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前协议签完的第三天早上，沈然刚把电脑合上，准备去茶水间续一杯咖啡，办公室门就被人推开。


    夏栀戴着墨镜，一副要来劫囚的阵势：“走，收拾行李。”


    沈然停住：“……？”


    “周日把排期腾出来。”夏栀把墨镜往头顶一推，露出一双精神得过分的眼，“咱去露营。”


    “露营？”沈然皱眉，“我后天要领证。你现在安排团建？”


    “不是团建。”夏栀理直气壮，“是婚前适应性训练。”


    “……”沈然抬手扶了扶太阳穴，“你确定你不是把我当新员工入职？”


    “差不多。”夏栀一点也不心虚，“你谈感情跟算积分似的，不把你丢到一个封闭环境里，我真的不放心你结婚。”


    沈然淡淡道：“我谈的是婚姻结构，不是感情。”


    “对，这就是问题所在。”夏栀叹气，“所以——”


    她顿了一下，懒洋洋甩出杀手锏：“陆澈会来。”


    沈然手里正捏着的发圈“啪”一声断了。


    夏栀：“……”


    沈然低头看了一眼被拽断的橡皮圈，语气还算镇定：“我下午三点有个会。你要是能帮我开，我现在就去收拾行李。”


    “行啊。”夏栀毫不犹豫，“PPT发我，我帮你念。反正你开会也就那几句：‘这个逻辑不成立’、‘数据回头重跑’、‘你这个结论从哪儿来的’。”


    沈然：“……”


    她想反驳一下自己没这么凶，想了想，又觉得好像也差不多，只好把话咽回去：“露营多长时间？”


    “一晚。”夏栀说，“明天下午回城，后天领证。完美流程。”


    “……”沈然勉强点头，“地点？”


    “郊外一个私人营地，朋友开的，很干净。”夏栀眨眨眼，“你放心，是你能接受的那种‘尽量没有不确定变量’的户外。”


    沈然：“……”


    她忽然有点预感，这次大概率不会像夏栀说得这么“可控”。


    ——


    露营当天傍晚。


    大巴把人放在营地外的小停车场，一下车就是一大片草地，风吹过来，带着一点烤肉混合植物的味道。


    沈然拎着行李箱站在车门边，打量了一圈。


    营地不大，胜在布置得很用力：灯串从树上一路挂到天幕，白色帐篷排成一列，像谁精心设计过的“都市人假装亲近自然体验区”。


    夏栀从她后面跳下来：“怎么样？有没有缓解你对婚姻的不安？”


    沈然看了看周围：“缓解了。”


    “真假的？”夏栀还以为她在讽刺，“这么见效？”


    “至少说明，”沈然淡淡道，“这次婚姻的外部环境管理者，也就是你目前还算靠谱。”


    “……”夏栀嘴角抽了一下，“谢谢沈总你对我项目执行力的肯定。”


    她正准备再调侃两句，远处停下了一辆车。


    那辆深色轿车在灯串边上稳稳一停，车门打开。


    陆澈先下来，浅色体恤，深色长裤，外套搭在手臂上，头发像刚被风吹乱，又随手往后理了一把，乱得很规矩。


    他身后跟着慕哲远，T恤夹克、牛仔裤，手里拎着个背着就知道很沉的登山包，一副“来出差顺便被人拐出来吃烧烤”的表情。


    夏栀小声感叹：“陆教授得有三十多了吧，一直在象牙塔里待着的日就是不一样，精气神都足。俩人看着跟男大似的。”


    “是。”沈然肯定了这一点，要不然她一开始也不会不假思索地答应结婚的事。


    “啧啧，好好把握啊，争取三年抱俩。”


    沈然没吭声。


    她只是下意识站直了一点，提了提肩带，把行李箱从挡道的位置往旁边挪了半步。


    陆澈朝她们走过来，目光先在沈然身上停了一下。


    “路上还顺利？”他问。


    “挺顺。”沈然点头，“你这边不忙？”


    “会议提前结束了。”陆澈说，“顺路来。”


    顺路。


    沈然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觉得还算符合他一贯的风格。


    所有事情都算过成本，再决定要不要投入时间。


    也包括婚姻。


    慕哲远把背包放下，朝她笑了一下：“又见面了，陆家嘴电鳗小姐，我是慕哲远。”


    “……”沈然停了两秒，确认了一下这几个词的排列，怀疑自己出现了听力障碍，“你刚才叫我什么？”


    “陆家嘴电鳗。”慕哲远一脸诚恳，“你不是老在陆家嘴上班嘛，又带电。”


    他想了想，认真补充：“那天在酒店撕裙子撕衬衫那一下，很有冲击力。”


    沈然：“……”


    她出于礼貌微笑了一下：“谢谢夸奖。”


    “我不是夸——”慕哲远话说到一半，被陆澈看了一眼。


    那眼神不重，像随便一瞥，却成功让他把后半句“那叫社死现场”咽回去了，改口：“……总之，很有记忆点。”


    ——


    营地的管理员领着他们往里走。


    “今天人不多，你们这边两顶大帐篷，一个天幕区域。”管理员指了指前面，“帐篷还没搭，等会儿你们自己看着来。”


    沈然看了看那两包布料，沉默三秒，问夏栀：“我们要自己搭？”


    “放心，有劳动力。”夏栀拍拍她肩，十分心安理得，“我们负责在旁边提供精神支持。”


    慕哲远：“……”


    他说：“你们至少可以负责把零食拆了。”


    陆澈已经把帐篷袋子提起来，拆开支架，动作干脆利落，跟当年在实验室搭临时设备区一样。


    沈然站在一旁看了两分钟，忽然问：“我需要帮忙吗？我看起来像不适应户外的人吗？”


    陆澈抬头看了她一眼。


    夕阳从他背后绕过来，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比白天柔一点。


    “不像。”他说。


    这两个字很简单，也很真诚。


    夏栀在旁边“啧”了一声：这不就是夸然然漂亮、又有能力、还能适应各种环境的意思吗？


    沈然却认真分析了一下，得出一个结论：


    他大概是觉得，自己并不属于那种“需要被照顾”的人。


    她点点头：“那我就不抢你们活了。”


    陆澈：“……”


    他刚想说点什么，慕哲远已经把另一包帐篷拎起来：“行行行，你们姑娘就继续交流人生，我们来干体力活。”


    两顶帐篷搭起来的过程出奇顺利。


    支架“咔哒”一声卡住，外帐一拉，绳子一拽，整个结构就稳稳立在草地上。


    沈然看着他们的动作，认真点评：“你们平时合作很多？”


    “那肯定啊。”慕哲远擦了擦汗说，“他搞脑科学，我搞应用物理，两个实验室隔一条走廊。”


    沈然点头：“看得出来。”


    陆澈随口问：“看得出来什么？”


    “你们不用讲太多，就知道对方要干什么。”沈然语气很平，“这种默契挺难得。”


    陆澈：“……”


    他一时没接话。


    不是这话有什么问题，恰恰相反——她说得太准了。


    准到，把所有可能的延伸，全都拦在了“只是合作默契”这一层。


    他低头继续把固定钉敲紧，动作比刚才慢了一点。


    不远处，沈然安静坐在草地边，支着下巴看他们干活。


    夕阳落在她侧脸上，把轮廓勾得很柔。


    她偶尔笑一下，很轻，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


    跟会议室里的沈然，完全不一样。


    陆澈视线在她那儿停了半秒，很快移开。


    “稳了。”他忽然说。


    慕哲远没听懂：“什么稳了？”


    “帐篷。”陆澈语气淡，“不会塌。”


    沈然却听见了，抬眼看过来，笑了一下。


    陆澈的愣了一瞬，手里锤子差点砸慕哲远手上。


    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而沈然已经在心里，把这次露营的观察结果记了下来。


    两个人的结论，恰好错开。


    但此刻，看起来都很满意。


    ——


    “帐篷搭好，问题变成了谁跟谁睡。


    夏栀环顾了一圈，跟慕哲远点了点头：“那就我跟慕老师一顶，你跟陆澈一顶？”


    沈然：“不用。”


    三个人同时看向她。


    她并没觉得哪里不对，解释得很自然：“你们男士更熟悉户外环境，住一起更方便互相照应。”


    “……”短暂的沉默在空气里扩散开来。


    陆澈：“我们……照应？”


    “嗯。”沈然按耐住嗑完cp后的满足感，一本正经，“夜里如果有突发情况，你们沟通成本更低。叫醒彼此会更快一点。”


    夏栀：“……”


    慕哲远在心里扶额：沈然，你是第一个把“两个男人住一顶帐篷”解释成“应急效率更高”的人。


    沈然接着说：“我和夏栀一顶。这样比较……合理。”


    她是真的这么想的。


    对她来说，这不过是空间分配问题。


    谁跟谁住，不代表亲密度，更不代表什么“情感倾向”。当然，她也很贴心地想给两人留一些空间。


    陆澈看着她，沉默了两秒，又看了眼帐篷。


    随后收回视线。


    “随你。”他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


    语气不冷不热，听不出情绪。


    只有夏栀在旁边，听出了那里面压得很深的一点无奈，悄悄踹了沈然一脚：“你就不怕别人说你不近人情？”


    沈然愣了下：“怎么了？我都把‘互相照应’给他们了。”


    夏栀：“……”


    夏栀忽然有一种强烈的使命感：


    这场露营如果不能把沈然的爱情感知系统打开，


    她以后可能要对整个女性群体的情感教育失去信心。


    ——


    天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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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露营灯一盏一盏亮起来，草地上的影子被拉得细长。


    慕哲远负责烤串，陆澈在旁边打下手，夏栀拆零食、倒酒，沈然负责——


    “你去那边把纸巾、湿巾、一次性手套、垃圾袋分开。”夏栀给她安排任务，“我知道你最擅长分类。”


    沈然想了想，接受了这个合理分工。


    她把东西按用途排了四列，顺手把天幕下的桌面擦了一遍，看起来像某种户外版会议区。


    “你们现在很像在准备一场科研组烧烤交流会。”慕哲远感叹。


    “那挺好。”沈然说，“说明氛围不至于失控。”


    “……”慕哲远心想：你们两个再这么克制下去，只能靠天降意外推进感情线了。


    烤串香味渐渐浓起来。


    沈然第一次拿起夹子，试图把一串羊肉翻面。


    烤网有点烫，她动作慢了一拍，火苗忽然窜起，差点舔到她的手背。


    一只手迅速伸过来，扣住她的手腕。


    力道不重，却很稳。


    夹子被抽走，火势被压住。


    “别碰。”陆澈说。


    语气低低的，没有多余情绪，像是在下结论。


    沈然被他扣着手腕，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为什么？”


    陆澈没立刻回答。


    他把那串羊肉翻好，移到安全的位置，才松开手。


    “会烤糊。”他说。


    理由敷衍得很。


    “不会就不能学？”沈然不解，“总得有第一次。”


    陆澈侧头看了她一眼，像是评估了一下这个“第一次”的成本。


    几秒后，只说了一句：“今天不合适。”


    沈然：“……”


    她在脑子里迅速换算了一下。


    不合适=风险高=投入产出比低。


    于是非常理性地点头：“那我不碰了。”


    陆澈：“……”


    他原本还想说点什么，听到这句话，直接卡住。


    慕哲远把烤好的串递过来，扫了两人一眼：“你们这对话，听着像项目经理拦新人上生产环境。”


    “我可不是新人。”沈然接过烤串，“只是领域不匹配。”


    陆澈没接话，只把火力调小了一点，把烤网往她那边推开些。


    沈然咬了一口，认真评价：“还行，比开会有趣。”


    陆澈“嗯”了一声，算是认可。


    夏栀在旁边默默看着，心里已经开始替陆澈叹气。


    这个人以后，大概会长期被当成合约对象使用。


    至于“喜欢”，


    目前还不在沈然的评估范围内。


    ——


    吃到一半，夏栀忽然像想起什么八卦，拿起杯子敲了沈然一下：


    “然然，你认真谈恋爱的最后时间节点……在公元几年？”


    沈然淡淡：“你这个问法很不尊重人类记忆系统。”


    “……那你就回答年份。”


    沈然想了想：“本科吧。”


    夏栀沉默三秒：“……沈然，你这么多年到底谈了谁？”


    “工作。”


    “……………………”


    连篝火都沉默了。


    为了缓解窒息，夏栀立刻把火力对准陆澈：“那你呢？你初恋什么年代？BP时代还是AP时代？”


    慕哲远像等很久似的，“哎”了一声：


    “你问这么绕，不如直接问陆澈，你啥时候打算对沈然实行《感情科研伦理申报》？”


    沈然：“？”


    陆澈：“？”


    夏栀：“？？？”


    沈然被辣到咳了一声：“你能不能不要当着本人讨论这种东西？很奇怪。”


    “怕啥？你脸皮比我们都厚。”慕哲远耸肩，“况且你们都要结婚了。”


    沈然冷静地纠正：“结婚属于制度行为，表白属于情绪行为。”


    夏栀捂脸：“谢谢，你又把爱情拆成可量化指标了。”


    她叹气，看向陆澈：“陆教授，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可以给你推荐几个正常恋爱系统的女生——”


    她话没说完。


    旁边那个人，一直很淡的陆澈，忽然放下了手里的竹签。


    他抬眼，看她，语气不高，却冷得一下压住了篝火的噼啪声：


    “沈然已经决定了，我也是。”


    一句话，不重，但像落在桌面上的铁片。


    沈然愣了一下。


    她以为他是在强调流程已经走到一半，人才计划不能随便撤销。也或许是像她这样完美的合作对象不多，难以轻易放弃。


    于是顺着工作逻辑点头：“嗯，不耽误。”


    陆澈：“……”


    夏栀嘴里的气泡水差点喷到火上：


    这两人，一个以为在聊组织架构，一个以为在做性能测试。


    她忽然有点后悔。


    这哪是来露营，这是把两个高危样本丢进同一个实验舱。


    万一哪天真的失控了，谁来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