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小满进城

作品:《象牙塔之波

    那把象征着新生活的一室一厅钥匙,沉甸甸地落在了顾明远和吴雅娟的手中。然而,岳父吴若甫的“援助”并未就此止步。这位深谙人情世故的老校长,决意要借此机会,给那个既不懂世故又带着几分清高自傲的女婿好好地上一课。


    周末,顾明远夫妇如常来到岳父家吃饭。顾明远正准备帮着岳母万素琴摘豆角,就被吴若甫叫进了书房。吴雅娟疑惑地看了父亲一眼,吴若甫对她招了招手:“你也一起来。”


    书房里,紫檀木的香气氤氲,却莫名带着一种压迫感。吴若甫将那个眼熟的布袋“啪”地一声放在宽大的书桌上,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完璧归赵。”说罢,端起桌上的青瓷盖碗,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沫,瓷器相撞发出的清脆声响,让顾明远的心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吴雅娟解开布袋的动作迟缓而谨慎。当熟悉的“黄鹤楼”“白云边”露出来时,她的喉间抑制不住地溢出一声短促的“啊”。


    “你们好大的手笔。”吴若甫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却像是夹着冰碴:“看来明远你现在办事很有主见嘛。”


    顾明远听出了岳父话语里的冷峻和嘲讽。吴雅娟想替丈夫解围,急忙解释道:“爸您不知道,当时情况紧急,如果我们不主动一点,房子肯定就被梅大镛……。”


    话未说完,就被一声冷笑截断:“哦?照这么说,你们能拿到这套房子,全靠的是自己的本事咯?”吴若甫的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地射向顾明远。


    顾明远情知这是岳父在“将军”,心中本就憋着的一股气忍不住涌了上来,略带嘲讽地回道:“我们哪有这么大的能耐。”


    “不错嘛,心里还是有点数的。”吴若甫的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讥讽。


    吴雅娟趁机撒起了娇:“我们一直都有数的呀,老爸您最厉害了。”


    “是吗?”吴若甫狠狠瞪了女儿一眼,书房里的座钟突然当当敲响,惊起了窗台上两只看热闹的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明远你知道苏东坡写《刑赏忠厚之至论》吧?”吴若甫突然话锋一转:“旷世奇才的苏东坡文章写好后,还要先请老师欧阳修过目的。”


    顾明远早已熟悉吴若甫这套借古讽今的把戏。若不是吴雅娟在一旁用眼神拼命阻拦,他甚至想就苏东坡的典故和岳父好好辩论一番——欧阳修可不会事无巨细地插手学生的每一个选择。


    好在方姨及时过来催促大家上桌吃饭,暂时将顾明远心头的不平之气压了下去。


    第二天,顾明远亲自去傅家坡长途客运站将二姐顾小满接回了家。


    别看顾小满来自乡下,身上似乎有着天生的适应力。来到城里没几天,她就像田埂边上的蒲公英,风一吹就找准了落脚的地儿。第一天进城时还在看着高楼的窗户发晕,第三天就已经能在菜市场里熟练地和卖菜阿姨讨价还价了。就连学校门口修鞋的老头都咂嘴称赞,说她是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伶俐人,看不出来是刚从农村过来的。


    最让顾明远惊掉下巴的是,来武汉的第五天顾小满就干成了一件大事。


    那天清晨,吴雅娟正在厨房煮面,突然听见楼下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她探头往窗外一看,只见顾小满正抱着安安和学校保洁队的王队长聊得热火朝天。


    没过多久,顾小满哼着欢快的小曲儿回来,手里竟然还得意地晃着一串钥匙:“我找了个活儿。”她眉飞色舞地说道:“王队长说以后筒子楼这边区域的保洁归我管,每月有四百块钱的收入哩。”


    顾明远惊得眼镜都滑到了鼻尖:“二姐,你…你怎么…?”


    “嗨,早上看见王队长在发愁人手不够,我就搭了句话。”顾小满放下安安,麻利地收拾起碗筷:“他说我干活利索,比城里那些娇气包强多了。”


    更绝的是当天下午下班后,顾小满神秘兮兮地拉着夫妻二人来到一楼,推开拐角处的一间堆满工具的小屋:“瞧见没?王队长说了,这工具间反正空着也是空着,如果我愿意,住在里面也不是不可以。”


    吴雅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已经归置完毕被顾小满称为“六平米豪宅”,一张破桌子上竟然摆了个插着几朵野花的玻璃瓶,在昏暗的灯光下倔强地焕发着生机。


    “你这…你这动作也太快了吧?”顾明远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完整的话。


    “咋的?这也不影响我去楼上照看安安呀。”顾小满叉着腰,眼睛笑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再说了……”,她故意压低声音,俏皮地眨着眼睛:“省得晚上我打呼噜吵着你们呢,多好!”


    顾小满做事麻利,当天晚上,就搬进了“新居”。晚上躺在床上,顾明远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他望着天花板,突然觉得从乡下闯进城里的二姐,似乎活得比他们这些读书人更加通透自在。


    与顾明远的高兴不同,吴雅娟对顾小满自作主张去兼职的做法隐隐有些不满。表面上的理由是担心影响丈夫副教授的形象,实则内心深处是怕顾小满因此不能全心照顾女儿安安。


    顾小满做过多年妇女主任,对吴雅娟的担心心知肚明。这些天来,她比平常更加用心呵护侄女安安,吴雅娟慢慢放下心来。


    然而,顾明远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参加兰州为期三天的学术会议结束后,回到家时已是傍晚。顾明远拖着疲惫的身躯爬上五楼,钥匙刚插进锁孔就察觉到了异样——屋里静得出奇,没有女儿安安往常银铃般的笑声,也没有二姐忙碌的动静。


    推开门,二姐顾小满独自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手里紧紧攥着一条洗得发白的手帕不时地擦拭着眼睛。她面前的地板上,一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已经收拾妥当,那是她从乡下带来的全部家当。


    “二姐,怎么你一个人?安安她们呢?”顾明远放下行李,惊醒了发呆的顾小满。


    顾小满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被你媳妇抱回娘家了。”她的声音沙哑得有些厉害。


    顾明远心里“咯噔”一下。他对妻子的脾气和二姐的性子再熟悉不过了,猜测这几天两人肯定是擦出了火花闹了矛盾。


    “咋啦?花木兰今天心情不好?”顾明远试图用二姐在村剧团演过的角色来缓和气氛,但顾小满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盛满了委屈和失望:“明儿,”顾小满深吸一口气,手帕在指间绞成了麻花:“我都收拾好了,明日我便回乡去了。”


    顾明远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连忙坐到二姐身边:“这才半个月呢。好好的开什么玩笑呀?”


    “谁跟你开玩笑了?”顾小满猛地站起身,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啪”地一声拍在茶几上:“去问你媳妇吧。太伤人自尊了。”她的声音颤抖着,眼泪又涌了出来:“我顾小满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没被人当贼防过。”


    原来,就在昨天,吴雅娟忽然发现家里抽屉的钱匣子里少了三百块钱。晚饭后,便借着训斥女儿安安的由头指桑骂槐了半天。顾小满本就是个眼睛不能容沙子的烈女子,当即将正在涮洗的碗筷丢进池子里,逼着吴雅娟把事情说清楚。偏偏吴雅娟也不是个会拐弯的主儿,当下冷笑着说了句“三百块钱平白无故不见了你说是什么意思”的话来。顾小满气得浑身发抖,委屈顷刻间像一挂点了火的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开,恨不能赌咒发誓,将自己的衣兜当着吴雅娟的面翻了个底朝天。


    听着二姐抽抽噎噎的描述,顾明远重重地拍了下自己的后脑勺:“哎呀,这事儿都怪我!”他急忙拉开书桌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张收据:“我出差前急着补订两本学术期刊,顺手从钱匣子里拿了三百块,忘记告诉雅娟了。”


    顾小满愣了片刻,突然捂住脸哭了起来。那哭声压抑而克制,像是要把这段时间所受的委屈都宣泄出来。


    “二姐,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顾明远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心里既愧疚又尴尬。


    顾小满擦干眼泪,叹了口气:“明儿,我不怪你。只是……”,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忍住:“爸以前说得没错,你家媳妇那面相,颧骨高嘴唇薄,一看就是疑心病重的主儿。我这半个月算是领教了,校长家的千金,有时候还不如我们农村妇女明事理。算了,惹不起,我躲得起,明天早上我还是回乡下得了。”


    二姐的话惊得顾明远慌了手脚,一个劲地替吴雅娟赔着不是。安慰完二姐后,赶紧拿起外套去吴家。


    顾明远赶到吴家时,吴雅娟正坐在客厅里发呆,安安一个人趴在地毯上搭积木。顾明远掏出那张收据,有些不满地丢在她面前:“你也太武断了。钱是我拿去订期刊了,这是收据。”


    吴雅娟仔细看完收据,脸“唰”地红了。闻讯出来的吴若甫得知真相后,将母女两人来个个“一锅烩”:“你们呀,都一个德行,见风就是雨。人家小满抛家弃口大老远来帮忙,你倒好,把人家当贼防。”


    知道女儿错了的的万素琴紧张得不知该把目光往哪里放。停了片刻,赶紧从柜子里翻出一盒“人参蜂王浆”塞到女儿手里:“赶紧跟明远回去,给小满二姐赔个不是。”


    顾明远无奈地叹了口气。听说回家,安安摇晃着扑进爸爸的怀里,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这一吻仿佛有魔力,驱散了他满身的疲惫和无奈。


    回到家时,顾小满从弟弟手中接过侄女安安,看也不看吴雅娟一眼。


    “二姐……”,吴雅娟鼓起勇气走上前,将那盒补品递过去:“二姐,是我错怪你了,对不起啊。”


    顾小满是个直肠子,脾气像夏日的雷阵雨,噼里啪啦发作完,转眼又是晴空万里。她摆了摆手,笑着说道:“算了,事情说清楚了就好了。”说完,还故意重重捶了弟弟顾明远一把:“归根结底,错都在你。”


    一句话将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重新活络了起来。


    晚饭后,等顾小满回到楼下的小天地后,吴雅娟急急关上房门,像变魔术一样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四方盒子在顾明远眼前晃了晃。顾明远心里余气未消,只抬了一下眼皮便和衣躺在床上。气得吴雅娟斥了句“差不多得了哈”,就把盒子塞进顾明远怀里。


    顾明远只好拆开包装,一部崭新的手机赫然映入眼帘。他的手激动地抖了一下,这可是这两年朝思暮想的宝贝啊!现在,眼见着同时来校的林书锦、钟德君、蒋嘉琦他们拿着手机人前人后地显摆,顾明远的心像被猫爪子挠似的痒得难受。几次和吴雅娟商量,都被她以“花这个冤枉钱干嘛”挡了回来。现在,一部闪着金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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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泽的手机就躺在手心,顾明远心中因吴雅娟误会二姐而积攒的怒气立刻消减了大半。


    顾明远脸上的喜悦光彩,像一盏突然被点燃的纸灯笼,温黄、颤动,霎时映亮了吴雅娟心底某个尘封已久的角落。她的指尖很轻地划过他衬衫下摆与肌肤相接的那一带,仿佛只是无意掠过,却让顾明远浑身猛地一颤。那些被日复一日的工作与琐碎生活压抑许久的热情,在这一刻如同惊蛰时分的春雷,低沉而汹涌地在他血液里隆隆滚动。他深吸一口气,握住了她的手腕,掌心滚烫。吴雅娟抬起眼,迎上他火热的目光。两人额头轻轻抵住,呼吸交错间,体温陡然攀升。衣衫松散,呻吟声起。窗外的月光流淌进来,勾勒出两人交叠的身影。这是一个属于他们的夜晚,缓慢而炽热,如同经过漫长寒冬后,土地里终于破土而出的第一缕春意。


    激战过后,倚床喘息时,顾明远忽然好奇起来:一向节省的吴雅娟怎么突然如此大方起来?追问了几次,吴雅娟道出了实情:长期与学校合作的电信公司今年给额外给校领导配送了十部手机,周濂特地给老校长吴若甫也批了一部。


    顾明远只觉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猛地将手机掷向吴雅娟:“搞半天这是别人的施舍,我顾明远受不起。”金属外壳在床垫上弹跳两下,屏幕亮起刺眼的光。


    吴雅娟一脚踹在顾明远的小腿上:“装什么清高呀!不要拉倒,明天我就还给老爸。”


    顾明远揉着发痛的小腿,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桌上那部崭新的手机。钟德君那帮人最近总是在自己面前炫耀他们的新款手机,每次听到那刺耳的和弦铃声,他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这手机他自然是想要的,可偏偏是不是自购而是馈赠,倒像是他顾明远要靠老婆娘家接济似的。


    整整一天一夜,那手机就静静躺在床头柜上,像块烫手的山芋。第二天早上,吴雅娟倒是沉得住气,闭口不提过手机的事。等吴雅娟上班后,顾明远的视线在也没有离开过这个闪烁着迷人光泽的小“砖头”。晚上下班后,顾明远轻咳一声,状若无意地说道:“今天院里开始在手机里发会议通知。”吴雅娟故意不吭声,顾明远只好讪讪地补充道:“现在好像离开手机就不能工作似的……。”


    吴雅娟关上火,把菜盛进盘子:“所以呢?”


    顾明远推了推眼镜,目光游移到床头柜上的手机:“我在想,既然这东西已经给了,总不能推给学校吧,反倒显得不识抬举。”他停顿了一下,又急忙找补:“要不,我们给爸一笔钱算是自己买的?”他是明知吴雅娟绝不可能掏出这笔钱的。


    吴雅娟忍不住笑了起来,走进房里拿出手机塞进他的手中:“别矫情啦。知足吧。”


    手机拿到手三天,顾明远就有些后悔起来。整整三天,他就接了钟德君的一个来电。如果细究起来,那还是他用座机暗示钟德君后的结果。原本想让同学、老乡、同事知道自己如今也是个有手机的主儿的想法,感觉一下子落了空,无奈这下,他只好主动给马骉、叶老师等一众自认为关系亲近的人打去了问候电话。


    真正第一个自主打来电话的,还是远在百里之外的乡下父亲顾有余。顾明远顿时来了精神,特意走到阳台接起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父亲沙哑中带点哽咽的声音:“明儿喂,不得了啊,房子塌了。”


    想起这些年绵绵不断的雨,顾明远脑袋“嗡”的一声。正在客厅摘豆角的顾小满赶紧出来接过手机。原来是虚惊一场,老家几乎已经废弃的牛棚在昨晚的那场大雨中垮塌了。


    顾小满忍不住对着手机抱怨起来:“爸,你以后别这么一惊一乍的哈,吓死我们了。”松了口气的顾明远在电话里随口安慰道:“倒了就倒了呗,反正现在家里也不养牛了,正好省事。”


    这句话立刻像捅了马蜂窝。电话那头的顾有余瞬间拔高了嗓门:“你说得倒轻巧。牛棚不是家里的财产呀?修牛棚不得花钱啊?那砖那瓦那木料,哪样不要钱?”


    姐弟二人这才意识到,父亲的这通电话是奔着钱来的。顾小满在“吃吃”地笑了起来,拿过手机干脆利落:“行啦,爸,下午就给你汇三百块钱回去。行了吧?”


    挂断电话后,顾小满二话不说,从自己的帆布包里掏出三张崭新的百元大钞递给顾明远:“你下午抽空去邮局一趟,给爸汇过去。”


    顾明远坚辞不受:“哪有让你出钱的道理。这钱我来出。”话音未落,顾小满的拳头已经轻轻擂上了他的肩头:“咋的?瞧不起你二姐是不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底气,顾小满告诉弟弟自己现在一个月下来靠着回收学生宿舍楼的饮料瓶和废纸板至少能够净赚了三百多块。这个快赶上自己小半个月工资的数目,着实让顾明远吃惊不小,他不由得对二姐竖起了大拇指:“二姐,你将来要是不当个董事长,那可真是屈才了!”


    正说笑着,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抱着女儿的吴雅娟走了进来,目光在姐弟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顾明远手里的钞票上。顾明远吓得后背一凉,赶紧把前因后果解释了个遍。


    吴雅娟眉头轻轻一挑:“二姐也是一番好意。这样吧,我们也贴个一两百,凑个五百给你爸汇去吧。”


    姐弟二人对着吴雅娟走进房里的背影,不约而同做了个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