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牛首山

作品:《轮回之大明劫

    姚广孝信佛,讲不杀生。


    他弄的那些机关,本意是困人的,不是杀人的。


    他画了不少草图,线条细得很,匠人看了都佩服。


    那是个地宫的构造图。


    入口不在塔下,在旁边一条砖石路底下,机关连着祭拜用的石鼎,平常上香碰不着。


    地宫不大,但处处是关卡。


    头一道是石门,厚实,人推不动。


    机关在门楣的莲花浮雕里,得按顺序按几片花瓣。


    门后是窄道,墙上有暗孔。


    “这里,”


    姚广孝指着图,“装的是绊索和落石机关。碰错了,头顶石板会封死来路,把人困在里头。”


    窄道尽头是主墓室。


    里头不放棺材,那是给人看的。


    真的要害,在墓室地底下,还有一层暗室。


    暗室入口是块大青石板,磨得光溜溜,和周围严丝合缝。


    开它的法子,得用特定力气踩几块特定的砖,顺序、位置、轻重,错一点,石板不动,暗藏的机括会让周围通道塌陷,把路彻底堵死。


    “这下面,”


    姚广孝对两个跟了他多年的老工匠交代,“得辟间小密室。不用大,能转身就行。四面墙用青砖砌,缝里拿米浆混铁砂填死,不能透水透气。”


    俩老工匠屏着气听。


    “密室中间,起个石台。台上,安一架看星象的浑天仪。要铜铸的,环子都得转得灵便。”姚广孝停了停,眼神望着空处,像在看很远的东西,“浑天仪四周,按九宫格摆九座鼎炉。这炉子,得用‘风磨铜’铸。”


    “风磨铜?”


    一个工匠小声重复。


    他听过这名字,说是南洋来的好铜,颜色暗里透金,敲起来声音清亮,是铸宣德炉的顶好材料,平常难得见。


    “是。”


    姚广孝点头,“尺寸样子,我另给你们图。记住,这九座炉,摆哪儿,斜多少,一分一毫不能差。炉肚子里是空的,得留地方放灯芯。”


    他想着那情景:


    密室里没窗,永远黑着。


    但要是有人能进来,点上九座风磨铜炉里的灯,金光映在中间的浑天仪上,铜光和星图交错,兴许能看出点天地运转的门道。


    这九炉一仪,不是寻常陪葬,是个定住的阵法,用来观瞧、甚至呼应某种时光韵律的器具。


    机关消息,一环扣一环,但都不是要命的玩意儿。


    从入口的香鼎,到门上的莲花,再到窄道里的绊索落石,最后是暗室的踩砖开关和封路的塌陷机关。


    每一步走错,结果都是把路封死,把人困住,而不是取人性命。


    这些机关图,他拆开了给不同匠人做零件,最后组装,是他亲自带那俩老工匠干的。


    完工那天,俩老工匠被他安排去南方一座庙“养老”,再没回京。


    这天下午,他绕着禅院工地走了一圈。


    墙基打好了,用大青砖和河滩拉来的鹅卵石,拌白灰,一层层垒。


    墙很高,打算围起好大一片,把常乐寺和他这禅院都圈进去,远看像个小城。


    监工跟在他后头半步,小声说着进度。


    他听了,就“嗯”一声,不多话。


    看完禅院,他往北边山岗上去。


    只跟着个哑巴老仆,跟了他几十年了。


    岗子上清了场,闲人不让近。


    几个精干的工匠头儿等着,见他来了,行礼后引他去个隐蔽入口。


    那入口在山石背阴处,外面看像个采石留下的坑,走进去,里头是往下的斜道,墙上隔一段点盏油灯,光线昏昏的。


    越往下,潮气越重,带着土石和金属的凉味儿。


    道尽头是道厚石门,还没装全,虚掩着。


    推门进去,地方豁亮了些,这就是初见模样的地宫。


    地宫不算特别大,但修得极结实。


    四壁和顶都用青砖券得严实,砖缝快看不见。


    宫室正中,地面凿开了,露出底下天然岩层。


    一个工匠头儿举着灯,引他近前看。


    “少师您瞧,下面真是空的,是个溶洞。”


    头儿说,“我们吊人下去探过,洞里有暗河,水是活的。靠西边岩壁底下,还有温泉眼,咕嘟冒热气。风水上说,这地方……不一般。”


    姚广孝扶着冰凉的砖沿,往下看了看。


    黑洞洞的,只听见很深的地方隐约有汩汩水声,像大地在慢慢喘气。


    潮湿水汽升上来,扑在脸上,带着淡淡硫磺味。


    “照之前定的图,在正对温泉眼上的位置,起座石台。”


    姚广孝收回目光,语气平常,


    “台子要稳,要平。”


    “石料备好了,是上好的汉白玉。”


    工匠头儿忙答。


    “嗯。”


    姚广孝转过身,不再看那地穴。


    他走到地宫一边,那儿整齐码着些木箱,箱盖开着,里头垫着稻草。


    那是九尊鼎。


    这不是寻常香炉。


    每一座都有半人高,沉得很,得七八个壮匠人喊着号子,用滚木和绳索,一点点从地面吊下地宫,再安到石座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鼎身是暗沉铜色,但在密室长明灯和底下温泉水面反光的映照下,那铜色像活了,淌着层温润内敛的光,像古玉,又像被时光磨透了的旧物。


    这就是风磨铜。


    早些年,三宝太监下西洋带回来的稀罕物,暹罗国进贡的宝贝。


    都说这铜料炼过十二遍,杂质去尽,质地极纯,铸成器物后,色如好金,声如妙音。


    皇上得了这些铜,原是想铸郊庙内廷的鼎彝礼器,复上古制度。


    姚广孝去求,说要九座鼎炉,放身后地方,用来看星测位,安顿神魂。


    皇上沉默了一会儿,准了。


    这九鼎的样子,不是照《宣和博古图》里的商周旧样,是他亲手画的图,古拙里带点奇崛,每座鼎身上的云雷纹、夔龙纹都略有不同,合一块,却隐隐是个整体。


    鼎安好了,但地宫机关还没完。


    姚广孝让人在密室入口、甬道,乃至鼎炉石座周围,设了精巧机括。


    这些机关环环相扣,动一个牵一串。


    “浑天仪的零件,铸得怎样了?”


    他问。


    另一个管铸造的匠人上前回话:


    “回少师,按您给的古图,大小齿轮、环圈、窥管都浇铸出来了,正慢慢打磨校准。用的是一样的铜料,保准日后转得灵,刻度准。”


    姚广孝点点头,他环顾这还没完工的地宫,目光扫过那些留好的机括位置、藏的通风孔道,还有将来要装的、彼此牵动的机关消息。


    “所有机关,要害不在伤人,”


    他对工匠们说,声音在地宫里显得有点空,“在于‘困’和‘封’。一步错,路就永封。记住了?”


    工匠们肃然应声。


    他们心里明白,这位少师是佛门中人,不愿造杀孽。


    这些机关,困死人可以,但不直接要人命。


    他没再多待。


    离开地宫,走到地面,秋日下午的阳光有点晃眼。


    哑仆扶着他,慢慢往临时住的草庐走。


    草庐在常乐寺旁边。


    寺不大,但格局清楚,山门、天王殿、大雄宝殿一重一重的。


    寺墙也是卵石和青砖砌的,很高,有些地方看着像城墙。


    寺后面,还有座前朝留下的“自来塔”废墟,只剩些石头件。


    他站在草庐前,望着这片要容下他生前身后所有秘密的地方。


    远处工匠还在忙,夯土声、凿石声隐隐传来。


    常乐寺里响起晚钟,惊起一群回林的寒鸦。


    地宫里的浑天仪装好了,九座风磨铜鼎也在石台上摆稳了。


    姚广孝亲自下去看过一回。


    密室里不透风,只有温泉眼冒上来的热气,湿漉漉,带硫磺味。


    长明灯点着,光晕昏黄,照在铜鼎上,那暗沉沉铜色就泛出些温润光,不扎眼,看着心里踏实。


    浑天仪的铜环轻轻碰一下,能转上好一会儿,发出极细微的、平稳的嗡嗡声,在这地底下听着,格外清楚。


    姚广孝站了一会儿,没说话。


    陪他下来的两个老工匠垂手立在旁边,大气不敢出。


    “行了。”


    姚广孝终于开口,声音在地宫里有点空,“上面的门封好,机关都查一遍。这地方,就到这儿了。”


    他转身往外走。


    两个老工匠跟在后头,沿着窄道上去。


    走到地宫入口那厚重石门前,姚广孝停步,回头又看了眼黑黢黢的深处。


    “你们两位,”


    他对老工匠说,“年纪也不小了,跟我忙活这些年,辛苦。北边天冷,往后就去南京吧。南京暖和,牛首山那地方景致也好,我让人在那儿置了处清净院子,你们过去,算养老。”


    两个老工匠互相看了眼,低下头应道:


    “谢少师恩典。”


    他们心里明白,这“养老”是体面话。


    地宫的机密太大,他们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往后就得圈在一个地方,不能乱走,也不能乱说。


    牛首山,听着是好去处,其实就是换个地方关起来。


    可他们没得选。


    姚广孝从房山回了北京城,不久,一道命令悄悄传下去。


    凡是参与过常乐寺地宫关键建造的匠人、监工太监,特别是知道那九鼎一仪和机关要害的,陆陆续续都被送到了南京。


    名义上是赏赐养老,实际上,都安置在牛首山南麓一片圈起来的宅院里,有人“照应”着。


    外头看是寻常养老庄子,里头的人,却再难和外面随便通消息了。


    这事做得隐秘,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慢慢地,南京城里一些消息灵通的人,隐约知道牛首山住了些宫里退下来的老太监,是跟过郑和或者姚少师的,具体做什么,就不清楚了。


    南京城西的小院里,苏青走了。


    那天早上,无尘起来,照例先去看苏青。


    屋里没人,床铺叠得整齐。


    桌上压着封信,墨迹有些洇开了,像写信的人边写边掉过泪。


    无尘姐:


    我走了。别找我。


    我躺在这儿这些天,翻来覆去想。我恨陈玄理,恨得牙痒。可有时候,夜里静下来,又会想起以前的事。想起他好的时候,教我认字,给我买糖人。我知道这念头不该有,可我管不住自己。我看见他,又恨,心里又揪着疼。我没出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我在这儿,是你们的拖累。陈玄理要是寻来,第一个遭殃的就是我。我走了,你们少份挂碍。我这辈子,跟错了人,走错了路,怨不得谁。姐,你和林兄弟是好人,往后好好的。别再卷进这些是是非非里。


    别找我。就当我从来没回来过。


    妹 青 字


    无尘拿着那信,在屋里站了很久。


    林承启过来,看了信,叹口气:


    “苏青姐……这是心里那道坎,自己过不去。”


    无尘把信慢慢折好,收进怀里。


    她没说话,心里堵得慌。


    她知道苏青的苦,那种又恨又丢不开的滋味,她也尝过些。


    可人走了,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一个孤身女子,能去哪儿?


    她打起精神,眼下不是难过的时候。


    她和林承启的处境,并没因为苏青离开就好多少。


    姚广孝把他们“养”在这儿,看着宽松,实际上他们知道,周围总有眼睛盯着。


    更要紧的是,她身上的毒,并没真解,只是被药暂时压住了,时不时还会心口发闷,手脚发凉。


    那“龙女之泪”到底在不在陈守拙手里,还是陈玄理胡说,她也没把握。


    她和林承启商量,觉得不能这么干等。


    姚广孝的局,他们得想法子破开条缝,至少得弄明白,那老和尚到底想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又能从中找到什么回去的路。


    林承启这些日子,把那本朱本《西游释厄传》翻来覆去地看,又琢磨姚广孝提过的那些数字。


    他想起以前听茶馆里老人闲聊,说郑和郑公公信佛,在南京城外牛首山修过庙,好像还捐钱造过塔。


    据说郑公公心里早有打算,日后老了,就葬在牛首山。


    “无尘姐,”


    林承启有天忽然说,“我琢磨着,姚少师摆弄的那些事,跟下西洋分不开。郑公公是办事的人,姚少师是背后划策的人。你说,姚少师那些顶要紧、顶秘密的安排,会不会……也得有郑公公这边的人经手?”


    无尘心里一动:


    “你是说,知道地宫机关的人,不止房山那边有?”


    “嗯。”


    林承启点头,“那么大的工程,那么多机关消息,光是建造的工匠知道不够。总得有宫里的人监理,有懂行的大太监盯着物料、记下档。这些人,完工之后去哪儿了?姚少师能放心让他们散在外面?”


    无尘站起身,在屋里慢慢踱步。


    她想起以前在宫里,听说过一些旧例。


    知道太多秘密的老太监,有时候不会留在京城,往往会送到南京、凤阳这些地方的什么庵堂、庙产庄子去“荣养”,其实就是圈起来。


    “牛首山……”


    无尘沉吟着,“郑公公将来归宿在那儿,他手下得用的人,提前在那边安置,也说得通。姚少师若要把一些知情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又不想放他们在北京惹眼,南京牛首山,倒是个合适地方。”


    这念头一起,就像生了根。


    无尘越想越觉得可能。


    她和林承启被困在南京,离房山千里远,那地宫他们是绝不可能靠近的。


    但牛首山就在南京城外,若那里真藏着知道地宫机关内情的人,就是他们眼下唯一能抓到的线头。


    “我们去牛首山看看。”


    无尘下了决心,“不管有没有,总得去探一探。待在这院里,什么也等不来。”


    林承启有些担心:


    “可姚少师的人,还有陈玄理那边,肯定盯着我们。一动,他们就知道。”


    “我们小心点。”


    无尘说,“不让他们摸清具体去向。再者,我们若总不动,姚广孝反而会疑心。动一动,或许能搅起点水花,看看底下到底藏着什么。”


    他们开始悄悄准备。


    无尘去市集买了些香烛、纸钱,装成要去城外上香还愿的样子。


    林承启则留意着院子附近晃悠的那些生面孔,记下他们换班的时辰。


    他们没料到,陈玄理盯他们,盯得比他们想的还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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