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冰河异兆

作品:《东北惊奇手札

    1988年初冬,农历十月末。距离黑瞎子沟柳三爷怨魂消散、内丹归还,已过去整一个月。


    霜降已过,靠山屯早早裹上了冬装。辽江——这条松花江的重要支流,如同一条青灰色的巨蟒,从长白山余脉蜿蜒而出,在屯子东头拐了个缓弯,默默滋养着沿岸的土地和人烟。往年这个时候,江面会结起一层薄薄的“冰凌”,但真正封冻,总要等到腊月。


    可今年,不对劲。


    先是农历十月初八那晚,屯子里好些夜猫子都听见了江上传来一阵阵闷雷似的“隆隆”声,不是天上打雷,那声音沉在地下,从江心传上来,震得沿江人家的炕都微微发颤。第二天一大早,早起拾粪的老孙头跌跌撞撞跑回屯里,脸都吓白了,说江面上结了厚厚一层冰,可那冰不是平的,是炸开的!一道巨大的裂缝从江心直劈到岸边,裂口处犬牙交错,像被什么东西从底下狠狠撞开,边缘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白气,带着一股子腥味。


    没等人们琢磨明白这“十月冰裂”的怪事,更邪乎的接踵而至。


    先是屯西老赵家拴在江边吃草的两只半大山羊,头天晚上还好好的,第二天早上去看,只剩两截被挣断的麻绳,草地上留着凌乱的蹄印和一道明显的、又宽又深的拖痕,一直通到江边冰窟窿里,冰沿上还沾着几撮带血的羊毛。


    接着是村东李老栓家那头刚下完崽的母猪。猪圈离江岸百十米远,结实的木栅栏被从外向内撞开个大缺口,雪地上除了猪蹄印,同样有一道蜿蜒粗重的拖拽痕迹,消失在江岸方向。李老栓顺着痕迹追到江边,只看见冰面上一个不规则的大洞,黑黢黢的江水泛着泡,洞口边缘的冰棱子上,挂着几绺黑硬的猪鬃。


    牲畜接二连三失踪,拖痕都指向江里,屯子里人心开始慌了。有说是山里的饿狼群下了山,有说是江里来了大鱼(东北方言,常指大型水生猛兽)。屯长组织青壮年拿着土枪、扎枪,沿着江岸日夜巡逻,还在几个可疑的冰洞旁下了铁夹、套索。


    可这一切防范,在农历十月十五那天晚上,被彻底击碎。


    那天傍晚,村东头王寡妇家五岁的独苗小石头,跟几个半大孩子在江边已经封冻的浅滩上抽“冰嘎”(陀螺)。王寡妇在屋里烧火做饭,隔着窗户还能听见孩子们的嬉笑声。饭快熟时,她喊了一嗓子“石头,回来吃饭!”,往常蹦蹦跳跳就应声跑回来的儿子,这次却没动静。


    她又喊了两声,还是没回音。心里一咯噔,扔下锅铲就往外跑。


    江边浅滩上,只剩几个吓呆了的大孩子,指着冰面一个方向,话都说不利索。


    王寡妇冲过去,只见平整的冰面上,赫然留着一道新鲜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痕迹——那不是人的脚印,也不是寻常动物的爪印,而是一种宽达尺许、蜿蜒扭曲的“S”形拖痕,深深压进冰层,边缘还有冰碴翻起,像是有什么粗重无比的长条状物体,刚刚从这里滑过,力道大得惊人。


    拖痕的起点附近,静静地躺着一只小小的、蓝底白碎花的棉布鞋,正是小石头脚上穿的。鞋里,还有孩子温热的体温。


    拖痕的另一端,笔直地通向江心那片前几天刚刚开裂、又重新冻结的厚冰区,消失在一个幽暗的冰窟窿边缘。


    “石头——!我的儿啊——!”


    王寡妇凄厉的哭嚎声,撕裂了靠山屯初冬的黄昏。整个屯子,都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攥住了心脏。


    消息像风一样刮遍屯子每个角落。陈岁安跟着父母赶到江边时,那里已经围了不少人。火把、马灯的光在夜幕下摇曳,映着一张张惊惶不安的脸。王寡妇已经哭晕过去,被人抬回了家。屯长和几个老辈人蹲在冰面上那道骇人的拖痕旁,脸色比冰还白。


    “这印子……这印子我好像听我爷爷讲过……”说话的是屯里最年长的孙太公,快九十了,牙都掉光了,声音含糊,却带着深入骨髓的颤栗,“那是……那是民国十七年还是十八年来着?也是这么个时候,江面也是这么邪性,先结冰又炸开……然后,就丢了牲口,后来……后来……”


    他浑浊的老眼望向黑沉沉的江心,仿佛看到了极其恐怖的景象,干瘪的嘴唇哆嗦着,半天才吐出几个字:“丢了孩子……对,丢了孩子!两个!一男一女!”


    周围顿时一片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江风呜咽。


    孙太公被后辈搀扶着,断断续续讲起了那个几乎被遗忘的传说:“我爷爷说……咱这辽江支流底下,原来住着个‘黑水龙王’!不是真龙,是条不知道修了几百年的老黑蟒,有缸口那么粗,头上有鼓包,快化蛟了!它性子暴,隔几十年就要醒一回,醒了就得吃血食,尤其是童男童女,吃了才能补足力气,兴风作浪……后来,好像是来了个云游的蒙古萨满,厉害得很,跟它在江底斗了三天三夜,最后用一面铜镜还是铜锣什么的,把它镇在了江心最深的老龙潭底下……说是每六十年,封印松动,它就会醒……”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六十年!许多人心里飞快地算着。民国十七八年,差不多就是六十年前!


    难道,传说中的“黑水龙王”,真的又醒了?而且这次,一来就叼走了王寡妇家的独苗?


    恐慌像冰冷的江水,瞬间淹没了所有人。


    “都让开!别踩乱了痕迹!”


    一个沙哑但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人群分开,曹青山披着件旧棉袄,提着盏防风马灯,一步步走到冰窟窿边缘。他身后跟着脸色凝重的李玉芹,还有听闻消息后匆匆赶来的白栖萤。


    曹青山蹲下身,独眼凑近那蜿蜒的拖痕,几乎贴到了冰面上。他伸出粗糙的手指,轻轻摸了摸拖痕边缘翻起的锋利冰碴,又凑到鼻尖闻了闻。然后,他捡起小石头那只棉鞋,仔细看了看鞋底沾着的细微冰屑和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粘稠的黑色污渍。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独眼中寒光闪烁。


    接着,他走到江心那片曾开裂又冻结的冰面附近,用脚踩了踩,侧耳倾听。又举起马灯,仔细照射冰层下方。厚厚的冰层并非完全透明,但在灯光下,隐约能看到冰下深处,有一些不自然的、纵横交错的阴影,像是巨大的沟壑,又像是……某种盘踞的轮廓。


    良久,曹青山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冰屑,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环视一圈鸦雀无声的众人,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砸在人心上:


    “不是寻常的山精水怪作祟,也不是什么‘黑水龙王’苏醒了那么简单。”


    他顿了顿,指向江心:“是‘江煞’!而且,是被人为惊醒、催生出来的‘江煞’!”


    “江煞?”屯长不解。


    “江河湖海,自有其灵,也有其‘煞’。”曹青山解释,语气沉重,“这‘煞’,多是积年怨气、血孽、或是风水破败所聚,平常潜伏水底,与江河一体相安。可一旦有外力强行扰动水脉地气,或是破坏了水下某些镇压之物,‘煞’就会被惊醒、引出,甚至被催发成型。成型后的‘江煞’,会本能地吞噬活物精血,壮大自身,最喜童男童女纯阳纯阴之体。看这冰裂痕迹,看这拖拽力度,还有这冰下隐隐成型的阴影……这东西,已经成了气候,而且,是最近才被人‘催熟’的!”


    “有人捣鬼?”王铁柱攥紧了拳头。


    曹青山没直接回答,独眼却扫过人群,在脸色苍白的陈岁安身上略一停留,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忧虑。


    陈岁安独自站在人群外围,江风吹得他脸颊生疼,却吹不散心头的惊涛骇浪。


    “江煞”……人为催生……最近才成型……


    几个关键词在他脑子里疯狂碰撞。他猛地想起一个月前,自己去后山老屋取出《宿债录》和柳三爷残蜕的那天!


    是了!就是那天下午!他从老屋回来,心神不宁,晚饭时还听父母议论,说这两天江面好像有点不对劲,有小孩说看见冰下有黑影游动,当时只当是孩子眼花了……


    时间点,完全吻合!


    难道……难道是自己取出《宿债录》和柳三爷遗蜕,某种气机泄露,或者触动了什么冥冥中的连锁反应,才惊醒了这辽江底下的东西?


    不,不对。曹青山说是“人为催生”。取出祖屋东西是自己所为,勉强算“人为”,但“催生”……自己哪有那本事?


    除非……老屋里除了《宿债录》和蛇蜕,还有其他自己没发现、却因自己进入而被触动的东西?或者是,《宿债录》本身,就是某种“钥匙”或“引信”?


    又或者……这根本就是冲着陈家来的?是爷爷陈老狠当年结下的另一桩、甚至尚未记载在《宿债录》上的血债?柳家的债刚了,黄家露了面,现在,水里的债主也找上门了?


    陈岁安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比江风更冷。他下意识摸了摸怀里——那里贴身藏着奶奶留下的三角符,以及那本轻飘飘却又重如泰山的《宿债录》。


    江面上,曹青山已经指挥着几个胆大的后生,用长杆探那冰窟窿的深浅,商量着明天是否要冒险破冰查探。白栖萤蹲在拖痕旁,用小瓶子小心翼翼收集着冰屑和那丝黑色污渍,小脸绷得紧紧的。李玉芹在轻声安慰着几个几乎要崩溃的失踪孩童家属。


    火把的光在每个人脸上跳动,映照出的都是深深的恐惧和无助。


    陈岁安抬起头,望向黑沉沉、仿佛隐藏着无尽凶险的辽江。江心的冰面,在夜色和灯光下,泛着幽幽的、不祥的蓝黑色光泽。


    他知道,柳三爷的恩怨只是序幕。真正的狂风暴雨,或许,才刚刚开始。而这一次,失去出马仙力量、成为“普通人”的他,又该如何面对这来自深水之下的恐怖索债?


    江风送来远处王寡妇撕心裂肺、却又渐渐微弱的哭泣声,如同这漫长冬夜不祥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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