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心结(下)

作品:《帝台春暖

    “自然是因为监院真人他深谋远虑啊!”江楚禾神色如常,语气诚恳,“元清真人忧心今日人潮汹涌,而神女殿下凤体矜贵,万一途中因拥挤或日晒而突发不适,身边若无医者恐会耽误大事,故特意安排江某随行,以便就近照应。”


    听她这么说,怀恩立马心领神会,接话配合道:“正是如此!黄娘子有所不知,这位江娘子并非寻常游医,乃是青囊山庄现任庄主的关门弟子,当年宁州大疫期间,曾凭一己之力救活数百名身患疫病的百姓,还因此受过刺史大人的嘉奖呢!”


    两年前的宁州大疫并未波及二林村的田庄,因而黄舒窈对此事感受不深,但她曾听人说起过,那时官府已束手无策,便将重症者集中于善堂之内,意图让他们自生自灭,是来自郾州的青囊山庄弟子不惜立下生死状也要救人,竟顺利挽回百来条人命,莫非那人就是这江娘子?


    见她面露狐疑之色,怀恩继续加码:“江娘子医术高明,同我们鹤鸣观也缘分不浅,观内有不少长老都要多劳她请脉调理,监院真人对她的为人和医术可是极信赖的!请她担当左护法之位,可谓是最稳妥、最两全其美的法子!”


    这一番话假中有真,果然唬得黄舒窈不敢再质问下去,直觉告诉她其中必有蹊跷,但一时却又无从辩驳,只得用纤细的玉指不停绞着手中的丝帕,片刻后才低低回应:“这样啊……”


    问话的人心虚气短,但圆谎的人却满脸坦荡。


    江楚禾上前一步,从容道:“监院真人一片苦心,也是为保仪式万全才出此下策,若黄娘子仍有疑虑,不妨向真人亲自求证。”


    此言一出,黄舒窈瞪圆双眼。


    向监院求证?疯了吧!


    鹤鸣观在大梁地位超然,观内主持冲虚真人更是手握先帝亲赐金牌,就连刺史大人都要礼让三分,自己怎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去质问人家的二把手?


    更何况,游神活动已圆满结束,无论这女医是如何当上的左护法,黄舒窈都不得不承认,此事并未因其生出变故,甚至此人还当真在情急之下帮了她一把。


    若这么揪着不放,岂不是显得自己既气量狭小,又不识好歹?


    黄舒窈强行压下心里的种种疑问,挤出一个得体的微笑:“江娘子言重,今日多谢你出手相助,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罢,她转身就朝殿外走去。


    按原定计划,该是阿姎来此处将她接回去的,可眼下黄舒窈一刻都不想在殿内多待,便只得大着胆子孤身往副亭走去。


    此处是位于主神殿侧旁的一间小偏殿,而她的目的地则是正对春晖湖的亭台,那里与供奉莳花神女像的主神殿同在花神庙的中轴线上,二者遥遥相望。


    若想从坐北朝南的主神殿前往南端的观景亭台,自然是径直穿过春晖湖最为便捷,但此时湖畔两侧游客云集,百姓相互嬉闹推搡,如果强行穿过,势必就要混迹于汗湿、拥挤的人群之中,于她而言难免煎熬。


    万幸,主办方早就考虑到了此项不便,因而特意将环绕花神庙的桃林按东西两侧分别管理,其中东林供百姓游赏,西林则作为贵宾步道,兼作与会商户和管事差役们公干使用,以彩绳划分出清晰边界,外围皆有衙役巡视把守,是现下这一片喧嚣之中,唯一的清静去处。


    就是未免太过清静,甚至有几分阴森之感。


    傍晚的日光穿过茂盛的枝叶,在林间投下一处处暗影,黄舒窈踩着石径上的光斑,下意识加快脚步。


    她虽是长在乡下田庄,却一直过着寻常闺阁千金的日子,每日弹琴绣花,闭门不出,现下独自走在此处,竟有些担惊受怕。


    可如果折返回去……


    想起小殿内的那两人,黄舒窈立即掐灭这个念头。


    现在退缩,岂不是上赶着给人看笑话?


    自尊心迫使她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走,耳边传来舞台上的鼓乐声,夹杂着她的心跳,还有风吹树叶的沙沙作响,一下一下,惹得她疑神疑鬼,总觉得不远处有陌生的脚步正在迅速迫近。


    “咚。咚。咚。”


    擂鼓声轰然作响,黄舒窈被这动静震得猝然战栗,下意识停住步伐。


    就在此时,一股大力猛地撞向她的肩头。


    “啊!”


    黄舒窈惊呼一声,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手肘和膝盖重重磕在碎石路面上,发出一声钝响。


    撞倒她的那人也踉跄几步,停了下来。


    他似乎没料到会撞到人,在犹豫几息后,才再次抬脚,像是准备逃离此处。


    “站住!”怒意直冲心头,黄舒窈顾不得起身,坐在地上就大喝道:“你是哪家的下人?”


    她本想质问“你主子是怎么教的规矩”,但又怕人家是在官府老爷手下做事,正所谓“打狗还得看主人”,如此咄咄逼人恐会得罪贵人,只好又降下声调,临时改换说辞:“怎的撞着我也没个说法?”


    那人身形一顿,缓缓转过身来。


    在树荫与暮色的光影交织下,黄舒窈这才看清对方的面容。


    那是一张黑黄干瘦的脸,两颊深深凹陷下去,显得颧骨格外高耸,为此人平添几分怪异,而更令人感到惊悚的,则是他脖颈侧面那一片片蛛网状的暗红痣痕,在晦暗的光线下,宛如话本中那个索命的厉鬼。


    黄舒窈吓得瞬间噤声。


    “咚。咚。咚。”


    锣鼓声混合着心跳在耳畔轰鸣,掺杂其中的还有一阵断断续续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黄舒窈顾不得思考,大声呼救道:“来人……”


    可惜,她刚发出两个音节,就被面前的中年男子捂住嘴巴,一股陈腐泥土的气味瞬间灌满鼻息,混合着惊惧与怒火,尽数卡在她的喉头。


    完了。


    泪水夺眶而出,黄舒窈闭上眼睛。


    那只粗糙的手掌缓缓挪开,却并未如她预料一般移向脖颈。


    莫非……


    他不是歹人?


    这么想着,黄舒窈又试探性地睁开双目,可就在她撩起眼皮的瞬间,漫天花瓣如雨降落,劈头盖脸地洒她一身,让人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趁她怔愣着,那中年男子迅速向她抛出一个物件,然后转身便往桃林深处跑去,不过片刻工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黄舒窈这才看清,他朝自己掷过来的竟是一个被扯开的香囊,里面还残留着几片残碎的花瓣,想必方才此人抛向自己的那些便是用来填充此物的。


    想起那张黑黄干瘦的脸孔,她不禁一阵干呕,如避蛇蝎般将那东西丢向远处。


    她惊魂未定,又羞愤至极,现下浑身颤抖不已,偏生刚刚摔落在地的麻木感已逐渐消褪,身上各处的刺痛也开始显露出来,其中尤以脚踝的肿痛最甚。


    黄舒窈用手撑着地面,紧咬牙关尝试多次都没能顺利起身,终于瘫坐下去,垂起泪来。


    就在她饮泣之时,一阵清越的歌声从身后飘来,是有人正和着舞台上演奏的琴曲轻轻哼唱,而那人的嗓音,她格外耳熟。


    黄舒窈不禁暗骂:怎么又是那女医!


    她慌忙拭去两颊上的泪水,可不过几息之间,脚步声就已停在背后。


    “黄娘子?”江楚禾惊讶道:“你怎么坐地上?”


    “……”黄舒窈不知该如何回复。


    实话实说吗?


    她不明不白地被人推倒,按说是该讨个说法,可一想起曾被那般肮脏丑陋的人触碰过,她只觉自己都变得污秽不堪。


    此等屈辱,如何能向旁人启齿?


    更何况,她眼看就要及笄,断不能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那日在码头她被歹人劫持之时,现场还有诸多见证,可今日在林中唯有她和那脏东西两人而已,若是将此事传扬出去,经人添油加醋一番之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想到此处,黄舒窈打定主意,此事断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她拍拍身上的花瓣与尘土,强作镇定道:“没什么……只是天色昏暗,不小心摔了一跤,不打紧的。”


    江楚禾一听,立马丢下手上刚摘的桃枝,走到近前:“摔跤可不是小事!是不是扭着脚了?”


    黄舒窈默默点头,松开用手捂着的右踝。


    “我来看看。”江楚禾蹲下身,手法专业地检查起来,很快就得出结论:“是筋出槽了,需得立刻归位,否则一会儿再肿起来,会更受罪!”


    说话间,她的双手已分别扣住黄舒窈的足跟与足背。


    “待会儿可能有一瞬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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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疼得厉害,你忍一下。”


    话音未落,江楚禾手下猛地用力,一拉一推之间,只听得“咔哒”一声从掌中传来。


    黄舒窈瞬间就痛得溢泪,却不忘咬紧下唇,将快要冲出嘴边的痛呼尽数咽回肚里。


    幸而剧痛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她就发现,之前用力时脚踝传来的那阵刺痛竟当真消失了。


    “好啦,筋骨已归其位!”江楚禾收回手,嘱咐道:“眼下气血未平,要注意切莫承重,还得好生将养才是。”


    黄舒窈点点头,垂眸道:“有劳江娘子。”


    这声道谢看似得体,但却透着几分勉强,皆因她心中那股不甘愈发难抑。


    她自幼便被母亲按最高标准悉心培养,即便长在田庄,所学所习也从不懈怠,而黄舒窈本人更是严于律己,不论琴棋书画、姿容声仪,她自信从没有输给过旁人。


    可就在今日,就是此人,却以施药之恩、救治之情,让自己永远矮了一头,在对方面前再也端不起那身傲骨。


    此前母亲总说“女子当以才事人,以色侍君”,并称这是她在十余年独守空房的日子里悟出的真谛。


    但眼前之人,虽是一介区区女医,却能凭那手“不入流”的技艺得到刺史大人的嘉奖,还一次又一次地在危急时刻对自己施以援手,更衬得她精心雕琢十余年的“完美”是如此的虚浮可笑。


    难道是母亲错了吗?


    黄舒窈被这个念头惊得一身冷汗,当即在心底喝止了自己的荒谬想法。


    不!


    世间千千万万的夫人女郎,又有谁人不是如此?


    相夫教子,乃是女娘家安身立命的正道!


    她下意识地打量着江楚禾,试图遵循旧日纲常去评判对方价值几何:此人抛头露面,以杂术谋生,虽能博得些许虚名,却终究是失了清贵,试问哪家高门大户愿求娶女医为妇?


    纵有一时风光,将来却未必能找到什么像样的归宿!


    如此想来,黄舒窈心中果真好受不少,她起身将略显凌乱的裙摆稍加抚平,又挺直脊背继续审视起对方的外貌来。


    江楚禾生了个高挑丰满的身板,但看在她的眼中,却未免不够轻盈窈窕;而那副眉眼虽娇美浓丽,却半点脂粉也无,在她看来终究还是不够精致。


    然而,这个念头刚起,又被另一个想法迅速压下:此人不施粉黛都有如此颜色,若稍通妆扮之术,那岂不是……


    挫败感再度袭来,黄舒窈攥起拳头。


    “告辞了。”


    她匆忙说道,也不等对方回话,便已径自迈开脚步,试图逃离此处。


    然而脚下刚一用力,刚才被正骨归位的脚踝就传来一阵酸胀刺痛,黄舒窈身形一晃,险些再度跌倒。


    “小心!”江楚禾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对方,“现下气血未通,筋脉尚弱,最忌贸然用力,黄娘子近日还是缓行静养为上。”


    可恶!又被她看到了自己狼狈的样子!


    黄舒窈脸颊微热,强行挣开身旁那人的手,“我知晓了,多谢提醒。”


    “不必客气。”江楚禾看出她有些别扭,却无意点破,只道:“此处到副亭尚有一段距离,黄娘子行走不便,我搀你一程可好?”


    “不用!”黄舒窈几乎是立刻拒绝,因过于急切的缘故,连声音都有一些尖锐,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放缓语气,却仍未松口:“我自己慢慢走就好,你不必费心。”


    说罢,她赌气似地大步离开。


    可上天似乎有意同她作对一般,在黄舒窈强撑着走出几步后,一股熟悉的绞痛突然从胃部窜起,令她眼前一黑,脚下也不受控地磕绊起来。


    “小心!”


    江楚禾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对方,这才发现,那双纤细玉臂正不住地打着寒战。


    “你别逞强了,快说,还有哪里不舒服?”


    黄舒窈疼得说不出话,她只想挣脱对方的束缚,却又浑身虚软无力,只得依靠这点力量才能站直身体。


    正在两人拉锯之时,一个熟悉的清脆嗓音突然响起,打破了眼下的僵局。


    “娘子!您怎么自己出来了?诶?江娘子?”


    江楚禾抬头看去。


    来人正是阿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