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暗流与硝烟
作品:《东北惊奇手札》 王寡妇家小石头的失踪,如同投进死水潭的一块巨石,在靠山屯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巨浪。那蜿蜒在冰面上的恐怖拖痕,孙太公口中六十年前“黑水龙王”吞食童男女的古老传说,以及曹青山那句沉甸甸的“江煞成形”,像三座无形的大山,压得屯子里近千口人喘不过气。
屯长是个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姓赵,平日里颇有威信。面对这超越常理的危机,他强自镇定,按照应对野兽或匪患的老办法,组织了二十来个青壮年,分成三班,沿着辽江支流靠山屯这段险要的岸线日夜巡逻。人手一杆老式步枪或扎枪,怀里揣着几个民兵训练用的木柄手榴弹,怀里还抱着烧酒葫芦驱寒。赵屯长下了死命令:两人一组,不许落单,发现任何异常,鸣枪为号。
头两天,平安无事。只有江风凛冽,冰面偶尔发出“嘎吱”的呻吟,巡逻的汉子们瞪大眼睛,除了自己呼出的白气和远处黑黢黢的山林,什么也看不到。紧绷的神经渐渐有些松弛,有人开始嘀咕,是不是那东西叼了石头娃就跑了?
变故发生在第三天深夜,子时刚过。
那晚值班的是屯西头的孙大膀子和他堂弟孙二愣,都是二十出头的棒小伙,胆大力不亏。两人巡逻到一处叫“老鹞子弯”的江湾,这里河道收窄,水流较急,冰层也显得薄一些,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孙大膀子正要拿出烟卷点上提神,走在前面的孙二愣突然“咦”了一声,停下脚步,指着江心。
“哥,你看那冰底下……是不是有光?”
孙大膀子眯眼看去,只见前方十几米处的冰层下方,隐约透出两团幽绿幽绿的光晕,有脸盆大小,正在缓缓移动,忽明忽暗,像……像一对巨大的眼睛在眨动!
没等两人反应过来,那“眼睛”下方的冰面,毫无征兆地“咔嚓”一声脆响,裂开一个黑窟窿!一股难以形容的腥风猛地从窟窿里冲出来,带着冰碴和水沫,扑了两人一脸。几乎同时,一条粗大无比、黑乎乎的影子,快如闪电般从冰窟窿里探出一截,看不清具体形状,只感觉带着湿滑的鳞片和刺骨的寒气,卷向站在稍前的孙二愣!
“二愣!躲开!”孙大膀子魂飞魄散,下意识地端起步枪,可那黑影速度太快,他根本来不及瞄准。只见孙二愣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整个人就被那黑影拦腰卷住,“噗通”一声拖进了黑黢黢的冰窟窿,溅起老高的水花!他手中的步枪和怀里没来得及拉弦的手榴弹,“咣当”掉在冰面上,顺着冰面滑出老远。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孙大膀子吓得肝胆俱裂,本能地扣动了扳机。“砰!”一声枪响划破死寂的夜空,子弹不知飞向了哪里。他连滚带爬地往回跑,边跑边嘶声大喊:“来人啊!救命啊!二愣被拖进江里了!!”
等附近巡逻的其他人闻声赶到老鹞子弯,冰面上只剩那个还在冒着寒气的黑窟窿,孙二愣的步枪、手榴弹,还有一只被扯掉的棉手套,静静地躺在窟窿边缘。冰层下的幽绿光晕早已消失不见,只有江水在窟窿里缓缓打着旋,深不见底。
孙二愣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恐慌彻底炸开了锅。
紧接着第四天、第五天,又相继有两个在江边较远处拾柴、试图加固自家离江较近的猪圈的村民,在光天化日之下失踪。现场同样留下宽大的拖痕和挣扎的痕迹,最终都指向江面某处冰洞。
短短几天,连人带牲畜,失踪超过十例。屯子里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天没黑就拴门落锁,严禁孩子靠近江边百步之内。白天也人人自危,下地干活都成群结队,手里拿着家伙什,不时惊恐地回望平静之下潜藏杀机的江面。
流言如同冬季的野火,在恐惧的干柴上疯狂蔓延:
“肯定是曹青山!他当年跟柳三爷斗法,瞎了眼,结了死仇。现在柳三爷的债刚了,说不定是柳家其他长辈不依不饶,或者他曹青山又惹了江里别的厉害东西,报应来了,牵连咱们整个屯子!”
“我看未必是曹老爷子。你们忘了?前阵子陈岁安那小子,从后山陈家老屋出来,没多久江面就开始不对!陈家那老屋,多少年没人敢靠近,都说里头不干净。他一进去,准是动了什么不该动的,惊了地脉,惹了江神!”
几个七八十岁的老人,蹲在向阳的墙根下,吧嗒着旱烟,眼神里藏着更深的恐惧,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
“三十年前……对,就是差不多这个时候,也出过一档子邪乎事。那时候江里好像也有东西闹,不太平。当时屯里几个主事的,包括陈老狠、曹青山的叔叔,还有……还有林满仓他爹,不知从哪请了个云游的老道,在江边搞了个什么‘镇江’的仪式,说是要平息水患。结果……听我爹说,仪式好像没成,反而出了岔子,当时就在现场的一个后生,回去就疯了,没过半个月就死了,死状极惨。自那以后,江里是消停了几年,可那几个主事的人家,后来好像都……不太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嘘……小点声!林家现在可不得了,林满仓的儿子在镇上当官呢!这话可不敢乱说……”
“怕啥?都这时候了,命都快没了!我看呐,这回江里这东西,跟三十年前那档子事,保不齐就有关系!是当年没料理干净的祸根!”
各种猜测、指责、隐秘的往事交织在一起,让靠山屯的空气里,除了严寒,更弥漫着一股猜忌、绝望和即将崩溃的气息。
面对愈演愈烈的恐慌和流言,几位关键人物,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态度和行动。
曹青山变得更加沉默,独眼里时常闪烁着冷冽而锐利的光。他不再轻易发表意见,只是每天背着那杆老猎枪,独自在江岸各处仔细勘察,尤其关注那些冰层异常、或者传说中水下地形复杂的区域。有人提议组织敢死队,准备大量炸药,炸开几处关键冰面,把那东西逼出来或者炸死,被他断然否决。
“炸?”曹青山冷笑,声音沙哑,“你连它是个啥、藏在哪儿、有多大本事都没搞清楚,就敢乱炸?这辽江支流连着地下水脉,炸坏了地气,或者激怒了它,让它彻底发狂,祸害更大!现在这东西,神出鬼没,只在特定地点、特定时间下手,说明它可能被什么限制着,或者……有人在控制它!先得把根子挖出来!”
他的怀疑直指“人为操控”。这个判断,让知道些许内情的人,心头更加沉重。
白栖萤表面依旧那副风风火火、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但私下里,她脸上的笑容少了许多。一天深夜,她避开众人,在自己暂住的小屋里,用清水净手,取出那七枚家传的“占事古钱”。铜钱在火盆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幽光。她屏息凝神,将铜钱合于掌心,心中默念所占之事,然后轻轻掷于铺着白布的炕面上。
铜钱叮当落下,排列出一个奇特的卦象。
白栖萤凑近细看,小脸渐渐变得严肃,甚至有一丝苍白。她自幼跟随爷爷学习,虽不及长辈精深,但也识得大体。这卦象主“阴祟”、“内患”、“旧债”。爻辞交错,分明指向“祸起萧墙之内,怨结累世之深”。简单翻译过来,就是:有内部的人在搞鬼,引发的祸事与陈年旧债有关。
“内鬼作祟,旧债新偿……”白栖萤喃喃自语,脑海里闪过屯里一张张或惊恐、或愤怒、或躲闪的脸,最终,目光投向了镇上方向,又看了看陈家货站,眼神复杂。
陈岁安的父母,陈建国和李秀兰,这些天愁得头发都白了不少。他们既担心江里那不知名的怪物,更担心儿子陈岁安。柳三爷的事刚过,儿子差点丢了魂,现在江里又出这事,而且流言隐隐指向陈家老屋,他们真怕儿子再被卷进去。
这天晚饭后,李秀兰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数落陈建国:“当初就不该让岁安去那老屋!现在好了,惹出这么大祸事,屯里人都快指着咱家脊梁骨骂了!”
一向沉默寡言的陈建国,闷头抽了半袋烟,忽然重重磕了磕烟袋锅,抬起头,眼中有着罕见的挣扎和决断。他看了一眼在里屋收拾东西、准备明天再去江边查看的陈岁安,压低声音对李秀兰说:“你别嚷嚷!有些事……也该让岁安知道了。”
他把陈岁安叫到跟前,门窗关严,才用极低的声音道:“岁安,你爷爷他……除了《宿债录》上记的那些,早年……确实还干过一桩隐秘事,可能跟现在江里这怪物有关。”
陈岁安心头一震:“爸,你说。”
“大概也是三十多年前,具体哪年我记不清了,那时我还小。”陈建国回忆着,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你爷爷,曹青山的叔叔曹振江,还有……当时屯里另一户林家的当家人,叫林满仓的,他们三个人,不知从哪得到消息,说辽江支流老龙潭底下,沉着一艘‘伪满’时期日本人的运输船,船上可能有值钱货。三个人动了心思,偷偷摸摸搞来些简陋的水靠(旧式潜水服)和工具,在一个冬天,趁着江面刚封冻还不算太厚,凿冰下去了……”
“他们……捞到东西了?”陈岁安追问。
陈建国摇摇头,又点点头,神色古怪:“具体捞到啥,你爷爷从不细说,只含糊提过一句‘惹了一身腥’。但那之后没多久,曹振江就出事了,进山再没回来。林满仓家也好像走了背运。你爷爷倒是得了点东西,但人也变得越发阴沉古怪。再后来,就听说他们之前还请人搞过什么‘镇江’仪式,好像也没成……我怀疑,他们当年在水下,不止捞了东西,可能……还惊动了、或者放跑了什么不该放的东西!现在江里这玩意,说不定就是当年留下的祸根!”
陈岁安听完,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爷爷的债,果然远不止《宿债录》上那些!水下,竟然还有一笔!而且牵扯到曹家和……林家?
靠山屯连续发生人口失踪的恶性事件,消息终于捂不住,报到了公社(乡镇)。在八十年代中后期,虽然破除封建迷信是主流,但涉及多人性命和重大治安事件,地方政府必须采取行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就在孙二愣失踪后的第七天下午,一阵嘹亮的军号声和汽车引擎的轰鸣打破了靠山屯死寂的恐慌。两辆军绿色的解放牌卡车,喷着黑烟,碾过积雪的村道,径直开到了江边空地。车斗里跳下来三十多名荷枪实弹的民兵,清一色的65式军大衣,戴着棉军帽,背着步枪,为首几个还扛着成箱的炸药和长长的导火索。
队伍前面,站着一个四十多岁、干部模样的人。他身材中等,穿着笔挺的深蓝色中山装,外罩一件将校呢大衣,头戴一顶雷锋帽,脸盘方正,皮肤微黑,嘴唇紧抿,眼神锐利而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威严。旁边跟着点头哈腰的赵屯长。
“乡亲们!不要慌!”干部模样的人接过民兵递过来的铁皮喇叭,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我是公社新来的副镇长,姓林!林向东!这次专门带队来处理咱们靠山屯辽江的怪物事件!人民政府,决不允许任何妖魔鬼怪危害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林副镇长!姓林!
这个姓氏,像一道无声的闪电,划过知情人陈岁安、曹青山、白栖萤,以及一些老人的心头。三十年前,与陈老狠、曹振江一同下江捞宝的林满仓,正是姓林!而林向东,正是林满仓的儿子!那个传说已三代不碰出马仙事的林家后人!
林副镇长似乎全然不知背后的暗流,或者浑然不在意。他指挥着民兵,迅速在江边建立临时指挥部,架起天线电台,摊开地图。他听取了赵屯长和几个当事人的汇报,尤其仔细询问了怪物出没的地点、时间和痕迹特征。
“什么黑水龙王,什么江煞,都是封建迷信残余!”林副镇长听完,大手一挥,斩钉截铁,“我看,就是一条变异了的、特别大的水生凶猛动物!可能是从更远的深山老林迁过来的巨蟒,也可能是某种罕见的大鱼!对付这种东西,就得用科学的、强有力的手段!”
他指着地图上老鹞子弯等几个失踪事件发生点,做出部署:“明天天亮,就在这几个地方,同时凿开冰面,安装炸药!用足够的当量,进行水下爆破!不管它是什么东西,炸也炸死了!就算炸不死,巨大的震动和冲击也能把它逼出来,或者吓跑!民兵连做好战斗准备,一旦怪物露头,集中火力,坚决消灭!”
炸江!用炸药和子弹说话!
这个简单、粗暴、却符合当下时代逻辑的解决方案,让惶惶不可终日的村民们,在恐惧中看到了一丝由“国家力量”带来的希望。许多人脸上露出了期盼的神色。
只有曹青山,远远站在人群外围,看着指挥若定的林副镇长,独眼微微眯起,那里面没有丝毫轻松,反而沉淀着更深的疑虑和冰冷。他摸了摸腰间冰凉的烟袋杆,又望向看似平静的江面,低声自语,声音微不可闻:
“林家小子……你到底是想除害……还是想……趁机了结别的什么?”
陈岁安也默默注视着林副镇长的身影,父亲昨晚的话在他耳边回响。这个突然出现、带着绝对“科学”手段和“正当”理由的官方代表,真的只是为了除怪吗?他那“三代不碰这些事”的林家血脉之下,是否真的已经对父辈的恩怨、对江底的秘密,毫无芥蒂?
炸药包沉默地堆放在江边,散发着淡淡的硫磺味。钢铁的枪管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冷光。
靠山屯的危机,从弥漫于民间的神秘恐惧,陡然升级为一场即将在冰河之上展开的、交织着现代火力与陈年恩怨的正面碰撞。而冰层之下那未知的恐怖,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更加深沉地潜伏起来,等待着爆发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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