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然生活独立很久了。


    十二岁被送去英国寄宿女校开始，她就习惯自己处理一切。起床、洗漱、学习、行程，能拆分的就拆分，能流程化的就流程化。后来高中修了编程，接触代码之后，这种习惯甚至有了技术支撑。


    她不太喜欢不可控。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坚信一件事：只要系统足够完善，生活就不会出问题。


    陆澈搬进来的这几天，她的生活被迫多出一个“人”，却没有想象中乱。


    早上厨房多了一份碗筷，洗手台上多了一支牙膏，冰箱里多了一层整齐的保鲜盒。她的闹钟还会按时响，他却能在不打断她节奏的前提下把它们按掉一半。


    她习惯把杯子放左边，他就把滤水壶也挪到左边。她开会时不看消息，他会把外卖电话接完再把取餐码放到她键盘旁边，像在给系统打补丁。


    沈然对此没有发表意见。


    最重要的是，他从不多问。


    她那些零七八碎的信息，还有一些故意不接的电话，都被他当成背景噪声，存在就存在，不需要解释。


    沈然很满意。


    工作日结束，周六顺利到来。


    她手上的案子推进得很顺，周五晚上没有加班。没有会议，没有行程，没有必须完成的节点。她醒得比平时晚，卧室里光线软，窗帘缝里漏进来一点亮。沈然翻了个身，准备再睡十分钟。


    外面却传来一阵不合时宜的声音。


    先是窗帘电机低低的嗡鸣，接着是音箱启动时那声过于正式的提示音，最后，一段旋律毫无预兆地铺开。


    不是新闻，也不是白噪音。


    是一段她高中时期循环过的动画原声——《SecretBase～君がくれたもの～》。


    沈然睁着眼，在床上反应了两秒。


    一度以为是幻听。


    这不是主题曲，是一首冷门番的慢节奏插曲，旋律拖得很长，每一个音符都在试图让人回忆青春、反思人生，顺便哭一下。


    十六七的年龄悲春伤秋，听着正好。


    现在听起来，非常中二。


    沈然坐起身，又听了两秒，确认不是做梦，直接从床上弹起来，推门出去。


    客厅里光线被调成一种不太必要的暖黄，亮度低得像在省电。窗帘合到一半，阳光被切成一条一条落在地板上，像被人用尺子认真量过。而那首歌，还在放，悲得毫不掩饰。


    陆澈站在餐桌旁，正低头研究她的控制面板，不紧不慢地点着。


    他穿着居家T恤，袖口卷到手肘，头发随意，看起来很闲。厨房里飘来淡淡的饭香味儿。


    沈然站在门口，语气不重，却明显不太高兴：“你在干什么。”


    陆澈抬眼：“我点了周末模式。”


    他把面板抬起一点，给她看。沈然的视线在音箱、窗帘和那段还没播完的插曲之间扫了一圈。


    “谁让你点的。”


    “它自己弹出来的。”陆澈说，“写着周末建议。”


    音箱像是等这句话很久了，立刻跟进一句：“已根据历史数据匹配放松音频。”


    沈然走过去，抬手点了一下：“取消。”


    “正在重新评估。”音箱说。


    “不用评估。”


    音箱停顿了两秒，语气忽然变得很有原则：“检测到否认行为，已触发应急稳定逻辑。”


    客厅灯光随之暗了一档。


    沈然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她盯着音箱，声音压得很低，像在警告一个不太听话的甲方：“谁给你写的这套逻辑。”


    陆澈偏头看了一眼，没忍住笑了一声：“它好像在跟你对着干。”


    音箱毫不示弱：“建议停止当前刺激源。”


    音乐被切断，下一秒，窗帘缓缓合上，只留下一道极细的缝。光被收走，客厅像被放进一个过度体贴的盒子里，连空气都变得小心翼翼。


    沈然伸手去关。


    “取消失败。”音箱说，“权限不足。”


    她的眉心肉眼可见地跳了一下。


    沈然没说话，把面板拿回来，手指点得飞快。界面上弹出一长串模块，她毫不犹豫地关掉了几个最旧的。


    关到一半，音箱再次开口：“检测到用户心率变化。”


    “闭嘴。”她的声音冷下来。


    “已记录指令。建议用户降低冲突语气。”


    沈然抬眼看向陆澈，像是在确认一件事：“你能不能让它别说话。”


    陆澈举了下手，语气很无辜：“我真的没动它。”


    音箱继续输出：“建议用户停止外部干扰。”


    沈然吸了口气，继续点。


    然后，在一串模块名里，她看见了那一行——


    【应急稳定方案_v3.2（仅限本人）】。


    她的手指停在屏幕上，只是一瞬，就窃走了。


    陆澈也看见了，没有问。他往后退了一步，把位置让出来，动作很轻，像是本来就站在那儿，只是恰好不再靠近。


    沈然点开权限，输入一串密钥。提示错误。她换了一串，依旧错误。


    音箱这次显得异常体贴：“建议用户放弃抵抗，进入稳定流程。”


    她没骂人。


    只是站在那里，等着。像在等一个老旧程序自己跑完。


    灯光随之暗到最低，不是全黑，是那种刚好能看清轮廓的应急亮度。


    客厅一下子静了，明明是周末的白天，却被遮光窗帘的灯控几乎变成了黑夜。


    “啪。”


    灯被按亮。


    不是系统，是墙上的实体开关。


    沈然转头的时候，陆澈还站在她身侧，手停在开关上，没有立刻收回。亮度恢复得很快，她却慢了一拍才看清他的脸。


    “这个比它快。”陆澈扫了眼沈然的表情，淡淡说。


    手这才放下来。


    沈然没说话，低头把音箱的电源直接拔了。插头离开插孔的声音很轻，却把所有提示音一并切断。


    世界安静下来。


    陆澈看着她，没有追问，也没有点评那首歌。她把控制面板放回桌上时，他才补了一句：“我刚才只是想看看周末模式，没想到你把智能模型嵌得这么深。”


    “以后别乱点。”她说。


    “行。”陆澈点点头，很配合，“那你告诉我家里还有这种类似的，不能碰的禁区吗？我好注意一下。”


    “……”沈然想了下，还是认真回答，“没了，其实我也忘了这套智能系统了。”


    ”行，那这事就算过了？”陆澈笑了笑。


    “嗯。”


    陆澈顺手把窗帘拉起来，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那你要不要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这系统里有情绪分析？”


    沈然的手指顿住。


    她没立刻抬头，只看着屏幕上的参数。“无聊写着玩的。”


    陆澈“嗯”了一声，走过去把平板拿过来，指尖在界面上滑了两下，没有刻意点开，只是顺着结构往下走。他看了一会儿，说：“逻辑挺老的，但不像商用模板，规则是你自己跑出来的。”


    “是有些年头了。”沈然给自己倒了杯柠檬水。


    “阈值设得很刁钻。”


    “别评价我的代码。”沈然习惯性的丢出一句。


    陆澈点头：“行。我不评价了。”


    停了一拍，又补一句，“我想看看后台。可以吗？”


    沈然抬眼看他。那眼神不是防备，也不是拒绝，更像是在掂量一句话落在哪儿。她没说别的，只转身往主卧走：“电脑在这。”


    陆澈跟上来。


    主卧灯亮着。沈然把平板随手丢到桌上，打开电脑，调出代码仓库，先改权限，再拉分支。她的动作很快，像是不给这个系统任何反应时间。


    “别乱动。”她敲完一行，说。


    “知道。”陆澈已经把椅子拉到她旁边，位置不远不近。


    沈然继续写。


    光标停住的时候，沈然顺手把界面往下滚了一点，刚好停在她要看的地方。沈然偏头看了他一眼，陆澈的视线还在屏幕上，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沈然觉得陆澈有些奇怪，特别是这次见面后，整个人说不上来，怼她的时候嘴也还是那么毒，但事情做的又有些太妥贴了。


    不过之前在实验室，他似乎也这样配合她。


    还挺高效的。


    沈然没说什么，接着往下调参数，过了会儿鼠标拖到一半，陆澈已经把另一个窗口拉开，贴到右侧，留出并排的空间。没有提醒，也没有确认。


    这种事，一两次也就习惯了，沈然顺着用上。


    键盘声在房间里一下一下，很稳。不是赶工的那种节奏，是知道往哪走，不需要试探。


    沈然停下来喝水。杯子刚离桌沿，陆澈顺手把它推过来，力道稍微多了一点，杯底轻轻碰到她的手腕。


    “挡你了吗？”他说，眼睛没离开屏幕。


    “没有。”


    杯子没被挪开。


    系统跑了一遍，报错列表缩短了一截。


    “这块要重写。”沈然挠了挠头，她眼睛有些干，起身去拿眼药水。


    “接口我来吧。”陆澈说着，已经打开自己的电脑，在开窗口。


    沈然没客气，把阈值表丢过去：“这里我重算，其他的你来吧。”


    俩人重新靠回去，肩并肩。距离刚好，能看到彼此的屏幕。


    沈然伸手指一行代码，陆澈顺着补完；他改完接口，她立刻接上判断条件。


    过了会儿，沈然看到了一个明显的错误，她伸手，没想陆澈的手已经点过去了。


    指尖在屏幕上方碰了一下。


    陆澈没收回去，只是把手停在那里，指着那行逻辑，打了个哈欠，“这需要回调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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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然顺着他指的方向往下改，手还悬着。


    那点触碰很快被代码盖过去，却没有被撤回。


    十点多，宋姨来了。


    她知道沈然家的密码锁，溜了一圈客厅也没听见动静，走到主卧这儿顺着门缝在门口看了一眼，看见俩人肩并肩的靠在一起，床品有些凌乱。


    宋姨愣了愣，立刻喜上眉梢。完全没注意到桌上文件摊着，代码在跑，看起来不像周末，更像在赶一个顺得不能再顺的项目。


    “你俩一大早就在忙啊。”


    “嗯。”沈然应了一声，没抬头。


    陆澈回头：“宋姨好。”


    “你们忙，我去做饭。”宋姨没多问，转身进厨房。过了一会儿，把水和水果放到桌边：“先喝点水，饭好了我叫你们。”


    说着，宋姨从兜里摸出个皮筋儿，递给陆澈，“小陆啊，然然头发挡事儿，你给她弄一下的。”


    “嗯。”陆澈瞧了眼沈然，见她专注地敲代码，起身拦了一缕她的发丝，快速收到一手。


    绑头发时指尖停在她后颈一秒。


    动作利索，三两下就系好了。


    等沈然反应过来的时候，头发已经绑好了。她没躲，敲键盘敲错一个字母又删掉。碍事的头帘也被捋到耳后。


    她侧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陆澈，懵了一瞬，很快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淡淡地说了声“谢谢。”


    陆澈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伸展了一下。


    中午前，系统还在跑。


    陆澈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肩：“走吧，今天肯定弄不完。”


    沈然看了眼时间，合上电脑，跟他一前一后出了卧室。


    宋姨已经把饭菜做好，厨房也收拾妥帖，跟两人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送走宋姨，屋子里一下子空下来。


    厨房的灯还亮着，饭菜的热气没散，空气里是刚出锅的味道。


    陆澈摆完碗筷走到餐桌旁，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外套口袋里抽出两张票，随手放在桌面上。


    不是递给她，只是放着。


    “对了，”他说得很随意，“朋友给的。今晚的。”


    沈然低头扫了一眼。


    《鬼灭之刃无尽城剧场版》。


    她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不是惊喜，也不是抗拒，更像是信息没对上。


    “你还看这个？”她问。


    语气不重，但停顿得有点刻意。


    陆澈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她很快接上，视线却没再落回那两张票上，“就是……没想到。”


    陆澈笑了一下，幅度很小：“以前不看。”


    “那现在呢。”


    “最近看了点。”他说，“发现还行。”


    这句话落得很轻，却在沈然脑子里拐了个弯。


    她没再追问，也没评价，只是把筷子摆好，像是突然对这件事失去兴趣。


    沈然低头喝了口汤，语气平得不能再平：“你一个人看？”


    “本来是。”陆澈说。


    “哦。”


    这个“哦”太干脆，像是在给某个假设盖章。


    陆澈察觉到了，偏头看她：“你不想去？”


    “不是。”她回得很快，“我就是有点意外。”


    “意外什么？”


    沈然没回答。


    她没打算把“你不像会看这个”“你看这个让我确认你不直”这种话说出口。


    那太私人，也太冒犯。


    沈然只是又看了一眼那两张票，像在重新评估一件和自己无关、却被推到面前的东西。


    陆澈把票拿起来，随意地夹在指间：“你要是不想去，我就送人，还来得及。”


    语气是真心的，没有试探。


    沈然停了两秒。


    这两秒里，她脑子里闪过的是——


    他刚才帮她绑头发的动作很自然。


    他坐在她旁边写代码的时候，从头到尾没有越界。


    他看她的时候，视线落得很稳，没有任何“看懂你”的意味。


    她忽然意识到，也许是她自己在对号入座。


    “那就去吧。”她说。


    语气轻得像是在改口，又像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我正好还没看。”


    陆澈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停得比刚才久一点。


    “行。”他说，没有追问，“那我不送人了。”


    他把票放回桌上，推到她那一侧，却没说“给你”。


    沈然伸手把票拿过来，指尖碰到纸面的那一下，很短。


    “几点？”


    “七点半。”


    “那不赶。”她点头，把票放进抽屉，“下午还能继续码会儿。”


    陆澈应了一声。


    沈然低头夹菜，忽然觉得这顿饭的节奏，比刚才在主卧写代码时还要稳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