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过往所求皆虚幻

作品:《太液池里可以养鸬鹚吗

    殿内人齐刷刷看向卢恩慈。


    皇上总算转过身,没看卢恩慈,只让郑孟方平身:“你一句一句说,说清事情原委。”


    “回禀皇上,奴路过北城门,偶遇门外有人称太子失落物品于宫外,奴便上前询问。”郑孟方看向身边跪着的卢恩永:“确实是皇上赐给大皇子殿下的玉如意。这犯了宫中的走私条令,奴便要带着玉如意回内侍省查办。”


    卢恩永在一旁开始躁动起来,他瞧见母亲和表哥商泽亭来了,觉得自己的救星来了,连忙起身想要让他们求情——


    “跪下!”皇上抄起将一本奏折,砸到卢恩永的腹部:“无大无小,无纪无序!”


    皇后几乎本能地要去护住卢恩永,但是被素梅摁住了。毕竟皇上正在气头上。


    “结果,奴刚从典当铺的伙计手里拿过玉如意,准备回内侍省,就碰到刚从国子监上完学回来的大皇子和二皇子殿下。”


    卢恩德微不可闻地抿了抿嘴角。


    “二皇子发现奴手中的玉如意是皇上赐给大皇子的,不由分说就指着奴,说奴是窃贼。”郑孟方瞟了一眼卢恩德:“接着,大皇子不给奴解释的机会,就直接让人揍奴。”


    “是啊,当时一群人围着这个小太监打,我连忙让自己带来的几个伙计去劝架,没想到一块儿被打了。”郭老板扯过一位伙计,拉倒殿前,那伙计已是鼻青脸肿。


    “父皇,我冤枉啊!”二皇子卢恩德爬到皇上脚边:“我认出来那是您赐给哥哥的玉如意,只觉得哥哥肯定不会丢了您赐予的礼物,所以才指认这个太监为窃贼啊!”


    皇上不动声色地走远几步,沉默不语。


    “正当奴被群殴之际,长公主殿下路过,上前出言劝阻。”郑孟方将视线倾注在卢恩慈身上:“她认出奴是内侍省的人,便赶忙去喊奴的共事来主持公道了。”


    卢恩慈和郑孟方对视片刻,但郑孟方的眼神情绪太过强烈,卢恩慈接受不住,避开了他的视线。


    “长公主殿下去了内侍省,张常侍才知道这件事,赶来处理。”郑孟方自嘲地笑笑:“若非如此,奴现在应该不省人事了。”


    皇上看了卢恩慈一眼,卢恩慈察觉到父亲的目光,但是故意略过了。


    明明父亲是她入宫前,最期待见到的人。


    明明自己之前非常想和父亲说会儿话,想让父亲多关注关注她。


    明明……卢恩慈无奈地摇摇头。不愿让自己想下去。


    她的父亲,早已不是她遥远记忆中的那个陪着她在湖边打水漂的人了。


    而且,她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自己也变了许多,不是吗?


    她并不完全是出于好心去帮这位叫郑孟方的太监的——而是知道父皇现在对朝廷大臣等各势力有疑心,对内侍省的人非常重视,想用他们来制衡。


    她若是可以帮上内侍省的忙,能让内侍省的人欠自己一个人情,或许自己以后在宫中会好过点。


    卢恩慈低下头,企图将自己置身事外。


    郑孟方阐明完毕事情经过,张常侍立刻跪倒在皇上身边:“皇上,请您开恩吧,我们内侍省人微言轻的,只是按照宫中规定做事呀,我们万万没有想和大皇子殿下起冲突的意图……”


    卢恩慈冷眼看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张常侍,心里暗自感叹。


    明眼人都知道这这件事错全在于卢恩永,他却还摆出这么低的姿态——好个以退为进!


    “朕知道了。”皇上挥挥手,让张常侍起身退到一边。他看了一眼皇后。皇后的面容像是大病刚初愈,惨淡无光。


    “恩永,你先自己说说,犯下了哪些错?”皇上刚得知这件事时,本是震怒的。但是卢恩永毕竟是他的长子,自小带在身边长大,他还是顾及情分,没有完全发泄怒气。


    卢恩永并不认为自己犯了多大的错。他只觉得自己倒霉——如果卢恩慈不插手把这件事捅到内侍省的总管张常侍那儿去,自己哪会这么被动!


    “母后,表哥!”卢恩永满是委屈地看向皇后和商泽亭。


    商泽亭暗道不好,皇上没有发大脾气,这已经是要卢恩永自己认错,这时候卢恩永万不可求情!他只能冷着脸:“恩永弟,请仔细向皇上反省过错!”


    卢恩永没想到商泽亭居然拒绝他的求情,母亲也把脸撇向一边,不去看他。


    卢恩永哪里受过这么大的委屈!但是他知道父亲正在气头上。而且满屋子当事人,皆对自己不利,只能咽下这口气。


    “父皇,恩永知错了。”卢恩永咬牙切齿地认错。


    “哪里错了?”皇上见卢恩永低头认错,语气也缓和些许。


    “不该在宫里玩闹,不该和他人起冲突。”卢恩永嘴上轻描淡写,心里不服气地想——千不该万不该,就是没看住卢恩慈这个晦气长姐,让她当时溜走去内侍省报信!


    卢恩慈漠然地看着卢恩永。


    私设赌局,说成是宫里玩闹。不分青红皂白殴打宫人,说成是起冲突。


    好一个春秋笔法,黑的也要被描成白的了!


    皇上当然听出来卢恩永在为自己开脱减轻罪名。


    皇上气的不是卢恩永私设赌局、殴打宫人等。


    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儿子是被他身边的人带坏的。至于殴打那个太监,打了就打了,何错之有?只能说那个太监运气不好,事后给些补品钱财补偿下就好。


    皇上气的是,卢恩永居然把自己亲手送的礼物输出去了。这才是让他这个做父亲的感到心寒的事。


    但是,既然卢恩永既然已经认错,他也不想再过多追究。


    只是,这件事闹大了,牵扯到了宫外的民间商人和宫内的内侍省,他作为皇帝,必须做个样子教训卢恩永,才能服众。


    “看看你做的混账事!”皇上语气甚是严厉,批评道:“身为皇长子,完全没有做出表率!”


    面对父皇的指责,卢恩永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你到时候带人,去给受伤的太监伙计,好好地赔礼道歉!”皇上传唤身旁的侍者:“叫太医来,给受伤的人拿最好的膏药。”


    见此,商泽亭敏锐地意识到,皇上这是要从轻发落卢恩永了,看来是虚惊一场。


    “还有,你这几天上完学,就直接回宫待着,拘一拘你的性子,省得整天胡作非为!”皇上对卢恩永的处罚,可谓是蜻蜓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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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了吗?”皇后终于发话了。她也听出来皇上并没有真的生恩永的气,赶紧让儿子认下错,想着来日方长慢慢管教。


    “是。”卢恩永不情不愿地应了。


    “就这么办吧。”皇上看着满殿的人,压下心里的不耐烦:“都退下吧。”


    众人鱼贯而出。


    “等等!”皇上像是想起来什么,唤住皇后:“你把恩永身边的伴学换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皇后立即会意:“臣妾也有此意,再选伴学定会严格把关!”


    卢恩慈像看客一样,看完了这场闹剧的终结。


    她忽然轻松了许多,一直压在心头的重负卸下了——


    她原以为是自己不够讨人喜欢,不够优秀,不够懂礼数。


    其实都不是,就是父亲不在意。完完全全地不在意。


    她一直期盼的父女温情,不过是一场虚幻的大梦。


    她之前被污蔑说和北戎男子私逃玩耍,父亲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肆意朝她倾倒怒火,直接禁足,若不是妹妹恩念提醒,甚至忘了给她解禁。


    看看卢恩永闯祸。事情高高挂起,轻轻放下。


    原来是能袒护孩子的,原来是能找证人分析事件起因经过的,哈哈哈……


    这场父女重逢的温情幻梦,卢恩慈终于清醒了。


    那么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她不会被这虚假的父女之情束缚到了,她不会再委曲求全了。


    人生还很长,不要为了无关的人和事而黯然神伤。


    卢恩慈走出殿外,看到商泽亭在前方等她。


    她加快脚步:“商大人,几日未见了。”


    “我在庆功宴上没有看到你,恩念公主说,你在给崔贵妃抄经。”商泽亭小心询问。


    “噢,这事呀。”卢恩慈不以为意:“卢恩永挑出我抄经中的疏漏,皇后让我重抄。”


    卢恩慈见商泽亭面无表情,补了一句:“重抄这件事我没有怨言,确实是我粗心了。”


    “那看来,皇上处罚恩永这件事,让你有怨言。”商泽亭善解人意地猜出卢恩慈心中所想。


    “呵。希望我不要为这种事而有怨言了。”卢恩慈自嘲道:“我什么时候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


    “恩永弟自小长在皇上身边,皇上偏心也是情有可原。”商泽亭不知如何安慰。


    “我没有想让父亲偏心我。”卢恩慈摇摇头:“罢了,我对他没有要求了,以后就是君臣之情了。”


    “那微臣偏心您好了。”商泽亭面不改色地说出这句和他高岭之花形象不符合的话:“微臣会一直陪着您的。”


    她之前还顾忌这顾忌那。但从今天看来,她以后想要掌控自己的生活,需要一切助力,越多越好。


    “好呀,若你要是食言了——”卢恩慈拉住商泽亭的胳膊,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我可不会放过你的。”


    这算是隐晦地回应自己心意了吗?商泽亭感受着卢恩慈拉着他胳膊的力度,自己甘愿被她抓住。


    正当商泽亭心旌动摇时,一道声音从他俩身后传来:


    “长公主殿下,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