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传承

作品:《惊鸿客:惊鸿一瞥

    女学堂舍落成是在暮春。


    三进院落,青瓦白墙,简朴但齐整。门楣上的匾额是苏清月亲笔题的“惊鸿堂”三字,字迹清瘦劲峭,有几分陆停云的味道——是她刻意学的。


    第一批学生来了二十三个。大多是贫苦人家的女儿,也有几个小官吏家的庶女,还有一个是阵亡将士的遗孤。年纪从十岁到十六岁不等,站在院子里,拘谨又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苏清月站在廊下看着她们。晨光斜照,一张张稚嫩的脸庞在光里显得格外清晰。有的怯生生地攥着衣角,有的大胆地回望她,还有几个凑在一起小声说话,眼神里闪着光。


    她想起自己九岁那年,被卖入乐坊时,也是站在这样一个院子里,也是这样的清晨。不同的是,那时她面前站着的是冷着脸的嬷嬷,手里握着戒尺。


    “萧策。”她轻声唤。


    萧策上前:“殿下。”


    “把人都带过来。”


    二十三个女孩在廊前排成三排。苏清月走下台阶,从第一排开始,一个一个看过去。看她们的眼睛,看她们的手,看她们站立的姿势。


    走到第三排中间时,她停下脚步。面前是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女孩,瘦得厉害,衣服补丁摞补丁,但背脊挺得笔直,眼神里有种倔强的光。


    “你叫什么名字?”苏清月问。


    “回殿下,民女叫小竹。”女孩声音不大,但清晰。


    “为什么来?”


    小竹咬了咬嘴唇,抬起头:“民女的爹去年病死了,娘改嫁了,后爹……要把民女卖给一个五十岁的老头做妾。民女跑了出来,听说这里收女学生,管吃住,还教本事,就来了。”


    说得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事。


    苏清月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转向所有人:“你们呢?为什么来?”


    有人小声说想识字,有人说想学门手艺,还有人说家里穷,来这里能吃口饱饭。


    苏清月听完了,重新走上台阶,转过身面对她们。晨风吹动她的素白衣裙,白玉簪在发间闪着温润的光。


    “从今天起,你们住在这里。”她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上午学识字、算术,下午学医理、舞艺、或者兵法——看你们自己选。晚上温习功课,亥时熄灯。”


    女孩们屏着呼吸听着。


    “这里只有三条规矩。”苏清月竖起三根手指,“第一,不准欺辱同窗;第二,不准荒废学业;第三,不准自轻自贱。”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脸:“记住了,你们来这儿,不是来混口饭吃的。是来学本事的。学了本事,将来才能活得有底气,才能不被人随意摆布。”


    底下有女孩眼睛亮了。


    “我知道,外面有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苏清月继续说,声音很平静,“说女子就该相夫教子,不该抛头露面。说我来建女学,是牝鸡司晨,是乱了纲常。”


    她嘴角弯起一个很淡的弧度,带着讥诮:“可我想问问,若女子当真无用,为何乱世来时,被牺牲的总是女子?若女子当真柔弱,为何活到今天的,是我,不是那些说这些话的人?”


    院子里鸦雀无声。连风都停了。


    苏清月走下台阶,走到女孩们中间。她比大多数人都高,素白的身影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挺拔。


    “我七岁失怙,九岁流落,十五岁为细作,十九岁上战场。”她缓缓地说,像在讲一个遥远的故事,“我跳过必死的祭舞,杀过该杀的人,也爱过不该爱的人。我死过一次,又活了过来。”


    她停下脚步,站在小竹面前,看着那双倔强的眼睛:“我活到今天,靠的不是谁的施舍,是靠手里的剑,靠心里的算计,靠敢以命相搏的狠劲。”


    然后她转身,重新面向所有人,声音忽然扬高:


    “所以今日,我要告诉你们——女子立世,当如惊鸿!”


    二十三个女孩同时抬起头。


    “惊鸿是什么?”苏清月问,又自己回答,“是鸟。是最美的鸟,但也是飞得最高、看得最远的鸟。它不栖于凡枝,不囿于方寸,它要飞过千山万水,要看遍天地山河。”


    她张开双臂,素白的衣袖在风里展开:“可柔,可刚。柔时如流水,能润物无声;刚时如利剑,能斩破荆棘。”


    然后她收回手,按在自己心口:“最重要的是——心向明月,自有乾坤。”


    八个字,字字清晰。


    “明月是什么?”她轻声问,像在问她们,也像在问自己,“是理想,是信念,是你们心里最干净、最亮堂的那个地方。守住它,哪怕世道再黑,路再难,你们也能找到方向。”


    “而乾坤——”她摊开手掌,仿佛托着什么无形的东西,“是天地,是格局,是你们将来能走多远、站多高的本事。这本事,我现在教给你们。能学多少,看你们自己。”


    说完,她沉默了片刻,看着那一张张似懂非懂、但眼神渐亮的脸庞。


    “好了。”她最后说,“今日第一课,识字。萧策,带她们去课室。”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萧策躬身应是,领着女孩们往东厢房走去。小竹走在最后,回头看了苏清月一眼。那眼神里有感激,有崇拜,还有一种刚刚点燃的火苗。


    苏清月站在原地,目送她们离开。阳光渐渐升高,照在“惊鸿堂”的匾额上,那三个字在光里熠熠生辉。


    林砚不知何时来到她身侧,轻声问:“殿下,您刚才说的那些……她们能听懂吗?”


    “现在不懂,以后会懂的。”苏清月说,“就像我当年,也不懂为什么要学舞,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活着。”


    她顿了顿,望向远处的梅林:“但总有一天,她们会明白——这世道给女子的路太窄了。我们得自己把路拓宽,哪怕一寸一寸地挖,也得挖出一条能让后来人走得稳当的路。”


    林砚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先帝若在,定会欣慰。”


    苏清月没接话。她转身往书房走,走到门口时,才轻声说了一句,像自言自语:


    “他不是要一个替他哭丧的妹妹。”


    “他要一个,能把他没做完的事做完的人。”


    书房里,桌上摊开着陆停云的手札。她坐下来,翻开一页,上面是他批注的治国心得,字迹潦草,但思路清晰。旁边空白处,她用朱笔添了些注解,有些是补充,有些是质疑,还有些……是她自己的心得。


    她看了一会儿,提起笔,在纸的角落写下一行小字:


    “今日开学,二十三人。十年后,当有二百三十人。百年后,当有二千三百人。”


    写完,她放下笔,望向窗外。


    窗外,惊鸿堂里传来稚嫩的读书声,断断续续的,还不成调。但她听得很认真,仿佛那是世间最美的乐章。


    风吹进来,翻动了书页。某一页上,陆停云的字迹赫然在目:


    “教化之功,不在朝夕,在百年。今种一粟,后收万斛。”


    她看着这行字,许久,轻轻笑了。


    笑着笑着,眼角有泪光闪动。


    但她没让眼泪掉下来。她抹了抹眼角,重新提起笔,开始备课。


    下午她要教惊鸿舞的第一式。


    她得好好准备。


    窗外的读书声渐渐整齐了,像春苗破土,虽然微弱,但生机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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