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自查风波

作品:《象牙塔之波

    随着二期工程的推进,监理公司给顾明远提交的刘芳承包的大学生活动中心项目的报告越来越沉重。这个近4000万预算的项目,在图纸上光鲜亮丽,落到实地却处处透出疑点和漏洞,看得顾明远的心沉甸甸往下坠:图纸上分明要求C30标号混凝土,现场浇筑的检测结果却清晰地指向了C25;钢筋规格虽未明降,可间距却悄然放宽,超出规范允许值近一倍;更别说那些隐蔽工程里未按图施工的管线布设存在的诸多问题……。


    这些在顾明远看来,已经远非技术上的疏漏,简直是对建筑规范的刻意践踏。站在办公室窗前,顾明远眉头深锁,窗外工地的喧嚣仿佛被隔在另一个世界。吴若甫的“大小王论”又在耳边嗡嗡作响。显而易见,孟超是刘芳背后那尊“小王”,他顾明远不过是个一线执行的“小J”而已。视若无睹?良心难安。依规严查?忌惮孟超。矛盾的心情反复炙烤着自己,手上那份监理报告,现在已被他反复摩挲得成了一张张毛边纸。


    毕竟自己是现任的基建处长,又兼任着新校园建设副总指挥的职务。一旦问题暴露,自己肩上的责任未必能够轻松推卸。思来想去,顾明远决定还是去向已是“著名审计专家”的钟德君求教。


    钟德君别墅里正在热火朝天上演一场牌局。钟德君的心正牵挂着输赢上万的牌局,等击杀成功后,将顾明远带到了二楼的茶室。听完顾明远的一番陈述,“叭叭”给出了三条专业建议。顾明远也不端着,就手拿起茶几上的纸笔,记了下来。


    钟德君急着下楼打牌,临别的时候,拍了拍顾明远的肩膀:“老顾,你记住一点,不要意气用事,不要轻率出击。孟超和刘芳的关系,你们新校园建设中的问题,远远超出你这个局中人的想象。”


    夜风裹着初秋的凉意扑面而来,顾明远下意识地裹紧了风衣,仿佛这薄薄的衣料能抵挡住心底翻涌的寒流。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单薄,斜斜地钉在冰冷的地面上。他捏着口袋里那张薄薄的纸条,指尖的触感像被微弱的电流刺着。钟德君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自己在骨子里瞧不起的“吹牛大王”,他刚才切中要害的指点,确实具有十分重要的指导价值。规避风险,现在成了顾明远心头的一项重要任务。


    怕什么来什么。这天,顾明远正在主持一场施工方、监理方、审计方的联席会议,学校办公室的电话打了过来,要求他中止会议,赶回老校区参加一个紧急会议。


    顾明远不敢怠慢,匆匆和韦江龙交代了几句,便驱车赶回老校区。


    走进会议室,顾明远便感觉到了气氛的紧张。


    会议由戈大垣亲自主持。他没有半句废话,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上级联合组即将对新校园一期、二期工程开展为期两个月的专项检查。疾言厉色提出了“确保个人不出事、确保学校零风险”两大迎检目标后,宣布由秦冰纶副校长全权负责迎检工作。


    散场时,秦冰纶拦住副书记张茅诉苦:“张书记,您这运气也太好了,前天调整分工我接了您的担子,今天就要让我上刑场了。”张茅“弥勒佛”般圆润脸上挤满了笑容:“这说明党委的决定正确及时呀,秦校长在班子里最年轻,能力也强,简直就是迎检的不二人选嘛。”看见秦冰纶愁眉苦脸的样子,张茅故作神秘地笑道:“冰纶,戈书记亲自点你的将,这是对你的认可和信任呀。说实话,这次警察如果顺利过关,那你是为学校立下大功一件,说不定……”,说到这里,张茅故意停顿片刻,然后说了句“我看好你哟”,便移动着臃肿的身躯缓慢地离开。


    “我看好你”这几个字从张茅嘴里甫一吐出,秦冰纶心中的不满和委屈便稀释了不少。毕竟,这还真的算得上是一次“建功立业”的机会,如果做好了,确实能够在自己的业绩簿上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但是,万一没有做好呢?


    忧虑重新泛起,让秦冰纶的眉头又锁紧了些。正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迎面碰见了刚从洗手间回来的江川。在以“兄长”般的姿态安慰了一番后,他故意轻轻叹了口气:“说是说,我确实有些替冰纶你担心的。这次能不能平安过关,其实不是你能够决定的,这一期、二期加起来投资快十多个亿,承包人又多,出点问题太容易了。唉,不说了,不说了,冰纶你还是多点小心的好。”


    秦冰纶没少从孟超那里听过关于江川的坏话,加上觉得江川城府很深心眼太多,更不愿意在他面前露怯和露馅,便说了些感谢的话后,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屁股还没落座,心里没底的她沉不住气,轻手轻脚来到了孟超的办公室。


    孟超正靠在椅背上出神。直到秦冰纶用手在他面前晃了两下后才清醒过来:“你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你聊聊呢。”


    “找我干什么?不就是检查的事嘛。”秦冰纶没好气地接了一句,唉声叹气又抱怨了一回。


    孟超起身专门为她冲了一杯咖啡,脸上基础勉强的笑容:“怕什么,兵来将挡嘛。冰纶,反正咱俩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是还有我呢嘛。”


    秦冰纶虽然对这个比喻不太满意,但觉得孟超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如果这些承包商出现了问题,自己这个分管招标的校领导肯定是脱不了干系。尤其想到刘芳招标的大学生活动中心这个项目,秦冰纶心里更是没了底气。


    本来一直告诫自己要和孟超保持距离,这下也顾不了许多。秦冰纶忍不住将江川的提醒透露了些。


    孟超眼中寒光一闪,嘴里带着恨意说道:“他娘的,把老子逼急了,小心我也将火烧到他的身上,我就不相信他的屁股都是干净的。”


    秦冰纶心底未尝不乐见江、孟两人“鹤蚌相争”。转念一想,若任孟超使出过激手段,搅乱了眼下的迎检大局,反倒得不偿失。她迅速敛起那点暗涌的心思,面上堆起惯有的温煦笑意,帮着江川打起了圆场,又语带关切地提醒道:“检查组没几天就要进校了,要不咱们抓紧把一期、二期工程都自查一遍?该补的补,该修的修,免得落人话柄,到时候大家都难做。”


    孟超觉得秦冰纶讲得有些道理。让他踌躇的是:谁来牵头自查呢?自己亲自负责,容易招人怀疑;放手顾明远去查,又怕他不知轻重查得百孔千疮。正在纠结间,戈大垣打来电话,直接要他安排顾明远牵头对一期、二期工程开展自查。


    没有退路的孟超只好紧急召见顾明远、韦江龙,在强调了自查纪律后,又将韦江龙单独留了下来,专门就如何牵制顾明远作了一番交代。


    对孟超将自查任务交到自己手上,顾明远心里总有些七上八下。犹豫再三,他还是敲开了校长周濂的门。


    周濂知道这次检查是有备而来,风险不小。自己明年就要退休,他当然希望检查能够平安顺利,不出乱子。顾明远讲明来意后,周濂对孟超的用意和顾明远的为难看得分明。沉吟片刻后说道:“明远做事认真指着,我一直很欣赏的。不过这次自查,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的,既要找出问题,也要把握分寸。有所为有所不为嘛。”


    从周濂办公室出来,顾明远心里的疙瘩并没完全解开。晚上,借着看望吴若甫的机会,他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吴若甫淡然一笑:“周校长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了。”


    顾明远心底并不认同这种和稀泥的做法。若是依他以往的性子,非得把每个角落都翻个底朝天不可。但周校长和吴若甫的指点异曲同工,确实都在为他考虑。若真查个水落石出,不仅会彻底得罪孟超,自己这个基建处长的脸面也未见得光彩。


    经过一整夜的辗转反侧,第二天上班后,顾明远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意外的决定——将现场勘查的指挥权交给副处长韦江龙。


    消息传到孟超耳中,他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当即把韦江龙叫到办公室,亲自给他面授机宜、鼓劲打气。韦江龙嘴上连声应着“一定不辜负领导信任”,心里却叫苦不迭。他带着队伍上车时,脚步沉重得像是要去刑场。顾明远站在办公室窗前,目送车队远去,心里五味杂陈——既为自己的“精明”感到一丝羞愧,又为这份“成熟”暗自得意。


    谁都以为这不过是一场心照不宣的走过场。谁知在检查刘芳承包的大学生活动中心时,意外发生了。


    监理公司那个刚从名校毕业的年轻工程师,全然不懂官场规矩,仗着满腹经纶,根本不把韦江龙的暗示放在眼里,还口口声声将“监理的职责就是确保工程质量”“如果确实存在问题,我没办法在验收报告上签字”这些行话挂在嘴边。


    短短两个小时,他就带着随行人员在建筑材料和施工流程上挑出十几个硬伤。韦江龙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暗自叫好——他早就对活动中心施工中的问题了如指掌,只是碍于孟超的面子一直装聋作哑。如今有人替他捅破这层窗户纸,觉得正好杀杀刘芳目中无人的嚣张气焰。


    闻讯赶来的刘芳一把将韦江龙拽到角落,压着嗓子怒斥:“韦江龙,你什么意思?故意让我难堪是不是?”


    韦江龙双手一摊,满脸无辜:“刘总,这可是正经八百的科班生,认死理的主儿。我说话要管用,还能让他这么胡来?”这话半真半假,控制不住那个科班生是事实,但内心也还是乐见其成。


    然而,当自查队在混凝土浇筑现场发现更多问题时,韦江龙开始有些着了慌:混凝土质量问题非同小可,一旦坐实,那可是要推倒重来的。他不敢怠慢,急忙拨通顾明远的电话。


    听完报告后,顾明远意识到事态严重,情急中将顾虑抛在脑后,下令暂停浇筑并要求现场取芯检测。


    取芯钻机的轰鸣声撕裂了工地的喧嚣。金刚石钻头高速旋转,狠狠刺入混凝土柱体,灰白色的粉末混合着泥水四处飞溅。刘芳站在不远处,眼睁睁看着钻头一寸寸深入,仿佛钻在她的心上。这一刻,她再也顾不上体面,转身冲向办公室,抓起电话拨给孟超,声嘶力竭地嚷道:“你赶快过来吧。如果真的这样干下去,停工都是轻的,事情闹大了,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刘芳的话像一记闷棍,让孟超心头猛地一沉。他二话不说,拽上顾明远就直奔现场。指挥部会议室里,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孟超铁青着脸,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们真是无法无天了!谁给你们的权力擅自叫停施工?!”他凌厉的目光先在顾明远身上剜过,最后死死钉在韦江龙脸上。


    韦江龙吓得大气不敢出,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顾明远。顾明远原本就不是会拐弯抹角的人,此刻迎着孟超逼视的目光,挺直腰板答道:“是我让停的。”


    这不卑不亢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孟超。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盖叮当作响:“顾处长,你是不是太武断了?再怎么也该先跟我这个分管领导报告的吧?”他额角青筋暴起,试图用震耳欲聋的音量掩盖内心深处的惶恐。


    顾明远骨子里的倔劲儿被彻底激发出来。他迎着孟超喷火的目光慨然道:“孟校,我这是在落实戈书记‘不出事’‘零风险’的要求,是在履行我的职责。况且今天甲乙方、监理、审计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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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场见证,程序上是完全合规的。”


    “放屁!”被当众顶撞的孟超气得浑身发抖,声音嘶哑着嚷道:“顾明远,你少拿别人压我!既然是‘全面排查’,为什么偏偏重点放在活动中心?我看你们就是别有用心,故意刁难!”他一把抓起桌上的报表狠狠摔在桌上:“轻飘飘一句停工,耽误了整个二期工程进度,这个责任你们负得起吗?”


    会议室里的温度骤然升高。韦江龙吓得赶紧扯住顾明远的袖子,压低声音劝道:“要不……我们再商量商量?”


    没想到顾明远寸步不让:“孟校,您说我们别有用心、故意刁难,这个结论下得未免太过分了吧?现场记录、取样标本都在这儿摆着。有问题就是有问题,如果现在回避,将来上面查出来,请问到时候谁来负这个责?”


    “你!”孟超被噎得一时语塞,指着顾明远的手指都在颤抖:“顾明远,你这是要反了天了。眼里还有没有组织原则?”


    站在一旁的刘芳第一次亲眼目睹如此剑拔弩张的场面。原本满腔怒火的她忽然意识到,再这样僵持下去,最后吃亏的只会是自己。她赶紧堆起笑容,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都少说两句吧,怪我考虑不周,我认错行不行?”


    惊魂未定的韦江龙也连忙打圆场:“大家都是为了工作。现在关键是解决问题。”顿了顿,忧心忡忡地补充道:“这事可千万别传到南令陶、石凤芝耳朵里,那就真麻烦了。”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让在场的人全都愣在了原地。孟超重重坐回椅子,胸口剧烈起伏。顾明远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语气缓和下来:“我作决定前没有及时向分管领导汇报,确实欠妥。但问题是明摆着的,如果没有个明确态度,最后谁都过不了关。”


    这番表态总算给了孟超一个台阶。他接过刘芳递来的冷饮猛灌一口,转向韦江龙:“你说说,现在该怎么办?”


    韦江龙的目光在三人脸上小心翼翼地转了一圈,谨慎地说道:“当务之急是封锁消息,避免事态扩大。另外,刘总还是要理解学校的难处。现在还是自查阶段,问题可控。要是被上面查出来,那就真的不可收拾了。所以我建议,不全面停工,但浇注有问题的混凝土部分必须返工。”


    事已至此,孟超只得采纳这个建议。他先表扬了韦江龙一句“有大局观”,随后冷冷看向顾明远:“顾处长,你的态度呢?”已经冷静下来的顾明远点了点头。孟超又将目光转向刘芳:“那就按韦处长的意见整改?”刘芳生怕再节外生枝,犹豫片刻后也点头应允。


    顾明远与孟超因自查爆发激烈冲突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书记戈大垣的耳中。在详细了解事情经过后,他的内心深处反而对年轻的顾明远增加了几分赞许。


    经过这些年的观察,当初因顾明远是吴若甫女婿、又与校长周濂有师生关系而心存疑虑的戈大垣,如今对他的看法已大为改观,好感日趋增强。小伙子虽带着些书生气,但学习态度、领悟能力和担当精神都相当突出。在戈大垣的心目中,顾明在所有后备干部的排位已经明显靠前,是重点观察和栽培的好苗子。正因如此,他觉得有必要和这个年轻人好好谈一谈。


    听到门外轻而坚定的敲门声,戈大垣沉声说了声“进来”。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直到顾明远走到近前,才微微抬手示意他在对面沙发上坐下。


    顾明远刚落座,戈大垣便开口,声音平稳却自带分量:“听说,昨天你和孟校长动静不小。”目光里带着审视,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顾明远心头一紧,正要解释,戈大垣轻轻抬手止住了他:“事情的经过,我都清楚了。”他稍作停顿,语气里带着明确的肯定:“为了工程质量,坚持原则,敢于较真,甚至不惜顶撞分管领导,这份担当和锐气,还是很难得的。”


    这个肯定有些出乎顾明远的意料,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戈大垣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变得更加深邃:“新校区建设是百年大计,容不得半点失误。你坚持规范,严查问题,是对学校负责,也是对历史负责。这一点,我的态度是明确的。”


    “谢谢书记鼓励!”不太喜欢恭维的顾明远由衷地说道。


    “但是呢,”戈大垣话锋一转,声音低沉了几分:“你是处长嘛。处在这个位置,既要敢作敢为,也要懂得把握分寸。”他目光灼灼,仿佛能看进顾明远的内心:“锋芒太露,有时反而会伤了自己,弄不好还会影响到工作。孟校长毕竟是你的分管领导。坚持原则,不等于不讲方法,更不等于要针锋相对,搞得水火不容。斗争,也要讲究策略和艺术呢。”


    说罢,戈大垣从椅子上缓缓起身,在房间踱了两步后,停在了顾明远面前。敦实的身形和灼灼的目光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语气却如同谆谆的长者:“学校的发展,正需要你们这样有原则、有能力的年轻干部。但要想走得远,担得起更重的担子,光有一个‘敢’字还不够,还得有‘韧’劲儿,懂得‘和’的艺术。要在坚持底线的前提下,学会寻求最大公约数,团结大多数人,一起把事情办好。”


    戈大垣的目光充满了期许和关切:“小顾记住,真正的担当,不仅是勇往直前,更要懂得在复杂的局面中,既能守住底线,又能巧妙破局,把事情做成功。这个度,需要你用心去观察,去体会,去实践。”


    戈大垣严肃中透着关切的话,让顾明远的紧张和憋屈舒缓了不少。即便如此,内心深处对于行政体系中无处不在的机谋与权衡依然感到厌倦和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