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夜谈共枕
作品:《归真记》 昨天一夜未睡,今日又忙到夜里,鱼乔实在困倦得要命,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周庸在官场浸淫数年,虽资质平庸,但已炼得极有眼色,眼见自己抱上了长安贵人的大腿,便将死鬼上司的事情搁置在一旁,殷勤地行了一礼道:“今日天色已晚,余下的嫌疑人已尽在下官控制中,左右不过几个人,谅他翻不出大人的手心。王大人累了一日,不妨明日再审,今夜暂且好好歇一歇,等明朝思路清明,破起案来才能势如破竹呀。”
鱼乔看向两位同伴,凌二三虽然面不改色,小沙弥已经抱着猫坐在地上睡着了。
她点了点头,道:“今日就先这么着吧,发生凶案的房间仍然需要看管,逮捕真凶之前,审过的人也暂时不能离开。”
周庸恭敬地道:“这附近方圆几里,唯有这家旅店勉强看得过眼,虽然发生了些……呃,事故。但余下的房间仍是干净的。大人在大理寺当值,想来不在意这些,下官方才已差店主打扫出两间,请王大人携旅伴入住歇息。”
鱼乔身形一顿,有些犹豫,但店主已经恭敬地比了个“请”的手势,周庸又殷勤地跟在身后,她张了张嘴,此时说什么都不合时宜,只得硬着头皮迈步往前。
待推开门,只见房间极为干净整洁,显然用心打扫过了。她本想要小沙弥或者凌二三同住,但还未来得及开口,已经看见了角落里一桶热气腾腾的沐浴兰汤。
这正是这几日朝思暮想的东西。
鱼乔当机立断,不再推辞,向店主道了谢,立即关上了门。
走入房间,深深呼出一口气,今日实在是累极了。
她一一确认好门窗均已反锁,便熄了灯,只点了一支蜡烛。若是有人突然闯进,便立即吹熄蜡烛,在暗中迅速穿好衣裳。
自己女扮男装十余载,在这些沐浴更衣的特殊时刻,万分警醒已经成了习惯。
待到宽衣解带,彻底坐进浴桶中,只觉水温适宜,花香宜人,鱼乔舒展手臂,舒服得长叹一口气,简直整个人都要融化了。
家中出事之前,每晚沐浴不过是件不值一提的寻常小事,如今竟也成了难得的奢侈享受。自己为了这桶洗澡水,不惜硬着头皮住在凶案现场附近的房间里。鱼乔坐在浴桶中,嘴角牵起一丝自嘲的苦笑。
正放松下来的当儿,突然门被轻轻敲了三下。
鱼乔立即警惕,一口吹熄了蜡烛:“谁?!”
她在黑暗中快速眨了几下眼,好让夜视能力快速恢复。敲门声停了,四周陷入沉寂,仿佛刚才的声音是一场幻觉。
突然距离自己最近的窗户又被轻轻敲了三下,鱼乔心中一凛,窗外传来熟悉的懒洋洋的声音:“是我。”
距离太近了!她心中一凛,低声惊呼,赶紧在浴桶里矮身蹲下,只留下一颗脑袋在水面上。心中却逐渐发毛,想起凌二三白日说的话:“寻常门锁防得住寻常小贼,可防不住我。”
纵然自己万分小心,却难防家贼。若他突然闯入,那……
窗外的人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轻笑一声,道:“谁爱看男人洗澡?放心吧,我才不进去。”
鱼乔缓了缓,一颗心慢慢放了下来,问道:“你来做什么?”
“方才还来不及说话,你就已经进去了。我是来问问你,要不要换房间?”
鱼乔心中一暖,心道这人虽然言语荒唐,行事却贴心细致。今日狠狠得罪了周庸,若他趁着夜黑突然发难,不会武功的自己反倒成了案板上的鱼肉。
还没来得及道谢,凌二三又道:“小光头夜里打呼,吵也吵死了,我才不要和他睡一间。”
鱼乔:“……”
凌二三又开口催促道:“所以你换不换?不换我走了。”
她只好开口答应:“行,等我洗完。”顿了顿,又提醒道:“我可事先和你说好,周庸这人心术不正,你可千万要小心提防,没准他夜里会有什么小动作。”
凌二三轻蔑地笑了一声:“只管来,五十个周庸一起上也不是我的对手。”
他耳力极佳,听着室内撩水响动的声音,忽觉得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不自在,便说:“在下就不恭候王大人沐浴了,等你洗好了过来敲门换人。”
“等等!”鱼乔脸色一变,惊叫出声。可窗外的影子更快,一闪就消失不见了。
她“喂”了几声,无人应答。四下寂静,重新陷入黑暗。
尽管洗澡水仍然温热,她却觉得脊背发凉,恐惧如同一线冰水袭上心头。
青天白日时并不觉得害怕,可夜深人静时,刘熙元浑身焦黑的死状就浮现在眼前。鱼乔尽力不去回想,可仍旧忘不了那双充血鼓胀、死不瞑目的眼睛。
虽然以前也看过不少凶案现场的死尸残肢,可下值归家后,总有哥哥在身边安慰,另有仆从丫鬟陪伴,从没有过眼下这般身边空无一人的时刻。一想到刘熙元的尸体就停放在一墙之隔,鱼乔心里就一阵发怵,她蹲在浴桶里抱住肩膀,感觉到自己的双手颤抖不已。
只怪方才自己将蜡烛吹熄了,火石又不在手边,眼下黑漆漆一片。忽然之间,远处的阴影似乎动了一下,仿佛隐藏的怪物要破墙而出了……
鱼乔惊叫一声,以最快速度洗澡穿衣。顾不得湿答答的长发还在滴水,随手挽了几下,踩上鞋子疾步奔出,敲响了隔壁凌二三的门。
木门应声而开,凌二三披着中衣,散着头发,看起来亦是刚刚沐浴过,仍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王大人动作好快……怎么了这是?”
鱼乔张了张嘴,见了他本人,只觉得恐惧渐退,理智回笼,觉得方才的想象实在是自己吓自己,突然有些难为情。
“没事,就,就困了,想早换房早睡觉。你,你不困吗?”还好天黑瞧不见脸红,她随意拉扯了个理由,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害怕。
凌二三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点点头,侧身让出空间。鱼乔不再多话,立即钻了进去,几步迈到床边,躺进被子里。
夜深了。
鱼乔躺在小沙弥身旁,双眼圆睁。
妙言并不像凌二三说的呼声震天,反而睡相极好,他蜷成一团,只占了床上小小一片地方,金狸蜷缩在他脚边。一人一猫安安静静,呼吸绵长均匀,已经睡熟了。
鱼乔躺在外侧,翻了个身,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明知那房间或许有危险,还把同伴独自扔在那儿,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难道要和他换回来?可若是歹人趁着夜色发难,就凭自己那点骑射功夫和微末的剑术,近战几乎派不上用场。
墙壁的另一侧,凌二三亦是辗转反侧。
万籁俱寂,没有杂音干扰,他仰卧在床静静吐息,感官比白日更加敏锐。
空气中浮现出一股淡淡的香味,他吸了吸鼻子,断定香气源于角落里那桶洗澡水。这股香味并不陌生,共同相处小半个月,两人几乎形影不离,他曾不止一次地在他身上闻到过。自己曾闻过无数种香料,这股幽香却不同于任何一种,温润幽微,似花非花,似茶非茶。他闭着眼,忽然想起一件无关的事来。自己进山采药时,曾见过一株悬崖上的白芍药,在山岚中轻轻摇曳,朦朦胧胧,似乎被雾气浸湿了。
凌二三“啧”了一声,翻了个身。
有什么稀奇的,不就是他用过的洗澡水吗?自己究竟在胡思乱想什么?少年强制自己吐纳呼吸,试图控制身体规律吐息来屏蔽脑海中混乱的思绪。
可越是这样,心底浮现出莫名的感觉就越发清晰,既别扭,又古怪,还有种说不清的心痒难耐。
要不要去看一眼那桶洗澡水?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正在愣神,突然听见门被轻轻敲了一下。
凌二三一怔,思绪立即回笼,继而心中冷笑,心道那人料事如神,该来的确实来了。
他一跃起身,黑暗里一团模糊的白影掠过,无声无息飘到了门口。
伸手扣住门扉,屏息静待敌人发难。
是迷烟?是刀剑?是箭矢?或是其他什么恶毒的手段?他倒要看看,那个脑筋愚钝的官员能想出什么对付人的阴招来。
门又敲了一下,在指节接触到门扉的一瞬,他瞬间开门,右臂忽伸,精准无比地扣住对方脉门,将门外的人往房中一拉一带。
“你做什么?!”
“怎么是你?!”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黑暗中相互瞪视,同时开口。
鱼乔坐在胡椅上,缓了片刻,手臂依旧发麻。凌二三方才不知捏到了她哪里,一时酸麻难当,半边身子动弹不得。她皱眉揉着痛处,心里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半夜过来是多此一举。
凌二三笑着道歉:“把王大人当成了半夜突袭的小贼,险些误伤我军,对不住了。”说着拱了拱手。
鱼乔一阵无言。提醒他防备夜袭的人是自己,半夜来的人也是自己,又能怪得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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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默了片刻,简单地开口说明来意:“这件房间不安全,不能把你一人留在这里。”
凌二三一听,立即露出两颗虎牙,微笑着柔声说:“我不要紧的,一般人奈何不了我,真的。”顿了顿,又补充道:“二般人也不行。”
鱼乔揉着手臂严肃地说:“凭你再厉害,两个人总是比一个人要强。万一遇上什么事情,我虽不能用刀剑助你,也能帮忙想想法子。”
凌二三笑道:“这个倒很是,你脑子转得快。”
鱼乔见他不再反驳,便起身坐到榻上,拍了拍床铺,说:“今夜我睡这里。”
凌二三问:“那我呢?”
鱼乔愣住了,她本想说“和以前一样”,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口。之前三人在猎户屋子里同住,她睡床,凌二三睡桌案,自己早就习以为常。可仔细想想,把别人的好意付出视为理所应当,总归是不对的。
她咬了咬牙,迟疑地说:“那你要不要……也睡榻上?”
话一出口,顿觉后悔,毕竟男女有别,同床共枕实在不妥。可奔波了这几天,大家都很累,难道要赶同伴去睡硬邦邦的桌案?或者干脆自己去睡地上?
她马上否决了这两个没苦硬吃的想法,在心中连连自我安慰,昨夜十余人的大通铺都睡过了,不差这一次,若是将眼下的床榻当做双人通铺,心中便没那么别扭了。
这么想着,鱼乔脱了外衣,爬进床的里侧,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此时此刻,心中别扭的另有其人。
凌二三见他大大方方地躺下了,迟疑片刻,也慢慢躺在他身边。他方才故意询问自己睡哪里,只是想开个玩笑,没成想他竟真的要二人同床。若现在再去躺在桌案上,只会显得更刻意。
他缓缓爬了过去,缩手缩脚地躺在他身边,心中那股尴尬又别扭的感觉更强烈了,像千百只蚂蚁在爬,平日里自负轻捷灵巧的少年僵成了一根木头,一动不动地横在床沿。
幽香的来源就在身旁,香味伴着他的体温悠悠传来,他偷瞧着身边人在黑暗中的侧脸,看见他半干的头发还沾着水珠,悄悄描摹着高鼻梁和长睫毛的弧线,只觉那阵香味忽浓忽淡,一阵阵直往鼻子里钻,简直要钻进心里。
此时两人间隔不到半尺,凌二三悄悄往外挪了挪,半边身子悬出床外,脸扭向一侧,在黑暗中无声吐纳呼吸。
他磨了磨牙,极力想要说点什么来缓解这黑暗中的尴尬。白日里想了几遍的话还未经过脑子,就已脱口而出:
“问你个问题,王树枝是谁?”
“谁?”鱼乔不明所以。
“你的假身份呀,太原王氏,字树枝。你白日里编的有模有样的,周庸一听,就吓得站不稳了。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黑暗中,鱼乔一声轻笑。
“你说溯之?那可是‘溯洄从之’的‘溯之’,才不是什么树杈树枝。”她带着笑意,小声说:“他叫王渊,溯之是他的字,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同在大理寺当值,是个信得过的人。”
凌二三“哦”了一声,语气平平。听他的口吻,似乎与那位王树枝颇为亲密,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酸溜溜的嫉恨,这心情从未有过,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提起从前往事,鱼乔心中一暖,暗中祈祷自己能平安抵达长安,查明真相,让九泉下的哥哥彻底安心。
她顿了顿,道:“我也有一事好奇许久了,索性今日问问你。”
“你说。”
“你……”她斟酌着措辞,说:“你名叫‘二三’,是在家中排行二十三么?”
彼时无论高门大户或是民间百姓,某某郎是最常见的男子名字,而姓名中的数字某某多为家中排行。鱼乔暗自揣测,凌二三行二十三,莫非出自人丁异常兴旺的大家族?
黑暗中,凌二三轻轻笑了一声。鱼乔感觉身边的床板轻轻震颤。
“这回可就猜错了,谁家能生得了这么多孩子?”
鱼乔也笑了:“那是为什么?”
“给我起名的人不识字,只能从一写到三,她说‘人间世事最忌争第一,若锋芒太露,定要狠狠摧折’,所以摈弃了‘一’,用剩下的‘二三’当我的名字。”
鱼乔哑然,过了半晌,道:“想不到这看似简单的两个字里竟有如此深意,给你起名字的人一定很疼惜你。”
疼惜吗?凌二三默然不语,听着他声音越说越低,知道是困倦得厉害了,小声说:“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