮索勒进粗糙的麻布,发出细微的“嗤嗤”声。甲胄的每一次碰撞,在死寂的凌晨都清晰得刺耳。有人偷偷将半块硬如石头的麦饼塞进怀里最贴身的位置,指尖触到那冰凉的硬度,心头才稍稍落下一点。更多的人只是麻木地重复着动作,眼神空洞地望着脚下被无数军靴踏实的泥地,或是茫然投向南方那片吞噬了无数同袍的黑暗。军官的低声呵斥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凝滞的空气里:“快!手脚都麻利点!”“检查弓弦!把箭囊绑紧!”“不许交头接耳!”但声音里同样透着虚浮,少了往日的威压,只剩下履行职责的疲惫。


    中军大帐内,烛火通明,却照不亮众人脸上的阴霾。袁绍已重新披挂整齐。两名亲卫跪在地上,为他最后紧固着鎏金明光铠侧面的皮扣。甲叶冰冷沉重,压在他的肩头,也压在他的心上。头盔尚未戴上,搁在一旁的案几上,缨饰在气流中微微颤动。他端坐着,任由亲卫摆布,目光落在跳跃的烛芯上,仿佛要从中看出命运的启示。眼下的青黑在昏暗光线下如同两道深沟,深陷的眼窝里,血丝织成了一张焦虑的网。


    谋臣将领们分立两侧,无人言语。沮授微微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腰间玉佩的流苏,那温润的触感也化不开他心头的沉重。田丰站得笔直,下颌紧绷,视线却投向帐帘缝隙外更深的黑暗,仿佛在估算着撤退路线上可能潜伏的杀机。郭图站在稍前的位置,脸色比旁人稍显镇定,但眼底深处那抹竭力隐藏的惶惑,还是被摇曳的烛光偶尔捕捉到。


    帐内只余烛火爆裂的细微噼啪声,以及皮扣收紧时皮革摩擦的“咯吱”声。这寂静比任何喧哗更令人窒息,仿佛暴风雨前沉闷的低压。


    “诸公,”袁绍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如同沙砾摩擦,一夜未眠的疲惫和紧绷的心弦尽显无疑。他抬起眼皮,目光缓缓扫过帐中每一张或熟悉或忧虑的脸,“生死存亡,在此一举。”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艰难挤出,“北归信都,路途非遥,然简宇……虎视在侧。”提到“简宇”二字时,他下颌的肌肉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


    “伏兵阻击,”他加重了语气,试图注入力量,却显得更加空洞,“乃关键之首战。务必打出我军声威,震慑敌胆!唯有如此,大军方能无虞北返!”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指节泛白。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左侧武将队列中那个沉默的身影上——吕旷。


    “吕将军!”袁绍唤道,声音在寂静中格外突兀。


    吕旷身躯几不可察地一紧,随即跨步出列。甲叶摩擦,发出低沉而连贯的“哗啦”声响,在寂静的帐内显得异常清晰。他走到大帐中央,单膝跪下,抱拳过顶,动作标准而有力。“末将在!”


    帐内所有的目光,瞬间汇聚到他身上。烛火将他跪姿的身影拉长,投在帐壁上,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他脸上那道自眉骨斜划至下颌的陈旧伤疤,在明暗交错的火光下,仿佛活了过来,随着他脸部肌肉的细微牵动而扭曲,为他平添了几分历经血战的“悍勇”与“沧桑”。


    “八千锐士,可已点齐?”袁绍问,目光锐利如锥,试图穿透吕旷平静的表象。


    “回主公!”吕旷抬起头,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在帐内回荡,“八千敢死之士已集结完毕!皆乃各营百战余生的老卒、弓马娴熟的锐士!末将亲自遴选,绝无滥竽充数之辈!”


    “伏击之地?”


    “选在老鸦峪东南十里,官道必经之‘落鹰涧’!”吕旷语速平稳,条理清晰,“该处两山夹峙,官道狭窄如肠,最宽处不过四骑并行。两侧山坡虽不甚高,但乱石嶙峋,灌木丛生,极利隐匿兵马。涧中有一段长约百步的弯道,视线受阻,正是设伏歼敌的绝佳所在!末将已连夜遣最熟悉地形的斥候队长,带人复勘,确认无误,并留下暗记引导!”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落鹰涧……”袁绍低声重复。这地名带着不祥的戾气,仿佛预示着鹰隼折翼、猛禽陨落。一丝寒意掠过心头,但此刻箭在弦上,容不得半点迟疑。他强压下那莫名的不安,目光紧紧锁住吕旷:“你可知此战干系?”


    “末将知晓!”吕旷的脊背挺得更加笔直,眼中腾起两簇“炽热”的火焰,那是混合了“决绝”与“忠忱”的光芒,“此战成败,关乎十万袍泽性命,关乎主公基业安危!末将纵粉身碎骨,亦不敢有丝毫懈怠!”


    “好!”袁绍猛地一拍案几,站起身。烛火被他带起的气流搅得一阵乱晃。“按计行事!先以疑兵佯败诱敌,务必做得真切!待敌骄兵深入涧中弯道,号炮为令,伏兵尽出!弓弩射其首,滚木礌石断其中,刀盾枪矛截其尾!务求一击必杀,打掉简宇追兵的嚣张气焰!”


    “末将领命!”吕旷抱拳的手更用力了几分,指节凸起。


    袁绍绕过案几,走到吕旷面前。沉重的脚步踏在帐内毡毯上,发出闷响。他伸出手,不是虚扶,而是实实在在地、重重按在吕旷被冰冷铁甲包裹的肩膀上。铠甲冰凉坚硬的触感传来,还有其下,吕旷似乎因“激动”而微微绷紧的肌肉。


    “吕将军……”袁绍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近乎托付的沉重,目光复杂地在他脸上逡巡,“全军安危,系于你一身。若能阻敌成功,保大军安然北返,你便是首功!他日河北平定,某绝不吝啬公侯之位!富贵荣华,与尔共之!”


    这是袁绍能给出的最郑重的承诺,也是他此刻唯一能拿出的、激励人心的筹码。


    吕旷仰着脸,迎着袁绍的目光。那一刻,他脸上的神情堪称“完美”——“激动”得嘴唇微颤,眼眶似乎都有些泛红,那道伤疤也因情绪的“剧烈起伏”而微微抽动。“主公……主公厚恩!”他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旷本边鄙小卒,蒙主公不弃,拔于行伍!信都失机,罪当万死,主公宽宏,不予追究,反以心腹重任相托!此恩此德,旷纵肝脑涂地,九死其尤未悔!今日,必率儿郎死战,定教那简宇追兵,在落鹰涧前折翼断魂,为主公杀出一条生路!”


    言辞恳切,掷地有声,将一个“知恩图报”、“誓死效忠”的将领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帐中一些原本对吕旷并不看好的将领,此刻也不禁微微动容。唯有沮授和田丰,眉头锁得更紧,他们总觉得吕旷这番表演,过于“饱满”,反而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诡异。


    “好!好!”袁绍连说两个“好”字,用力拍了拍吕旷的肩膀,然后收回手,“去吧!依计行事!某,在此等候你的捷报!”


    “诺!”


    吕旷再次郑重行礼,然后起身,转身。他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黑色的战靴踏在毡毯上,发出沉闷而坚定的声响。他掀开帐帘,外间黎明前最浓的黑暗瞬间涌入,又被他挺直的背影挡住。然后,他消失在黑暗之中。


    帐帘落下,帐内重新被烛光笼罩。


    袁绍望着犹自晃动的帐帘,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并未因吕旷的“忠勇”而松弛半分,反而萦绕着一种空落落的不安。他走回主位,却没有坐下,只是扶着冰冷的案几边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粗糙的木纹。


    “公则,”他没有回头,声音疲惫,“大军开拔序列,安排妥当了?”


    郭图立刻上前一步,展开一份简牍:“回主公,已安排妥当。前军以韩莒子将军旧部精锐为先锋,由其副将统领,轻装简从,疾行开路,遇小股敌人或障碍,可自行处置,务必保证通路顺畅。中军由主公亲统,沮别驾、田别驾及各位谋士随行,亲卫营、中垒营、弓弩营拱卫,是为全军核心。后军由各部抽调稳健之师组成,加强戒备,多设拒马鹿角,防止追兵突袭,并……随时准备接应吕旷将军所部。”


    他顿了顿,补充道:“辎重粮草车辆,分散置于中军与后军之间,由辅兵和部分战兵看护。各营均已传达严令:行进间保持肃静,不得无故喧哗,不得脱离队列,违令者,各级将官有权立斩!”


    袁绍默默听着,点了点头。郭图的安排,中规中矩,挑不出错。“传令各营,依序列准备。四更造饭,五更……准时拔营!” 他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能带的带走,带不走的……烧掉!绝不能留给简宇那厮!”


    “诺!”郭图领命,躬身退出大帐,去传达最后的指令。


    袁绍这才缓缓坐下,目光再次投向帐帘缝隙外。远方天际,依旧漆黑一片,但似乎……有一线极其微弱的灰白,正在地平线下挣扎着,试图破开这厚重的夜幕。那是黎明。


    可他的黎明,又在哪里?


    信都?那岌岌可危的城池?还是……幽州那遥远而未知的退路?


    帐内,沮授和田丰依旧站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


    “主公,”沮授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吕将军此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公与,”袁绍打断他,闭上眼睛,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某……信他。” 最后三个字,说得无比艰难,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田丰嘴唇翕动,想说什么,但看到袁绍脸上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疲惫和强行压制的焦躁,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满心的忧虑和无力都排遣出去。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已苍白。命运的天平,已经倾斜。他们能做的,只是在接下来的溃退狂潮中,竭力抓住那根名为“秩序”的稻草,哪怕明知它脆弱不堪。


    帐外,脚步声、低语声、器械碰撞声越来越密集,如同潮水上涨。偶尔传来战马不安的嘶鸣,撕裂着黎明前的寂静。伙头军的吆喝声远远传来:“吃饭了!快!吃完准备开拔!”


    稀粥的寡淡气味,混合着柴火烟尘,更加浓郁地飘入帐内。


    袁绍睁开眼,最后看了一眼帐中摇曳的烛火,然后伸手,拿起旁边那顶沉重的金盔,戴在了头上。缨饰垂下,遮住了他部分憔悴的面容,也赋予了他最后一丝象征性的威仪。


    他站起身,挺直了背脊,尽管那金甲下的身躯已然沉重不堪。


    “走吧。”他对沮授和田丰说道,声音恢复了某种惯常的、属于主帅的冷硬,“去信都。”


    他率先向帐外走去,猩红的斗篷在转身时划出一道沉重的弧线。


    帐帘掀开,凌晨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带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也带着……远方隐约可闻的、简宇大营方向传来的、如同巨兽苏醒般的低沉喧嚣。


    新的一天,开始了。


    也是袁绍基业,彻底崩塌的开始。


    数里之外,简宇大营。中军帐内灯火通明,气氛却与袁营截然不同,那是一种压抑着的、猎手出击前的沉静与锐利。


    史阿无声无息地立在阴影里,如同真正的影子。他已经完成了最后的禀报,此刻只是等待。


    简宇没有坐在主位。他披着那件玄色大氅,站在巨大的河北地图前,背对众人。大氅的厚重面料几乎吸收了帐内所有的光线,使他挺拔的背影如同融入黑暗的山峦。只有偶尔,当他抬起手,用指尖划过地图上某条代表河流或山道的墨线时,袖口才会露出一线暗沉的甲叶反光。


    他听完史阿关于袁绍决断、郭图之计、以及吕旷最后承诺的详尽复述,没有立刻回应。帐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地图旁铜制灯树上的火苗,安静地燃烧,偶尔爆出一点火星。


    良久,简宇缓缓转身。大氅随着他的动作摆动,带起微弱的气流。帐内火光映照在他脸上,那是一张年轻却已刻上冷硬线条的面容。眉骨清晰,鼻梁挺直,嘴唇抿成一条严苛的直线。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此刻波澜不惊,却仿佛能洞悉一切迷雾,直抵事物本质。他没有看史阿,也没有看帐下肃立的任何一位将领,目光似乎越过了他们,投向了北方那片即将被战火彻底点燃的原野。


    “呵。”


    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冷笑,从他唇边逸出。没有嘲讽,没有得意,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漠然的确认。


    “袁本初……果然。”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字字清晰,落在每个人耳中,“败兵诱敌,险地设伏……郭公则,也就这点伎俩了。”他微微摇头,那动作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轻蔑,“困兽之斗,黔驴技穷。”


    他走回案几旁,并未坐下,而是伸手,轻轻拿起平放在架上的那杆霸王枪。枪身乌沉,非金非木,触手冰凉,却隐隐有一股灼热的力量在深处流淌。枪尖斜指地面,那锋刃在火光下并不显得如何耀眼,反而内敛着一层幽暗的血色光泽,仿佛饱饮过无数豪杰的鲜血,已然沉淀。


    “可惜,”简宇继续道,语气平淡无波,却让帐内的空气都似乎凝滞了,“他派去执刀的人,刀锋……”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史阿所在的阴影,然后落回手中长枪,“早已对准了他自己的咽喉。”


    他没有明说吕旷,但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赵云英挺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马超眼中掠过一丝近乎残忍的了然,孙策则握紧了腰间的宝剑剑柄,嘴角勾起一抹好战的弧度。徐晃、张合、高览等将,虽面无表情,但紧绷的身姿也透露着即将投入猎杀的兴奋。


    贾诩和刘晔两位谋士,立于文官队列前列,目光沉静。贾诩的指尖轻轻捻着袖口,刘晔则微垂着眼睑,仿佛在默算着什么。他们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从吕旷兄弟投降开始,这步棋,就已经埋下了。


    “丞相,”赵云银甲白袍,出列一步,拱手行礼。他的声音清越冷静,如同山涧寒泉,“袁绍撤退,其伏兵之计亦在我掌握。然,兵法云‘穷寇莫追’,况其有备。彼军虽士气低落,军心涣散,然困兽犹斗,不可小觑。其伏击之地‘落鹰涧’,地险道狭,易守难攻。若吕旷将军……”他谨慎地选择着措辞,“临时有变,或袁绍另有我等未知之后手,贸然追击,恐堕其彀中,反遭损失。”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赵云考虑得周全。他并非怯战,而是深知战场瞬息万变,再周密的计划也可能出现意外。吕旷的忠诚,终究是建立在利益和胁迫之上,谁能保证关键时刻绝无反复?


    简宇听罢,并未生气,反而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子龙谨慎,乃大将之风。但他摇了摇头,那份自信,如同磐石般不可动摇。


    “子龙所虑,不无道理。”他缓缓开口,手中霸王枪的枪纂轻轻叩击了一下地面,发出低沉而坚实的声响,“然,吕旷……不会变。”


    他语气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无需证明的事实。


    “因为他的退路,”简宇抬眼,目光似乎穿透了帐篷,看到了更远的地方,“早在邺城之时,便已被他的兄弟吕翔……亲手斩断了。”他顿了顿,补充道,“连同他自己的那一份。”


    这句话很轻,却让帐中不少人心中一凛。他们想起了邺城那场战斗,想起了审配的死,想起了吕氏兄弟手上可能沾染的、无法洗刷的“罪责”。


    是的,从那一刻起,吕氏兄弟除了紧紧抱住简宇这条大腿,再无回头路可走。背叛袁绍,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若背叛简宇,天下虽大,恐无立锥之地。


    “至于袁本初的后手?”简宇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再次浮现,这次带着明显的讥诮。他走到地图前,手指再次点在那代表落鹰涧的墨点旁,然后沿着官道,缓缓划向代表信都的标记。“他已无牌可出。”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冷酷:“颜良、文丑、淳于琼、蒋奇……他的爪牙,已被一一拔除。高览、朱灵,早已弃暗投明。”他看了一眼帐下的高览、朱灵,二人微微低头。


    随后,他接着道:“逢纪?一介书生,困守孤城,还有吕翔在侧,此人必死无疑。而吕布、张燕之兵,已在攻其必救。”


    他收回手指,负手而立,目光扫视帐中诸将,那目光沉静,却蕴含着千军辟易、主宰战场的绝对威严。


    “如今的袁本初,就像一头被拔光了利齿、折断了爪子、逼入绝境的老虎。”简宇的声音清晰而坚定,传入每个人心底,“看似仍在张牙舞爪,发出不甘的怒吼,实则……内里已空,气血已衰。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妙计’,都不过是绝望下的本能反应。只需找准位置,轻轻一推……”


    他的目光落回地图上。


    “这里,便是他为自己选好的……坟墓入口。”


    帐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简宇这番冷静到近乎残忍的分析所震慑。那不是盲目的自信,而是基于对敌人心理、实力、处境的彻底洞悉和精准把握。


    “而吕旷,”简宇最后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结论,“会亲手为他……打开墓门。”


    他转过身,不再看地图。那杆霸王枪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枪尖微抬,指向帐门方向,指向北方。


    “传令!”简宇的声音陡然提升,铿锵有力,如同金铁交鸣,瞬间打破了帐内的沉寂,也点燃了所有人心头的战火!


    “末将(臣)在!”帐中所有文臣武将,齐声应诺,声震屋瓦,一股肃杀凛冽之气,冲天而起!


    “全军集结——准备追击!”


    “诺!”


    简宇开始点将,声音稳定而清晰:


    “赵云、马超、孙策!”


    “在!”三员当世无双的猛将踏步上前,甲胄铿锵,目光如电。赵云沉静如渊,马超桀骜如狼,孙策霸烈如火,站在一起,气势迫人。


    “你三人,各率本部精锐骑兵,为全军前锋!子龙居左翼,孟起居右翼,伯符统领中锋!”简宇的指令简洁明了,“记住,初始接敌,不必追得太急,太狠。要给袁军的‘败兵’……”他特意加重了这两个字的读音,“还有我们那位吕旷将军,留出足够的表演时间。更要让恐慌,有足够的时间……像瘟疫一样,在袁绍的撤退队伍里蔓延开来。”


    “待到溃势已成,军心彻底瓦解之时,”简宇眼中寒光迸射,“便是你等雷霆出击,彻底粉碎其建制,直捣袁绍中军大纛之际!”


    “末将领命!”三人抱拳,声音斩钉截铁。他们完全明白了丞相的意图:不是简单的击溃战,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心理战和歼灭战!先用吕旷这颗“毒种”引发恐慌瘟疫,待其摧毁敌军组织后,再以绝对优势的武力进行收割!


    “徐晃、张合、高览!”


    “在!”三员大将出列,皆身材魁梧,面容刚毅。


    “率步卒主力,随后压上!一旦前方骑兵打开局面,击溃袁军核心抵抗,你部便全面展开,分割、包围、歼灭溃散之敌!降者缴械看押,顽抗者……格杀勿论!以最大程度消灭袁绍军有生力量为第一目标!”


    “遵命!”


    “贾文和、荀公达。”


    “臣在。”两位谋士上前。


    “随中军行动。追击途中,注意收拢袁军重要将领、谋士,甄别身份。占领区域,迅速派人张贴安民告示,稳定秩序,防止溃兵为祸地方。降卒安置,亦需妥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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