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困局难解
作品:《象牙塔之波》 检查组离校的第二天,钟德君就迫不及待地给孟超打来了电话讨要剩下的十五万“尾款”。
此刻的孟超仍处在检查通过的兴奋大潮中,春风得意、志得意满。昨天,汪清早亲自送来的装有十五万元现金的牛皮信封就锁在抽屉里。接到钟德君的催款电话,孟超忽然灵机一动,一个新的想法在脑海里酝酿而成。
"德君,这次的结果呢我是满意的。你出了力确实不假,不过最关键的还是我们自身过硬不是。"孟超在电话里拖长了语调打起了官腔,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钟德君对此早有预料。孟超翻脸不认人的本事自己以前早就有所领教,更何况这次报价确实高得有些离谱,因此催要起来的底气一开始就并不充足。面对孟超的故技重施,钟德君其实也没有更多手段,便只好拿出检查报告还未报送审计厅来吓唬孟超。哪知道已经从梅淑芳那里得到定心丸的孟超根本不买账,直接说出了筹集资金方面有点问题,并威胁万一漏了风声大家都会惹上麻烦。最后,两人在电话里经过几个回合的讨价还价,以八万元成交。两人心里其实对这个价格都是满意的。对于钟德君而言,这笔钱算是自己的净收益;对于孟超来讲,自己无异于得了一笔七万元的意外之财。
尾款圆满解决后,孟超最紧要的事情就是尽快去城郊的灵泉寺还愿。
灵泉寺坐落在城郊的龙泉山,算得上一座千年古刹,香火十分鼎盛。新校园破土动工以来,孟超便成了龙泉寺的“常客”和“施主”。有时跪在庄严肃穆的佛像前虔诚地祷告一番;有时登上寺旁的山顶登临眺望寻求片刻的超脱;有时去寺里的素食馆让自己的肠胃得到清淡的洗礼……。这位平日里在主席台上喜欢畅谈“唯物论”的孟校长,骨子里对佛祖有一种说不出的矛盾心态:对佛教一窍不通,但每遇大事难事险事就一定要虔诚地前来走一遭,彷佛只要走进这香烟缭绕、梵音袅袅的禅寺,自己那颗在俗世名利场中翻滚躁动的心就会奇迹般地获得宁静与安稳。
因为每次施舍颇丰,孟超在寺里佛缘甚众。每入山门,必有寺里主事的亲自出面接待。孟超并不避讳,总会“噗通”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眉眼低垂,姿势既规范又虔诚。木鱼敲起时,念念有词的都是只有自己清楚的许愿:工程千万别处漏洞,各种告状小鬼远离自己、安全地充盈自己的腰包……。说到底,孟校长拜的是佛祖,要的是安全。寺庙不过是他临时租来的“焦虑避难所”,佛像也只是暂时充当他那不安灵魂的“安全监理”罢了。
为了防止遇见熟人尴尬,孟超特意选了在一个小雨淅沥、寒意袭人的工作日下午自驾而来,还专门让老婆韩梅请假陪同自己,以示庄重和虔诚。
在知客僧期待的目光中,孟超从手包里拿出一沓缠有银行封条的钞票交给了陪同的住持。虽然对孟施主的慷慨多有见识,但这次出手如此阔绰,还是让佛心淡定的住持眼里放出惊喜的光来,赶紧示意一旁的报晓头陀将木鱼敲得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急切。
韩梅对佛既不信也不通。看着孟超将目测的一万元钞票轻飘飘交给住持,心疼得几乎要叫出声来。刚一走出山门,顾不得佛国庄严,韩梅气急败坏狠推了孟超一把:"你今天是真疯了还是魔怔了?一万块钱就眼也不眨丢进水里了?怎么的?这日子不打算过了是吧?"
孟超闻言大骇,生怕老婆的妄言被宝相庄严的佛祖听见而显灵怪罪,赶紧伸出手指用力压在韩梅的嘴唇让她闭嘴,又转身对着香烟缭绕的山门和殿宇双手合十,连连躬身致歉:"佛祖恕罪,佛祖恕罪!妇人无知,妄言妄语,千万莫怪,千万莫怪。"
祷告完毕,赶紧拉着满脸不忿的韩梅钻进车子。在确信已经远离禅寺的“磁场”后,孟超变戏法似的从手包里取出了一个精致的首饰盒子递到韩梅面前:"喏,我为你这个祖宗也没少花钱嘛。"
韩梅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只硕大无朋、金光灿灿的龙凤呈祥手镯,那双原本因愠怒而倒竖的眉毛瞬间舒展开来。她用力将黄澄澄的镯子框进粗壮的手腕,又抬起手臂就着车窗的光线翻来覆去地照看了半天,方才心中的不快早已被这明晃晃的黄金冲刷得一干二净。
庙里的还愿已经完成,但孟超还有一件未了的心事:将这次圆满通关转化成一次向戈大垣邀功的机会。这些年来,孟超尝试了以前在许继武身上屡试不爽的套路去撬动戈大垣,无奈他始终无动于衷、不为所惑,让孟超总觉得有一种若即若离、不远不近的感觉。现在情况有所不同。这几天,戈大垣在各种场合没少表扬孟超在新校园建设中的贡献,趁着这个热乎劲,孟超觉得时机更加何时。
自从去年膝盖做了微创手术后,戈大垣几乎已经告别了自己心爱的羽毛球运动,将身体的"淬炼"改为了精神的"清修",转而开始痴迷起书法艺术。为此,孟超特意托一位行家觅得一套做工精致、用料考究的定制象牙毛笔。借着汇报落实检查整改的机会,小心翼翼将毛笔盒子摆在了戈大垣的面前。
戈大垣心中给自己立了规矩——除了雪茄,对金银玉石这些俗物一概拒之。自从迷上书法后,规矩偶尔也会被自己的“雅好”撬开了一道缝。在他看来,收些笔墨纸砚算不得是贿赂,只是一种“雅赠”而已。
戈大垣似乎心情很好。他并没有拒绝,而是站起身来打开锦盒,象牙笔杆温润如玉,上等狼毫的笔尖柔韧挺括。戈大垣小心翼翼地将笔提起,在虚空中本能地做出一个运笔的姿势,眼神里流转出的是毫不掩饰的痴迷。恋恋不舍将毛笔放回锦盒中,戈大垣在房间踱了两步后说道:"这个...是不是太贵重了?要不,我自己出钱买吧?”
孟超故作失色:"书记您这是笑话我嘛。不值几个钱的。您现在为了学校日夜操劳,练习书法修身养性,最终还是为了更好地工作呀。这套笔是专供书协的大家用的,您先试试,如果趁手,我再弄些来。"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片刻后谦恭地说道:“我这也不是白送您的。今天还真有个不情之请”。
戈大垣纳闷地看着他。孟超走到旁边的写字台前,提出请戈大垣赠送墨宝以作回报。戈大垣哈哈笑了起来:“这个可以,至少礼尚往来嘛。”说罢,当着孟超的面,兴致勃勃用尚显生疏、却已初具规模的颜体笔法写下了"自胜者强"四个大字。写毕,目光炯炯地看着孟超,意味深长地说道:"《道德经》有云:''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这次检查只是一个节点,希望孟校长今后工作中能不断超越自我,成为真正的强者嘛。"
孟超双手接过那幅墨迹未干的字,心里明白,这不仅仅是四个字,更是一种认可,一种默契,一种关系的进一步巩固。
同一次检查,同一个结果,带给孟超的是满面春风,带给顾明远的却是笼罩心头的一层难以驱散的阴云。这些天,他非但没有因为侥幸过关而感到丝毫轻松,反而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与失落紧紧缠绕。
就在昨天,钟德君主动邀他小酌。酒过三巡,那番推心置腹的话语至今仍在耳畔回响:“老顾,这次是侥幸过关,你知道的吧?楚江大学的基建这潭水又深又浑,底下不知还藏着多少雷呢。还是那句话,你本质上是个秀才,这个染缸不适合你。听我一句,趁早抽身。实在不行,我们事务所的门,永远为你敞开嘛。”
钟德君的话,调侃中带着真诚,让顾明远无法忽略不计。道理易懂,抉择却难。回到家中,面对满室清寂,他独自陷入沉思——退?尚有层层关口要过,谈何容易!不退?又不知哪颗“惊雷”会轰然炸响,累及自身。
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林思齐那句“徐徐图之”的建议是目前最现实的选择。眼下,二期工程将近尾声,不如借此机会,重新在教学与科研方面扎实做点文章,以为“抽身”做好准备。
这天,接到历史学院教学办的通知,顾明远专程前来商讨下学期增开课程的事。路过院长江鸥影办公室门口时,她忽然眼睛一亮,嘴里说着“我怎么就没想到你呢”,便不由分说将他拉了进去。
原来,学校即将开展省级教学成果奖的推选工作。这几天,两位出身历史学院的校领导周濂与秦冰纶没少找江鸥影谈话,甚至对这次申报下了“历史学院必须全力夺取省级教学成果奖”的“必杀令”。江鸥影的压力陡然大增:随着这两年几个工科学院异军突起,历史学院的传统地位受到强烈冲击,这次能不能从校内脱颖而出都要打个大大的问号,更不谈代表学校去摘取省级教学成果奖的明珠。这几天,江鸥影拿着学院教师花名册反复盘算和斟酌,五十多名教师中真正有竞争力的不过一两人而已,这让她忧心如焚、寝食难安。
正在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危急时刻,顾明远忽然“柳暗花明”地降临到了眼前。
江鸥影兴奋的介绍和提议让顾明远心中狂喜:如果能够申报成功,不就是回归的最好铺垫吗?但是,顾明远很快冷静了下来,担心自己的基建处处长身份影响申报资格。
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江鸥影难得地显出一种破釜沉舟的果断:“你顾明远的名字本来就一直在历史学院的导师名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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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生的课你一堂也没落下,谁说没有资格代表历史学院?”看见顾明远仍在沉吟,她干脆将桌上的红头文件直接推到他面前,答应会亲自去做周、秦两位校领导的工作,让他回去后抓紧准备申报材料。
江鸥影显然错估了形势。当她兴冲冲走进副校长秦冰纶的办公室说出自己的“妙计”时,一向在部下面前保持优雅形象的秦冰纶拍着桌子冰冷地说道:“这不是胡闹嘛。看来江院长政治不成熟这个毛病改不了啊。让一个基建处处长代表咱们历史学院,亏你这个当院长的想得出来。你们学院就这么落后了,竟然挑不出几个人选来?林书锦、尹玲他们不是挺有实力的嘛。”
江鸥影知道秦冰纶一直在通过沈菊英力挺林书锦,不由得心里冒火:林书锦整天不务正业,就他也算“挺有实力”?因为知道林书锦和秦冰纶之间暧昧的关系,江鸥影当然不敢也不愿当面顶撞秦冰纶,只好斗胆将顾明远的优势强调一番。秦冰纶生气地挥了挥手:“你们历史学院想怎么作就怎么作吧,我不管了。”江鸥影不想放弃,径直上楼来到了校长周濂的办公室。顾明远本就在周濂圈定的几个有竞争力的名单里面,听完江鸥影的陈述后,当即给秦冰纶打去电话,要求历史学院将顾明远和林书锦同时推荐到学校层面。
一周后,公告栏中贴出公示,顾明远的名字出现在拟推荐的四人名单中。
历史学院副院长林书锦原本准备依托秦冰纶支持和学院的实力地位全力争胜,好为明年的教授职称增加砝码,看见公示名单后,将自己的落选全都归咎在半路杀出的顾明远身上。胸中的郁闷无处发泄,下班后独自去西门后街借酒浇愁。刚走到门口,迎面碰见面色同样阴沉的办公室主任桂先锋。桂先锋正在为遭到书记戈大垣冷落而忧心忡忡。两双忧郁的眼睛碰到一起,脚步不约而同走向了旁边的酒家。
几杯烈酒下肚,林书锦情绪彻底爆发,尖细的嗓门将顾明远这个"程咬金"好好诅咒了一番。桂先锋早就耳闻戈大垣有意让顾明远取代自己办公室主任的消息,便往林书锦的火灶里添起了柴火:“老林,天下苦顾久矣。我倒无所谓,你这次损失确实大啊,他这不是硬生生剥夺了你明年参评教授的资格嘛。”
林书锦气得将手中的杯子掼在地上:"他一个戴绿帽子的算什么东西,没有吴若甫家的软饭,啥都不是!"
桂先锋继续煽风点火:"咳,现在说这些气话有什么用呢?公示完了可就没有机会罗。"
"桂主任有什么高招?"林书锦两眼通红拽着桂先锋的手问道。
桂先锋冷笑了一声:"道路千万条,那就要看你老林的想象力罗。现如今要扳倒一个人也容易,要么是经济问题,要么是作风问题。那人现在不是还单着呢嘛,我就不相信他就六根清净了。去年不是还有他与女学生的传闻么?”
林书锦若有所悟,仰起脖子喝完杯子里的余液后,嘴里骂骂咧咧、脚下摇摇晃晃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第二天,几封措辞激烈、内容耸动的举报信如同雪片般飞到了楚江大学新任纪委书记的办公桌上。举报的核心内容集中在两点:顾明远不具备申报资格以及与女学生存在男女作风问题。
明知举报与事实不符,在新任纪委书记的强烈坚持下,戈大垣只好选择了退让,将顾明远从推荐名单上撸了下来。周濂本想为顾明远说话,在得知石凤芝已经去省厅上访的消息后,担心影响自己正常退休,最终只好作罢。
有些愧疚的周濂决定向顾明远当面告知决定,顺便也做做他的思想工作。听完校长的解释后,一股冰冷的潮水在顾明远的胸腔中漫溢,他不想在校长面前失态,尽力挤出一抹浅淡的微笑,顺势提出重回历史学院的打算。
周濂叹了口气说道:“明远,你也知道,我是赞成你回学院的。但你现在是处长了,有些事恐怕还不是我能决定的。”
“那我直接去找戈书记?”有些心灰意冷的顾明远华丽明显带着情绪。
“缓缓吧明远,有些事情考虑清楚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望着周濂镜片后温和而又关切的目光,顾明远只好迈着虚飘着脚步告辞。夜风带着凛冽的寒意扑面而来,吹在脸上如同刀割。他抬起头,东方的天幕上,一轮清冷的明月正越过光秃秃的树梢,将冰冷刺目的光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亮得让他不得不眯起眼睛。这月光,此刻看来如此无情,像是对他的一种嘲弄。然而,心底那个关于离开的声音如同这清冷的月光般,冰冷、清晰且无比坚定地亮堂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