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0

作品:《鸾凤错

    当下,这对南辕北辙的“新婚夫妇”又转去二房院里,来拜见二老爷二太太。


    二老爷苏观身宽体胖,同易老爹倒像是同胞兄弟,相貌也相似。反正胖子都长得差不多,脸上的肉挤得眼缝细,鼻子塌,凶起来一脸横肉,笑起来乐呵呵的似尊弥勒佛。


    说不到两句,二老爷就给小厮传话叫出去了,只剩二太太仍在榻上陪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这二太太也略显发福,脸上常挂着生意人的虚笑,只对燕恪说:“你二哥到染坊去了,有批货赶着染出来,他在那头盯着。小厮才刚来说有些料子的染得不对,这不,你二叔也得赶去。”


    路上童碧听丫头说起,这位二太太娘家姓许,她爹先给她起了个“许多财”,嫌俗气,又改成“许多材”,嫌不文雅,后来定为“许多彩”。寓意好彩头,瑞彩祥云。


    这许多彩自己也穿得花红柳绿的,童碧趁其走开,悄声问燕恪:“这二太太多大岁数了,穿得跟朵花似的,她自在么?”


    燕恪并过头来道:“二太太娘家是在北京开棺材铺的,看黑白二色觉得不吉利。”


    童碧抬着脖子环顾,怪道连这屋里挂的帘子都是红艳艳的,还有才刚一进门来,这许多彩就待她有些冷淡,敢情是因为她衣裳的颜色不好,犯了人家的忌讳。


    这许多彩自己原和二老爷生了个儿子,是苏家嫡长孙,不过这位大爷十来岁上头便病死了,还有个儿子,是二老爷同小妾生的,那小妾难产死了,孩子被她抱来屋里养大,称晖二爷,苏宴章便被称宴三爷。


    这位二哥名叫苏殿晖,长苏宴章一岁,实则与燕恪是同岁。


    燕恪到了苏家,年纪上平白矮人一等。他倒没觉得什么,在这些“兄姐”跟前,十分有礼谦逊。


    只等许多彩走回来,他笑道:“听老太爷说,晖二哥做事情向来一丝不苟,染的颜色不对,大概是要连夜重染了。”


    多彩皱着鼻子嗤一声,“做生意太较真了可不好,平白添本钱,染的颜色不好就是作废,不然怎么处置?”


    说着,她幽愤地叹了口气,“这批料子是人家自办了拿来的,染得不对也要退给人家,另赔银子给人,人家再新买了布送来,重染过。”


    多彩说得眉上攒愁千万,为要赔的那些银子心疼不已。


    童碧听不懂他们这些大生意,她做的是小买卖,一进一出,银货当时便两讫。她怕忘,所以从不许人赊账,抹不开情面赊了,就找个册子把那人找个符号代了画下来。


    多彩见她闷着不搭话,便将炕桌上的一碟点心端给她,“新媳妇吃这枣花酥,京城的点心,厨房里有个厨子是京中人氏,做得十分地道。”


    多彩由北京嫁到南京来的,所以说话带北调,胃口还是北边胃口。童碧不爱吃甜食,忙摆手说不要。


    燕恪见多彩还端着碟子,便接了来,放在童碧背后圆桌上,“这是二婶的心意,你略尝些。”


    语调十分温柔,像在安抚因人生地不熟,显得局促拘谨的新媳妇。童碧听得心里哆嗦一下,恨不得登时跳离他八丈远。


    她见他使眼色,只得咬了一块,慢慢就茶吃,悄摸把圆凳从他身畔挪开了点。


    多彩见她吃了,却不说好,在这里坐半天,也没句巴结话。她心头愈发不高兴,挂到脸上来,“还要到三房那头去吧?我就不耽搁你们了,改日再带新媳妇到这头来坐。”


    燕恪随即领着童碧出来,转去三房院中。


    这三房院门是道随墙门,门头上刻着块扇形石匾,匾上描着三个字,童碧指着念:“什么米什么——”


    “金粉斋。”燕恪把她的手拂下来,深深叹了口气,“不会念就不要忙着现眼。”


    童碧乜他一眼,“我念我的,问你了么?偏来搭茬,哼,显得就你有学问似的。”


    “不才,比你略多识得几个字。”燕恪回乜她一眼。


    童碧恼怒,拿胳膊肘狠在他肚皮上拐了一下,打得他直弯腰抱肚,她便噘着嘴,吹着哨子,自大摇大摆踅进随墙门。


    门内错落栽着几株金晃晃的银杏树,落叶成冢,金粉成阵,怪道叫金粉斋。


    院子里一片悄然,风一过,听见簌簌沙沙的叶声,正屋廊庑底下坐着两个年轻丫鬟在针黹,一抬起头来瞧见进来人,忙将绣绷搁住,绕到廊外来迎。


    燕恪问这丫鬟:“三叔三婶在不在家?”


    这丫鬟一脸愁容,摇了摇头,“三老爷一大早就赶着出远门去了,太太倒是在屋里,只是又犯了心疼病,在床上睡着呢。”


    “三婶前些时风寒才好,怎么又病了?”


    “太太本来就体弱,一年到头不知病几回。”


    丫鬟又转朝着童碧笑,“这位就是新娶的三奶奶吧?三奶奶,你凤冠上的那颗大南珠,还是我们太太出阁时从家乡廉州府带来的呢。”


    昨日婚礼时戴的那凤冠?童碧讪笑,“那颗珠子跟眼球一般大,我还当是假的呢。”


    燕恪忙握拳在唇边咳嗽一声,又笑,“既然三婶睡着,我们就不进去扰她了,等她好些了,我们再来请安。”


    不想却听见卧房那窗户里有人叫住,“我起来了,快请新媳妇进来吧。”


    两个丫鬟便将二人引入房中,请在里间坐了。


    隔不多时,那三太太陈茜儿出来了,穿一件家常杏黄衫子,袅袅身子,曼妙身段,羞花闭月的一张鹅蛋脸,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岁。


    看得童碧有些发蒙,这位三太太这般年轻,难不成是填房?


    陈茜儿进到这里间,只等他夫妇二人拜了,忙请坐下,“你们三叔有桩急事,大早上就急匆匆走了,不知道多早晚才能回来。他走时就怕赶不回来受你们的拜,叫我把礼物都备好在那里,是他给新娘子的心意。”


    说着,命丫鬟取来桌上,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要紧是有个红纸封,薄薄的一块,童碧接在手里沉甸甸的,不知是什么。


    陈茜儿叫童碧当堂撕开来,原来是一块黄金打的牡丹纹长命锁,锁牌后头还镌刻着易敏知的姓名与生辰八字。


    三房长辈拜过来,就这一房大方!童碧虽不重财,可黄澄澄沉甸甸的一枚锁,到底耀眼,她忙乐不可支地揣在怀里,笑得见牙不见眼,“三叔三婶,客气了!”


    惹得茜儿掩嘴一笑,她是廉州府大户人家的小姐,没见过童碧这样的,觉得童碧不扭捏,合她的心意,便打发丫鬟将别的东西先送去他们屋里,留下二人吃晚饭。


    晚饭一散,这厢出来,童碧只觉笑得脸僵,不过倒不是违心的,她这人,想笑便笑,想怒便怒,不惯装样子。是这陈茜儿太温柔和善了,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想奉上笑脸呵护她。


    燕恪道:“她当然好了,她家是廉州府有名的珠宝商,有的是银子。”


    童碧不禁两眼圆睁,手在一只眼睛前头扣成个圈,“怪不得给我那凤冠上嵌了那么大颗珠子!”


    燕恪朝天边火似的落日虚起眼,反剪起双手,“听说她陪嫁了一大笔嫁妆过来,花不完的钱。”


    童碧嗤笑,“那三老爷可有福气囖。”


    “三老爷从不使她的钱,三老爷现管着苏家的茶叶生意,杭州三座茶山,南京城十间茶庄,听说去年遇见些难处,三太太欲拿钱给他,他却分文不要,自己想法子,还真叫他给周转过来了。”


    童碧瞥着眼审视他,“怎么听你说话的口气,有些发酸?”


    燕恪鼻子里轻哼一声,“若交给我做,我也未必不能撑起一行生意。”


    走出树荫,夕阳将他的面孔映成金色,显得踔厉风发,眉宇间却又藏着丝壮志难酬的悲哀。


    童碧这一日总在侧面瞧他,瞧得眼有些花。他突高的浓眉其实不显书生文弱,褐瞳仁里藏着点冷静的戾气,像关在笼子里的一匹野马。


    见她忽然立住不走了,燕恪扭头看她,“你站着做什么?”


    她歪着眼,“你甘心留在苏家,是不是想图谋苏家的财产?”


    燕恪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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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笑了,“你不是打算回桐乡去么,管我留在这里做什么?再说了,你和苏家非亲非故,难道要替他们打抱不平?难不成你今日和这些人说过几句话,就相处出情分了?”


    “就算我和他们非亲非故,我和苏宴章却相识一场。就是为他,你若有歹心,我也该抱个不平。”


    他仰着脸喟叹,“真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啊,但愿真的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好成全你们这对露水鸳鸯。”


    童碧走上前来,满目警惕,“你是不是在挖苦我?”


    他一脸诚挚,“没有,我在赞颂你们这段可歌可泣的缘分。只怨天公不作美,要不然,你同苏宴章,啧,真是才子悍妇,别样登对。”


    童碧说他不过,一脚踩在他靴子上,狠狠一碾。


    他抱着脚龇牙咧嘴跳了两圈,却十分识时务,知道不能同她计较,没胜算,反惹“杀身之祸”。


    再说这个节骨眼上,不能惹她火气上来,万一她不管不顾撇下这里一头走了,得不偿失。


    他一声指责没有,只放下脚绕到她前头来,回身倒着走,歪下脸望着她笑,“你放心,我自幼读书,仁义二字我比你懂,岂会见钱眼开,唯利是图?”


    “你可真是不要脸,太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了。”童碧吭吭冷笑两声,翻着白眼擦身而去。


    随他怎么打算,他有一点说得不错,这不与她相干,和苏家这些人不过是浮萍相逢,与苏宴章也不过一面之缘。


    夜间想起那苏宴章,童碧觉得惋惜,这么位翩翩公子,说没就没了。


    欸,有道是人世无常啊。


    “你也有什么苦闷的心事?竟然叹气。”燕恪在床下讥讽。


    微月横窗,猊香熏被,他两手枕在后脑底下,昏暝中想象她此刻的表情。


    床上还挂着红绡帐,夜里瞧不清,显得浓而黑的四壁,像口棺材。童碧在帐子里头枕住双手,高架起一条腿,思虑道:“我有件事想不明白。”


    他以为她是说那三十两银子,心内发烦,“钱我肯定会还你的,你若不放心,就收了床底下这银子。”


    “我不是说银子,我是说,那宋姨娘是苏宴章的亲生娘,她从嘉善来到南京,怎么没揭穿你?”


    燕恪敛紧额心,在枕上缓缓摇头,“我也不知道。她是个瞎子,也许没发现。”


    “可自己的儿子,听声音还听不出?”


    “你不觉得我的声音和苏宴章有些相像?”


    童碧仔细回想,是有几分。不过自己亲儿子,再像也该能分辨出来才是。


    他自己也觉着不对,不过眼下事情太杂,理不出头绪,只得吁了口气安慰自己,“兴许她也有所怀疑,不过她唯一的仰仗是儿子,即便察觉什么不对,也不敢声张。”


    “有人假冒她儿子,她就不怕她儿子出了什么事?”


    “谁知道她到底怎么想,也许怕儿子是假的,她拆穿了,会被苏家的丢出去。她从前只是大老爷的外宅,在外漂泊几年,若不是我假借苏宴章之名考取了进士,大概苏家也不会认他们母子。如今她好容易仗着儿子的势进了苏家,过上这荣华富贵的日子,怎舍得再走?”


    童碧晃着脚丫子嗤了声,“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心里眼里只有钱?”


    惹得燕恪恼闷地得坐起身,急头白脸,只好胡乱抓自己的脑袋,“不就是三十两银子么!我都说还你还你、加倍奉还!你怎么老用旧眼光看人?”


    童碧一哼,“我这叫吃一堑长一智。”


    她翻过身,趴在床上瞪着他,眼睛在半黑暗中显得格外亮。头发坠一片在床边,落在他怀里,像夜里温柔起伏的浪,轻盈的浪声,在这岑寂的夜里,拂在他腿上。


    他觉得腹中似乎有点蠢蠢欲动,便转开眼,倒回地上,一只手垫在脑后,“管他什么,且走一步看一步,先睡。”


    童碧一点点挪动腰背睡回枕上,凝着帐内渺茫的一缕月光,心道:要走你自己走,我反正要回桐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