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意气(下)

作品:《帝台春暖

    司徒靖立即冷脸:“你……”


    江楚禾唯恐这个正经人会凶巴巴地絮叨起来,忙截断话头抢先说道:“我知道朝廷对刀具管制严格,携带无印戳的兵器出门若被抓住会判以重罪,但这个并非我主动弄来的,我也是实在推脱不掉才只好收下它……”


    去年江楚禾上凌霄县给鹤鸣观送货时,曾在道观后山附近救下个摔断腿的聋哑大叔,她见对方身无分文,也没打算讨要银两,权当做个善事就算,可那人却死活不愿受她恩惠,执意以这把匕首充作诊金,她拗不过,便只好将其悄悄藏下,连宋福都没敢告诉。


    司徒靖听她讲完这把匕首的来历,面色总算缓和一些。


    江楚禾顺势道:“你虽没有明说,但我知道,你南下定有要事,如今没有兵器在手,办起事来多少会有些不便,我日日行医又没什么机会同人搏斗,拿着它也是无用,还不如送你防身。”


    有关此刀之用,她想得很清楚,虽说她是有意复仇,但绝无可能以身涉险,真刀真枪地上去拼命,毕竟对九泉之下的亲人而言,自己能够好好活下去,才是对他们最大的慰藉。


    至于查探旧案之事,唯有借力打力方为上策,与其手持利刃以待时机,倒不如多予此人些许方便,没准他日还能用这份情谊换得此人相助。


    想起这茬,江楚禾谆谆善诱:“更何况……我又不擅近战,甭管将来遇见什么,都不可能拿个匕首同人硬碰硬,否则如果被对方抢去,岂不更是个祸害?”


    许是觉得她此言有理,司徒靖垂目思考片刻,点了点头:“既如此,在下谢过江九娘子。”


    “甭客气,都是兄弟!”


    江楚禾豪气冲天地摆摆手,像是立时能从袖中掏出一坛烧刀子并与他当场结义。


    司徒靖这么想着,眼看她还真将手又伸进袖筒,不过江楚禾掏出来的并非酒坛,而是一个沉甸甸、金灿灿的物件。


    “喏,这个还你。”灯火照耀下,一枚麟趾金在她的掌心熠熠发亮。


    麟趾金,即金褭蹄,因形如白麟之趾而得名,是本朝专门用于赏赐王公贵族和功臣良将的足金铸币,其背后代表的意义远非寻常金饼可比。


    “我说你是不是傻?”江楚禾语气戏谑。


    她将手中的麟趾金放到他的面前,又继续说道:“这玩意儿整个大梁也没几家人能弄到手,而且在民间还不能流通,你若是不想暴露身份就赶紧收回去吧。”


    司徒靖当然不肯,“当日我便说过,这是用于感谢恩公救命的信物,哪有收回之理?”


    “信物?”她扬起柳眉,“你头一回见我啊?咱俩之间需要什么信物?”


    “当时……尚不知恩公的真实身份。”


    许是因为江楚禾自知理亏,她总觉得这人的眼神哀怨得很,但该狡辩还是要狡辩的。


    “那……现在你知道了,就不需要了吧?你当年就救过我的命,如今我这顶多算是报恩,诊金就给你免了!何况……后来你不是又救了我一次?”


    听她提起这茬,司徒靖垂下眼眸。


    昨晚江楚禾曾数度说到此事,像是有意将其中内情打问明白,但他若将真相和盘托出,她定会追问自己区区校尉,缘何竟能掌握朝中重臣的私隐秘辛,届时恐怕又要用另一个谎话去圆,所以他每次都巧妙地引开注意,不想今日又被她挑起话头。


    “话说……”江楚禾压低声音,正色道:“弋陵官场积弊不少,那田县令虽算不得贪赃枉法之辈,但其庸碌无为也是人所共见,此番之所以用心审案、还我清白,必定是你出力周旋的结果,这一点……无论你承认与否,我都有十二分的笃定。”


    “不过举手之劳,江九娘子不必挂怀。”


    见他如此,江楚禾心知此人无意同她细说详情,只好作罢。


    “先前我多次试探,你都不肯将其中内情透露分毫,既然你不肯明说,那我便不再追问。但我虽不知其中究竟有什么利害,却明白此事不易,大恩无以为报,更无颜受此重礼。”


    语毕,江楚禾抬头直直对上他的双眼,只见那人眸色闪烁,像是有万语千言。


    但他说不出口。


    在对视三两息后,司徒靖终是没有忍住,低声道:“莫言亏欠。凡我所为,皆是心甘情愿。”


    温柔的语气,暧昧的言辞。


    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又回来了!


    江楚禾脸上一烧,错开视线道:“我说晏公子,咱俩是过命的交情,互相救来救去这么些回,早就算不清了,让你住这儿、给你解毒,也都是我自个儿愿意的,就跟你自愿帮我逃脱牢狱之灾一样,用不着整这见外的一套!这麟趾金你还是快些收起来吧!”


    她想,既然要靠此人帮忙调查江氏冤案,自然得让他先承情,又怎能收下如此贵重的“诊费”?


    见诸多说辞都没能打动她,司徒靖只好搬出杀手锏:“那……江九娘子便当它是在我这儿‘存了个头’的信物罢,若你不肯收下,我只能现在就将这个头‘捎给你’。”


    说着,他作势要跪。


    阿姎那丫头当真是害人不浅!


    江楚禾仰天长叹,终于就范。


    *


    “阿嚏!”


    远在黄家的阿姎猛地打了个喷嚏,在被池嬷嬷怒瞪一眼后又羞愧地低下头。


    她才刚来学了两天规矩,可不能被主人家赶出去!


    不过陈德音眼下倒是没那份闲心。


    之前被差去请黄季回家的下人刚来回报过,还是意料之中的说辞:“家主今日事务繁忙,一时难以抽身,恐怕又要宿在外边了。”


    呵,黄季甚至懒得费心换个说法来敷衍她一下。


    若是在十来年前陈氏正如日中天的时候,他黄四绝不会这般毫无顾忌!


    想到此处,陈德音“啪”地将手中汤匙重重掷下,面前那半碗南瓜羹应声翻倒。


    屋内众人瞬时屏息。


    “玫儿。”


    听陈德音唤出自己的名字,池玫立即会意,赶紧招呼旁边的阿姎将桌上残局收了,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屋子。


    见家里下人还算有点眼色,陈德音的心气终于平顺一些,这才向自己的女儿开口:“窈儿,你回来这几日可曾见过你父亲?”


    自然是没有。


    虽然回到弋陵不过就几天的光景,可她从院里下人口中听得的闲言碎语已足够拼凑出这个豪富之家表面光鲜下的另一面:她的父亲黄季,在别处还有另一个家。


    黄舒窈不敢答话,只能垂下眉眼,沉默地盯着脚下。


    见自家女儿这副没有出息的样子,陈德音重重叹出一口浊气,再张口时,脸上已满是泪痕,“窈儿,近些年来你没在家中,有些事可能还不明白。其实……为母早已被你父亲冷落惯了。”


    她出身于凌霄陈氏,曾是宁州数一数二的地方豪族,与名门林氏具为宁王司徒骀的左膀右臂。


    可在十年前的“三王之乱”中,宁王兵败身死,陈、林两家亦皆因叛逆之罪受到株连,若非黄季早早勘破时局,于乱世之中独善其身,恐怕她也没机会保住陈崇这支血脉。


    在此事上,她对黄季有道不尽的感激,两人也曾举案齐眉、相敬相亲,可是自从幼子夭折、她又因病难孕后,黄季便对她越发冷淡,在外虽勉强维持着表面恩爱,但实际上却早已是有家不回。


    如若只是这般便也罢了,可近些年黄季就连她的吃穿用度也多有克扣,黄舒窈在二林村田庄伴着林老夫人时,尚且能沾点光过上不错的日子,可如今回到弋陵却连个像样的丫鬟都讨不到手。


    想起这茬,陈德音心里就来气:阿姎那般货色,就是放在寻常富户家里也顶多就能做个粗使丫鬟,若非她们母女落魄,怎会让这么个乡野丫头来贴身伺候嫡出千金?


    “窈儿,如今家中是何等境况,想必你也已心中有数,这些年里,为母能使的法子全都用过,可你父亲的心思不在咱们身上,便是为母豁出老脸也不能挽回……”


    她抬手抹了把泪,看向始终低头不语的黄舒窈。


    “将来咱们母女能过上什么样的日子,可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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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舒窈默默点头。


    她很清楚母亲在打什么主意。


    身在田庄近十年,陈德音虽偶有探望,却从未提过要将这唯一的女儿接回弋陵,直到如今她岁满十五。


    女子及笄,便可许嫁。


    现下陈氏没落,陈崇又屡试不中,陈德音眼看重回士族阶级的梦想已成虚幻,自然要将她的婚事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


    果然,素来高傲的陈德音又摆出一脸愁苦神色,像是有意凭借这副模样来拿捏女儿,好让黄舒窈能够从她所愿。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窈儿,你莫嫌为娘啰嗦,如今你也成年,待三月三及笄礼后便合该议亲了,可是……唉……都怪为娘……将你生在这商户之家……幸好这回还有花神会……”


    在花神会上扮演莳花神女,可是宁州女子所能获得的最大殊荣,若她在花朝节时大放光彩,届时定能一举成名,为她这商户之女再添些光环,也好让那些因她多年身在田庄而生出的质疑不攻自破。


    想到这些,一股不甘意气在黄舒窈心中席卷而来,上腹随之生出阵阵绞痛,额边也不住地向外冒着虚汗。


    她将两手放在腹前相互攥着,紧咬牙关,不敢将异状泄露分毫。


    而陈德音竟也当真没有察觉到一丝端倪,她仍喋喋不休地讲述着祖辈辉煌的过去,以及她为黄舒窈精心挑选的那位如意郎君。


    直到临近二更天时,黄舒窈才终于软着脚回到自己的住处,甫一关上房门,一口腥辣的酸水便直涌上来,熟悉的灼烧感停在喉头久久不褪,她忍耐不住,捂着上腹轻哼出声。


    “呀!娘子!您这是咋啦?”阿姎见状,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喊叫着小跑过来。


    “不要紧,稍后就好了。”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小脸,现在更显惨白。


    这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阿姎看她双手捂住腹部,额上冒着虚汗的模样,忙凑近低声问道:“娘子可是……癸水来了?”


    “不是!”


    怎么会?


    阿姎刚进黄家不久,规矩没学几天,故而说话也没个分寸,见黄舒窈不肯承认,竟拉着她苦口婆心地劝了起来:“娘子!咱们都是女娘家,您还有啥不好意思的呀?要不,我去小厨房给您做个红糖圆子暖暖身子?”


    这会儿若再吃糯米配糖,岂不是要命?


    黄舒窈赶紧拉住阿姎:“你别瞎折腾了,真不是癸水……我……已很久没来过了……”


    “那得去找郎中看看呀!”阿姎一听这话,更是焦急万分,“奴婢听人说过,久不来癸水可是个大事,耽搁不得!”


    “嗯,我懂。”黄舒窈强忍不适,点了点头。


    “娘子您别怕不方便,咱们弋陵有女郎中的!不用不好意思!”


    “女郎中?”黄舒窈有些意外,在她的认知里,这可不是女娘家该做的事。


    可阿姎却不这么认为。


    她点点头,难掩钦佩之色,张口就为黄舒窈介绍起来:“就是在医馆归元堂里边坐堂的江娘子!您别担心,她人可好啦!而且还是青囊山庄的弟子,可有本事嘞!”


    “那我改日去看看……”


    听她语气敷衍,阿姎微微皱眉:“娘子……您现在就不舒服了,怎么还要改日?”


    黄舒窈的声音有气无力,听上去却是分外坚定:“我还有要紧事,得先做完再说……”


    “什么事能要紧过自己的身子呢?”阿姎不解。


    她来到黄家的时日尚短,还不知眼前这位看似娇弱的女郎,实际上竟是块不肯服输的硬骨头。


    黄舒窈也懒得再做解释,在吞下一颗止疼的丸药后就强行振作起来,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便又开始了操练。


    她头顶瓷碗、脚系银铃,在独木上来回行走,尽力模仿着神女应有的袅娜步态,一举一动尽是优雅从容,但内里却始终憋着一股气。


    待到花朝节时,一定要完美亮相,决不能让旁人小瞧了去!


    看着天边的那轮下弦月,黄舒窈在心中暗暗起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