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浊酒藏谋

作品:《剑斩狮驼,道逆仙佛

    玄华峰的晨雾,总带着化不开的湿寒,像一层薄纱,裹着西隅的世家别院。苏家的青瓦屋檐上,凝着的露珠滚落下来,砸在石阶上,碎成几瓣,溅起的凉意,顺着窗棂缝钻进苏媚的卧房里。她已经在那张铺着素色锦褥的床上躺了三日了。门是从里面闩上的,窗棂也被厚厚的帘幕遮得严严实实,卧房里不见半点天光,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在案几上明明灭灭。苏媚蜷缩在床角,身上裹着厚厚的锦被,却还是觉得冷,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她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眼底的红血丝交织着,嘴唇干裂得起了皮,往日里顾盼生辉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三日来,她没吃过一口饭,没喝过一口水,也没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丫鬟端来的饭食,在门外放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最后还是原封不动地撤下去。苏家族长苏振海来了三次,站在门外叹气,想推门进去,手伸到门环上,又缩了回去。族里的女眷们也来过,隔着门板柔声劝慰,可卧房里始终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传来的压抑的啜泣声,像一根细针,扎得人心头发紧。他们都知道,苏媚不对劲。自那日她从后山的小树林里失魂落魄地回来,整个人就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发髻散乱,襦裙上沾着草屑和泥污,脚下的绣鞋也丢了一只, Barefoot踩在石板路上,脚心被石子硌出了血印子,她却像毫无知觉一般,径直冲进卧房,闩上了门,再也不肯出来。长辈们追问过,丫鬟们旁敲侧击过,可苏媚要么缄口不言,要么就是抱着枕头瑟瑟发抖,眼眶红得像兔子,却硬是不肯说半分缘由。苏振海看着女儿这般模样,心里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他知道,女儿定是在外面受了天大的委屈,可这委屈究竟是什么,他猜不透,也不敢深想。直到第四日的清晨,晨雾尚未散尽,苏振海摒退了所有下人,独自一人走到苏媚的卧房外。他没有敲门,只是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带着几分疲惫的沙哑:“媚儿,爹知道你心里苦,开门,和爹说说话,好不好?”卧房里,死寂了片刻,随即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接着,门闩“咔哒”一声,被拉开了。苏媚站在门后,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的头发乱糟糟地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下颌线条紧绷着,脸色苍白得吓人。看到苏振海,她的嘴唇翕动了一下,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爹……”一声哽咽的呼唤,让苏振海的心瞬间揪紧了。他大步跨进卧房,反手闩上门,一把将女儿揽进怀里。苏媚再也忍不住,埋在他的胸膛上,失声痛哭起来。那哭声压抑了太久,此刻宣泄出来,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听得苏振海眼眶也红了。他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像她小时候那般,柔声哄着:“乖,不哭,有爹在,天塌下来,爹替你顶着。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陈家那小子欺负你了?”提到“陈烬”两个字,苏媚的哭声猛地一顿,随即哭得更凶了。她抓着苏振海的衣襟,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断断续续地,将那日在后山小树林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从陈烬的邀约,到月下的温存,再到他提上裤子后的翻脸无情,那句“不过是一场露水情缘”,那句“陈家的儿媳,断不可能是你这样随随便便的女子”,像一把把淬了冰的尖刀,一字一句,扎进苏振海的耳朵里。听完女儿的哭诉,苏振海的脸色瞬间铁青。他猛地松开手,后退一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双拳攥得死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惨白的颜色。一股怒火从脚底直冲头顶,烧得他浑身血液都在沸腾。他恨不得立刻冲到陈家别院,将陈烬那混账东西揪出来,扒皮抽筋,以解心头之恨!“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苏振海怒喝出声,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嘶哑,“陈家小儿,竟敢如此辱我女儿!我这就去找他算账!” 他说着,转身就要往门外冲。“爹!”苏媚猛地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腿,哭声凄厉,“不能去!爹,不能去啊!”苏振海的脚步顿住了。他低头看着女儿泪流满面的脸,心头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冷水浇了下去,只剩下无尽的悲凉。是啊,不能去。五胡乱华的乱世,世族的颜面,比性命还要重要。苏媚是苏家的嫡女,未出阁便失了清白,这等丑事若是传扬出去,苏家的名声就彻底毁了。往后,族中子弟如何在玄华峰立足?如何在江南士族中抬头?更何况,陈家在南迁的世族里,势力远胜苏家,若是撕破脸,陈家只需略施手段,就能让苏家在玄华峰的避难寮舍里,无立锥之地。得罪不起啊。这四个字,像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苏振海的心头。他看着女儿哭红的眼睛,心里疼得像是刀割,却又无可奈何。“那……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苏振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颓然。 苏媚瘫坐在地上,泪水模糊了视线,摇着头,泣不成声:“我不知道……爹,我真的不知道……” 这件事,终究还是没能瞒住。 当天下午,苏家的宗祠里,灯火通明。族中的长老、叔伯,还有几位主事的女眷,都被苏振海召集了过来。宗祠的门槛很高,朱红的漆皮已经剥落,供桌上的牌位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苏振海站在牌位前,脸色凝重地将苏媚的遭遇说了出来,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话音落下,宗祠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的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半晌,二长老苏仲山重重地捶了一下旁边的柱子,沉声道:“陈烬那竖子,简直是禽兽不如!可事到如今,追究他的责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当务之急,是堵住悠悠众口,保住媚儿的名节,保住我们苏家的颜面!”“仲山兄说得对。”三长老苏叔远皱着眉,附和道,“媚儿的清白没了,这要是传出去,别说她以后嫁不出去,我们苏家的姑娘,往后都要被人戳脊梁骨!可陈家势大,我们得罪不起,这可如何是好?”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皆是满面愁容。有人咬牙切齿地骂陈烬,有人唉声叹气地怨命,可翻来覆去,却始终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宗祠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大长老苏伯庸,忽然缓缓开口了。他是苏家辈分最高的老人,须发皆白,平日里深居简出,此刻却捻着胡须,目光沉沉地扫过众人:“老身倒有一个法子,或许能解此困局。”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苏伯庸顿了顿,声音缓慢而清晰:“玄华峰上,不是还有一个玄极门的弟子吗?就是那个姓林的,性子内向,为人老实巴交的,平日里除了修炼,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的那个。”众人一愣,随即有人反应过来:“大长老的意思是……”“媚儿的清白没了,总要找个由头遮掩过去。”苏伯庸的目光落在苏振海身上,“那林姓弟子,是玄极门的人,易仙长座下的徒孙,身份虽说不算显赫,却也背靠玄极门这棵大树。我们可以设宴,请他过来饮酒,再设计让他醉酒,然后……对外宣称,媚儿与他早已暗生情愫,只是酒后情难自禁,才有了肌肤之亲。”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看着众人惊愕的神色,继续道:“届时,我们再主动提出,让那林姓弟子入赘苏家。一来,媚儿的名节保住了,没人会再追究她失身的事;二来,有玄极门的弟子做女婿,陈家就算知道了真相,也不敢轻易发难——他们再势大,也不敢得罪易仙长。”“这……这能行吗?”有人迟疑着开口,“那林姓弟子是玄极门的人,我们这般设计他,若是被易仙长知道了,岂不是……”这话一出,宗祠里的气氛,顿时又凝重了几分。是啊,玄极门是什么地方?那是易枫一手开创的宗门,是玄华峰的主宰。易枫金仙境后期的修为,抬手便能覆灭一个世族。他们设计玄极门的弟子,这若是败露了,苏家岂不是要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风险自然是有的。”苏伯庸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可除此之外,我们还有别的法子吗?媚儿的名节,苏家的颜面,难道都不要了?”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苏振海的脸上:“振海,你是一族之长,你说,这法子,要不要行?”苏振海的脸色,变幻不定。他看着宗祠里的牌位,又想起女儿哭红的眼睛,心里像是被千万根针扎着。设计一个无辜的人,这等阴私手段,实在是有违道义。可若是不这么做,女儿的一辈子,就毁了。“这……这对那林姓弟子,太不公平了。”苏振海的声音,带着几分艰涩。 “是不公平。”三长老苏叔远叹了口气,随即又道,“可事急从权,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等那弟子入赘了苏家,我们好生待他便是。给他最好的修炼资源,将他视作亲生儿子一般,以后苏家的家产,也有他一份。这样一来,也算是补偿他了。”“是啊。”有人附和道,“那林姓弟子性子老实,想来也不会计较太多。能娶到我们苏家的嫡女,又能得到苏家的扶持,对他来说,也未必不是一桩好事。”“再说了,”二长老苏仲山补充道,“此事只要我们做得隐秘,谁会知道?玄极门的弟子大多一心修炼,不问世事,那林姓弟子又是个闷葫芦,想必也不会去易仙长面前嚼舌根。”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原本的迟疑和顾虑,渐渐被求生的本能和保全颜面的执念压了下去。是啊,只要做得干净利落,就能瞒天过海。只要那林姓弟子入赘苏家,一切的麻烦,就都迎刃而解了。苏振海看着众人的脸,看着他们眼底的挣扎和最终的决绝,终于缓缓闭上了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滑落。他知道,这个决定,一旦做出,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他对不起那个素未谋面的林姓弟子,可他更不能看着自己的女儿,被这乱世的浊流,吞噬得尸骨无存。良久,苏振海睁开眼睛,眼底的犹豫和挣扎,已经被一片死寂的决绝取代。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好……就按大长老说的办。” 话音落下,宗祠里的灯火,忽然摇曳了一下,映得众人的脸色,忽明忽暗。 窗外的晨雾,早已散尽,可玄华峰的天,却依旧阴沉得可怕。一场关于算计和牺牲的阴谋,就在这座供奉着苏家列祖列宗牌位的宗祠里,悄然敲定。而那个尚不知晓自己即将被卷入这场风波的玄极门弟子,此刻还在山巅的修炼室里,捧着一本泛黄的道经,潜心研读着。他不会知道,一场由浊酒和谎言编织的罗网,已经朝着他,缓缓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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