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雨幕，两人对视了十几秒。


    她似乎心情不好。


    权至龙不知道这个想法为什么会浮现在脑海。


    温静妍那张脸上，嘴角始终平直，谁能看出她心情的好坏？


    短短的一瞬，雨水泼盆而下，淋的他身上越来越沉。


    权至龙这才品出几分冷意。


    “阿切！”


    不合时宜的喷嚏声，飞速蔓延至小巷。


    权至龙抿着唇，粘着湿发的耳廓火辣辣的烫人。


    不用想都知道他现在有多狼狈。


    喷嚏声唤醒了温静妍。


    她将书包背在身前，单手撑伞，另一只手伸进包里，像是在掏什么东西。


    权至龙不动声色的瞥了她一眼，心中有些感动。


    嗯.....其实温静妍人也不错，虽然外表冰冷，但很有义气，上次不还为他挺身而出吗？


    外冷内热也挺好。


    他会勉为其难的接受她的好意，不管纸巾、手帕，或是更好的东西——一把伞，他都可以。


    但真的见到温静妍掏出的东西，他的脸色瞬间僵硬了。


    竟然是口罩！


    温静妍淡定自若的戴在她自己的脸上。


    口罩是医疗专用，淡淡的蓝色，对她而言尺寸有些大，脸颊两侧空荡荡的，她抬手调整了一下带子，在耳后转了两圈，弹力绳收紧后，勉强贴合她的脸。


    权至龙的后槽牙磨得吱吱作响。


    “温静妍.....”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说出口的瞬间，上头的怒气瞬间消散，心里涌出一股惴惴不安的情绪。


    权至龙一向是最有礼貌的，在娱乐圈，不礼貌的代价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见人说敬语、深鞠躬的礼仪早就刻进他的骨血。


    他赶紧改口加上敬语：“.....xi。”


    “西八？”


    温静妍轻声道。


    “阿尼阿尼！”


    权至龙意识到自己的话多有歧义了。


    他赶紧站直，后背紧绷。


    “温静妍xi，您好，我是二班的权至龙。”


    雨水哗啦啦的下，顺着脸蛋滑落，权至龙不小心尝到了雨水的味道，舌尖泛起凉意。


    他忽然后悔了。


    下这么大的雨，还要一本正经的自我介绍，温静妍不会觉得他是神经病吧？


    “二班的权至龙。”


    少女点点头，缓缓道：“我记得你。”


    ......记得他？


    权至龙眼皮轻跳。


    温静妍低下头，手伸向书包。


    他抿了抿唇。


    一个手掌大的白色金属盒子一闪而过，揣进兜里，有线耳机挂在她的耳侧，像是无声地嘲讽。


    权至龙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少女撑着伞，掠过他身旁，宽大的伞面反弹的雨水，溅在他的脸上，睫毛挂上水珠，雨大的让他睁不开眼。


    水珠成串的从他的刘海滑落，校服湿哒哒的贴在他身上，肩膀单薄颓废。


    简直是告白失败场面的模板。


    温静妍目光上移，从他淡红色的眼尾，一路下滑，落在他通红的鼻尖。


    她竟然不觉得意外。


    明明只见过两面，权至龙已经在她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一只到处碰壁的可怜小狗。


    温静妍今天心情也不好，书店兼职费用少的可怜，另一份兼职又因为工作变动告吹，遇见的傻舅舅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她的耐心值已经告吹。


    本想默默离开，在雨中冻了一阵的权至龙打了个哆嗦，小狗眼暗淡下来。


    她忽然改了主意。


    权至龙耳边传来清冷的声线：


    “往东走五十米，有一家杂货铺，二十四小时营业；往西走一百米有一家咖啡店，天气预报预计雷阵雨会在晚上八点停止。”


    嗯？什么意思。


    权至龙回过神。


    “去买一把伞，”温静妍语气淡淡：“或者等雨停。”


    权至龙迟钝的脑子终于苏醒了。


    这是在关心他？


    给他两个选择，意外的贴心啊......


    权至龙心头一跳，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你是练习生，”温静妍斜斜的扫了他一眼，淡声道：“你的时间都用在思考出道上，对姜美惠不公平，不要怪她。”


    哦，她果然看见了自己告白被拒。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可权至龙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劲，目视着温静妍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眨眨眼，朝西方走去。


    咖啡店，桌上白纸上字迹龙飞凤舞，是他刚写下的歌词。


    这么多年被要求每周要创作一首歌，权至龙已经习惯将自己的情绪，事无巨细写进歌词里，包括告白被拒的苦闷心酸。


    情绪也好、他的生活也好，注定要展示在大众面前。


    他捧着热乎乎的杯子，鼻尖萦绕着咖啡豆的香气，浓郁、苦涩。


    窗外的雨，渐渐变小了，细密的雨爬满玻璃，街道逐渐模糊。


    “.....有个人说的很有道理......”


    “.......你的时间都用在思考出道上......”


    正在发呆的权至龙，脑中忽然闪过两个片段，话语逐渐重叠。


    他缓缓睁大了眼。


    温！静！妍！


    *


    新仇积着旧恨，权至龙走进舞蹈教室，看见温静妍，心底感情瞬间喷涌。


    温静妍正在热身。


    她双手支在地板上，压腿开筋，一抬头，镜子里倒映出练舞的同学，人群中，恶狠狠地目光极其显眼。


    “......”神经病？


    温静妍收回视线，站起身。


    黑色t恤和运动裤，普通的不能再普通，耐不住她腰细腿长比例好，简单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却像是品牌高定，令人赏心悦目。


    没一会儿，舞蹈教室挤满了人。


    唯有温静妍身旁，直径两米内没有任何人。


    权至龙站在她斜后方，几乎离她最远，视线里只能看见她的后脑勺。


    舞蹈社社长环顾一周，看见了什么，忽然皱起眉。


    “至龙，你站那么远干嘛？”


    虽然刚转学过来，权至龙的名声却不小，六岁就在电视上参加舞蹈节目，还有多年舞台经验，一下子就成了社团的王牌人物。


    “来，”他扫了眼屋内，招呼道：“静妍xi旁边有位置，你站过来。”


    权至龙在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不情不愿地走上前，步伐诡异又僵硬。


    “唉，这多好看！”


    高年级的学长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上前一步，在权至龙的肩膀上使劲拍了拍。


    他看着面前的一男一女，欣慰道：“你看看你俩多配，身高相当，跳舞都很厉害，长相都....”


    扫了一眼温静妍的绝世美貌，又飞快扫了一眼权至龙，学长顿了顿，继续道：


    “戴上帽子就都有帅气的感觉了哈。”


    “......”


    内涵谁呢。


    他是小帅级别，不比温静妍她这么妖孽，也是长得干干静静，哪需要戴帽子提升魅力值？


    权至龙一气之下，气了一下。


    他斜斜的看了一眼温静妍，见她面色平静，这是一点没觉得学长的评价有任何不对劲啊。


    果然傲慢。


    他轻嗤了一声。


    “哼。”


    鼻子发出的气流音很轻，夹在舞蹈社社长的高声阔论中，并不起眼。


    温静妍站在原地，耳朵微动。


    这次校庆演出，学校每个社团都要出两个表演，街舞社准备了一个团体舞，一个双人舞，前者由24名成员共同完成，后者由温静妍和权至龙完成。


    在应邀之前，温静妍不知道音乐、编舞、服装这些事情，全都要由自己和搭档商量完成。


    一个讨厌她的搭档，合作起来会很费劲。


    社长宣布解散后，温静妍转头看向权至龙。


    “你需要换搭档吗？”


    “什么？”


    权至龙皱眉。


    温静妍不知道他是没听清还是没听懂，为了效率，她上前一步，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不足十厘米。


    权至龙屏住鼻息。


    “如果不想和我搭档，我随时可以退出。”


    温静妍冷静的说出这个提议，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她可以去参加团体舞。


    舞蹈社社长需要利用她的名声获得同学对社团的关注，而她只是想还对方的恩情，无所谓参与哪一场表演。


    权至龙没想到温静妍居然有这么过分的想法。


    社长把一整个舞台都寄托在她身上，这样的信任，她却不珍惜，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他对温静妍散漫的态度，打心里生出一股反感。


    既然她不愿意好好做舞台，那就他来负责，正好他喜欢掌控一切的感觉。


    “不用！”他语气冷硬。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练习？”


    温静妍：“午休。”


    扣除午饭时间，才短短一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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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权至龙抿了抿唇，这感觉就像是和赶行程的大牌明星合作，憋屈的让他烦躁。


    他看了眼地上的CD播放器，说：“我得先看看你的水平，才能知道怎么编舞。”


    温静妍点头同意了。


    都是搭档，相安无事的配合就好，但权至龙表现得实在是太明显，脸上写满了“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的神情，让人无法忽视。


    这种感觉倒是新鲜，但也让人火大。


    温静妍心神一转，扬了扬下巴，淡声道：“你先来跳。”


    她也想确认自己搭档的水平，不要拖她后腿才行。


    音乐声很快扩散到屋子各个角落，社团成员全都停下动作，转过头，视线聚焦在舞蹈室中心。


    权至龙的表情很认真。


    伴随着动感的音乐，他的身体自然地摆动起来。


    从小学舞，他的身体早就形成肌肉记忆，跳HIP-POP对他来说如同家常便饭，每个动作都精准的卡在音乐节拍上，周围已经出现了惊讶的倒吸声。


    但这还不够！


    权至龙想要彻头彻尾的打败温静妍，击碎她的高傲！


    正好音乐变化，他灵机一动，脚下开始变化。


    “哇，至龙xi还会Breaking！”


    身后传来惊呼。


    不过就是霹雳舞。


    权至龙想，他会的多了去了，popping、locking......他还会跳芭蕾呢！


    最后一个音乐音符落下，权至龙单膝跪地，用帅气的地板动作进行收尾。


    温静妍定定地看着他。


    权至龙抬手擦掉额角的汗，避开她的视线，剧烈运动后的心脏疯狂跳动着，烦人的很。


    “你要选音乐吗？”他问。


    “不用。”


    温静妍忽的轻笑。


    “和你一样。”


    这是权至龙第一次看见温静妍微笑的模样。


    嘴角牵扯着肌肉，唇边绽开一点细微的笑弧，下搭的眼尾轻轻上扬，一瞬间冰雪消融，春风温暖大地。


    权至龙在原地呆住了两秒。


    这个讨厌的家伙，笑起来不是一般的好看。


    艺术高中哪里缺少长得漂亮的人，走在校园里，十个女生有九个都化妆，她们捯饬头发、收紧校服裙摆，各个都是青春靓丽的高中女生。


    温静妍是其中的另类，他从没见过她化妆，素着一张脸，穿着普通规格的校服。硬是凭借长相和气质，从所有人中脱颖而出，成为艺高人人心中的女神。


    哦，除了他。


    权至龙垂下眼皮，手指按下重播键。


    伴随着动感的音乐，温静妍朝中间空地走来，停在他的面前。


    一连串Hip-pop动作，虽然基础，温静妍却跳出了自己的味道，看似随意，实则精准的卡住了所有音乐节拍，宛如舞台上的王者，享受音乐、玩弄音乐。


    和权至龙侧重于展示高难度动作不同，温静妍就是在跳舞，动作衔接流畅，简单又帅气，没有任何炫技的意思。


    可权至龙却看得一清二楚。


    温静妍哪里是不炫技，她分明就把好几个舞种的动作融合在舞蹈里，只是动作幅度小、辨识度低，外行人看不出来而已。


    这是针对他的挑衅！


    权至龙气极。


    身旁的议论声更是火上浇油。


    “温静妍xi太帅了，这么简单的舞蹈都能跳的这么好看。”


    傻瓜，这舞蹈明明很难。


    “呀，比起至龙xi，温静妍xi的舞蹈更游刃有余，果然不愧是温静妍。”


    他也可以游刃有余，只是这段编舞风格不同而已。


    “唉，光是看脸就能比较出高下了......”


    跳舞怎么能光看脸！


    权至龙听不下去了，猛地站起身，朝她走去。


    不管心情如何郁闷，她的表现都出乎他意料的亮眼，一看就是有厚实的基础功，打消了他心中的偏见。


    确实是她表现得更好些，这没什么不能承认的，下次他一定会赢回来就是了！


    权至龙刚要夸两句温静妍，电话铃声忽然响起。


    温静妍垂下头，拿起电话，看见屏幕显示的名字，瞬间眉头紧蹙。


    她一边接通，一边匆匆离开。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权至龙心中又浮现出微妙的不适感。


    这家伙到底要无视他多少次啊！


    心脏跳动的速度逐渐加快。


    权至龙站在原地，品味着受挫的心情，心里越发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