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编撰史书
作品:《惊鸿客:惊鸿一瞥》 史馆在皇城东北角,三层木楼,飞檐翘角,但漆色已经斑驳。门前两棵古柏,据说有三百岁了,枝干虬结,遮天蔽日。苏清月踏进大门时,一股陈年的霉味混着墨香扑面而来。
馆内很静。几十排书架密密麻麻立着,架上堆满了卷轴、册子、竹简,有些用绸布包着,有些就那么散着,积了厚厚的灰。几个老史官正伏在长案上抄录,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看见是她,都愣住了。
为首的老史官姓陈,须发皆白,颤巍巍起身要行礼。苏清月摆手:“不必。我来查些旧档。”
“殿下想查哪一朝的?”陈史官问。
“永和元年之前的。”苏清月说,“前朝元魏,南朝萧梁,还有……惊鸿客和寒鸦的所有记录。”
最后几个字说出来时,几个史官的脸色都变了。陈史官嘴唇哆嗦着:“殿下,那些……那些是禁档。”
“我知道。”苏清月看着他,“陛下准了。”
她从袖中取出元澈的手谕,展开,放在案上。纸上寥寥数字:“皇姑欲修史,凡有需,皆可调阅。元澈。”
朱红的印鉴在昏暗的光线里格外醒目。
陈史官盯着那印鉴看了很久,终于躬身:“殿下请随老臣来。”
他领着苏清月穿过前厅,走到最里间。这里更暗,只有高处一个小窗透进微弱的天光。墙边立着几个铁皮箱子,锈迹斑斑,锁都锈死了。陈史官取来钥匙,试了好几把,才打开第一个箱子。
灰尘扬起,呛得人咳嗽。
箱子里堆满了卷宗,纸页泛黄,边缘已经脆了。苏清月拿起最上面一卷,展开。是前朝元魏的皇室档案,记录着每一位皇子的出生、封号、婚配。她翻到“太子元曜”那一页,上面只有简短的几行字:
“元曜,元魏第三子,母妃林氏。永初三年生,永初十二年立为太子。永初十七年,宫变,失踪。”
“失踪”两个字写得轻飘飘的,像在说一只走丢的猫狗。
再往后翻,关于长公主元清越的记录更少:“元清越,元曜胞妹,永初五年生。永初十七年,宫变,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四个字,就打发了一个七岁女孩的一生。
苏清月的手指停在那一页,很久没有动。陈史官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前朝档案……大多毁于战火,这些还是从民间收来的残本。”
她没说话,继续翻。翻到南朝萧梁的部分,记录就详细多了。有陆停云——或者说,伪装成陆停云的元曜——的完整履历:琅琊陆氏嫡子,建康城第一纨绔,醉心书画音律,与诸多名妓有染……
写得绘声绘色,仿佛亲眼所见。
苏清月看着那些文字,嘴角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编得真像。连她都差点信了。
再往后,是关于惊鸿客的记录。这部分是零散的,有些是地方官上报的“匪患”,有些是刑部的通缉令,还有些是民间流传的话本片段。她一张张看过去,看到雨夜刺杀贪官,看到暗巷救人,看到一次次在官兵围剿中全身而退。
记录者笔触冷酷,字里行间全是“逆贼”“匪首”“当诛”。但苏清月读出了别的东西——那些行动的时间、地点、目标,和她记忆中寒鸦接到的情报,微妙地重合着。
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在同一个棋盘上厮杀,只是谁也不知道对方是谁。
最后,她翻到了关于寒鸦的卷宗。这部分更少,只有薄薄几页,大多来自北朝投降官员的口供。说寒鸦是北朝最顶尖的细作,潜伏南朝多年,窃取无数机密,最后在南北大战中暴露身份,坠崖身亡。
“坠崖身亡”四个字旁边,有人用朱笔批了一行小字:“尸骨未寻,或未死。”
字迹她认得。是陆停云的。
苏清月的手指抚过那行字。墨迹已经黯淡了,但笔锋的力道透纸背,仿佛写字的人用了全身的力气。她仿佛看见他坐在灯下,看着这份卷宗,一遍遍写“或未死”,像是在说服自己。
“殿下……”陈史官轻声提醒,“这些……要收录进正史吗?”
苏清月抬起头:“为什么不?”
老史官面露难色:“惊鸿客是匪,寒鸦是谍,按惯例……不入正史列传。”
“惯例是谁定的?”苏清月问。
“这……历朝历代都如此。”
“那就从今朝改。”苏清月合上卷宗,站起身,“陈大人,我奉陛下之命编修前朝、南朝与本朝交替之史。这段历史里,惊鸿客与寒鸦不是匪,不是谍,是活生生的人。他们做过的事,杀过的人,救过的人,都该记下来。”
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那两棵古柏:“历史不该只记录胜利者,也该记录那些在夹缝里挣扎、在黑暗中前行的影子。”
陈史官沉默了很久,终于躬身:“老臣……明白了。”
接下来的日子,苏清月每天午后都来史馆。有时带着萧策,有时一个人。她不是简单地抄录,而是对照着不同来源的记录,一点一点拼凑真相。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她发现关于同一件事,南朝的记录和北朝的记录往往截然相反。比如永和七年的那场边关冲突,南朝说是北朝挑衅,北朝说是南朝越界。而惊鸿客和寒鸦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更是被双方刻意抹去或歪曲。
她不得不去找还活着的人证。有些是当年的士兵,有些是地方官,还有些是惊鸿客的旧部。一个个问,一个个核对。问的时候,她很少说话,只是听。听他们讲那场雨夜刺杀,讲那场峡谷伏击,讲那场悬崖诀别。
讲的人往往情绪激动,有的痛哭流涕,有的咬牙切齿。苏清月只是安静地听着,手里的笔不停,记下每一个细节。
有一天,她找到了一个当年在北朝军营当过伙夫的老兵。老兵已经七十多了,眼睛浑浊,但记忆清晰。他说起寒鸦坠崖那天的情形:
“那女娃娃……穿着红衣服,站在悬崖边上,就那么跳了一支舞。真好看啊,老子活这么大岁数,没见过那么好看的舞。”
“然后呢?”苏清月问,笔尖悬在纸上。
“然后……万箭齐发。”老兵的声音低下去,“她像只红蝴蝶,就那么飘下去了。我们都以为她死了,可后来……后来有人说,在崖底下没找到尸首。”
苏清月的手抖了一下,一滴墨落在纸上,晕开一小团黑。
“你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她轻声问。
老兵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有泪光:“因为我儿子……我儿子当年是前锋营的,就是第一批冲上去放箭的。他回来跟我说,爹,那女娃娃跳下去的时候,在笑。”
“笑?”
“嗯。笑着的。”老兵抹了把眼睛,“我儿子说,那笑容……就像解脱了一样。”
苏清月闭上眼睛。许久,才重新睁开,在纸上写下:“永和七年冬,寒鸦引敌坠崖,万箭穿心。然神色从容,唇角含笑,似得解脱。”
写完了,她看着这行字,看了很久。
那天晚上,她在史馆待到很晚。所有的材料都摊在长案上,烛火摇曳,映着她苍白的脸。萧策几次想劝她休息,都没敢开口。
子时过半,苏清月终于放下笔。她拿起最后一张纸——那是她为惊鸿客和寒鸦写的合传,已经改了好几稿。此刻摊在眼前,墨迹未干。
她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读他们如何从不相识的敌人,变成互相利用的盟友,再变成生死相依的爱人,最后变成血亲相认的兄妹。读他们在乱世中的挣扎,在家国间的抉择,在伦理前的痛苦。
读到最后,她提起笔,在末尾添上了一行字。
字迹很轻,但很清晰:
“皆为情困,皆为义死,皆为天下故。”
九个字。写完,她放下笔,吹熄了烛火。
黑暗中,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窗外的月光漏进来,照在纸上,那九个字在月光里泛着淡淡的银光。
像两句墓志铭。
为他们。
也为那个时代所有在情与义、家与国之间撕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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