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眼睛

作品:《玉袍长剑堪风流

    荒木涯垂着眼,隔着氤氲的热雾不肯说话。


    今天仍旧是他输,萧诀猜了左一是正常的,开盖后青花瓷盘上也确实淋着鲜香汤汁,荷叶清香乍显,葱丝细嫩。


    但她没动筷,反而去尝了一次荒木涯面前的那一碟,苍白、寡淡、味同嚼蜡。


    萧诀叹了气,筷子架在碗边,她问他:“荒木涯,你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荒木涯原本想要抬手去揉一揉他苦涩的脸,好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可抬手时只能摸到沉重的面具,所以茫然之下,他将双手放在桌上,端端正正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其实?”萧诀问。


    荒木涯点头,“我小时候伤到过眼睛,后来师傅救我离开的时候,双眼流泪不止、三月不能视物,再睁眼就只能看得到黑白两色。”


    “但其实算不上太糟糕,”他说,“从一件坏事中死里逃生,还没有完全丧失练剑的资格,这对我来说其实非常幸运了。”


    “世界的颜色以前对我来说是没有意义的,知道天是蓝的、树是绿的,对我来说有什么影响呢?穿什么样的衣服,画什么样的画,对剑来说有什么帮助呢?”


    荒木涯说,“所以我以前不在乎这些。”


    可是后来师傅坚持让他敷药,而在日复一日的练剑、出剑中,有一天他忽然发现黑白色外延伸出了新的浓墨重彩。


    是红色。


    鲜血从那个人的尸体里流淌出来,荒木涯收回剑,低头看着脚下黑色的泥沼慢慢翻滚出鲜红的血波。


    很漂亮,血缠绕在他的脚边,像殷红斑斓的毒蛇要向上噬咬,可是荒木涯蹲下身想抚摸它的时候,浓烈的、鲜艳的红色又渐渐黯淡下去。


    荒木涯只摸到了沉重的血渍。


    那时它已经恢复了它黑沉沉的外壳,所以一切又显得沉闷而无趣,荒木涯意兴阑珊地起身,再后来师傅带他见了医师,才知道只有情绪非常激动的时候才能看到那瞬息即逝的例外。


    红色是他黑白世界里短暂的光彩。


    荒木涯于是补充道:“不过有时候我也可以看到红色,可能鲜血、杀戮对我的刺激比较大,当年的大夫也建议我可以多接触一些这样的颜色。”


    萧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红色的小鸟对他来说也必然意义非凡了,那玛瑙珠呢?带在青红双煞身上,几乎成了标志性物件的玛瑙珠。


    将这样的颜色赠予她,并期望留在她身边,是希望有一天看到她就想到情绪起伏时的喜悦,还是默认将她视为世界之外的色彩呢?


    好狡猾啊,这个人。


    萧诀在心里轻轻叹气,示人以弱,然后再祈求垂怜,即便是她,也说不出什么重话。


    她想将死之人应该是要拒绝这一切的,拒绝荒木涯越来越明目张胆的心思,可是他偏偏在这些拙劣的手段后潜藏了引人垂怜的脆弱,萧诀没办法指责一个眼睛受过伤的人关于色彩的心绪浮动。


    她一直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过去,雷独春知道这一点,现在,荒木涯也掌握了这一点。


    但好在今天他们做了菜,而她又恰恰去尝了对方面前的这一碟,知道其中些许古怪。


    “那味觉呢?是一直以来,都品尝不到鲜香甘甜吗?”


    萧诀扬首向他示意,可青煞的手动了动,却显出些许心虚。


    “敢说是你就完蛋了,”她看着他,“我怎么记得当时在野外吃鱼的时候,你遇到没放盐的鱼汤时是会顿一顿呢?”


    没味觉的人会对食物的细微差别做出反应吗,萧诀不确定,但至少前几天他吃饭时始终面色如常。


    猜盘是一个很简单的游戏,两道菜、两种口味,事先盖住无法观察,先开口的人选择其中一道菜猜测口味,如果所猜与实际确实一致便为胜。


    荒木涯说天大地大、债主最大,这些天一直让她先选,萧诀又不喜欢寡淡的,每次开口都是鲜香或正常,要维持这样的胜利,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两条鱼都做成正常口味。


    萧诀早知自己的运气并没有那么好,只是今天从他的眼睛想到了别的地方,于是一时兴起去尝试了一下另一条鱼。


    唔,很难吃。


    虽然不知为何他今天忽然改变了主意,但萧诀看着他,只是微微一笑,“这样算的话,六天以来都应该算你赢的。”


    “作弊获得的胜利我不要,四两减六两,我倒欠你二两银子。”


    可是萧诀接下来却再也不肯开口了,她只是慢悠悠吃着蒸鱼,等荒木涯的心七上八下了一个早晨后,这个人才坏心思地站起身来。


    “不过呢,我不准备还你了。”


    萧诀的眼睛弯着,“谁叫你老是诈我。而且,虽然情理上应当对你的眼睛抱有同情,但是从心而言,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个遗憾的事情。”


    “我这几天的衣服一直有换,而且都很漂亮。来扬州那天,我穿了玄金织锦的箭袖袍,金色是很漂亮的颜色,足够凛冽、锋锐,也闪闪发光。去射阳的时候,我穿了月白色的云锦,虽然沾一点白,但它的实际颜色更偏向于月光,色胜温玉、冷如秋霜。”


    “武道大会那一天,你在客栈见我,那时是松江棉的常服,米白色,很温暖,浩渺如烟似雪。后来出门时是件杏色的束袖袍,像蜂蜜或者暖阳一样的感觉。我还有宝蓝的翻领胡服、深青的竹纹窄袖衫、灰羽般的绒毛披风,至于今天——”


    “天蓝杭绸,是和昊天或大海相似的颜色,很柔软,也很舒适。真可惜,你什么也看不到。”


    荒木涯愣愣地看着她,世界仍然是黑白的,他尝试瞪大眼,在枯燥的两色中看到这些鲜活的描述,看到天、看到海,看到坏心思的萧诀,看到这个生机勃勃的人。


    他的心总是在她面前急速跳动,也第一次生出对诸多颜色的渴望。


    萧诀不佩戴殷红的玛瑙珠很久了,可是在他们共同度过的很多天里,这个看上去黑白枯燥的人身上其实已经流转了无数绚丽的光彩。


    他有些委屈,为自己的眼睛,也为自己的心。


    但是萧诀的心情开始变好,她才不会管一个坏蛋湿漉漉的眼睛呢,何况这个人最擅长假装了。


    她腰侧的拂云小剑与剑穗轻飘飘地跳着,萧诀阖上门,院子里只留下一个发呆的人。


    那么多闪闪发光的萧诀,都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


    武道大会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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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诀在台下,刚好看到剑阁弟子与一位不知名的游侠争斗。


    “师弟要输了,”她说,“出剑太快了,下盘不稳、空门大开,对方佯攻之后只需旋身回刺,胜负立判。”


    这里聚集的人实在太多了,场面喧嚣躁动,旁边的人并没有听清她的低语,只有身后搭来一只熟悉的、回应的手。


    雷独春抱着蝉奴来到她旁边,与她一起远眺。


    “你办完事情啦?”她问。


    萧诀“嗯哼”了一声,她按在腰侧剑柄上的手拂过一只小猫的尾巴,软乎乎的、痒痒的。


    “上面那个人你认得吗?”萧诀扭头来看雷独春。


    她这几天频繁在城外、刺史府和那间租来的小院里跑,停留在水云宗的时间并不长,对一些可能大放异彩的人并不算了解。但雷独春是长久地待在这里的,她不愿意回去和雷松陈共处,索性带着猫在这儿坐下。


    扬州的天气并不算冷,她可以很安静地坐在角落,抚摸怀里的小猫。太阳暖洋洋地洒在身上,又有微风细水,无论如何都是比天一阁内更好的去处了。


    何况萧诀来这里见她也更加方便。


    听了萧诀的话,她便抬起眼仔细看了两回,轻声道:“是近来声名鹊起的闻先,北地来的,擅长用枪,我之前见过两次,有些回马枪的影子。”


    “回马枪?”萧诀的眼睛兴味盎然地看向台上的人,那曾经是军中的绝技,江湖中很少见到,而雷独春的声音还在继续,“我原以为对方是军伍出身,可后来又感觉不对。”


    萧诀笑了一笑,“当然”,她的眼睛还遥遥注视着台上的纷争,声音却肯定道:“她的枪少了一种杀意。”


    “出招的速度不错,招式也是准的,可有时候心太软,身形也软,”萧诀的声音忽而停了下来,而雷独春已经转头接道:“梨园?”


    萧诀颔首。


    闻先是个很厉害的小姑娘。


    她年岁不大,性情活泼,穿干净整洁的粗布衣服,但不是枯燥的深褐色调,似乎用某种花果或树叶染过了,透着暖融融的亮色,腰上的靛蓝衣带跟着主人的步子胡乱地跳。


    她用枪,枪的个头要远远超过人,可出招时却一点也不累赘,台下的人都在为她惊叹,小姑娘就抿着嘴抱拳,姿势板板正正的。


    呆板,但是也威风凛凛,很可爱。


    雷独春的眼睛顺着萧诀的视线望过去时,刚好看到对方跳下台的身影。没有背着枪,她弯下腰,背上多了一只半旧的竹篓,似乎有只动物在里面闹得不得了。


    “还有只兔子呢,”旁的人便笑,“离不得人。”


    “小姑娘嘛,我以前也喜欢养这些的。”一位年长些的同门师姐也笑,“何况少年天骄,心性柔软些是好事。”


    落败后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的师弟高高举手,他年岁也小,累得满头大汗,偏偏眼睛亮晶晶的,“师姐师姐,我也要养兔子!”


    萧诀弯了弯眼,她与雷独春一道向外走时也曾短暂地回过一次头,那道暖融融的身影已经带着她的竹篓和长枪汇聚在人流中了。


    可萧诀的心中却多出些温和,真好,江湖里还有很多纯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