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马尔蒂尼。


    这位传奇队长，存在于训练场的每一个角落。他会纠正年轻后卫的站位，会在加图索过于激动时一个眼神让他冷静，会在舍甫琴科进球后与他击掌。他对每个人都有着恰到好处的关注。


    但对米莫，马尔蒂尼似乎保持着一种刻意的距离。他的目光偶尔会落在米莫身上，平静，深邃，带着审视，但从未主动走近，从未像其他人那样，给予直接的指导或交谈。


    米莫有些不安，甚至胡思乱想。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引起了队长的不满？还是马尔蒂尼看出了自己灵魂深处的“异常”？


    直到周六下午训练结束，科斯塔库塔叫住了准备离开的他。


    “埃米利安诺，明天，星期天，保罗在家有个烤肉聚会，算是新赛季开始前大家放松一下。他让我问问你，有没有空来？”


    米莫愣住了。马尔蒂尼队长的聚会，邀请他？


    “我……我当然有空。但是，我……”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种亲近的邀请，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


    科斯塔库塔笑了笑：“别紧张，就是吃吃东西，聊聊天。很多队友都会去。保罗特意提到了你，说欢迎新成员。”他拍了拍米莫的肩膀，“明天上午十一点左右到就行，地址我写好了。”


    米莫接过写着地址的纸条，队长……特意提到了他吗？


    星期天一早，米莫按照地址，提前很久出发，路途上又考虑着是否应当带一点东西上门。


    时间尚早，他放慢脚步，一边熟悉环境，一边平复有些紧张的心情。


    就在他拐过一个街角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卡卡。


    他站在路边，手里拿着一张纸，正微微蹙着眉，左右张望着，脸上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迷茫。他今天没穿运动服，而是一件简单的浅蓝色衬衫和卡其裤，看起来清爽又干净，像个大学生。只是那迷茫的神情，与球场上的灵动洒脱判若两人。


    米莫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里卡多？你在找什么吗？”


    卡卡闻声转头，看到是米莫，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了救星。“米莫！太好了！你认识这附近吗？”他举起手里的纸，那是一张手绘的简易地图，线条歪歪扭扭，“我想找一家教堂，做礼拜。米兰这边都是天主教堂，不是我想去的。桑德罗给了我这张地图，但我觉得……我可能理解错了意大利人的方向感。”


    米莫接过地图看了看，上面的标注确实有些抽象。“这附近……我记得转过前面那个路口，好像有个小教堂。不过我不确定是不是你要找的。”


    “能带我去看看吗？拜托了。”卡卡双手合十，做出恳求的姿态，眼神清澈又真诚，让人无法拒绝。


    “当然。”米莫点点头。两人便并肩朝着米莫指的方向走去。


    街道很安静，只有鸟鸣和偶尔驶过的车辆声。走了一会儿，卡卡主动开口：“你等下也去保罗家？我听比利说，他今天邀请了全队。”


    “嗯。”米莫应道，不知该说什么。和卡卡单独相处，走在这陌生的街道上，让他有些微妙的紧张。不只是因为对方是未来的巨星，还有……卡卡身上有一种过于干净的气质，让他这个带着沉重秘密的灵魂，感到一丝自惭形秽。


    卡卡很自然地继续话题：“那你在米兰还感觉好吗？我听说你一直在这里……嗯，抱歉。”他意识到可能触及敏感话题，连忙停下。


    米莫摇摇头：“没关系，我习惯了。米兰很好，球队……大家都很好。”他顿了顿，补充道，“比我想象中好。”


    卡卡侧头看他，晨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光影：“想象中？你想象中是什么样子？”


    米莫一时语塞。他想象过很多，基于前世的经验：排挤、审视、特殊对待、无形的壁垒……但现实是，这里虽然也存在基于球技和资历的等级，却没有那道最残忍的、基于第二性别的鸿沟。


    “想象中……会更难一些。”他最终选择了一个模糊的回答。


    卡卡点点头，没有深究，而是说：“我也刚来，一开始也很害怕。圣保罗和米兰，是完全不同的世界。语言，食物，天气，足球的风格……一切都不一样。有时候训练完回到家，会觉得特别孤单。”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但米莫能听出那平静下的淡淡乡愁。


    “那你……怎么适应？”米莫忍不住问。


    “祈祷。”卡卡很简单地说，“还有，踢球。只要站在球场上，很多东西就变得简单了。足球的语言是共通的，对吧？”他看向米莫，微笑起来，“而且，队友们其实都很好。保罗像父亲一样可靠，里诺看着凶但其实心很软，安德烈亚什么都懂，舍瓦只是看起来酷……”他一个个数着，语气轻快，“可能，慢慢地，这里就像另一个家了。”


    家。这个词让米莫心头一颤。


    这时，他们走到了那个小路口。果然，一座规模不大但很精致的教堂出现在眼前，尖顶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


    “是这里！”卡卡高兴地说，“太好了，谢谢你，米莫！”他看了看手表，“时间刚好。你要不要一起进去？做完礼拜我们可以一起走去保罗家。”


    米莫迟疑了。他前世没有特定的宗教信仰，世界的残酷也让他很难对所谓的神明产生信赖。但看着卡卡诚挚的、带着邀请的眼神，他找不到理由拒绝。


    “我……我不是很熟悉……”他含糊道。


    “没关系，跟着我就好。”卡卡说，“信仰是旅程，不是目的地。你可以慢慢走，慢慢看。


    教堂内部安静而肃穆，彩绘玻璃投射下斑斓的光柱。米莫学着卡卡的样子坐下，听他低声祈祷，看他虔诚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宁静。


    米莫没有祈祷，他只是坐着，听着卡卡近乎耳语的诵念，合上了眼睛。


    礼拜并不长。结束后，又停了一会儿，米莫才睁开眼。卡卡已经专注看向米莫，眼底有陌生的涟漪，他轻声说：“谢谢你能陪我。


    “该我谢谢你。”米莫说，这是他的真心话。这段意外的教堂之行，冲淡了他对即将到来的聚会的紧张，也让他看到了卡卡球场之外的另一面，一个会因为迷路而困扰，会在陌生城市寻找教堂，会安静祈祷的、普通的年轻人。


    他想，原来以后的意甲最佳引援，金球得主，也会有彷徨无措吗？


    他们走出教堂，阳光洒满全身。卡卡似乎心情很好，话也多了些，聊起巴西的阳光，圣保罗的训练基地，他的家人。米莫大多时候安静地听，偶尔回答几句关于自己青训生活的问题。气氛自然。


    “到了。”卡卡停下脚步。


    眼前是一栋透着精致品位的别墅，带着一个绿意盎然的大庭院。已经能听到里面传来的谈笑声、音乐声，以及闻到烤肉的香气。


    马尔蒂尼家的后院，现场已经非常热闹。


    巨大的烤架冒着诱人的烟火气，加图索正手忙脚乱地试图翻转一块快烤焦的牛排，旁边西多夫拿着啤酒，笑着指点江山；有人躺在树荫下的躺椅上，帽子盖着脸，似乎睡着了；内斯塔和科斯塔库塔在另一边进行着刀光剑影的桌上足球对决；舍甫琴科在草坪上和小孩玩球；更远些，迪达、安布罗西尼、塞尔吉尼奥等人三五成群，或坐或站，聊着天。


    这是一个完全私人的、放松的场合。


    卡卡的出现引来一阵友好的招呼，而跟在他身后的米莫，则让热闹的场面稍微安静了一瞬，一些目光聚焦在这个最年轻的、略显局促的新人身上。


    “嘿！小鬼来了！”加图索第一个嚷嚷起来，举着烤肉夹子朝他挥舞，“快来！帮我看看这玩意儿怎么才能不变成碳！”


    这直接的招呼，反而奇异地缓解了米莫的紧张。他走过去，看着烤架上那块确实有点焦黑的牛排，凭前世一点简陋的烹饪记忆建议：“也许……火太大了，离远一点，多翻面？”


    加图索立刻把夹子塞给旁边的西多夫，“听见没，专业人士！交给你了，克拉伦斯！”说着，他先大手一伸，拉着米莫往长桌带，“来来来，这里可以先吃到。”又转身“我去拿喝的！”


    舍甫琴科走过来递给米莫一杯果汁，他妻子也温柔地笑着问候：“安德烈说他很喜欢和你加练。”


    一切都很自然，仿佛他本就是他们中的一员，只是年纪小了点。


    马尔蒂尼的妻子阿德里亚娜是一位美丽而亲切的女士，微笑着欢迎他，问他喜欢吃什么。她的两个儿子在院子里追逐打闹，其中一个更小的不小心撞到米莫腿上，仰起头说了声“对不起”，又咯咯笑着跑开。


    这些琐碎小事真实的包围了米莫。他前世在尤文图斯，也参加过球队聚会，但那总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作为Omega，他要么被过度保护，要么被无意忽视，排除在Alpha们的核心圈子外。除了布冯以外，好像未真正感受过那种毫无负担的、纯粹的队友情谊。再往后，就更无法言说。


    而在这里，在这座洒满阳光的庭院里，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只是一个被邀请来分享食物和闲暇的队友，一个被孩子们无意撞到的普通客人。


    就在这时，马尔蒂尼从房子里走了出来，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长裤，手里端着一个托盘，像一个最普通的意大利父亲。他没有立刻走向米莫，而是放下东西先和妻子说了几句话，又揉了揉跑过来的小儿子的头发，才在众人的谈笑声中，很自然地走到了放食物的桌子旁。米莫正好站在那里，有点不知所措地捧着一杯没怎么动的果汁。


    “埃米利安诺。”马尔蒂尼的声音不高，甚至是柔和的。


    米莫浑身一僵，立刻转过身面对他，下意识地想站直，像面对长官。“是，队长。”


    马尔蒂尼目光平静地落在米莫身上。那不是审视，不是评估，更像是在观察一棵正在成长的树，看它的枝干是否挺直，叶片是否舒展。


    “这几天，感觉怎么样？”马尔蒂尼问，语气很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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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在问天气。


    “……很好。谢谢队长。”米莫谨慎地回答。


    “里诺有没有真的把你吓哭？”马尔蒂尼嘴角似乎有一丝极淡的笑意。


    “没有。里诺……很热情。”这是想问什么呢？


    “安德烈亚那些话，听得懂吗？”


    “有些懂，有些不太懂……但很有用。”


    “舍瓦的射门，接起来手腕还疼吗？”


    “好多了，他教了我很多。”


    一问一答，平静而简短。马尔蒂尼没有问任何关于技术、战术、心态的宏大问题，只是聊着这几天最平常的互动。但米莫能感觉到，队长什么都知道。加练、战术课、“勇气特训”……他没有发声，没有表态，但掌控全局。


    “他们觉得你不错。”马尔蒂尼忽然说。他环顾院子里的队员们，“里诺觉得你缺了点野性，但肯学，安德烈亚说你的阅读能力不错，舍瓦觉得你反应快又很专注。”


    他顿了顿，看向米莫，那双著名的、蓝如亚得里亚海的眼睛里，沉淀着岁月和无数场比赛赋予的智慧与温和。


    “而我，”马尔蒂尼的声音压得低沉了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看到的是一个拥有非凡天赋，却总在害怕着什么的孩子。你害怕犯错，害怕让人失望，甚至害怕……被接纳？”


    米莫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杯子。


    马尔蒂尼没有等他回答，继续说：“你第一次合练时的道歉，后来训练里那种过分的谨慎，还有你看着我们这些人时的眼神，不是青训小朋友的崇拜或者紧张，是……”他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一种深深的戒备，好像我们随时会伤害你，或者你随时会做错什么，然后被赶走。”


    句句都敲在米莫最隐秘的心防上。他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不出声音。


    “埃米利安诺，”马尔蒂尼放下水杯，姿态放松，但眼神无比专注，“看着我。”


    米莫抬起头，目光撞进那片蓝色的海域。


    “这里是米兰。”马尔蒂尼一字一句地说，语速很慢，确保每一个字都烙进对方心里，“在球场上，我们有纪律，有责任，有要赢的比赛。但在更衣室里，在这道围墙之内……”他指了指自家的庭院，也仿佛指向了米兰内洛的更衣室，“我们是一家人。”


    家。这个词再次出现，先是从卡卡口中，现在又从马尔蒂尼口中。


    “家人会争吵，会有分歧，里诺会吼叫，安德烈亚会恶作剧，菲利波会抱怨没人传球。”说到这里的马尔蒂尼语调带着轻快，“但家人不会因为一次失误就抛弃你，不会因为你年轻就轻视你，更不会因为你可能犯错，就拒绝向你伸出手。”


    他向前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只让米莫一个人听见：“我不知道你过去经历过什么，但在这里，在米兰，你不需要背负那些东西上场比赛。你的任务是扑救，是守护球门。而我们的任务，是站在你前面，让你能安心地完成你的任务。同样，你站在最后面，也是为了让我们能安心地向前进攻。”


    “这是足球最基本的样子，十一个人，各司其职，彼此信任。”马尔蒂尼直起身，目光扫过整个庭院，扫过他的队友们，他的家人，最后又落回米莫身上，“所以，放下你的害怕。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因为害怕犯错而不敢去做正确的事。让我们失望也没关系，我们会骂你，然后教你，直到你不再让我们失望。”


    他伸出手，不是要握手，而是很轻地、带着长辈般安抚意味地，用宽厚而温暖的手掌拍了拍米莫的肩膀。


    “你不需要通过完美无缺的表现来争取什么。你在这里，是因为你属于这里。因为米兰选择了你，而你也选择了米兰。这就够了。”


    风轻轻吹过庭院，带来烤肉的香气和隐约中又有人为肉该分配给谁的争执。米莫站在那里，手里捧着微凉的果汁，肩膀上残留着马尔蒂尼手掌的温度，耳朵里回响着队长平静的话语。


    前世二十几年挣扎、屈辱、小心翼翼生存的过去不会轻易抹消。但此时此刻，一种滚烫的液体涌上眼眶。米莫慌忙低下头，死死盯着杯子里晃动的果汁。


    马尔蒂尼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给他时间消化。过了一会儿，他才用平常的语气说：“下个星期超级杯，你会一起去摩纳哥，本来应该等教练告诉你，但我想你从来没有和我们一起出去过，可以提前准备。现在先去吃点东西吧，阿德里亚娜的烤蔬菜很棒，也别让里诺把肉都烤成炭。”说完，他朝米莫微微颔首，便转身走向烤架，加入了对加图索烤肉技术的声讨中。


    米莫站在原地，良久，才慢慢抬起头。他看向庭院里的人们：加图索正抢过西多夫手里的夹子，宣称要拯救午餐；内斯塔和科斯塔库塔的桌上足球大战似乎分出了胜负，两人笑着击掌；有个小孩跌倒了，被迪达笑着扶起；马尔蒂尼的妻子正端出一盘新鲜的水果……


    阳光，绿草，食物香气，欢声笑语，队友，家人。


    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