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然的闹钟是一个系统。


    不是一个，是十个。


    从早上七点半开始，每五分钟一次，循序渐进，音量递增，铃声从“轻柔提醒”过渡到“理性催促”，最后一档甚至带一点危机感。


    这是她在海外多年形成的起床方案，用来对抗时差、会议和人类本能的惰性。


    第一个响的时候，沈然没动。


    第二个响，她翻了个身。


    第三个响，她伸手拍了一下床头，却拍空了。


    第四个闹钟开始播放她自己录的语音——


    “沈然，现在起床，来得及。”


    声音冷静、克制，像在叫醒另一个员工。


    次卧里。


    陆澈起身的时候，已经是第六个闹钟。


    他一直起的很早，从不贪觉。少年时的生物钟延续至今。


    多年一直保持五点半起床的习惯。只是住进这间公寓后，他发现隔音不行，再加上洗漱间挨着俩人卧室。他起床，势必会影响到沈然休息。


    于是他很少见的，盯着天花板相看两厌到七点多钟，任由天光透着窗帘漫进屋内，直到沈然第一个闹钟响起。


    但很明显，沈然的睡眠质量还不错。


    他等了几个闹钟，旁边都没有动静。


    第七个闹钟响起前，他起身，顺着声音走到主卧门口，抬手敲了两下。


    没反应。


    他看了眼表，闹钟第七次响起。


    陆澈推门进去。


    主卧窗帘拉得严实，昏暗中，他勉强看清床上的人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截头发，闹钟在床头柜上执着地震动，闪个不停。


    陆澈站了一会儿，看着那几个已经暗下去的闹钟，嘴角微微翘了一下。伸手把第七个、第八个闹钟一并按掉。


    世界安静下来。


    床上的人动了动，却没醒。


    他低头看了被子里的人一眼，轻声说了一句：“七点五十五。”


    没有回应。


    他没再叫，记住了第十个闹钟的时间，又把窗帘拉开一条细缝，露进一些光后才转身去洗漱。


    等沈然真正醒过来，已经是八点零五。


    她睁眼的第一反应不是慌，而是迅速调取记忆。


    闹钟系统……中断了。


    这个判断让她瞬间坐起身，没注意到四周细微的变化。


    下一秒，她掀被下床，穿着睡衣，几乎是凭本能冲进洗手间。


    门一推开。


    热气迎面而来。


    陆澈明显刚洗完澡，头发还在滴水，毛巾搭在肩上，衣服还没穿好。衬衫只扣了下面两颗扣子，锁骨到胸口一段线条毫无遮掩。


    两人同时停住。


    空气安静了一秒。


    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婚后”同居生活的沈然，大脑非常职业且自然地工作了一下，快速给眼前的赏心悦目的景色进行了粗略评估。


    身高比例：优秀。


    肩背线条：合理。


    肌肉状态：非刻意训练型，但稳定。


    她在心里给了一个结论——


    88.5分。


    水平优减。


    陆澈想不到，对方此时在做什么，更想不到她脑子里的对比对象，早几年常看的一些欧美剧里的美男。


    沈然点了下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说：“早。”


    陆澈：“……”


    他原本准备好的“我忘了敲门”或者“你闹钟响太多了”，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沈然绕过他，站到洗手台前，挤牙膏，刷牙，动作流畅。镜子里，她的表情和平时在会议室里一模一样。冷静、清醒、毫无波动，偶尔扫一下四周情况，看上去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陆澈站在原地，看着她刷牙的侧脸，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没扣好的衣服，拿起毛巾擦头发。


    “你闹钟……”他开口。


    “十个。”沈然含着牙刷含糊地说，“备用方案。”


    她漱完口，抬头补了一句：“被你按掉了？”


    “嗯。”


    “谢谢。”她语气自然，“有效减少系统冗余。”


    陆澈：“……”


    沈然洗漱完，看了眼时间，语速明显快了一点：“不着急，你慢慢弄，我去准备点吃的。”


    陆澈停了一秒，才应：“嗯，那麻烦你了。”


    她转身向外走时，不经意地又看了他一眼。


    窗外的光透进来，落在他身上那件还带着潮气的外套上，勾勒出紧实的轮廓。热气尚未散尽，上半段皮肤微微泛红。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里短暂相遇。


    下一秒，她已经自然地关上门，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陆澈站在原地，顿了片刻，才慢吞吞地把那几颗早该系好的扣子扣上。


    沈然的早餐一向简单，且固定。


    奶茶，牛油果鸡蛋三明治。


    今天她想起宋姨前几天买的火腿，难得多放了两片。


    她平时会做两个，一个早餐，一个午餐，忙的时候就这样解决一天。


    而今天，其中一个被顺理成章地放到了另一个盘子里。


    资源利用率更高了。


    她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尤其是在陆澈尝了一口，点头说“好吃”之后，又多满意了一点点。


    “你以前就一直吃这个？”


    送她去公司的路上，早间财经新闻播到尾声时，陆澈随口问了一句。


    沈然正在副驾回邮件，先“嗯”了一声，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嗯？”


    “三明治。”


    “没怎么换过。”她想了想，又补一句，“不过你怎么知道？”


    “见过。”陆澈目视前方，“你以前偶尔会带到实验室。”


    她愣了一下。


    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慢慢浮出来——


    赶时间的清晨，咬着三明治冲进实验室，被他皱着眉拦下。


    “你那时候还不让我在机房吃。”沈然放下手机，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刻意，“是吧，陆组长。”


    “……嗯。”陆澈笑了下，“实验室规定，不是针对。”


    “我以为你早忘了。”


    沈然没有接话，只是把视线移向窗外。


    车速很稳，城市在早高峰中缓慢展开。


    “那你不太喜欢中式早餐？”他问的时候，顺手动了下衣领。


    “习惯了。”她说，“简单，方便。”


    说完这句，她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又转过来：“你是吃不惯吗？不行的话可以外卖。宋姨早上要照顾孩子，不能每天来。”


    “不是。”陆澈顿了下，看来她一眼，“我是想问，你能接受中式早餐吗？明天我来做。”


    “好。”


    几乎没有犹豫。


    对沈然来说，食物只要满足基础需求就足够。


    在陆澈已经证明过厨艺之后，她很乐意把这部分的控制权交出去。


    婚后第二天，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事情，已经开始悄悄发生转移。


    车在公司楼下停稳。


    沈然解开安全带，顺手把包拎起来，下车前忽然停了一下，低头看了眼副驾那一侧。


    “你中午怎么吃？”陆澈问。


    她一愣，下意识回：“我没带午餐，一般在公司附近解决。”


    “食堂？”


    “我们没食堂，餐厅或便利店。”她说得很坦然。


    陆澈点了下头，像是随口确认一件行程细节，又补一句：“那我中午来找你。”


    沈然侧头看他：“你不是要去办事？”


    “嗯。”他说，“一会儿就好，回来顺路。”


    这句话说得太自然了，自然到像“顺路”本来就写在计划里。


    沈然想了两秒，没觉得哪里不对：“那行。”


    她推门下车，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弯腰，直接伸手在他领口前停了一下。


    “别动。”她说。


    陆澈下意识照做。


    她指尖很快，把他刚才没整理好的领口抚平，顺手把那点歪掉的线条拉正。动作利落，干脆，没有多余情绪，像在给同事做最后一次出门检查。


    “这样看着正式一点。”她说。


    陆澈低头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下：“沈然，这是你的职场习惯？”


    “是。”她很理直气壮，“形象管理。”


    她退开一步，冲他抬了下手：“我走了。”


    “嗯。”陆澈也抬手，“中午见。”


    两人几乎同时说了句：“Bye”


    沈然转身进楼。


    高跟鞋声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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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大厅的环境音吞没。


    陆澈还没来得及发动车，后视镜里，就看见不远处大厅玻璃门后站着一个男人，手里抱着文件，目光定定地落在这边。


    像是刚好看见了什么，又来不及收回表情。


    陆澈顺着那道视线，抬手理了理自己刚被她整理过的领口，指腹在那一小块布料上停了一瞬，才踩下油门。


    车子驶离路边。


    而大厅里。


    助理陈林站在原地，脑子里已经自动回放了刚才的画面。


    一大早，沈总被人送来。


    是个男人。


    开的还是沈总的车。


    下车后沈总本来要走，又折回来。


    靠得很近。


    伸手，替对方整理领口。


    距离近到，已经不太像“普通合作伙伴”。


    而对方站在车里，居然真的一动不动地让她整理。


    陈林：“……”


    他站在原地，表情一点点凝重下来。


    不是资本圈那几张熟脸。


    看着也不像哪家基金的合伙人。


    年纪似乎不大，气质偏干净。


    太危险了。


    几秒后，他低头掏出手机，在备忘录里郑重打下一行字：


    【注意事项：


    老板疑似进入恋爱状态，对方身份不明。


    需持续观察，防范情感诈骗。】


    上午的时间过得很快。


    会议、批注、电话，一件一件接上来，像一条被拉直的时间线。沈然中途只起身去接了两次水，其余时间几乎没离开过工位。


    陈林把需要她签的文件放到桌上时，顺带看了她一眼。沈然正在敲键盘，眉眼专注，神情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


    他没说什么，只把文件推到她手边：“沈总，这个要得急。”


    “好。”她应了一声，头也没抬。


    一切都很正常。


    正常到仿佛早上大厅门口那一幕，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陈林回到工位，点开电脑，写到一半的备忘录停在那里，光标一闪一闪。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最后什么也没补充，直接关掉了文档。


    算了。


    他对自己说。


    中午十二点二十。沈然刚合上电脑，手机亮了一下。


    【我在你楼下。】


    她回了个：【这么快？】


    隔了几秒，他又发来一句——


    【可能要麻烦你一下。】


    她多看了那行字一眼，起身下楼。


    车停在路边，窗户半降。陆澈坐在驾驶位，衬衫袖口卷到手肘，看起来比早上随意不少。


    她拉开副驾坐进去：“什么事？”


    “我不知道你们这附近吃什么。”他说，“你比较熟。”


    沈然点头：“前面那家私房小炒，清淡，人少。”


    “好。”


    车启动后，她低头回消息。路口红灯亮起，他减速停下，视线扫了一眼指示牌，手在方向盘上顿了顿。


    “直行还是左转？”他问。


    她抬头看了眼导航路况：“直行吧，快一点。”


    “嗯。”


    他没有再确认，直接踩油门。


    车厢里安静了一会儿，被一阵震动打扰。沈然看了眼来电，顿了两秒摁掉了来电。她突然问：“你现在，”她忽然说，“跟以前不太一样。”


    “哪不一样？”


    “以前你做事，很少问别人。”


    陆澈看着前方，语气很淡：“现在有人比我更擅长。”


    她没接话，只是把视线移回窗外。


    车速很稳，阳光从前挡风玻璃落进来，在他手背上晃了一下。


    到店门口，他先下车，绕到她这侧替她拉开车门。他注意到，沈然的包又在震动。


    “公司找你？”他问。


    “不是。”她答得很快，顺手摁掉电话，“私事。”


    她站定，顺手理了下外套，转身往里走。


    陆澈跟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没再说话。


    拉链合上时，屏幕在包内短暂亮了一下。


    沈然没有注意到。


    亮光停留了几秒，又暗下去。


    那是一条未读短信。


    【你最近怎么总不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