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陈岁安的抉择

作品:《东北惊奇手札

    炸江前夜,靠山屯被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笼罩。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灯火稀落,连狗都仿佛感知到危机,缩在窝里不敢吠叫。只有江边临时指挥部方向,偶尔传来民兵换岗的口令声和零星脚步声,在这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陈岁安守在自家货站后院的小屋里,桌上煤油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那尊沉甸甸、透着不祥的锁蛟铜牛。父母已经歇下,但里屋隐约传来母亲压抑的抽泣和父亲沉重的叹息。他知道他们没睡,只是在黑暗中担忧着明日,担忧着儿子。


    铜牛腹部的细微裂痕处,又有一滴粘稠的黑液渗出,缓缓滑落,在粗糙的木桌面上留下一个污浊的圆点。陈岁安盯着那黑点,仿佛看到了爷爷陈老狠扭曲的欲望、林满仓堕落的痛苦、曹振江临死的恐惧,以及如今整座屯子悬于一线的绝望。这尊不过巴掌大的铜牛,却似承载着数代人的罪孽与仇恨,压得他心头沉甸甸的,几乎喘不过气。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推门声,突然从前面货站的门板处传来。


    不是正常的敲门,而是门闩被某种技巧轻轻拨动的声音。


    陈岁安瞬间警觉,汗毛倒竖。他吹熄油灯,屋内陷入黑暗,顺手将铜牛用布一裹,塞进怀里,身体紧贴墙壁,侧耳倾听。


    货站里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不止一人,但步伐沉稳,目标明确,径直穿过前面堆放山货的堂屋,朝着他所在的后院小屋而来。


    是谁?民兵?林副镇长的人?还是……


    没等他想明白,小屋那扇薄薄的木门,被“笃笃”敲响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陈岁安深吸一口气,摸到门边,沉声问:“谁?”


    “我,林向东。”门外传来林副镇长那熟悉、此刻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奇特温和的声音,“岁安侄儿,开门,林叔找你谈谈。就我一个人。”


    陈岁安心头剧震。林向东?他深夜独自来此?想干什么?


    他犹豫了一瞬,还是缓缓拉开了门闩。门开一条缝,外面站着的果然是林副镇长。他脱去了那身标志性的将校呢大衣和雷锋帽,只穿着深蓝色的中山装,没戴帽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了白天那种雷厉风行的干部威严,也没有昨晚江边焚烧纸钱时的狰狞狂热,而是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只是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像两簇冰冷的鬼火。


    他果然是一个人来的,身后并无民兵。


    “林……林镇长,这么晚了,有事?”陈岁安挡在门口,没有立刻让他进来的意思。


    “有点私事,想跟你单独聊聊。”林向东语气平和,目光却越过陈岁安的肩膀,扫了一眼漆黑的小屋,“不请林叔进去坐坐?放心,就几句话。”


    陈岁安侧身让开。林向东迈步进屋,反手轻轻带上了门。他适应了一下黑暗,目光精准地落在了桌上那块包裹铜牛的布上,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炽热。


    “点灯吧,黑灯瞎火的,说话不方便。”林向东自顾自在屋里唯一一张凳子上坐下,姿态放松,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陈岁安沉默着重新点燃油灯。豆大的火苗跳动起来,将两人对峙的身影投射在斑驳的土墙上。


    “岁安啊,”林向东率先开口,语气像是在拉家常,“论起来,咱们两家也算是世交。我爹林满仓,跟你爷爷陈老狠,当年也是一起闯荡过的兄弟。虽然……后来出了些不愉快。”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陈岁安,那平静的伪装下,锐利如刀的本质开始显露:“你是个聪明孩子,从老屋拿了东西,又跟曹青山他们查东查西,想必也猜到了不少。三十年前辽江底下那点事,你爷爷、我爹、曹振江,三个人下去的,只有两个人活着上来。我爹虽然捡回条命,却比死了更惨。”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陈岁安能听出其中压抑了三十年的、冰层下的岩浆。


    “林镇长,过去的事……”


    “过去的事,没过去!”林向东打断他,语气陡然转冷,“我爹被那东西咬了,中了奇毒,人不人,鬼不鬼,只能在冰冷的江底像个怪物一样苟延残喘!这一切,都是因为陈老狠的贪心和曹振江的鲁莽!你爷爷欠我爹一条命,一条干干净净的人命!”


    陈岁安无言以对。爷爷的罪孽,他无法辩驳。


    “当然,”林向东话锋一转,脸上又浮现出那种令人不适的“温和”笑意,“你是小辈,父债子偿的老黄历,现在不兴了。林叔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冤有头,债有主。真正的祸首是陈老狠和曹家!曹振江死了,曹青山还在!还有曹家那个丫头!”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带着一种蛊惑般的语调:“岁安侄儿,我知道,那‘锁蛟镇’铜牛,在你手里。那是当年镇住那东西的法器,虽然被你爷爷搞坏了,但还有点用。把它给我。我答应你,明天,我只让那东西找曹家人报仇。曹青山,曹蒹葭……他们曹家欠我爹的,该还了。至于你们陈家,还有这屯子里其他不相干的人,我可以保证,安然无恙。”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盯着陈岁安的眼睛,一字一顿:“用一件死物,换你陈家平安,换整个靠山屯大部分人的平安。这笔买卖,很划算,是不是?”


    小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林向东的目光带着巨大的压力,仿佛要穿透陈岁安的皮肉,直抵灵魂深处。交出一个铜牛,就能置身事外?就能让陈家、让大部分村民逃过一劫?这诱惑,对于背负着沉重罪孽感和无力感的陈岁安来说,几乎难以抗拒。


    爷爷欠下的血债,让曹家去还……听起来,似乎很“公平”。曹青山确实当年参与围困过大蛇,曹蒹葭……她是无辜的,但谁让她姓曹?


    陈岁安的嘴唇动了动,脑海中闪过曹蒹葭清澈中带着哀伤的眼睛,闪过她手腕上蔓延的鳞纹,闪过她昏迷前那句“为了靠山屯”。也闪过曹青山独眼中的沧桑与决绝,闪过王铁柱、白栖萤毫无保留的信任,闪过父母担忧的面容,闪过屯子里那些或许愚昧、或许有过冷漠、但终究是无辜的男女老少……


    交出铜牛,等于将曹家父女,亲手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等于默许了林向东利用邪物复仇、血洗仇家的疯狂计划。等于背弃了奶奶留下铜牛可能蕴含的“弥补”之意,也背弃了自己内心那点试图挣扎出罪孽泥沼、做点什么的微弱火光。


    更重要的是,林向东的保证,真的可信吗?一个能将生父炼成怪物、能用邪法操控鼠群、能面无表情谋划血洗整个屯子的人,他的承诺,比江面的薄冰更脆弱。


    短短几秒钟,陈岁安心头掠过万千思绪。最终,他抬起头,迎向林向东那双充满压迫感的眼睛,缓缓地、清晰地摇了摇头。


    “林叔,”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却异常坚定,“冤冤相报,何时了。我爷爷罪孽深重,我无话可说。但曹蒹葭姑娘是无辜的。曹爷爷当年或许有错,但也付出了代价。用更多无辜者的血,去偿还旧债,只会让仇恨的漩涡越来越大,把所有人都卷进去,永世不得解脱。”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坚决:“铜牛,我不能给你。你……停手吧。林满仓爷爷已经那样了,别再让他造更多杀孽,也别让你自己,彻底走上回不了头的路。”


    林向东脸上的“温和”笑意,一点一点地消失了。那层虚伪的平静面具彻底剥落,露出底下狰狞的怨毒和冰寒刺骨的杀意。他慢慢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油灯光下拉出长长的、扭曲的阴影,笼罩住陈岁安。


    “停手?”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从喉咙里挤出几声冰冷的嗤笑,“陈岁安,我给你活路,你不要。偏偏要学你奶奶那套假仁假义?”


    他凑近一步,几乎贴着陈岁安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低语:“你以为,你们那点小动作,能改变什么?鼠群的眼睛,无处不在。你们藏不住,也跑不了。”


    他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桌上包裹铜牛的布,眼神如同看待一个死物。


    “既然你选择陪他们一起死,那我成全你。”林向东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令人胆寒的平静,“明天日出时分,冰层会准时炸开。到时候,我爹……会亲自上岸。他饿了三十年,憋屈了三十年。整个靠山屯,都将是他重生最好的祭品。”


    “而你,陈岁安,还有曹家父女,还有所有想阻止我的人……我会让你们,死得最难看。”


    说完,他不再看陈岁安一眼,转身拉开屋门,身影迅速融入门外的黑暗与寒风之中,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小屋重归寂静,只有油灯兀自燃烧。陈岁安站在原地,手脚冰凉,林向东最后的话语如同跗骨之蛆,在耳边萦绕不去。怀里的铜牛冰冷坚硬,硌得胸口生疼。


    他知道,最后的退路,已经被自己亲手斩断。


    黎明前的黑暗,最深,也最冷。而日出时分,等待靠山屯的,将不是曙光,而是一场由最深沉的仇恨所点燃的、血色的毁灭风暴。


    他握紧了拳头,指尖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


    不能退,也无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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