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第三章

作品:《休想改我恶女人设!

    肆景对天元的情况可谓是一无所知。


    欲取凡俗信力,得先了解下凡人。


    可凡人命短,居所不定。她于其它纪年相识的凡人本就寥寥,如今要么已化为黄土,要么不知身在何处,要么就是没那么熟。


    熟人难寻,但不常挪窝的熟妖,倒有一个。她决定碰碰运气。


    于是乎,前一刻还鼾声如雷的天元老丘,下一刻就被一陌生魔生生摇醒,硬是从被褥里拽了起来。


    当然,仅从外表他看不出对方是魔,只道是九霄神女突下凡间,寻了他这老妖,有要事垂询。


    老丘强打精神,为来客斟茶倒水,姿态谦卑。


    而对方却似有些蒙圈,愣愣瞧着他,在打量了片刻后,语出惊妖:“老丘,你胖了。”


    茶碗刚到嘴边,老丘手一哆嗦,大半盏茶全泼在了前襟上。


    这神女说话还真是不客气。


    老丘擦擦湿透的衣襟,心下暗哂。


    也是,若是个讲究礼数的主儿,又岂会深更半夜擅闯妖宅?


    他按下不满,挤出憨厚的笑容,答:“劳上神挂心,所谓心宽体胖,老朽这也是托了神族洪福,故而发福了些许。”


    “哦?”对方挑眉,“这么说,你们妖族在天元过得甚是滋润,十二属相也都健在?”


    这是什么话?怎听着跟咒他们似的。


    老丘笑脸微僵,略带愠色道:“十二属相的情况,上神应比老朽更清楚才是。”


    “此话怎讲?”


    “大伙儿早已分道扬镳,如今大多已迁居九霄了,不是吗?”


    “他们都位列仙班了?”对方看上去很是惊讶。


    仙?


    假笑终是挂不住了,老丘面露讥诮:“上神说笑了,我等微末小妖岂敢奢望登临仙籍?纵蒙天道垂青,也不过是贵族的坐骑仆役罢了。”


    如此说来,妖族在天元过得并不好?


    那这蚓妖为何还对她毕恭毕敬的?


    肆景品出了他话中情绪,猛一拍桌:“那你方才还说什么‘心宽体胖’?好你个老丘,竟与我假客套!”


    老丘也不装了,瞪眼反问:“不然呢?莫非要老朽痛哭流涕,向上神您诉苦不成?”


    肆景啧了声。


    看来不亮明身份是不行了。


    “坦白跟你说了吧。”她翘起二郎腿,“我不是什么神女,我是魔。”


    老丘狐疑地又将她从头到脚细观了一遍:“老朽虽老眼昏花,但神与魔还是分辨得出的。”


    嚯,真万万没想到,竟有需要她自证为魔的一天。


    肆景欲催动魔焰为证,然不论她如何凝力,掌心浮现的,皆是纯净的神光。


    换了身子,她从前吸得的魔功也使不得了。


    无奈,她只好把脸一伸:“来,探探我灵台!”


    老丘犹豫着伸手,点向她眉心。


    “你…真是魔?!”他惊骇缩手,“可、可这身躯分明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肆景将她如何穿越纪年,为何与神女共居一体,以及她们的赌约,全告诉了他。


    “如何?这下你总该信我了吧?”


    老丘惊魂稍定,斜睨着她道:“就算你所言属实,那也与我无关。我凭什么要帮你?”


    “哎呀老丘,妖魔一家亲嘛~”肆景谄笑凑近,“我们一家人就该互帮互助啊!”


    “从你方才的讲述中,我可未听出什么‘一家亲’。”


    这条蚓妖,不管是哪个纪年,都那么难讨好!


    肆景眼珠一转,压低了声音,正色道:“莫非你真甘心永远屈居神族之下,受其驱策?就不想寻个机会挫挫他们的威风?”


    老丘摩挲着茶碗边缘,眼底似有幽光闪烁。


    看出他有所动摇,肆景再接再厉:“待我赢了赌约,执掌了神躯,第一件事,便是设法释放九霄之上的妖族同胞,让你们十二属相得以重聚,不必再仰神族鼻息!”


    老丘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待再开口时,语气缓和了些许:“其实…在天元,想获取凡俗信力,并不难。”


    肆景一喜:“怎么说?”


    “这里的凡人深信万事皆由神明指引,万物皆有神明庇佑。就连我们蚓族松土,这稀松平常之事,也被他们视为祥瑞之兆,常以瓜果供奉我等。我这身肥膘,就是这么来的。”


    这应算是好事,可老丘的语气却无半分欣喜,反透着些沉重。


    “你只需显显神迹,给凡人点好处,他们自会感恩戴德,为你焚香建庙的。”


    听上去确实不难,可肆景还想再轻松点。


    她要找个更为便捷的方法,用最短的时间,收获最大的效益。


    “当朝皇帝是谁?”她问。


    “禧帝。”


    得,又是个不认识的人。


    天元与厉元不过相隔五十载,这么快就改朝换代了?


    凡人当真短命。


    “这皇帝住哪个宫?”


    “我怎知道?明日冬至,人皇会赴云阙宗祭天,届时你可以去那里寻她。”


    “祭天几时开始?”


    “子时。”


    运气不错,恰好是她用身子的时候。


    明日她就去会会这个禧帝。


    思及皇室,肆景自然联想到了刘子庸。


    不知这里的刘子庸是何情况?是死了,还是又强占了他人身躯,潜藏于某具皮囊之下?


    老丘多半不识刘子庸,肆景辗转问道:“你可知…玄离的下落?”


    老丘脸上掠过厌恶:“不知!”


    不知道就不知道,冲她甩什么脸啊!


    自觉此行目的达成,肆景起身欲走,背后再度传来老丘的声音。


    “小魔头,在厉元,我们妖…真如你说的那般快活吗?”


    “那当然!”肆景一拍胸膛,自豪道:“有我们妖王肆景坐镇,大家自是过得逍遥自在!”


    “那便好,那便好啊…”


    -


    肆景回到昌黎村,趁着夜色观察了下周遭。村子不大,屋舍之间散布着数座庙观。


    她心念一动,隐身探入村民家中。果不其然,几乎每家每户皆设有神龛。这里的凡人对神族的迷信,可见一斑。


    肆景面露不屑,端起座神像打量了起来。


    在凡人愚昧的想象中,神仙总是这般宝相庄严,眉目间含着悲悯众生的温柔。


    可实际呢?


    神族不过是以举手之劳换取信力,提升修为,所谓“庇佑”更像是明码标价的生意。什么凡间疾苦,他们才不在乎。


    正当她欲将神像放回原处时,目光无意扫过供案暗角。


    那里赫然摆着一呈跪拜忏悔姿势的小木人。


    这是何物?莫非是凡间流传的什么巫蛊邪术?


    肆景随手放下神像,转而拿起木人。


    这雕的是谁?雕工拙劣,连个像样的五官都无。


    手指触及木像背后,那里凹凸不平,好像刻了什么东西。


    她将木像翻转,只见那里歪歪扭扭刻着五个字:罪魔褚洛白。


    一股邪火窜上心头!


    昌黎村的这些凡人,当真是群忘恩负义、是非不分的蠢货!褚洛白为他们耗费心力,他们不感恩图报也就罢了,竟敢如此作践他!


    肆景猛地转头,看向这木像的主人,那老头正在榻上睡得正香。


    借助神女白日的记忆,她认出,此人正是褚洛白才刚救助过的村长!


    这老不死的东西!若没有褚洛白,他早就一命呜呼了!哪还有命在这儿睡大觉!


    怒意翻涌,肆景手指一用力,那丑恶的木像便化为为齑粉,簌簌落下。


    真想如捏碎这木像般,将这老东西挫骨扬灰!


    这笔帐她记下了!待恢复自由之身,她定要他好看!


    -


    带着满腔怒火,肆景返回居所。经过院落,便见一道熟悉的玄影静坐于石凳上。对方头部微垂,正凝视着手中一物。月色朦胧,看不真切,只隐约见那物细长,泛着莹润微光。


    是褚洛白!


    肆景刚想上前,理智却勒住了她的脚步。


    此刻贸然相见,怕是会暴露身份。


    肆景幽叹,就在她悄然转身之际,身后传来了声响。


    “阿景?”


    肆景肩头一颤,闻得背后脚步渐近,迅速调整了下表情,缓缓回身:“洛白。”


    褚洛白两手空空,已将手中物件收起。


    他踱至她面前,语言带关切:“夜色已深,为何还未安歇?”


    这问题应是她问才对吧!


    肆景心下腹诽,面上不露声色,将问题抛回:“你呢,为何也未睡?”


    “辗转难眠,便出来透口气。”


    失眠了?


    肆景借着月光细细打量他。


    一段时日未见,褚洛白似乎憔悴了不少。


    眼下鸦青深重,眼神疲惫。看他的样子,怕不单是今夜,是有许久未曾安睡了。


    他辗转难眠,可是因为…在想她?


    隐秘的欢喜掠过心间,就在肆景强压下嘴角时,褚洛白开口道:“既你我皆难寐,那不如…”


    他该不会是想提议两人作伴熬夜吧!


    “我寐!”肆景急声打断,抬手掩唇,打了哈欠:“忽然困意来袭,我就先行一步了。”


    “且慢。”


    “还有何事?”


    “村民感念你救济之恩,商议着欲为你建座神庙。”


    褚洛白自袖中取出张纸素笺,递了过来:“这是他们拟的几个尊号,望你过目。”


    可恶,被神女领先了!


    肆景伸手接过,未瞧一眼就塞入了袖中:“容我想想,明早再答复你。”这是神女的尊号,让她自己选吧。


    “哦,对了。”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在此建庙,是否会惊动九霄?”


    “无需顾虑其它。”褚洛白柔声道,“比起高居九霄的神族,亲身降临、施以援手的你更有资格承受这份信仰。


    “夜露寒重,早些安寝吧。”


    他未再停留,玄色的衣袖于夜色中展开,划过道浓墨的弧。


    望着那几近溶于黑暗的背影,肆景终是不忍。


    不如趁此机会观察下他,看看他有多想她。只要谨慎些,就不会露馅。演戏,那可是她的专长!


    “洛白。”她出声唤住了他,“我…忽又不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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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洛白回眸,唇角扬起淡淡笑意:“天色将明,我知一处可观日升,景致甚佳。你可愿与我同往?”


    肆景颔首应下。见他抬手,以为是要牵自己,正欲伸手相迎,对方却只是将手负于了身后。


    “走吧。”


    走?


    看着那先行的背影,肆景愕然。


    他这意思…是真要步行过去吗?!


    -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在山道上走着。


    积雪颇深,山路难行。肆景为省力,将脚尖叠进褚洛白刚留下的脚印中,就着他踏实的地方向前挪着。为避免穿帮,她边走,边回顾着白日神女与他相处的细节。由于看得过于认真,一时不察,竟直直撞上了前方骤然停步的后背。


    身子向后一倒,她还未反应过来,已被一只有力的手臂臂稳稳扶住。


    “当心。”


    头顶传来褚洛白低沉的提醒,他的气息在耳畔温热萦绕。


    肆景脸颊发烫,慌忙站稳,仓惶将他推开:“多谢。”


    褚洛白侧身让开视线:“我们到了。”


    肆景定睛一看,这里…不就是白日他带神女来的高坡吗?


    同一景色带两个肆景来观,还真是会一景两用!


    褚洛白拂去石上积雪,席地而坐。肆景撇撇嘴,挨着他坐下。


    冬季夜长,两人静等许久,都未见到日升的苗头。


    神女能享受这无声静谧,魔女肆景可待不住,她憋了满腹疑问亟待解答。


    终于,忍无可忍,她开口打破了沉默:“你是何时成为魔尊的?去厄元前吗?”


    褚洛白摇头:“是在重返天元后。赴往厄元前,右护法便有此意,但我并未应允。”


    “你为何改了主意?”


    “为魔为神,并无不同。”


    “既无不同,那为何你不愿回九霄,觐见天君?”


    山风拂起褚洛白额前墨发,他噤声许久,黯然道:“天君神通广大,即便我不回返,他亦知我现状。”


    还真是会顾左右而言他。


    “莫寻借口回避。”


    肆景侧头望向他低垂的侧脸,认真道:“你的诞生是源于继任之位,可你的存在远高于它。身为继任,你或许不尽完美,但作为褚洛白,你无愧于任何人。”


    “无愧?”褚洛白低声重复,苦涩道:“纵卸下重任,我亦难言无愧。”


    他有愧于阿景,更是愧对…


    他看向她,哑声发问:“临去前,她都想了些什么?”


    “她?”肆景茫然,“你指谁?”


    褚洛白垂眸,艰难吐出了那个畏于启齿的名字:“魔女肆景。”


    未料到话题会引到自己,肆景慌乱道:“额…她…她大仇得报,觉得挺…挺痛快的。”


    当时她不仅痛快,还心怀期待,期待能再次见到他。要不是被神女摆了一道,何至于此!


    肆景忿忿想着,却觉身边气息一沉。褚洛白本就布满血丝的双眸,此刻似是能滴出血来。


    本以为这话能宽慰他,结果适得其反了。


    肆景暗恼,她是真不会安慰人。


    对了,之前在厉元,他是怎么安慰右护法来着的?


    她努力回忆道:“事已既定,无谓感伤。”


    闻言,褚洛白阂了阖眼,再睁开时,眸中痛色愈深。


    嘚,又说错话了。


    肆景彻底没辙,只想尽快结束这话题:“她已经不记恨你了。”


    褚洛白脸上的悲戚终是淡了些许,他抬眼注视着她,仿佛是想她接着这“不恨”再展开讲讲。


    肆景连忙补充:“他们魔虽睚眦必报,但报完也就两清了。”


    “两清?她竟想与我两清?!”褚洛白猝然攥拳,指节爆出青白之色:“她岂能以这种方式与我清算?!”


    肆景愣住。


    他这是在…生气?


    她设想过褚洛白可能会悲痛、会愧疚、会怀念。未曾预料,他会如此愤怒。


    脱离掌控的不安攫住了她。


    原以为身死是能让他刻骨铭心的妙计,可如今看来,她非但没能将那颗心全然把控,反倒将其砸得四分五裂,就连原已得手的部分怕是也岌岌可危。


    她好像又一次失策了。


    第一缕晨曦刺破黑暗,映亮了褚洛白苍白的面庞。


    强大的排斥力自深处涌来,肆景意识一沉,神女接管了神躯。她于脑中速速过了遍前情,不由地蹙起了眉。


    情感纠葛过于复杂,神女一时想不出该如何接话,于是决定装作无事发生,离开这是非之地。


    就在她起身时,身后传来褚洛白低哑的声音:“抱歉。”


    神女未回头,清冷道:“若已决定抛却神族身份,便不必为了情急失态而道歉。”


    褚洛白沉默一瞬,又道:“多谢。”


    这句“多谢”他应同那魔女说。


    试图开解他但未遂的,不是她。


    神女微微颔首,当作应下。


    褚洛白随之起身:“我们回吧。”


    他的面色依旧难看,但眉宇间的沉郁之气却好像泄出去了些许。


    看来,那未遂的开解,也并非全无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