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一次鸡同鸭讲

作品:《如何与奸相HE

    余成岁远去,李曌灼灼目光看向张荆:“今日经筵,张先生为何不讲?”


    “陛下。”张荆垂眸:“余学士状元及第,学问深厚,是当代经学大儒。”对着皇帝,他难免又苦口婆心:“余学士性情温厚,陛下要潜心向学……”


    李曌从御座起身,慢慢踱步近前,方才心里的那点子不悦全抛到九霄云外。“先生受了风寒?”


    什么?张荆一愣,话题怎么转的?


    抬眼对上小皇帝一双清凌凌的眼。“先生嗓子哑了。”


    张荆连忙转了目光:“些许小事。”


    “阮平。”李曌吩咐:“快去太医署拿些润喉的含片和饮子。”


    “陛下不必……”张荆吞下了后面的话音。


    因为经筵讲书的原因,太监宫女们都远远侍立在殿外,方才李曌身边只有阮平伺候笔墨。张荆觉得,皇帝支走阮平,或许有事情对他说。


    李曌哪里知道经筵时候的人员布置。等到阮平走了,才发现殿中只余自己和蒸煮二人相对而立。


    离得很近。


    有点尴尬。


    要不要说些什么缓解一下?


    说什么呢?李曌拿不定主意。


    谈理想?会不会更尴尬。


    谈新政?涉及利益千头百绪,谈哪一个好呢?


    要不问问他副本誊好了吗?不行不行,那封奏疏虽不是万言书,字数也不少。


    蒸煮一天到晚那么多事,我昨天中午才安排,现在就要,过于周扒皮了。


    “陛下临朝,可有什么想法?”


    李曌松了一口气。有得聊了,张老师要考试。


    她看向张荆,笑道:“朕要做圣君。”


    张荆神色不动。


    李曌继续道:“前日看了先生的条陈,言当今天下宗室骄恣、庶官疾旷、吏治因循、边备未修、财用大亏五大弊病。朕欲做圣君革此五弊。”


    李曌心情渐渐激荡起来,散了玩笑的心思。


    大夏已是个风烛残年、行将就木的老人。她作为天下“独夫”,大夏的皇帝,并不指望延续千年的王朝,只盼着通过变法让天下百姓过得好一点,更好一点。


    只盼着将来大夏能体面的倒下,不要用它庞大的身躯将黎庶万民碾成青史之上的斑斑血泪。


    在殿中走了几步平复情绪。“先生,朕冲龄即位,以薄德之身受万民供养。孟子说民为贵,可有宋以来,士人却说下民易虐。”


    李曌咬牙道:“我不同意!我要济生民于水火,颁圣明于天下!让百姓不受饥馑、战乱、不法侵害!”


    张荆豁然抬眼,看到小皇帝双目之中,迸出绚烂的神采。


    他认真端详小皇帝。


    十四岁少年身量未成,一身明黄色团龙袍,束发戴冠。纱帽下,一双眼睛顾盼神飞、灼灼如电。


    眉宇间既无胞兄李照的狠戾,亦无寻常公主的畏缩,雍容得体、清正平和。


    少年语调不疾不徐,清朗的声音金声玉振,蕴着经纬山河之志。


    “朕知道新政可以富民强兵,先生放心,朕一定会坚定的支持先生。就像……就像……”


    青山松柏?不行不行,商鞅结局不行。


    相父待汝?不行不行,阿斗结局不行。


    赵顼王安石?不行不行,国家结局不行。


    哦,公主文化不行。


    等不到下文,张荆恍然,用大白话主动接下茬:“臣明白陛下的心。陛下会像古代圣君那样支持臣,支持新法。臣铭感、臣非常感激。”


    对对对!你明白朕的心就好。干嘛非要找从前的例子做类比,李曌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握住蒸煮的手:“后世再提起君臣相得善始善终的典故,便是朕与先生!”


    张荆看着握在一起的手瞳孔地震!!!——臣和陛下,除了除了君臣之礼,还有男女大防啊!


    “先生?先生很热吗?”李曌又凑近些,先生怎么两腮飞红,额上一层薄汗?不会风寒发热了吧。


    冷静。张荆心道,她不知道我知道她的秘密。把她当成寻常皇帝。


    “劳陛下挂念。”张荆把手从皇帝手中抽出来后退一步,“早上有些受风,莫过了病气与陛下。”


    “先生千万为国珍重。”


    李曌比张荆矮了一个头,她抬头用目光描摹近在咫尺的蒸煮。


    史载他景祐十年九月病逝,满打满算,也不过九年多光景。如果阴谋论本就是不存在的,那么他这辈子是不是还会在那个时间去世?


    我能留住他吗?


    李曌没由来一阵心慌。“您如果病了,还有谁又能主持新政!”


    “陛下可以吗?”


    李曌一愣,不明所以。


    张荆像寻常闲话一样,含着轻笑:“陛下年少英锐、春秋鼎盛。如果将来臣死了,陛下能继续推行新政吗?”


    “先生!”


    李曌伸出手,只握住张荆的袍袖。


    “新政利国利民,我当然会坚持。但我更希望和你一起致四海升平百姓安康,先生!”


    张荆停下扯袍袖的小动作。


    此时此刻,恰如翰墨青史上的彼时彼刻。


    汤武偶相逢,风虎云龙。*


    “陛下。”张荆看向湛然目光下藏着深刻隐忧的小皇帝。


    你在担心什么呢,担心有朝一日,身份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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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揭穿吗?你果真能常怀此心,济生民、致太平,纵女主临朝,我亦当致君尧舜。


    他神色肃然、湛如冰玉:“陛下不必对未来有任何忧惧。陛下若愿做圣君,将来风刀霜剑,臣一力为陛下担之。”


    殿外响起细碎的脚步声。


    李曌松开张荆袍袖,让刚从太医署寻药回来的阮平进来。


    张荆接过药放到袖子里,又从袖子里取出一本册子递给李曌:“这是陛下着臣誊抄的奏疏副本,请陛下御览。”


    “臣告退。”


    他竟写完了吗?李曌展开一看,不是奏疏的馆阁体,而是她曾在博物馆见过他私人信件里的行楷。


    颜筋柳骨,他的字有柳公权的影子,一个个风骨竦秀。


    他夜里是不睡觉的吗?!


    李曌快步走到殿前,夕阳的余晖透过檐角洒在御街上,张荆一袭大红色官袍在橘红色的暖光里越走越远。晚风吹得他袍袖鼓荡,像一只鹤张开了翅膀。


    李曌心里渐渐弥漫上层层叠叠的酸意。


    她忽然想到,此刻在张荆眼里,皇位上的人应该是自己胞兄李照。


    所以他彻夜不眠、呕心沥血期待着的少年英主,其实是李照那个人渣!


    他是怎么对你的,我是怎么对你的!李曌酸死了,恨死了!可这些事实没一句能说的。


    想到今天自己袒露真心说的立志做圣君的一番话,在张荆心里又给人渣增加了分量,李曌更恨了。


    早晚有一天我要拿回自己的名字,让天下人都知道皇位上的是从前的公主李曌!


    如果顶着人渣的名头过一生,让人渣流芳百世,李曌想想就要怄死。


    她牙关紧要,握着册子的手指节泛白。只是不知道自己表露女子身份的时候,蒸煮还记不记得今天的话。


    想起刚刚张荆的话,李曌眼眶又辣又热。到那时,他会替我挡住风刀霜剑,还是会变成刺向我的箭矢里最利的一支?


    李曌根本不敢细想。忽然觉得,蒸煮早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张荆回府后,先服了药。申时用过晚饭,又用冷帕子擦了几把脸。


    脑子清醒过来,开始后悔自己记吃不记打。


    上辈子教训还没够呢,竟然又对皇位上的生物生出期待。


    小皇帝真诚坚定的目光又浮现在眼前。


    张荆摇头不去回想。


    呵,宋神宗握着王安石手的时候,也是真心实意想变法。


    没上过朝、没见过大臣撒泼的小皇帝以为变法简单又轻易。


    后日朝会上新政、折俸、贬人三封敕谕齐发,朝臣们哭天喊地不体面的样子不要把小皇帝吓到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