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凶讯(下)

作品:《帝台春暖

    兄弟阋墙,溅血禁中。


    这是多么直白的警告。


    司徒靖合上双目,兄长那副永远温和而又战战兢兢的笑脸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但是很快就被三弟司徒竑的狰狞面孔遮盖得严严实实。


    “喀拉。”


    骨节发出的脆响在安静的屋内显得格外清晰,南樟低头看去,只见对方紧握的双拳已然是青筋毕现。


    他担忧地低唤出声:“齐王殿下……”


    这四个字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司徒靖立即清醒过来,再睁眼时,眸中寒潭已一如往昔。


    “无事。你继续。”他缓缓松开双手,重新搭回自己的膝头。


    见他恢复常态,南樟心下稍安,遂又回归本性,嘀嘀咕咕地抱怨起来:“国师真是的……做甚说得这么严重,现在传出这种话,人不都得觉得太子殿下是保不住了,谁还敢站在东宫那边?而且之前太子殿下那档子事,他不肯帮忙也就罢了,还当众驳您的面子!我看啊……恐怕他就是见风使舵,早已经被燕王那边……”


    “南樟。”司徒靖打断道,“若无实证,不可妄加揣测。”


    他的声音很低,语气淡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南樟立即止住话头,垂首认错:“是,属下失言。”


    话虽如此,但祝韬近日行径可疑也确是实情。


    司徒靖想起数月前太子因巫蛊之案被禁足东宫,他心急如焚,曾暗中传信恳请先生在父皇面前代为转圜,不想等来的却是国师在御前的“秉公直言”,称他“妄议朝政,意图干涉储位”。


    先是袖手旁观,继而公然割席,如今又传出这讣告般的谶语……


    知衍真人,你究竟意欲何为?


    是眼看皇储之位更迭在即,选择了看似势大的燕王,还是……


    另有谋算?


    司徒靖眉头紧蹙,沉默半晌仍难下决断。


    未几,他道:“罢了。此事我已知晓,你还是说说城中的疫病吧。弋陵县衙多是蠢材,恐怕阵脚已乱。”


    “哎哟!可不是!”南樟一听,连连点头,“弋陵县令田庸是个老油子,一见苗头不对就开始称病不出,那县尉刘亢也是废物,成天正事不做一件,就知道搁那儿求神拜佛,倒是县丞屠牧捐了些金银,患病百姓起码不缺药吃。”


    如此情状倒是不出所料。


    “那如今是何人主事?”


    司徒靖按着眉心,有些担忧官府无人治疫,贻误时机。


    南樟猜中他的心思,赶忙宽慰:“殿下莫急!付巡按今早刚到弋陵,听闻城中似有疫病后便亲自督办,相关事宜皆由宁州刺史陶子昇直接管辖,必不会懈怠!不过……”


    “不过什么?”


    南樟瞪大眼睛,却将声音又压低了些,“殿下,您不觉得古怪吗?往常御史巡按到此怎么都得三月末了吧!这回咋二月底不到,人就来了?”


    司徒靖摇头。


    上月江楚禾身陷囹圄之时,他是做了两手准备的。


    其一,是以陶晋的私情相要挟,迫使其向田庸施压,以保证弋陵县衙能公正审理此案;其二,是向兴京那边去信,催促付昂这位海西道巡按御史提早南下,以防此案若在宁州这个关节出现变故,到时可借御史巡查之机重审冤案,还江楚禾清白。


    算算日子,确实也差不多。


    只是南樟不知这些内情,权当自家殿下这是君子之心,不知设防。


    “殿下!”他有些着急,连声音都不自觉地抬高了些,又在司徒靖的警示眼神中降下调子,压低嗓门道:“陶使君虽是寒门出身,可他毕竟是王将军的女婿,又是杜右丞尚在工部时一手提拔的得意门生。杜右丞虽然持身中正、从不结党,但他曾是江相公的门下故吏,这么算来俩人儿都是世家旧党的一份子,若摊上什么事儿,寒门新党必会借机大做文章,将陶使君参下去!属下听说宁州盐铁资源丰富,似有颇多油水,韩左丞的内弟可盯上这刺史之位已有好久了……”


    他所说的“韩左丞”,便是燕王司徒竑的舅父,尚书左丞韩闯。


    建兴帝曾对朝中官制进行过一系列的改革,下旨取消尚书省原本的长官“尚书令”,改为由“尚书左仆射”与“尚书右仆射”共同执掌事务,二者相互制衡,同时又在仆射之下设左右两丞,协助仆射分理公务,以达到限制相权的目的。


    而在五年前江楚禾的祖父江钺入狱后不久,尚书右仆射付旻便称病致仕,之后尚书左右仆射皆不再补任。


    自此,韩闯这位尚书左丞便成为尚书省实际上的一把手,在朝中势力越发壮大,俨然已是寒门领袖一般的存在,素日里就没少挤兑世家旧党,而建兴帝本就是为制衡世家特意扶持新党,自然也是乐见其成,以至于韩党越发有些无法无天,有党同伐异、营私牟利之举也并不奇怪。


    故而,司徒靖只是淡淡问道:“这同付子攸有何关系?”


    “哎呀,殿下!他可是御史,笔杆子在他手里呢!”


    御史台在名义上虽是为监察百官而设,但在维护纲纪之余却也没少行营党谋私之事,只不过,借此制衡各方势力本就是建兴帝创立“台谏”制度的初衷之一,自然也就默许了他们成为朋党斗争中的棋子。


    此事在朝中早就不是秘密,南樟自然也就顺着既有思路“恶意”揣测起来。


    “殿下您想,如今是韩党想拿陶使君的把柄,碰巧宁州就出了疫病,哎……又赶巧付巡按也提早南下,还这般积极,怎么看都是要帮着韩党,借这所谓疫病大做文章的样子!您就说,有没有道理!”


    南樟自信满满地看向自家殿下,不想却对上一双毫无赞许之意的眼睛。


    他忙又道:“哎呀,殿下,我知道您的意思!您定是想说‘子攸向来行事公正、不交朋党,切不可无端猜忌。’但他四兄毕竟是燕王的岳丈,付家情况复杂是不假,兄弟失和也是真,可若是涉及整个儿家族的利益,他们恐怕还是会一致对外的。殿下……不能不防啊……”


    “你倒是有心。”


    “嘿嘿,是吧……”南樟笑嘻嘻地挠着头,“要不,属下盯着点儿?”


    “不急。方才你说‘所谓疫病’是何用意?”


    疫病便是疫病,“所谓疫病”听着倒像是在暗指此事另有玄机。


    而这正是南樟准备禀报的最后一件事。


    “殿下您今早儿不是问起痊愈之人所用的医治手段来着?属下打探了,好家伙,真邪门儿了……”


    “说重点。”司徒靖用指节轻叩桌面。


    “噢噢,他们是请了巫女。”


    “巫女?”


    “是啊!”南樟一拍大腿,又道:“属下挨家探过,凡是患病后又痊愈的,无一例外,都请过巫女上门!”


    司徒靖听后眉头稍稍一紧,但不过眨眼的工夫就又恢复了平日的神色。


    南樟没有多想,自顾自地继续下去:“而且他们都说巫女作法后不出三、两天人就能下地走路,跟没患过病一个样儿,倒是请郎中的那几家都没救回来,您说邪不邪门儿吧!当然……也可能这穷乡僻壤的净是些个庸医……”


    眼看面前正垂眸思考的人慢慢抬起了眼皮,南樟倒吸一口冷气。


    “啊!殿下息怒……属……属下不是……那啥……王妃跟其他郎中肯定不一样嘛!”


    话音未落,他又想起自己当年一时嘴快提起这个称呼后,自家殿下那副堪称失魂落魄的神情,慌忙改口道:“那个,我是说……江九娘子……”


    他这么说着,又偷眼去瞧司徒靖,不想后者眼中居然多出了一丝浅淡笑意。


    难道说……


    他喜上眉梢,正要张口,就听到司徒靖又发话道:“心思放在正事上。”


    好吧。


    属下明白,属下闭嘴。


    南樟扁扁嘴,将脑袋低下去。


    幸好司徒靖没有计较,而是继续问起正事:“所以,你是觉得此病有疑?”


    提起这茬,南樟又来了精神:“可不是!您就说吧,如今哪儿还有跳神治病的?”


    明摆着就是装神弄鬼!


    “而且……属下探查时有个老头儿说漏了嘴,他们管那些个巫女叫‘圣使’!”


    听闻此言后,司徒靖的面色又凝重起来。


    旁人不知,但他却很清楚,这个“圣使”是福莲教对教职人员的称呼。


    所谓“福莲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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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六、七年前在越州南部悄然出现的一个民间结社,表面崇奉天帝,暗中供奉的却是自南境海域碧璆岛传来的福莲圣母,短短数年就在宁、越两州吸纳到不少信众。


    起初他们还算安分,甚至时常行一些救危扶困的好事,各乡各县的衙门见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其发展壮大。


    可是,待到越州天枢水患期间,这个组织却趁机鼓动乡民生事,害得不少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若非尚书右丞杜惠以雷霆手段将祸端扼杀于襁褓之中,还不知要酿出多大的乱子。


    因此,没过多久,建兴帝就亲自下旨将其定性为邪.教。


    很快,各州官府便展开轰轰烈烈的肃清行动,与之相关的脏事儿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再传进建兴帝的耳中,直到去年……


    先是绣衣使阎真自长公主府翻出一只巫毒娃娃,并一路查到了太子妃之弟晏宏,进而在宫中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猎巫行动”,因此被擒的东宫门客云霄在重刑之下供认太子司徒竦暗埋草扎马驹用以厌祷,有诅咒圣上之意。


    最终不仅太子妃一家受到株连,太子阖宫上下至今都仍在禁足。


    司徒靖得知此事后便觉蹊跷,于是就暗中调查云霄的底细,顺藤摸瓜竟在越州寻到了福莲教的据点。


    如今弋陵陡现疫情,“圣使”又突然露面,可见这福莲教的余孽不仅有意搅得朝堂不宁,还在民间动了不少手脚。


    司徒靖对南樟道:“你再去探查,务必弄清那些巫女的来路。”


    “属下遵命!”


    “另外,留意下其中有没有绿眸的‘圣使’。”


    他想,既然疫病一事与福莲教相关,说不准他找寻许久的“故人”如今就在此处。


    *


    午时三刻,正是一天当中阳气最盛之时,可黄舒窈的卧房内却阴气森森。


    今早陈德音来她院中时,她已病得直不起身,原就没几两肉的身子看着竟像是连衣裳都要挂不住。


    陈德音见状立即没了脾气,急急忙忙地招呼池玫去请郎中,谁知南山堂竟无人接诊。


    幸亏陈崇前日同人饮酒时听说县里出疫病的事,花大价钱又托了几层关系,这才顺利将做法的高人请进家中。


    阿姎扒着窗棂,正透过两扇窗户之间的缝隙偷偷往里边瞧着。


    屋内有四、五个穿着怪异的人正围绕在黄舒窈的身边,他们个个都头戴面具、身着长袍,手上还分别拿着两把点燃的茅草。


    未几,茅草燃尽,一阵铃声骤然响起,那几个怪人开始绕着黄舒窈转起圈来,随着动作还发出了“咿咿呀呀”的怪声,搅得阿姎惊惧不已。


    这番景象让她头脑晕眩,可不知为何,却又像被人定身一般,迟迟不能合眼。


    正当双目因强撑太久而有些干痒即将流泪之时,屋里出现了更为骇人的一幕。


    一位手持法杖,作巫师打扮的人突然出现在那几个怪人之间,纵身跃起又轻巧落地,像是正跳着诡异的舞蹈,在瞬息间伴着手鼓打出的旋律朝着窗口袭来。


    “呯!”一股气流突然冲出,顿时窗扇洞开。


    幸好阿姎还算机敏,在意识到危险袭来的瞬间就立即躬下了身,堪堪躲开这突如其来的撞击。


    巫师见状略微低下头,定定站在窗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那个……奴婢无意冲撞高人……只是放心不下我家娘子……这才想着……来看看她……”


    阿姎站起身来磕磕绊绊地解释着。


    那人听后却半晌都未搭话。


    阿姎大着胆子抬起眼,看向对方。


    青面獠牙并没有吓到她,可当那双碧绿的眼瞳透过面具上的孔洞朝她直直盯过来时,阿姎还是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要是……没……没事,奴婢就先告退了……”


    她这么说着,草草福了福身,准备赶紧开溜。


    巫师一言不发,在她刚准备抬脚时突然伸出右手,朝她的面门一掌轰去。


    阿姎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她迷迷糊糊地想着……


    高人掌心的那株绿荷,她好像曾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