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尔中央地方法院，刑事一庭。


    早晨九点的阳光透过高窗斜斜地洒进法庭，在深色的木质地板和长椅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籍、木蜡和一种肃穆的压抑感。


    旁听席坐满了人。左边是媒体记者区，相机镜头像黑洞洞的眼睛对准审判区；右边是所谓“社会贤达”区，坐着几位头发花白、表情严肃的前法官和法学教授；中间则是双方相关人员——韩进集团的法律团队坐在前排，清一色的昂贵西装和公文包，表情倨傲；而另一边，只有孤零零的申熙敏一个人。


    她穿着最正式的一套深蓝色检察官制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过于明亮的眼睛。面前的桌面上堆满了卷宗、证据册、还有那个银色的加密硬盘。她的手心在出汗，但表情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


    审判席上，三位法官已经就位。主审法官是个六十多岁的女性，金英子法官，以严谨和不畏权贵着称——这也是申熙敏选择将案件直接提交到这里的原因。她推了推老花镜，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申熙敏身上。


    “现在开庭。审理案件编号：2023年刑字第147号，关于金成焕死亡案件及相关经济犯罪调查。”法槌轻敲，声音清脆，“公诉人，请陈述。”


    申熙敏站起身。她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自己背上——好奇的、审视的、敌意的。她深吸一口气，开口时声音清晰平稳：


    “尊敬的审判长、审判员，我是本案的公诉人申熙敏。今天，我将向法庭呈递的证据，不仅将证明金成焕并非自杀，而是被蓄意谋杀，更将揭露一桩涉及股价操纵、内幕交易、行贿受贿、乃至谋杀灭口的系统性犯罪。而这一切的幕后主使——”


    她转身，手指向被告席。那里坐着三个人：韩进集团投资部理事崔永浩、前国家情报院特工朴宰赫（刀疤男）、以及那个被称为“道长”的老道士李淳一。


    崔永浩穿着定制的深灰色西装，脸上挂着惯有的、漫不经心的微笑，仿佛这只是一场无聊的商务会议。朴宰赫则面无表情，手铐下的左手手背上，那道蜈蚣般的刀疤在法庭灯光下格外刺眼。而李淳一依然穿着那身道袍，闭目养神，嘴里念念有词。


    “——就是这三位被告。”申熙敏的声音提高了，“他们代表的不只是个人犯罪，而是一个庞大财阀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缩影。”


    “反对！”韩进集团的辩护律师团首席——一个五十多岁、头发油亮的男人——立刻站起来，“公诉人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进行人格攻击和不当引导……”


    “反对有效。”金英子法官敲了下法槌，“公诉人，请直接呈递证据。”


    申熙敏点头。她没有慌乱，因为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她从证物台上拿起第一份文件。


    “证据一：金成焕死亡现场重建报告及物证分析。”她打开投影仪，法庭墙壁上出现韩进金融中心楼顶的3D模型，“根据现场勘查，死者坠楼点护栏外侧有摩擦痕迹，与被动坠落特征相符。而在护栏内侧排水槽中，我们发现了这个——”


    画面切换，银色加密硬盘的特写出现在屏幕上。


    “经技术部门解锁，硬盘内储存了韩进集团过去三年内，通过金成焕作为内线，获取未来科技等十七家竞争对手商业机密、并据此进行内幕交易的完整记录。交易流水总计超过三千亿韩元，非法获利约四百二十亿。”


    法庭里响起一阵低低的吸气声。记者区快门声疯狂响起。


    崔永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侧头对旁边的律师说了句什么，律师立刻站起来：“审判长，这份证据的合法性存疑！硬盘的来源不明，解锁过程未经合法程序……”


    “硬盘来源有完整的证据链。”申熙敏打断他，切换画面，“这是楼顶监控录像截图——虽然案发当晚该楼层的监控被关闭，但电梯和地下车库的监控显示，朴宰赫被告在案发前一小时进入大楼，案发后十分钟离开。而在他离开后两小时，大楼保安队长朴大勇在排水槽发现了硬盘，并按照朴宰赫事前的指示，将硬盘‘处理’掉——但他因为害怕，暂时藏了起来。”


    她顿了顿：“保安队长朴大勇已经作为污点证人，于昨晚向检方自首，并提供了完整证词。证词编号C-7，已提交法庭。”


    崔永浩的脸色开始发白。他看向朴宰赫，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杀意。


    申熙敏继续：“证据二：资金流向记录。”屏幕上出现复杂的银行流水图，“从金成焕的秘密账户追踪，资金最终流入了一家在开曼群岛注册的空壳公司，而这家公司的实际控制人，经国际刑警协助调查，确认是崔永浩被告的侄子崔敏俊。资金用于支付朴宰赫的‘行动费用’，以及李淳一道长的‘顾问费’。”


    “荒唐！”崔永浩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吼道，“我根本不认识什么道长！这个人……这个人是个骗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一直闭目的李淳一忽然睁开眼睛。那双浑浊的眼睛看向崔永浩，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笑：“崔理事，上个月十五号，在南山道观，您可是跪着求我为您占卜吉凶的。您忘了？”


    “你胡说！”


    “肃静！”金英子法官重重敲槌，“被告，未经允许不得发言！”


    申熙敏等法庭重新安静，才拿出第三份证据——这是最重的一份。


    “证据三：录音记录。”她按下播放键。


    先是沙沙的电流声，然后响起一个男人压抑而恐惧的声音：


    “……崔理事，我真的不能再做了……未来科技那边已经开始怀疑，他们的法务部在查账……那些钱我不要了，我都还给你们，我只想退出……”


    是金成焕。声音在发抖。


    另一个声音响起，是崔永浩，慢条斯理却冰冷：“金总监，上了这条船，就没有下船的道理。你拿钱的时候怎么不说退出？现在想跑？晚了。”


    “可是……可是我女儿还小，我不能……”


    “正因为你女儿还小，你才更应该继续做。”崔永浩的声音带着威胁，“想想你妻子的病，想想你女儿上国际学校的学费。没有这笔钱，你算什么？一个普通的小职员，连女儿的医疗费都付不起。”


    沉默。只能听到金成焕粗重的呼吸声。


    然后崔永浩继续说：“下周一，未来科技和智星科技的最终谈判会议，我要知道他们的底价和所有技术转让细节。做得好，我再给你五个亿。做不好……”他轻笑一声，“你应该知道后果。”


    录音到这里结束。法庭死一般寂静。


    申熙敏看着崔永浩瞬间惨白的脸，缓缓说：“这段录音来自金成焕藏在女儿玩具熊里的微型录音笔。他早就料到有一天会被灭口，所以留下了这个。录音时间是他死亡前三天。”


    “伪造的！”崔永浩的律师跳起来，“声音可以合成！这是诬陷！”


    “声音鉴定报告已经完成，由国立科学搜查研究院三位专家独立鉴定，确认是崔永浩被告和金成焕本人的声音。”申熙敏将厚厚一沓报告举起，“鉴定报告编号F-12至F-14，已提交。”


    她转向审判席：“审判长，以上证据链完整，相互印证，足以证明：第一，金成焕长期受崔永浩胁迫，从事商业间谍活动；第二，当金成焕试图退出时，崔永浩指使朴宰赫将其杀害，并伪装成自杀；第三，李淳一道长作为共犯，提供所谓‘预知指导’，协助策划犯罪行为。”


    金英子法官低头翻阅证据册，法庭里只听到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旁听席上，前部长检察官吴明焕——那个曾经强迫申熙敏结案的上司——脸色铁青，手指紧紧抓着座椅扶手。


    终于，法官抬起头：“辩方，你们有什么要陈述的？”


    韩进的律师团交换了一下眼神。首席律师站起来，表情依然倨傲：“审判长，即使这些证据属实——我们暂且不质疑其合法性——也只能证明崔永浩理事在商业行为上有些……不当。但谋杀？这太荒谬了。金成焕是自杀，警方已经结案。仅凭一段模糊的录音和一个来历不明的硬盘，就想推翻专业警方的结论？”


    他走到法庭中央，环视全场：“而且，大家不觉得奇怪吗？一个入职才两年的检察官，没有任何支援，却能在短时间内挖出这么多‘证据’？是谁在背后支持她？是不是某些商业竞争对手，想借司法手段打击韩进集团？”


    这话很毒。直接把矛头转向了申熙敏的动机和幕后支持。


    旁听席上，乔卫东安静地坐在角落。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西装，没有表情，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申熙敏。


    申熙敏没有看向他。她早就料到对方会来这一手。


    “审判长，”她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坚定，“我承认，这个案件的调查确实遇到了巨大的阻力。我的直属上司曾命令我结案，调查过程中关键证据多次‘意外’丢失，我本人也遭遇过跟踪和威胁。”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旁听席上的吴明焕：“但这些阻力，恰恰证明了本案触及了某些人最敏感的神经。而我能坚持调查下去，不是因为有什么‘幕后支持’，而是因为——我是一个检察官。我的职责是查明真相，维护正义，不管真相有多丑陋，不管正义的路有多难走。”


    她转身，直视崔永浩：“崔理事，你在录音里问金成焕：‘你算什么？一个普通的小职员’。那么今天，我也想问你：你以为你算什么？有钱？有权？就可以把别人的生命当成棋子，把法律当成玩具？”


    崔永浩咬牙切齿，但说不出话。


    申熙敏走回公诉席，拿起最后一份文件——那是一张照片。金成焕一家四口的合影，在公园的樱花树下，两个女儿笑得很甜，妻子依偎在金成焕身边，金成焕的眼神温柔而满足。


    “这是一张普通的家庭照。”申熙敏的声音忽然有些哽咽，但她强忍住了，“金成焕，四十二岁，首尔大学经济学硕士，在同事眼中是个有点内向但很负责的父亲。他的大女儿十岁，小提琴拉得很好，梦想是成为音乐家。小女儿七岁，喜欢画画，就是她画了那幅画——那幅让父亲用来当密码、到死都想保护的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她把照片举高：“这个人的生命，不应该只值六个亿。他的死，不应该被包装成‘压力过大自杀’。他的家人，不应该在失去丈夫和父亲之后，还要被谎言蒙蔽。”


    法庭里很安静。连记者都忘了按快门。


    申熙敏放下照片，看向审判席：“我的陈述完了。请法庭根据证据，做出公正的判决。”


    她坐下时，手还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一种近乎燃烧的情绪——愤怒、悲伤、还有强烈的、想要为那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和他的家人讨回公道的决心。


    金英子法官沉默了很久。然后她看向辩方：“你们还有最后陈述的机会。”


    韩进的律师团显然没料到申熙敏会如此强硬。首席律师站起来，试图做最后挣扎：“审判长，就算……就算崔永浩理事有不当行为，但谋杀指控证据不足。朴宰赫被告只是执行命令，李淳一被告更是与案件无关的宗教人士。请求法庭分开审理，并从轻……”


    “从轻？”申熙敏忽然又站起来，“审判长，我申请呈递最后一份证据——关于李淳一被告的真实身份。”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乔卫东。这是计划外的。


    申熙敏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泛黄的档案袋：“这是国际刑警组织昨天刚传真的资料。李淳一，本名李东旭，六十三岁，前中国某省公安厅特聘犯罪心理学顾问，十五年前因利用心理学知识和催眠术协助犯罪集团而被通缉，后潜逃至韩国，改头换面成为‘道长’。”


    她抽出档案里的照片——一个年轻很多、但眉眼依稀可辨的李淳一，穿着警服，站在公安厅门口。


    “过去十年，他至少在五起商业谋杀和金融诈骗案件中，以‘预知’‘占卜’为名，为犯罪分子提供心理操控和犯罪策划服务。”申熙敏看向李淳一，“所谓的预知能力，不过是结合了犯罪心理学、情报分析和高级骗术的表演。而你最大的本事，是看透人心的贪婪和恐惧，并加以利用。”


    李淳一终于睁大了眼睛。那双一直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恐。


    “你……”他声音沙哑，“你怎么会……”


    “因为有人比你更懂得如何挖掘真相。”申熙敏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旁听席的乔卫东，“而且，真正能预知未来的人，不是你。”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旁听席开始骚动。


    金英子法官重重敲槌：“安静！”


    她看向三位法官，低声交流了几句。然后，她抬起头，看向全场。


    “本庭经过审理，现做出如下裁决：


    “第一，关于金成焕死亡案件，现有证据足以推翻自杀结论。被告朴宰赫犯故意杀人罪，罪名成立。


    “第二，被告崔永浩犯教唆杀人罪、商业间谍罪、内幕交易罪、行贿罪，数罪并罚，罪名成立。


    “第三，被告李淳一（李东旭）犯协助犯罪罪、诈骗罪、非法入境罪，罪名成立。


    “鉴于本案情节严重，社会影响恶劣，本庭决定：三名被告立即收押，不得保释。具体刑期待量刑庭审后宣判。”


    法槌落下。


    “咚——”


    声音在肃穆的法庭里回荡，像一记重锤，砸碎了某种看不见的墙壁。


    崔永浩瘫坐在椅子上，脸上的傲慢彻底崩碎。朴宰赫被法警拉起时，还想挣扎，但手铐哗啦作响。李淳一喃喃自语：“不可能……我算过的……今天应该是吉日……”


    申熙敏站在原地，看着法警将三人带出法庭。她的手心全是汗，腿有点软，但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汹涌——是释然，是疲惫，还有一种近乎虚脱的成就感。


    旁听席上，记者们冲向出口，急着发稿。前部长检察官吴明焕脸色铁青地站起来，快步离开，不敢看申熙敏一眼。而那些“社会贤达”们，表情复杂，有的点头，有的摇头。


    乔卫东最后一个站起来。他没有走向申熙敏，只是在经过她身边时，停下脚步，很轻地说了一句：


    “做得好。”


    然后他继续向外走去，背影挺直，消失在法庭门口的光里。


    申熙敏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嘴角终于勾起一个浅浅的、真实的笑容。


    她知道，这场胜利不只是她的。是金成焕用生命留下的证据，是裴秀智用梦境指引的方向，是乔卫东用资源铺平的道路，还有她自己的、不肯妥协的坚持。


    但她也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韩进集团不会因为一个崔永浩倒下就崩溃，那个庞大的财阀帝国还有很多崔永浩。而检察厅内部，像吴明焕那样的人，也不会就此罢休。


    她收拾好桌上的卷宗，一张一张，整整齐齐。最后拿起那张家庭照，看了很久，然后轻轻放进证物袋。


    金成焕的女儿们，至少能知道父亲不是自杀的懦夫，而是被谋杀的受害者。虽然这改变不了失去的事实，但也许……能让她们心里的某个角落，少一点恨，多一点平静。


    走出法庭时，下午的阳光正烈。申熙敏眯起眼睛，看着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辆。


    这个世界依然复杂，依然有很多黑暗的角落。但至少今天，有一束光照进去了。


    她的手机震动，是母亲发来的短信：“熙敏啊，新闻上说赢了！妈妈做了你爱吃的菜，早点回来！”


    申熙敏回了个“好”，然后收起手机，走向地铁站。


    她没有坐乔卫东安排的车。不是不领情，是她想自己走一段路，感受这个她刚刚用尽全力去守护的、平凡而真实的世界。


    路上有人认出她——电视上刚刚播出了庭审结果。一个老奶奶拉住她的手，眼眶泛红：“检察官小姐，谢谢你……我儿子以前也是被大公司逼死的，那时候没人管……谢谢你让他们看到，普通人也能讨回公道。”


    申熙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用力握了握老人的手。


    走远后，她抬头看向天空。首尔的天空被高楼切割成不规则的蓝色碎片，但依然很蓝。


    法槌落下了。但战斗，还在继续。


    而她，已经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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