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连环局陷琼玉碎

作品:《三国:玄行天下

    书接上回,正值五月二十三,冀州,安平郡信都城外三十里。


    午后的日头毒辣,炙烤着久未逢雨的北地。五千袁军铁甲反射着刺目的白光,踏起的尘土在官道上拖曳出滚滚黄龙。淳于琼骑在他那匹雄健的乌骓马上,铁盔下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目光越过蒸腾的地气,死死盯着前方那座城池模糊的轮廓。


    “再快些!”他回头低吼,声音因焦躁和干燥而嘶哑,“日落前必须入城!”


    自三日前在军中接到主公军令,他便率这五千先锋昼夜兼程。沮授在大帐中宣读那封血书的声音,犹在耳边回响,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凿进他心里。


    “颜将军……被那老将……一刀斩于马下!”


    “文将军……被张辽一刀斩于马下!”


    颜良!文丑!那是河北军的魂,是袁公麾下最锋利的刀!竟就这么折了?折得如此轻易,如此……耻辱!


    更重要的是,主公在信中反复强调:安平郡绝不能再失。那是冀州腹地最后的屏障,一旦有失,简宇大军便可长驱直入,直捣信都乃至幽州。淳于琼明白肩上担子的重量。


    “将军,前方就到信都了。”副将打马靠近,压低声音,脸上带着疑虑,“只是……城头旗帜稀疏,守军似乎不多。”


    淳于琼眯起眼。他已能看到城头那面袁字大旗,在无风的午后颓然垂着,全无生气。垛口间巡视的士卒身影稀稀拉拉,放眼望去,竟似不足千人。这与他预想中那应该拥有的守备气象实在是相去甚远。


    “列阵,戒备。”淳于琼沉声下令,久经沙场的本能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寻常,“派一队斥候上前喊话,大军原地待命。”


    “诺!”


    五千袁军训练有素地展开阵型,弓弩手前出,刀盾手护住两翼,骑兵在侧后方游弋。一队十人斥候打马奔至城下百步,齐声高喊:


    “城上守军听着!淳于琼将军率先锋大军已到!速报吕旷、吕翔将军,开城相见!”


    城头一阵骚动。片刻,城门缓缓打开一道缝隙,一队约二百人的骑兵驰出。为首者未着甲胄,只穿一袭半旧青色战袍,头上未戴盔,露出一张圆胖却憔悴不堪的脸——正是吕旷。


    淳于琼瞳孔微缩。他看得分明,吕旷左颊一道新鲜的伤疤,从眉骨斜划至下颌,皮肉翻卷,虽已结痂,仍显狰狞。左臂用灰布带吊在胸前,随着马匹颠簸,脸上肌肉不时抽搐,显然疼痛难忍。整个人瘦脱了形,眼窝深陷,面色蜡黄中泛着灰败,战袍上满是深褐色的血污与干涸的泥浆,散发着一股混合了汗臭、血腥和草药的气味。


    这不是装的。淳于琼心中暗忖。这伤,这疲态,这由内而外的衰败气息,装不出来。


    “淳于将军!”


    吕旷在二十步外滚鞍下马,落地时一个踉跄,险些扑倒,被亲卫扶住后,他推开亲卫,一瘸一拐抢上前来。未及开口,眼圈已然通红,声音嘶哑颤抖,带着哭腔:


    “将军!您可算来了!末将……末将日夜盼望,只恐……只恐等不到主公大军啊!”


    言罢,竟已泪流满面。


    淳于琼翻身下马,抢步上前双手扶住吕旷双臂。入手之处,能清晰感觉到那手臂的瘦削和无法抑制的颤抖。他沉声道:“吕将军,苦了你了!快快请起!”


    目光却迅速扫过吕旷身后那二百骑兵——个个面带菜色,甲胄残破,不少人身上带伤,眼神麻木中透着劫后余生的惊恐。这确是一支溃败之师的模样。


    “将军,”吕旷用完好的右手胡乱抹了把脸,急切问道,“主公大军何时可到?邺城……邺城近日可有消息?”


    淳于琼神色一黯,摇头道:“主公率中军在后,某轻骑先行。至于邺城……自你信送出后,便再无音讯传来。”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某离大军时,主公已连派三拨精干细作,欲潜入邺城方向打探,皆……杳无音信。”


    吕旷脸色“唰”地惨白,身体晃了晃,喃喃道:“杳无音信……杳无音信……莫非……莫非审别驾他……”


    他猛地抓住淳于琼手臂,五指如铁箍,眼中布满血丝:“将军!若邺城有失,审别驾殉国,我兄弟二人便是河北千古罪人!无颜再见主公啊!”


    他的手冰冷,颤抖得厉害。淳于琼心中恻然,反手用力握住他手腕,斩钉截铁道:“休要胡言!邺城城高池深,粮草足备,审正南智谋深远,岂会轻易有失?纵有万一,只要安平在我们手中,待主公大军回师,收复邺城亦非难事!当务之急,是守住此地!”


    吕旷闻言,似被这话语中的力量稍稍提振,深吸几口气,勉强稳住心神,连连点头:“将军说的是,是末将失态了。”他侧身让开道路,“将军快请入城!翔弟……翔弟伤势沉重,一直念叨着想见将军一面。”


    淳于琼心头一紧:“吕翔将军现在如何?”


    吕旷眼眶又红了,引着淳于琼往城门走,声音发颤:“那日自南宫突围,他为断后,身中三箭……一箭贯左胸,伤及肺叶;一箭穿右腹;还有一箭擦心而过,险死还生……军中医官竭尽全力,性命算是保住了,只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喉结滚动,声音更低:“失血过多,伤势反复,高热不退,至今昏迷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医官说,即便能熬过来,也……也恐成废人。”


    淳于琼倒吸一口凉气。对武将而言,这比战死沙场更残酷。


    一行人穿过幽深的城门洞。洞内阴暗潮湿,墙壁上满是刀砍斧劈和箭矢留下的新鲜白痕,地上有未清理干净的血迹,踩上去黏腻腻的。浓重的血腥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味弥漫不散。


    城内景象更是凄凉。主街宽阔,却空旷死寂。两旁店铺十室九空,门板或被卸走,或破碎歪斜。几处大宅门庭洞开,里面箱翻柜倒,值钱物件早已不见,只剩些破烂家什。地上散落着碎瓦、断木、破布,被风一吹,打着旋儿。


    更触目惊心的是街角。那里胡乱堆叠着数十具尸体,大多着袁军衣甲,已肿胀发黑,面目模糊,蝇虫嗡嗡成云,腐臭冲天。有些尸体显然被野狗或乌鸦啃食过,残肢断臂散落,白骨森然。


    淳于琼麾下士卒不少掩住口鼻,面露惊骇不忍。淳于琼脸色铁青,沉声问:“这些是……”


    吕旷别过脸,不忍再看,低声道:“多是沿途收拢的溃兵,逃到城中时已伤重不治……也有这几日染了时疫的……城中缺医少药,仅有的几位医官都守在翔弟榻前,这些弟兄……”他声音哽咽,说不下去,只重重叹了口气。


    转过两条街,郡守府到了。府门前的景象让淳于琼心头再沉——门楼塌了半边,焦黑的梁木斜刺天空,墙上大片烟熏火燎的痕迹,显然遭过火攻。门前守卫约二十余人,个个面带疲色,身上带伤,见吕旷到来,勉强挺直行礼,眼中却无甚神采。


    “五日前,简宇军游骑夜袭,纵火烧了门楼。”吕旷解释,声音平淡中透着麻木,“幸好扑救及时。如今府中完好的,只剩东厢几间屋舍。”


    淳于琼默默点头,随他穿过一片狼藉的前院,来到东厢。


    厢房外,浓重的药草味几乎凝成实质。两名面色憔悴的亲卫持戟而立,见吕旷到来,无声行礼,推开房门。


    屋内光线昏暗,只一扇小窗透入午后微光。吕翔躺在靠墙的木榻上,身上盖着薄被,但被下身体的轮廓单薄得吓人。他脸色灰败如久病的死人,双颊深深凹陷,颧骨高耸,嘴唇干裂起皮,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嘶嘶”的杂音,仿佛破旧的风箱。


    最让人心惊的是他裸露的胸膛——缠满肮脏的绷带,左胸处绷带已被暗红色的血和黄稠的脓液浸透,散发出一股甜腥的腐臭。右腹处亦然。他左臂用布带吊着,露在外面的右臂瘦如枯柴,小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刚刚结痂,像一条狰狞的蜈蚣。


    听到脚步声,吕翔眼皮颤动,缓缓睁开。他的眼神起初涣散无焦,好一会儿才凝聚在淳于琼脸上。认出人来,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他想挣扎起身,稍一动弹便牵动伤口,闷哼一声,额上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脸色更白。


    “吕将军莫动!”淳于琼抢步上前,轻轻按住他完好的右肩。触手之处,骨头硌人,这身体已虚弱到了极点。


    “淳……于……”吕翔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便喘息连连,再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死死盯着淳于琼,眼中泪水滚落,混着脸上的污迹,留下两道湿痕。那眼神里有悲痛,有愧疚,有无尽的绝望。


    淳于琼心中酸楚,握了握他冰凉的手,转头看向吕旷,低声问:“医官怎么说?”


    吕旷红着眼圈摇头,走到榻边,用湿布巾为弟弟拭去额上冷汗,哑声道:“伤势太重,失血过多,又连日高热……能撑到今日已是奇迹。医官说,能否熬过,全看天命……”说着,已泣不成声。


    淳于琼默然。看着眼前这对兄弟的惨状,又想起颜良、文丑的死讯,一股悲愤与暴戾之气在胸中激荡。简宇贼子!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让吕翔将军好生静养。”淳于琼沉声道,又对吕旷道,“吕将军,城中防务、粮草、兵力,还需你详细告知。主公大军不日即到,在此之前,安平绝不能有失!”


    吕旷擦去眼泪,重重点头:“将军放心,末将必竭尽全力!”他引着淳于琼退出厢房,轻轻带上门。


    回到稍显完好的偏厅,亲卫端上两碗浑浊的冷水。淳于琼一饮而尽,清凉入腹,略驱烦闷。他直接问道:“吕将军,你信中言有‘两万余众’,如今城中实数几何?粮草军械可还充足?”


    吕旷坐在他对面,闻言苦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不敢瞒将军。信中所谓‘两万余众’,乃是为安主公之心,且当时收拢溃兵,确有近两万之数。然一路北撤,伤病减员,逃散者众,至安平时,已不足一万两千。这十余日,伤重不治、时疫蔓延,又折损近千。能提刀守城者……”


    他顿了顿,艰难吐出一个数字:“不足七千。”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七千?!”淳于琼心头剧震。


    “粮草本郡存粮加上沿途搜罗,本可供万余人数月之用。但近日流民涌入,不得不分出一部分赈济,又恐围城日久……”吕旷声音更低,“如今算来,只够全军一月之需。箭矢不足五万支,滚木礌石尚在筹措,火油、金汁等物……几乎殆尽。”


    淳于琼脸色阴沉。这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十倍!七千疲兵,一月之粮,要面对简宇可能到来的数万虎狼之师?


    吕旷见他神色,慌忙道:“将军带来的五千精锐,正是雪中送炭!有将军坐镇,凭信都城高池深,末将等拼死力战,坚守到主公大军到来,绝非不可能!”


    淳于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目光锐利地看向吕旷:“吕将军,某既奉主公之命前来,这守城之责,自当担起。你兄弟二人劳苦功高,如今吕翔将军伤重,你亦需休养。从即刻起,城防诸事,由某统一调度,你可愿听从号令?”


    吕旷闻言,非但不恼,反而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起身郑重抱拳,声音哽咽:“将军肯担此重任,实乃安平之幸,末将兄弟之幸!末将吕旷,并城中所有将士,愿听将军调遣,绝无二话!”


    淳于琼见他神色恳切,不似作伪,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他起身扶起吕旷:“好!你我同心,共御强敌!现在,带某上城一观。”


    “将军远来劳顿,不若稍事歇息,明日再……”


    “军情如火,岂容耽搁!”淳于琼断然道,“现在就去!”


    吕旷不再多言,立即引路。


    登上城墙,视野开阔。信都城周约九里,墙高两丈有余,以夯土为芯,外裹青砖,虽显陈旧,但墙体厚实。东南西北四门,唯有他们进来的南门还算完好,其余三门皆有不同程度的损毁,正在抢修。垛口、马面、角楼等防御设施齐全,但守城器械明显不足。


    守军士气低迷,见主将上城,也只是木然行礼。淳于琼细细观察士卒面貌,皆是面黄肌瘦,眼神麻木,身上衣甲破旧,许多人带伤未愈。这确是一支连遭败绩、疲惫不堪的残兵。


    “将军请看,”吕旷指着城外,“西、北两面地势开阔,利于敌军展开。东面有片矮林,南面是官道。末将已命人多备滚木礌石于西、北城墙,并在东面林外暗设陷坑、拒马。只是……兵力实在捉襟见肘。”


    淳于琼一边听,一边在心中急速盘算。他带来的五千人皆是精锐,生力军。以这五千为核心,重新编配七千守军,分守四门,再设一支千人预备队……或许能守上一段时日。


    “从明日起,全军重新编伍。某带来的五千人,与你麾下七千人混编,老卒带新兵,伤者退居二线。四门各置两千五百人,剩余两千人为预备队,由某亲自统领。”淳于琼果断下令,“立即征发城中青壮,协助搬运守城器械、烧制金汁、制备箭矢。城中大户,某亲自去拜会,筹借粮草。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


    吕旷一一记下,眼中露出钦佩之色:“将军明断!末将这就去安排!”


    两人在城头巡视近一个时辰,淳于琼事无巨细,一一询问布置。日头渐渐西斜,热浪稍退。


    回到郡守府,已是黄昏。吕旷道:“将军奔波劳碌整日,末将略备薄酒粗食,为将军接风,还请将军赏光。”


    淳于琼确实腹中饥饿,且心中计议已定,稍松口气,便点头应允。


    还是那间偏厅,酒菜已摆上。菜式简单:一盆炖得烂熟的羊肉,油花罕见;两条清蒸的河鱼,个头不大;一碟黑乎乎的酱菜;还有一坛酒,泥封陈旧。


    “城中‘醉仙楼’所藏,据说是十年陈酿。”吕旷拍开泥封,一股醇厚酒香顿时溢出,他为淳于琼斟满粗陶大碗,“掌柜的听说将军来援,特意献出,说愿以此酒劳军,盼将军早日破敌。”


    淳于琼本是豪饮之人,闻到这诱人酒香,精神一振,笑道:“这掌柜倒是有心。”端起碗,见酒色澄澈,略一示意,便仰头饮尽。酒液入喉,初时辛辣,旋即化为一股暖流,绵长甘醇,回味无穷。“好酒!”他赞道,多日奔波紧绷的心神,似乎也被这酒略略化开。


    “将军海量。”吕旷笑道,却只为自己斟了半碗清水,歉然道,“末将身上有伤,医官严令忌酒,只能以水相陪,还望将军勿怪。”


    “无妨,养伤要紧。”淳于琼不以为意,又自斟一碗。两人边吃边谈,话题自然又绕回军情。


    “依将军之见,简宇何时会来攻?”吕旷问。


    淳于琼撕下一块羊肉,沉吟道:“其既设伏歼我援军,又围邺城,必是打着围点打援、一举攻克的主意。如今颜、文二将军授首,邺城外围威胁已去,他下一步,要么强攻邺城,要么……”


    他眼中寒光一闪:“腾出手来,先拔除安平这颗钉子,确保后路无忧,再全力对付邺城。”


    吕旷脸色发白:“将军是说,安平很可能就是他的下一个目标?”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十之八九。”淳于琼将碗中酒一饮而尽,重重放下,“所以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加固城防,囤积粮草。只要守住十天,不,哪怕七八天,主公大军前锋必到!到时里应外合,未必不能重创简宇!”


    “愿随将军死战!”吕旷肃然道,以水代酒,敬了淳于琼一碗。


    淳于琼心情稍畅,加之这酒确实香醇,不知不觉已饮了五六碗。连日紧绷的神经放松,酒意上涌,他感到些许疲惫,但精神却有些亢奋。


    “对了,”吕旷似想起什么,“将军今日所见,只是大概。城中几处关键武库、粮仓位置,以及末将暗中布置的一些哨探暗桩,还需与将军详细禀明。不若明日一早,末将绘一简图,再与将军细说?”


    淳于琼点头:“正该如此。”他揉了揉额角,觉得脑袋有些发沉,心想这酒后劲不小。


    吕旷见状,关切道:“将军连日辛苦,不如早些安歇?末将已命人将东厢隔壁屋子收拾出来,虽简陋,但还算清净。”


    淳于琼确实感到倦意如潮水般涌来,强打精神道:“也好。明日一早,校场点兵,重整部伍。”


    “末将领命。”


    淳于琼起身,脚下竟微一踉跄。他定了定神,在亲卫搀扶下,走向隔壁厢房。房间已打扫过,床榻被褥齐全。他屏退亲卫,和衣躺下,几乎头一沾枕,浓重的睡意便将他吞没。


    这一觉睡得极沉,连梦都没有。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持续而轻微的叩门声唤醒。


    “将军……将军?”


    是吕旷的声音。


    淳于琼挣扎着睁开眼,只觉头脑昏沉如灌铅,眼皮重逾千斤。窗外天色已暗,竟已入夜。他睡了多久?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他想坐起,却觉浑身酸软无力,尤其是四肢,仿佛不是自己的。心中警铃骤响!不对!他酒量极豪,往日饮一坛烈酒也不过微醺,今日不过六七碗,怎会如此?


    “将军,您醒了吗?末将备了夜宵,有些军情急事需与将军商议。”吕旷的声音在门外再次响起,平静如常。


    淳于琼想开口应答,却发现喉咙发紧,声音嘶哑微弱:“进……来……”他想去摸枕边佩刀,手臂抬起不过数寸,便无力垂下。


    门被轻轻推开。吕旷端着一个木托盘走了进来,盘上有一壶酒,两碟小菜。他反手关上门,将托盘放在桌上,转身看向榻上的淳于琼。


    烛光下,吕旷的脸上没有了白天的悲戚、疲惫与恭顺。他的表情平静得可怕,眼神深不见底,如同两口古井,映着跳动的烛火,却没有丝毫温度。


    “将军醒了。”他走到榻边,俯视着淳于琼,声音很轻,“感觉如何?这‘醉仙酿’后劲可还足?”


    淳于琼瞳孔骤然收缩!他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酒里有……毒?!”


    吕旷缓缓摇头,嘴角竟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不是毒。是麻沸散。华佗神医所配,镇痛安神有奇效。丞相体恤,赐了一些,言道伤痛难忍时可服用。”


    他微微弯腰,凑近些,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用在将军身上,让您走得安稳些,不疼。”


    “你……投了简宇?!”淳于琼目眦欲裂,眼中瞬间布满血丝,愤怒、震惊、恍然、悔恨、绝望……种种情绪如火山喷发!他想怒吼,想暴起掐死这个叛徒!可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捆缚,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只有眼珠还能转动,死死瞪着吕旷。


    “各为其主罢了。”吕旷直起身,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邺城那一夜,我兄弟二人既选了生路,便回不了头了。要怪,就怪这乱世,胜者为王;怪袁本初,刚愎寡断,不能识人。”


    他从怀中缓缓取出一柄匕首。匕首很短,不过七寸,刃身窄薄,在烛光下泛着幽蓝的淬毒光泽。


    淳于琼死死盯着那匕首,眼中几乎滴出血来!他想起了颜良,想起了文丑,想起了那封血书,想起了主公袁绍……自己竟如此愚蠢,自投罗网,成了这叛徒晋身的投名状!不甘!恨啊!


    “将军放心,很快的。”吕旷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您死后,首级会送往丞相处。您的尸体,会被‘简宇军’掳走,‘曝尸荒野’。而您带来的五千精锐,会成为我守城的‘助力’。待主公大军到来,安平城头火起,城门洞开之时,便是袁本初败亡之日。”


    他顿了顿,补充道,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对了,您那十名亲卫,方才已被‘简宇军细作’袭杀。可惜,一个活口没留。”


    言罢,他不再多言,上前一步,左手按住淳于琼肩头,右手匕首扬起。


    淳于琼最后看到的,是烛光下那幽蓝的刃尖,和吕旷那双冰冷绝情的眼睛。


    匕首落下,精准地刺入心口。


    没有痛感。麻沸散麻痹了所有知觉。淳于琼只觉胸口一凉,随即是生命伴随着温热的液体飞速流逝的感觉。视线迅速模糊、黑暗,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他仿佛听到了遥远的地方,传来颜良、文丑不甘的怒吼,还有主公袁绍震怒的咆哮……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黑暗,永恒的黑暗。


    吕旷拔出匕首,一股鲜血随之涌出,迅速浸透淳于琼胸前的衣甲。他在尸身衣襟上擦净匕首,收回怀中。然后,他伸手探了探淳于琼的鼻息,又按了按颈侧脉搏。


    确认已死。


    他直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走到门边,轻轻叩了三下。


    门无声打开,两名黑衣心腹闪身而入,动作迅捷无声。见到榻上尸身,两人面色不变,显然早有准备。


    夜,冀州,安平郡信都,郡守府后院。


    夜色如墨,星月无光。后院里,一口废弃的枯井旁,火焰熊熊燃烧,映照着几张面无表情的脸。吕旷负手而立,看着那具无头的尸体被投入井中事先堆好的柴薪上,浇上数罐火油。吕翔站在他身侧,脸色在跳动的火光中明暗不定。


    “兄长,真要如此?”吕翔的声音压得极低。


    吕旷没有回头,声音冰冷如铁:“不烧,留着让人发现么?淳于琼是军中宿将,旧部亲信甚多,若有人认出尸身,哪怕有一丝破绽,你我兄弟便是万劫不复。”他顿了顿,“烧干净,骨灰深埋,不留一丝痕迹。”


    亲卫将火把扔下。


    “轰——!”


    火焰猛地蹿起,贪婪地吞噬着柴薪和其上的尸体。皮肉焦糊的刺鼻气味弥漫开来,伴随着油脂燃烧的噼啪声。火光中,那具曾属于河北猛将淳于琼的躯体迅速扭曲、碳化。吕旷静静地看着,眼神深处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算计。


    “我们已无退路。”他像是在对吕翔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从答应简宇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么踩着淳于琼的尸体往上爬,要么……就和他一样,变成一堆灰烬。”


    吕翔抿了抿嘴,不再言语。他想起邺城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想起审配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想起自己射出的那一箭,也想起简宇承诺的高官厚禄和……活路。


    火焰渐渐减弱,最终只剩下一堆暗红的余烬和缕缕青烟。亲卫上前,用铁锹将余烬和骨殖残渣铲起,倒入旁边早已挖好的深坑,迅速填土夯实,又移来几块废弃的石磨盘压在上面。不过半个时辰,这片土地便恢复了原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吕七。”吕旷转身,对一直垂手侍立在一旁的心腹沉声道。


    “属下在!”吕七立刻上前,单膝跪地。他三十许岁,面容普通,但眼神锐利,动作干练,是吕旷从家乡带出来的老人,也是他们兄弟在邺城投诚后,少数几个知道全部内情、家眷也早已被秘密送往简宇控制下的心腹之一。


    “东西准备好了?”吕旷问。


    吕七从怀中取出一个尺余见方的紫檀木匣,双手奉上:“按将军吩咐,内衬油布、石灰,已准备妥当。”


    吕旷接过木匣,入手沉甸甸的。他打开一条缝隙,里面是厚厚一层雪白的生石灰。他合上盖子,递给吕七,又从怀中取出那枚从淳于琼尸体上割下、经过简单处理的首级,用早已备好的厚油布仔细包好,放入木匣中。


    “嗒。”盒盖合拢,铜锁扣死。


    “你亲自带队,从我们原来的人马中,挑选最可靠、家眷在我们手中的九百九十九人,凑足一千。”吕旷的声音不容置疑,“带上这木匣,即刻出发,连夜赶路,走西边山道,务必在最短时间内赶到经县,面呈丞相。”


    “诺!”吕七双手接过木匣,小心地背在身后。


    “记住,”吕旷盯着他的眼睛,“路上若遇盘查,你们是‘溃散后重新集结、欲前往经县方向寻找主力’的袁军残部。木匣中是‘重要军情文书’。除非万不得已,不可暴露真实目的。若……若事不可为,毁掉木匣,也不能让它落入他人之手。”


    “属下明白!人在匣在!”吕七重重磕头。


    “去吧。”吕旷摆摆手,“到了经县,一切听丞相吩咐。丞相让你们怎么做,你们就怎么做。回来后,你就是头功!”


    吕七再拜,起身,快步消失在夜色中。


    吕旷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良久,才对吕翔道:“我们也该去‘安抚’一下淳于琼带来的那五千人了。明日一早,便宣布淳于将军‘出城进攻简宇’。”


    百里之外,简宇大营。


    中军帐内,简宇尚未歇息。他面前摊开着一幅巨大的河北地图,手指无意识地在“安平郡”的位置轻轻敲击。邺城已下,审配授首,但袁绍主力未损,退往幽州。此番派吕旷、吕翔这步棋,便是要将袁绍从幽州钓出来,在冀州腹地,毕其功于一役。


    “报——”帐外传来亲卫的声音,“邺城急报,简雪将军信使到。”


    “进。”


    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入内,呈上竹筒。简宇拆开,是妹妹简雪的笔迹,汇报邺城善后事宜进展顺利,民心渐稳,并询问兄长何时进兵。


    简宇提笔回信,只八字:“兄安,勿念,静待佳音。”封好,交予信使。随即下令:“传令下去,明日拔营,北上广平郡。”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兄长,不等安平消息了?”侍立一旁的张宁轻声问。


    “等,也不等。”简宇目光依旧落在地图上,“吕氏兄弟成与不成,我等都要北上。成了,便在安平附近设伏迎击袁绍;不成,也要做出威逼安平、截断袁绍归路的姿态。主动权,必须握在自己手里。”


    五月二十四至二十八日,简宇率主力离开邺城,经曲梁、广年,一路北上,沿途并未遇到大规模抵抗,偶尔有小股袁军溃兵或地方豪强武装试图骚扰,皆被先锋赵云轻松击破。五月二十九,大军进抵经县,于此扎下大营。


    经县位于巨鹿郡南部,地势相对平缓,水源充足,适合大军驻扎。简宇选择此地,既可威胁安平郡侧翼,又可随时东进截断袁绍可能南下的通道,亦可北拒来自幽州的援军,位置可谓关键。


    大营连绵数里,旌旗蔽日。简宇坐镇中军,一面派出大量斥候,严密监控安平、河间乃至幽州方向动静,一面整顿兵马,安抚新附的广平郡各县。


    六月初二,下午。


    简宇正在帐中与赵云、张宁、贾诩等人议事,忽有亲卫来报:“丞相,营外巡哨擒获一队约千人的袁军溃兵,为首者自称吕旷、吕翔将军部下,有紧要之物需面呈丞相。”


    帐内几人目光瞬间交汇。


    简宇神色不变,只微微抬眸:“哦?带了多少人?状态如何?”


    “约千人,衣甲残破,面带饥色,但队列尚算整齐,不似寻常溃兵。为首者自称吕七,态度恭谨,坚持要面见丞相,说有‘大礼’奉上。”


    简宇与贾诩交换了一个眼神。贾诩捋须,微微点头。


    “子龙,你去,带那为首者及三五随从,至偏帐等候。其余人等,就地看管,不得骚动,亦不可怠慢。”简宇吩咐。


    “诺!”赵云领命而去。


    偏帐内,吕七已除去兵刃,但背后那个用厚布包裹的紫檀木匣却始终不离身。见赵云入内,他立刻单膝跪地:“小人吕七,奉吕旷、吕翔二位将军之命,特来拜见丞相!有要物呈上!”


    赵云打量了他一眼,沉声道:“丞相即刻便到。你且稍候。”


    不多时,简宇在张宁及数名亲卫陪同下步入偏帐。他未着甲胄,只一袭简单的玄色深衣,但久居上位的威仪自然流露。吕七不敢直视,深深低下头,双手将那个紫檀木匣高举过顶:


    “小人吕七,叩见丞相!此乃二位将军命小人献与丞相之礼,另有口信禀报!”


    亲卫上前接过木匣,检查无异后,放在简宇面前的案几上。简宇目光落在那个锁着的木匣上,并未立刻打开,而是看向吕七:“吕旷、吕翔二位将军,安平情势如何?”


    吕七伏地,语速清晰却带着激动:“回丞相!二位将军一切安好,已于三日前,依丞相之计,成功……‘送走’了淳于琼!淳于琼所率五千先锋,现已尽在二位将军掌握之中!安平郡信都,固若金汤,只等丞相大军,只等袁绍自投罗网!”


    帐内寂静了一瞬。


    “哦?”简宇眉梢微挑,脸上并未露出太多喜色,只淡淡道,“仔细说来。”


    吕七便将如何迎接淳于琼入城,如何设宴款待,如何在酒中下麻沸散,如何将其杀死并割取首级,如何焚尸灭迹,如何安抚其部众,一五一十,详详细细说了一遍。他口才便给,叙述生动,将当时情景描绘得如在眼前。


    简宇静静听着,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待吕七说完,他才缓缓问道:“首级可在匣中?”


    “正是!”吕七连忙道,“二位将军唯恐有失,特命小人率原属部曲千人,乔装护送,日夜兼程,献与丞相!”


    简宇对亲卫示意。亲卫取来钥匙——这是吕旷随密信早先送来的——打开铜锁,掀开盒盖。


    一股石灰混合着淡淡药草的气味散出。匣内雪白的石灰中,一颗经过处理、面目依稀可辨的头颅赫然呈现。皮肤灰白褶皱,双目圆睁,凝固着震惊与不甘,正是淳于琼!


    赵云、张宁凝目细看,确认无误。贾诩捻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简宇凝视着那颗首级,半晌无言。帐内只闻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良久,简宇才轻轻吐出一口气,似感慨,又似叹息:“淳于仲简,也是一员虎将。可惜了。”他合上盒盖,看向吕七,“吕旷、吕翔做得很好。你一路辛苦,亦是大功一件。”


    吕七心潮澎湃,以头触地:“小人不敢居功!全赖丞相神机妙算,二位将军果断行事!”


    简宇微微颔首,话锋一转:“你带来的一千人,都是吕将军旧部?可靠否?”


    吕七心中一凛,忙道:“皆是二位将军多年旧部,忠心耿耿!小人来时,二位将军特意嘱咐,这一千人,连同小人,皆听凭丞相处置!”


    “很好。”简宇站起身,走到帐中,目光似乎穿透帐壁,望向远处看管着那千人的营地,“袁绍多疑,若要取信于他,仅凭吕旷、吕翔一面之词,恐有不足。需得有‘败退回城’的残兵,亲口述说淳于琼战死之惨状,方能令其部众,乃至后续袁绍深信不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转身,看向吕七,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你去告诉你带来的人。吾欲从中挑选百余名‘伤兵’,由你带领,返回安平,向吕旷复命。就说,淳于琼率军出城与吾交战,寡不敌众,力战身亡,首级被悬于营门。你们是拼死突围出来的残部。”


    吕七立刻道:“小人明白!丞相是要我等回去作证!小人这就去挑选百余名机灵可靠的弟兄……”


    “不。”简宇打断他,嘴角浮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不是挑选。是让他们自己‘打’出来。”


    吕七一愣:“打……打出来?”


    “不错。”简宇走回案几后坐下,声音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回去告诉他们,吾需要一百余名‘伤兵’。这一百余人,需得看起来像是经历了一场惨烈搏杀、死里逃生。让他们自己动手,互斗。最后,伤得最重、看起来最狼狈的一百余人,便是返回安平的人选。至于其他人……”他顿了顿,“留下,吾自有赏赐。而那返回的一百余人,待事成之后,更有重赏。”


    吕七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明白了。让这一千人自相搏杀,选出“伤兵”,这不仅是制造逼真的伤痕,更是一种……测试和分化!动手的,手上沾了同袍的血,退路更少;留下的,得了赏赐,也会对丞相感恩戴德。而无论去留,经此一事,这一千人都会被牢牢绑在简宇的战车上。


    狠!真狠!但……也真有效!


    “小人……遵命!”吕七深深埋下头。


    “子龙,”简宇看向赵云,“你带吕七去,安排一处偏僻营地,给他们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吾要见到一百三十名合格的‘伤兵’——多备三十人,以防路上损耗。记住,是真打,但不得致死,亦不可致残废。分寸,你把握。”


    赵云拱手:“末将领命!”随即对吕七道:“随我来。”


    吕七跟着赵云退出偏帐,脚步有些发虚。帐内,张宁微微蹙眉,欲言又止。贾诩却微微点头,低声道:“丞相此计,一石三鸟。既得‘残兵’,又试其心,更固其忠。妙。”


    简宇没有回应,只是再次打开了那个紫檀木匣,看着淳于琼那不甘的首级,低声道:“传令下去,一个时辰后,将淳于琼首级高悬于营门旗杆之上。同时,多派游骑,将‘淳于琼轻敌冒进,被吾阵斩于经县’的消息,给我散播出去,越远越好。”


    一个时辰后,大营西侧一片偏僻的空地上。


    一千名吕旷旧部被集中于此。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带疲色,但眼神中却透着一股死里逃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迷茫。吕七站在一处土台上,望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深吸一口气,大声将丞相的命令复述了一遍。


    人群先是死寂,随即哗然!


    自相残杀?哪怕是做戏,哪怕是控制力道,这也是对同袍挥拳相向!


    “七哥!这……这怎么行?”


    “都是自家兄弟,如何下得去手?”


    “丞相这是何意?不信我等么?”


    质疑声、不满声四起。


    吕七心中苦涩,但脸上却必须摆出狠厉之色。他“呛啷”一声拔出佩刀,厉声喝道:“肃静!”刀锋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寒光。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都看着他。


    “丞相之令,便是军令!违令者,斩!”吕七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嘶哑,“想想我们的家小!想想吕将军的前程!也想想我们自己的前程!今日不过是做戏,不是真让你们生死相搏!但若连这点事都做不好,如何取信袁绍?如何立下大功?”


    他放缓语气,带着诱惑:“丞相说了,留下的兄弟,即刻有赏!而那一百多个回去的兄弟,待大事成了,更是重重有赏!富贵险中求!今日你们流的血,受的伤,来日丞相和吕将军必十倍、百倍补偿!”


    威逼与利诱,永远是最好用的手段。人群再次沉默,许多人的眼神开始闪烁、挣扎,最后慢慢变得凶狠或认命。


    “现在,开始!”吕七挥手下令。


    迟疑只持续了片刻。第一个人动手了,一拳砸向身旁同伴的脸颊。被打的人愣了一下,随即怒吼着还击。如同火星落入油锅,混乱瞬间爆发!


    一千人在这片空地上扭打在一起。起初还只是拳脚,但很快,有人捡起了地上的土块、木棍,甚至解下了腰间的革带。怒吼声、痛呼声、咒骂声、求饶声混成一片。尘土飞扬,鲜血飞溅。


    他们并非死斗,大多避开了要害,但为了逼真,也为了那“更重的赏赐”,下手绝不容情。鼻青脸肿是最轻的,头破血流者比比皆是,断胳膊断腿的也不是没有。现场很快变得如同真正战场般惨烈。


    赵云带着一队亲兵在外围冷冷看着,既不上前阻止,也不出声催促。他的任务是确保这些人不会真的闹出人命,以及,在一个时辰后,选出那一百三十个“最像”的。


    一个时辰,漫长如年。


    当赵云终于下令停止时,空地上已横七竖八躺满了呻吟哀嚎的人。几乎人人带伤,轻者鼻血长流、眼眶乌青,重者骨断筋折、奄奄一息。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尘土味。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吕七自己也在混乱中挨了几下,嘴角破裂,眼眶乌青。他忍着痛,和赵云派来的军法官一起,在人群中穿梭,挑选出那些看起来伤势最重、最狼狈、最像经历过一场血战死里逃生的一百三十人。


    被选中的人,有的面露庆幸,有的则因伤痛而呻吟。未被选中的人,大多松了口气,相互搀扶着,眼神复杂地看着那些“幸运儿”。


    赵云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直到挑选完毕,才一挥手:“受伤者,抬去医营医治。未入选者,就地整队,稍后领赏。”


    他又看向那一百三十名“伤兵”和满脸是血的吕七:“你们,随我来,丞相要见你们。”


    中军帐前。


    简宇看着眼前这一百三十名“伤兵”。他们确实“像”极了:衣甲更加破烂,沾满泥土和新鲜的血迹,人人带伤,有的相互搀扶才能站立,眼神中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惊恐、疲惫和劫后余生。


    “很好。”简宇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尔等今日之苦,吾记下了。待大事成就,必不负尔等之功。”


    他看向吕七:“吕七,你带他们回去。该怎么说,不用吾再教了吧?”


    吕七忍着脸上伤痛,躬身道:“小人明白!淳于琼骄狂轻敌,擅自率军出城寻衅,于经县外三十里处遭遇丞相大军伏击,寡不敌众,力战身亡,首级被悬于营门示众!我等拼死突围,仅存这些兄弟,特回城报信!”


    “嗯。”简宇转身,对亲卫道,“取些干粮饮水,再备些粗劣刀枪衣甲,给他们换上。即刻出发。”


    “诺!”


    半个时辰后,吕七带着这一百三十名“伤兵”,换上更加破旧的衣甲,带上少许干粮,离开了经县大营,沿着来路,向安平郡信都方向“溃退”而去。


    他们离开后不久,一根高高的旗杆在经县大营营门处竖起。旗杆顶端,吊着一个崭新的木笼,笼中正是淳于琼经过再次处理、面目狰狞的首级。木笼下方,悬挂着一幅白布,上书一行大字:


    “逆袁麾下大将淳于琼,轻敌冒进,伏诛于此!”


    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营门外的民夫、商旅、乃至隐藏在各处的探子,都亲眼目睹了这一幕。惊恐、骇然、窃窃私语,随着南来北往的人流,迅速传向四面八方。


    六月初五,黄昏,安平郡信都城外。


    吕旷早已接到吕七派人秘密送回的讯息,知道“戏肉”即将登场。他特意换上了一身沾着灰尘、略显凌乱的铠甲,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焦虑,亲自率领一队亲兵,在城门附近“巡视防务”。


    当那一百三十名丢盔弃甲、相互搀扶、哭爹喊娘“逃”回来的“败兵”出现在官道尽头时,吕旷立刻“察觉”了异常。


    “怎么回事?!”他勒住战马,厉声喝问,脸上写满了“惊疑”与“不祥的预感”。


    “将军!将军啊!!”吕七连滚爬爬地扑到吕旷马前,涕泪横流,声音嘶哑绝望,“淳于将军……淳于将军他……战死了!!!”


    “什么?!”吕旷如遭雷击,身体在马背上猛地一晃,险些栽落。他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你……你胡说什么!淳于将军带了五千精锐,怎会……怎会战死?!”


    他猛地跳下马,一把揪住吕七的衣领,目眦欲裂:“说!到底怎么回事?!”


    他身后的亲兵,以及城头上下的守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惊呆了,纷纷围拢过来。


    吕七“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哭诉”:“三日前……淳于将军……说要去经县方向探敌虚实,亲率……亲率两千精锐出城……不料……不料在城东老鸦峪遭遇简宇大军埋伏!敌军漫山遍野,不下三万!为首者……为首者就是那简宇本人!淳于将军奋勇力战,斩将夺旗,可那简宇……简宇亲自挥军掩杀,我军寡不敌众……淳于将军……被敌军团团围住,乱刀砍死啊!!!”


    他捶胸顿足,涕泗横流:“我等拼死想抢回将军尸身……可……可敌军太多了!尸身……尸身没抢回来!只有我等这些弟兄,仗着熟悉地形,侥幸逃脱……将军的首级……还被那简宇狗贼割去,挂在经县大营门口示众了!!!”


    随着他的哭诉,那一百三十名“伤兵”也适时地发出压抑的哭泣和痛苦的呻吟,有人展示身上“惨烈”的伤口,有人“悲痛欲绝”地以头抢地。场面凄惨无比。


    吕旷“呆立”当场,仿佛被这噩耗彻底击垮。他缓缓松开吕七的衣领,踉跄后退几步,仰头望天,虎目之中,竟真的滚下两行热泪。


    “淳于兄……淳于兄啊!!”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悲号,声音在暮色中传出去很远,“是某害了你!是某没有劝阻你!是某之过啊!!”


    他哭得情真意切,捶胸顿足,几欲昏厥。周围将士无不面露悲戚,许多淳于琼的旧部更是红了眼眶,低声啜泣起来。主将战死,尸骨无存,首级还被悬旗示众,这是何等的屈辱与惨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哭了半晌,吕旷才在亲兵的搀扶下“勉强”站稳。他抹去眼泪,双目赤红,扫视着周围越聚越多的将士,尤其是那些淳于琼带来的五千士卒。他们此刻大多面露悲愤、茫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吕旷深吸一口气,用沙哑而悲壮的声音嘶吼道:“诸位弟兄!你们都听到了!淳于将军英勇战死,此仇不共戴天!简宇此人,辱我大将,此恨绵绵!然则,敌军势大,我等若贸然出城复仇,正堕其奸计!”


    他猛地拔出佩剑,剑指苍穹:“淳于将军为何而死?是为探明敌情,是为守住安平,是为等待主公大军,光复河北!我等岂能让将军白白牺牲?!从今日起,凡淳于将军旧部,皆是我吕旷手足!我等当继承将军遗志,固守此城,厉兵秣马!待主公大军一到,便是我等报仇雪恨、为将军洗刷屈辱之时!血债,必要血偿!”


    他声嘶力竭,涕泪交加,话语中充满了感染力。淳于琼的旧部们,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悲痛和茫然之后,看到吕旷如此“悲痛欲绝”,又听到他这番“合情合理”的安排和“慷慨激昂”的誓言,心中的疑虑渐渐被悲愤和同仇敌忾所取代。


    是啊,淳于将军死了,群龙无首。吕将军虽非直属上官,但此刻愿意收留他们,为他们做主,还要为淳于将军报仇……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一名淳于琼部下的校尉红着眼睛出列,抱拳吼道:“愿随吕将军死守,为淳于将军报仇!”


    “愿随吕将军死守!”


    “报仇!报仇!”


    越来越多的士卒跟着吼了起来,声音汇聚成一股悲愤的洪流。吕旷心中那块大石,终于彻底落下。他“强忍悲痛”,下令厚待这些“死里逃生”的残兵,并亲自前往淳于琼部众驻扎的营地,再次发表了一番声泪俱下的演说,将“淳于琼轻敌冒进中伏身亡”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并当场宣布,所有淳于琼旧部,即刻起并入他的麾下,粮饷待遇一视同仁,待主公大军到来,必有封赏!


    淳于琼的五千兵马,在失去主将、又听闻如此“确凿”的噩耗、且得到吕旷“合情合理”的收编和“报仇雪恨”的承诺后,绝大多数人并未生出多少疑心,便在几名中层将校的带领下,半是茫然半是顺从地,接受了吕旷、吕翔兄弟的指挥。


    夜幕降临,信都城头换上了新的守军。火光映照下,那些面孔有些陌生,有些熟悉,但都统一在吕字将旗之下。淳于琼的将旗,已被悄然收起,不知存放于哪个角落,或许很快就会被遗忘。


    郡守府密室内,吕旷擦去脸上残留的泪痕,面无表情地洗着手。吕翔在一旁低声道:“兄长,那五千人,基本稳住了。几个可能生疑的军校,也已‘安排’去巡夜了。”


    吕旷“嗯”了一声,看着盆中清水,仿佛要洗净手上无形的鲜血。


    “淳于琼的兵马,算是收服了。”他抬起头,望向窗外北方漆黑的夜空,那里,是袁绍大军即将到来的方向,“接下来,就等我们‘英明神武’的主公,带着他的大军,一脚踩进这个为他精心准备的坟场了。”


    烛火跳动,将兄弟二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而漫长。


    六月初十,冀州,安平郡信都城外。


    烟尘蔽日,旌旗如林。十万大军绵延数十里,如同一条灰褐色的巨龙,缓缓蠕动至信都城下。中军处,一面高达三丈的“袁”字大纛迎风招展,旗下,袁绍金盔金甲,外罩猩红绣金斗篷,骑在一匹通体雪白、神骏异常的西凉宝马上。


    然而,这身耀眼装束掩不住他眉宇间深重的疲惫与眼底的血丝。自幽州之地誓师南下,一路急行,汇聚二子袁熙、袁尚所部,昼夜兼程,他已有月余未曾安枕。


    “主公,信都到了。”沮授策马上前,指着前方城墙轮廓。这位谋士清癯的面容上也满是风霜之色,但眼神依旧沉静。


    袁绍抬眼望去。信都城墙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青灰色,城头旗帜飘扬,守军身影幢幢。看到城池完好,并未陷入战火,他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连日来压在心头的巨石似乎轻了几分。


    “终于……赶到了。”他喃喃道,声音带着沙哑。这一路南下,他最担心的便是安平已失,吕旷、吕翔败亡,那样简宇便将彻底扼住他南归邺城的咽喉。如今看来,最坏的情况并未发生。


    “传令,大军于城北扎营,中军随某入城!”袁绍提振精神,扬声下令。只要与吕氏兄弟这支部队会合,再联络上邺城的审配、许攸、高干,内外夹击,即便简宇再诡诈,这局棋,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


    想他袁本初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岂能败于一介边地武夫之后?想到此处,他胸膛中那股郁结多日的闷气似乎消散不少,腰杆也不自觉地挺直了些。


    号角声起,大军行动。一部分开始于城外择地安营扎寨,伐木立栅,挖掘壕沟。袁绍则带着沮授、田丰、郭图、逢纪等谋臣,以及数千中军精锐,先向城门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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