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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许愿餐厅并不想爆火

    第31章 火锅


    傍晚廖初来接果果。


    柳溪早就在旁边摆好眺望姿势,见他过来,连连招手,“这边,这边!”


    经过他连续两天来的缜密计算,这个角度能第一眼看到涌出来的崽崽们。


    而小朋友们的视线也不会被遮挡,能顺利看到家长。


    关键是,近!


    好意不便推辞,廖初只好走过去,“你怎么知道孩子的视线?”


    柳溪难掩得意道:“这一带我都蹲着看过!”


    模仿孩子的视角和高度!


    嗨,我可真是个合格的好爸爸。


    廖初:“……”


    大可不必!


    小朋友们刚入园,家长们还都挺担心的,一般接到之后也不急着走,都会简单的跟老师了解下情况。


    廖初照例和余渝说了几句。


    “今天果果和倩倩表现都很好,”余渝笑道,“尤其是果果,还主动把饼干分给别的小朋友呢。”


    在小孩子们纯真的心里,好吃的就是宝贝呀!


    如果一个小朋友肯主动把自己喜爱的食物分给他人,这多么了不起。


    果然,廖初再次确认了今天那60点满意值的来源。


    “真了不起。”他认真夸奖道。


    果果有点小骄傲,还有点不好意思,“后来,后来他们也跟我分享了呀。”


    余渝点头,语气温柔,“所以,分享是不是一件特别了不起的事情?你看你带了小饼干,倩倩带了小布丁,别的小朋友带了糖果,巧克力什么的,如果大家都不分享的话,那么每个人只能吃一种,可现在,参与分享的小朋友们都能一次性吃到好多种,对不对?”


    小姑娘听得很认真,眼睛也亮闪闪的,“对哦~”


    鱼鱼老师好聪明哦!


    廖初心头微动,“您真会教小朋友。”


    他只觉得小孩儿这么做挺难得的,但是却没有借机教导孩子成长的意识。


    恐怕这就是专业人士和门外汉的区别了吧?


    “果果舅舅对吗?”


    正说着,后面突然有人叫廖初。


    他回头一看,见是一位年轻妈妈,手里拉着一个梳背头的小男孩儿。


    如果成年人做这种发型很容易有油腻感,但是小朋友天然一份纯粹,只会显的乖巧,还有点学大人的憨态可掬。


    正好又穿着这套中式校服,就很像民国时期有钱人家的小少爷。


    小朋友长的很精神,浓眉大眼的,小小年纪就有了点小帅哥的雏形。


    他主动跟果果打招呼,“果果你好。”


    果果道:“佳茗你好呀。”


    小朋友们之间的社交认真又可爱。


    廖初就问对方,“佳茗妈妈是吗?您找我什么事?”


    佳茗妈妈就有点不好意思,摸着自家儿子的后脑勺说:“今天这孩子吃了你们家果果的小饼干。”


    廖初道:“没什么,我们果果也吃了你们的巧克力。”


    佳茗妈妈见他虽然生的冷酷不近人情,脾气好像还挺好的,就暗自松了口气。


    “那个,听说您是厨师,我就想问一下,这个小酥饼您卖不卖呀?”


    刚才她来接儿子,结果对方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果果家的小饼干好好吃哦。”


    佳茗妈妈当时就有点吃味。


    她和先生都是做生意的,每年也有个二三百万的收入,自问对孩子掏心掏肺,这两年也算把海内外的各种零食搜罗了个遍,也没见他这么喜欢呀。


    廖初一愣,下意识低头看果果。


    嗯……这小家伙,这是帮自己打广告呀。


    他还没说话呢,那边陆陆续续又有几个家长找过来。


    有今天参与分享零食行动的,有听说了,但是没吃上的,反正就是挺渴望。


    大家都表达了同样的意愿:


    想买!


    娃娃正处在食欲如狼似虎的阶段,那一块也不够啊!


    反正前任老滋味餐厅行政总厨的金字招牌摆在这里,又是直接做给自家外甥女吃的,营养和质量肯定有保障。


    从他这里买,岂不比去外面搜罗更来的方便放心?


    今天廖初给果果装的小酥饼一袋四个,椒盐奶香各两枚,就算正规去外面卖,也没多少钱。


    他想了下,“几块酥饼而已,明天我多做点,送给孩子们吃就行。”


    “哎,那可不行,”佳茗妈妈就说,“一码归一码,这一次两次还行,可一年两年,难道还是白请?就算您不在意,我们也过意不去呀。”


    柳溪也说:“就是,该多少钱是多少钱,光咱们这几个就六七家,如果谁再有个亲戚朋友什么的,哪家没有小朋友呢?到时候要的可就多了。你把价格公开放出来,我们也敢放心大胆地买。”


    其他家长也都附和。


    能进青叶幼儿园的小朋友家境一般都不差,每年光给孩子培养兴趣爱好花的钱可能就有大几十万了,谁也不差这点儿。


    廖初刚答应,就见佳茗妈妈已经麻利地掏出手机,“咱们也不好因为这点私事在大群讨论,单个找果果舅舅的话,又太麻烦了。这么着,我拉个群吧!”


    于是一分钟后,廖初就被拉进一个名叫“小饼干采购”的微信群。


    这个名字……


    当时就有家长笑了。


    佳茗妈妈也跟着笑,“抱歉抱歉哈,我和先生都是做外贸的,没什么艺术细胞。”


    大家都笑,“挺好的,一目了然。”


    回去的路上,佳茗就一本正经的跟妈妈沟通。


    “……绅士不可以嘴馋的。”


    妈妈这样当着果果和鱼鱼老师的面说我想吃小酥饼,不太好呀。


    佳茗妈妈正低头看报表,前面司机开车,听了这话都笑。


    “哎呦,我儿子知道害羞啦,真是长大了。”


    佳茗脸红红,有点着急,“是真的啦。”


    佳茗妈妈失笑,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软乎乎的腮帮子,“好,吃奶香酥饼的小绅士,妈妈不该这样的。其实是妈妈也想尝尝。”


    她跟先生也才20来岁呢,谁还不是个宝宝了?


    听了这话,小朋友心里舒服了。


    哇,原来妈妈和我一样嘴馋诶。


    他小声说:“是真的很好吃嘛……”


    顿了顿又央求道:“那,那多买几颗嘛,也给爸爸吃。”


    廖初就这么稀里糊涂接了140枚小酥饼的单子,两种口味各半。


    啧,这个数量,肯定不只是小朋友们吃。


    听着数量虽然多,但对他而言,小酥饼并不算难做。


    只要掌握好材料的配比和火候,上中下三层的大烤箱,一次就能烤将近200枚呢。


    这样好了:


    明天送果果上学的时候,把这140枚的单子交了,果果和倩倩照例每人再带四枚一包。


    剩下的就在店里卖掉好了。


    去往停车场的路上,果果蹦蹦跳跳拉着廖初的手,仰着小脸儿问道:“舅舅,果果是不是很棒的小朋友?”


    鱼鱼老师夸我了哎,今天还奖励我小红花。


    廖初把她抱到安全座椅上,一边扣带子一边点头,“对,果果特别棒。”


    大人有时候还护食呢,真难为这小家伙。


    果果就很开心,眼睛亮闪闪的,捂着小脸儿嘻嘻笑了半天。


    舅舅也夸奖我啦。


    我可真棒!


    廖初刚准备发动车子,就见果果埋头在书包内一通翻找,最后掏出来一个圆滚滚的小布包。


    小姑娘用小手攥得紧紧的,神秘兮兮道:“舅舅,我给你留了好吃哒!”


    好吃的?


    廖初一愣,转身接过来。


    布包缠得好用心,拆了手绢之后,里边又是六七层纸巾,最后那两层都被油脂泡透了。


    他轻轻一抖,一根狭长的东西咕噜噜滚到掌心。


    是一截鸡翅膀,面目全非的鸡翅膀。


    “今天中午的鸡翅膀好好吃哦,”果果开心地说,“每个小朋友有两个,我一个,舅舅一个。”


    她趁老师不注意,偷偷藏在衣兜里啦!


    小姑娘快乐地说着,视线落到鸡翅膀上后,整个人都傻了:


    经过反复揉搓挤压,原本金灿灿的鸡翅表面有多处开裂,皮和肉都碎了好多,看上去特别凄惨……


    小朋友哇的一声哭出来,“鸡翅膀坏掉了!”


    她特意给舅舅留的鸡翅膀!


    实际上,因为中午天气炎热,这鸡翅膀不仅碎掉了,而且还有点馊。


    可廖初心里却软得一塌糊涂。


    “没关系呀,还是可以吃的。”


    果果也隐约闻到了怪怪的味道,抽噎道:“坏掉啦,不可以吃啦,会拉肚子的,呜呜……”


    以前妈妈生病,她一个人经常肚子饿,就会吃这种味道怪怪的剩饭剩菜,然后就会好不舒服。


    她不希望舅舅也生病。


    打针好痛的。


    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廖初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索性走下车去,把她从安全座椅上抱出来安慰。


    “不要哭啦,果果想着舅舅,舅舅很高兴。”


    “可是,”果果一抬头,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腮帮子滚落,她看着造型凄惨的鸡翅,又是一阵悲从中来,“可是鸡翅膀死掉了!”


    确切地说,在它被端上桌之前就已经死掉了。


    但廖初不忍心再打击小朋友脆弱的心灵,“没关系,我们下次注意好不好?舅舅在外面也有的吃,果果吃得饱饱的,舅舅才不会担心,好吗?”


    果果嘴巴撅得高高的,试图努力憋住眼泪,一抽一抽地点头。


    “好。”


    廖初替她擦擦脸,“那抱抱舅舅?”


    软乎乎的胳膊立刻用力搂住他的脖子,偶尔有泪珠顺下来,打湿他的衣领。


    因为鸡翅膀的意外去逝,回去的路上,果果十分沮丧,一直在搂着那块沾染了鸡翅味道的手绢哀伤。


    大半个车厢都弥漫着又咸又苦的悲伤味道。


    廖初只好想办法分散她的注意力,“今天在幼儿园干了什么呀?”


    果果抬头,眼睛红红,“鱼鱼老师教我们唱歌。”


    说完,又是一声响亮的抽噎。


    “唱的什么歌呀?”


    果果吞了下口水,用手背蹭了蹭眼泪,调整呼吸,“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廖初:“……”


    倒不是说难听。


    实际上,小姑娘的奶腔脆脆的嫩嫩的,跟这首歌里的童真十分契合,但是……


    尚未完全从悲伤中走出来的果果字里行间都透着凄凉,偶尔唱几个字,还会抽噎一下,整个看上去就很凄惨。


    活像街头被迫卖艺的小白菜。


    廖初用力捏了捏眉心,生硬地打断,“果果渴不渴?”


    “渴。”小朋友很诚实地点头,马上打开小恐龙水壶喝水。


    咕咚咕咚的饮水声取代了凄凉的歌谣。


    廖初松了口气。


    果果自己好像也不是特别想唱,喝完嘴之后一抹嘴,“舅舅!”


    廖初做警惕状,“嗯?”


    可别再唱了。


    接连两次的岔开话题,让果果暂时忘记了鸡翅惨案,她晃着脚脚问:“你知道星星为什么会发光吗?”


    廖初松了口气,顺着问:“为什么呀?”


    为成年人讲解知识无疑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果果立刻来了精神,“其实星星本来不会发光,是它们借了太阳公公的光诶!”


    小姑娘马上又问:“那舅舅你知道星星为什么会眨眼睛吗?”


    “为什么?”


    “这个问题好难哦。”果果摇头晃脑道。


    廖初失笑。


    这小东西,还学会卖关子了。


    小姑娘一张脸上的五官都在使劲儿,努力张开胳膊,画了几个大圆。


    “我们住的地方外面有好多好多星星,星星和星星隔的好远,太阳公公和月亮姐姐也离它们好远,”说到这里,小姑娘自己挠着脸想了会儿,然后继续道,“但是咧,但是哦,那个,那个星星和月亮姐姐会从太阳公公那里借光用!但是因为路好远,中间有好多好大好大的气!”


    好大好大的气?


    那是什么东西?


    廖初略一沉思,试探道:“大气?”


    果果点头如啄米,“舅舅你好厉害!就是那个好大好大的气,有的地方很厚,有的地方很薄,那些光就挤来挤去的,所以我们看见就一直眨眼睛呀!”


    讲述的过程中,小姑娘一双小手也跟着动,好像真的有光挤来挤去一样。


    然后讲到最后,两只小嫩手放在眼睛旁边,像章鱼一样一开一闭,仿佛真的是星星眨眼睛。


    廖初有些惊讶。


    “这都是老师教的吗?”


    果果点头,“对呀,鱼鱼老师教的。”


    廖初道:“真厉害。”


    果果快乐点头,“是呀,鱼鱼老师超厉害!”


    廖初是真心觉得厉害。


    因为严格意义上说,这些都算是比较正式的天文学知识,实质上比较枯燥,真要是一板一眼教的话,连大人都未必爱学。


    但余渝却能通过一段童谣引入,然后打了各种可爱的比方,小朋友们感兴趣,自然而然就记住了。


    在小朋友们的心里,这就像一段童话故事:


    什么是天文学知识呀,我们不懂。


    可鱼鱼老师在讲星星们的故事,讲它们的家呀,多么神奇!


    廖初对那个叫余渝的老师越来越感兴趣了。


    “老师还教了什么?”


    果果说:“老师说地球上的大人和小朋友需要空气,星星们也需要气,但是它们那个好大好大的气,嗯……大气!他们那个气跟我们的不一样,我们过去就会憋住的!”


    小姑娘捂住自己的嘴巴,好像随时都会憋住。


    “那我们的空气有什么不一样?”廖初明知故问。


    就像之前姬鹏说过的那样,要想讲得别人听懂,首先自己要清楚。


    家长这样反复询问,能很好地帮助小朋友们强化记忆。


    果果想了下,“老师说空气里面有奇怪的东西,有了它,我们就能呼吸啦。


    空气很重要的!”


    为了加强语气,小姑娘还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廖初扑哧笑出来,顿时觉得连日来的疲惫都消失了。


    太可爱了。


    有这个小东西在,哪怕玩儿命,他也要努力活下去。


    果果也捧着脸嘻嘻笑起来。


    过了会儿,路口红灯亮起,就见小姑娘做了个抓取的动作,然后将捏紧的小拳头一路伸到廖初身边。


    “嗯?”


    廖初疑惑,这是在做什么?


    “鱼鱼老师说空气是最重要的,”小姑娘的眼睛又大又亮,仿佛坠入人间的星子,“所以我把它送给最喜欢的舅舅。”


    好像有一整套绚烂的烟花在廖初脑海中炸开,然后化为漫天甘露,滋润着他前面二十多年饱受摧残的内心。


    童言童语猛地砸过来一记直球,叫人心神剧震。


    他的眼眶突然有点发胀,鼻腔也酸酸的。


    “谢谢果果,舅舅收下了。”


    他赶在绿灯重新亮起之前,双手并在一起,郑重地接过小朋友的心意。


    ********


    北方秋天的太阳绝对是世上最敬业的东西之一,能把人晒得褪皮。


    可毕竟已经进到九月啦,只要一落山,蛰伏一日的凉意重返大地,叫人感到舒爽的同时也不自觉感慨:


    “嗨,又是一夏!”


    回去的路上,天忽然有些阴沉沉的。


    等回到廖记餐馆时,竟已开始飘起牛毛细雨。


    秋日独有的孤寂清冷,扑面而来。


    宋大爷进来的时候,缩了缩脖子,“这鬼天气,说冷就冷了。”


    他们这样的老胳膊老腿可受不住冻,一到阴天下雨就从骨头缝里发痒发疼。


    再过两天,就得穿秋裤喽。


    李老爷子把伞收起来,朝门外甩了甩水,“老板,今儿吃什么?”


    来的次数多了,大家就像一家人,最盼着开饭的点了。


    廖初看了看后厨的新鲜食材,再看看外面绵绵不绝的细雨,迅速敲定菜单,“火锅吧。”


    原本是打算炒菜的,居中一个毛血旺。


    可现在看来……阴雨绵绵的日子,还有什么比火锅更合适的呢?


    纵观中国上下5000年的悠久饮食文化,要论含蓄,数不胜数;可要论张扬,火锅称第二,绝无人敢称第一。


    它就像热情而霸道的女郎,是个异类:


    “哼哼,既然来到我的地盘上,那就是我的人啦。”


    那自始至终翻滚着的汤汁,打着滚儿,冒着泡儿,不遗余力地将浓香催发出来。


    染了食客们的发丝,熏了大家的衣裳,甚至露出来的肌肤呀,也带了滚滚香气,仿佛也成了一盘佳肴。


    反正非要给你做点记号才行。


    你说它粗糙吧?


    确实,无论荤素,什么也能丢进去涮一涮。


    可你说它细致?也真细致。


    毛肚、黄喉、鸭肠等等,诸如此类,想吃?没那么容易!


    七上八下,得守规矩呀。


    等你耐着性子压着气提出来,往蘸料碟里一滚,再往嘴巴里一扔,一嚼。


    鲜香脆嫩,柔美爽滑……


    就那么一瞬间,之前种种忍耐全都得到了回报。


    最好的回报。


    廖记餐馆提供四种锅底:


    骨汤,麻辣,菌菇,以及番茄锅。


    总能选到自己喜欢的。


    北方人吃火锅喜欢蘸麻酱碟,南方人大多偏好油碟,还有的倾心干碟,不一而足。


    不过,怕什么呀?来都来啦,不如都试试!


    麻酱醇香浓郁,油碟细腻爽滑,红彤彤的干碟像辣妹子,像好汉子,爽朗赤诚,没有半点遮掩,就这么直冲冲地来啦。


    等吃到嘴里发麻,舌头发木,满头大汗时,再来一杯冰饮。


    自酿的果酒也好,海盐柠檬饮、桂花酸梅汤也罢,咕嘟嘟几口下肚,宛如炎炎盛夏里杀出来一道冰锋,横冲直撞,所向披靡。


    什么麻木啊,炎热呀,全都不见了。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每位食客的脸,每张餐桌都是一方独立的小天地,吃饱了,喝足了,也不急着走,谈谈天侃侃地,讲讲奋斗的成果,发发白日的牢骚……


    吃饱喝足,明天再接着干。


    姬总出差回来,久违地带着家人过来吃饭,三分饱后终于忍不住说出肺腑之言,“老板,你这店面小了。”


    其实真要说起来,100平米的店面着实不算太小了,但架不住掌柜的手艺好,短短几十天,愣从一家新店发展到如今的座无虚席。


    有时候来的晚了,还得等位呢。


    众食客纷纷附和。


    廖初只嗯了声。


    他已经在找房子了。


    以前只有自己,怎么样都好。


    野草而已,哪儿不能扎根?


    可现在不同了。


    他养了一个小朋友,生活慢慢有了指望,每天都不一样。


    就好像黑白的幕布上突然多了一抹亮色,叫人不自觉跟着雀跃。


    他想安个窝了。


    作为省会城市的清江市,也和其他大型城市一样,房产限购。


    不过也有特殊人才引进计划,其中一条就是获得国家及以上级别大型赛事金奖,并有长期在清江市发展打算的,可以适当放宽政策。


    廖初曾经获得过一次国际烹饪金奖,一次国家顶级烹饪大赛的第一名,符合条件。


    他已经把资料交上去了,年前就会有结果。


    旁边的小区就不错,业主们普遍素质挺高,距离餐馆也近,在那买套房子,生活工作两不误。


    等自己和果果搬走,二楼又能摆放一二十张桌子,空出来的两个房间可以做包厢,容纳更多顾客的同时,也满足大家的不同需求。


    说起来,也该再招两个帮手……


    既然能长命百岁,那么,多挣点钱吧。


    养崽崽真的挺费钱的。


    白鹤不太喜欢跟陌生人讲话,所以来得比较晚。


    等他和黄烈进来时,店里就只剩下十来个熟客了。


    有的要了茶,有的要了酒,有的端着杯开水,说说笑笑,平复着劳碌了一日的身心。


    一推开餐厅门,浓郁的火锅香味扑面而来,黄烈直接原地裂开。


    廖初看着他新换的灰色高订西装,眼底翻滚着戏谑。


    再让你骚包。


    白鹤歪头看,“你不吃?”


    黄烈咬牙点头,“吃。”


    然后一脸视死如归地走了进去。


    两人要了骨汤和麻辣的鸳鸯锅。


    等上菜的空档,黄烈习惯性扫视四周,视线落到其中几名食客脸上时,下意识“嗯”了声。


    白鹤:“怎么了?”


    黄烈笑着摇头,“没事儿。”


    没想到,这里还藏龙卧虎的呢。


    那边果果正跟着宋大爷练习二胡。


    经过几天的磨练,她逐渐抓住要领,手下流淌出的二胡声已经逐渐脱离了刺耳,只能说不太动听。


    宋大爷找了一首简单的练习曲,让小朋友跟着学。


    中国传统音乐中只有“宫商角徵羽”五音,果果认真跟了几遍,虽然音不准,但节奏感慢慢就起来了。


    宋大爷高兴地喝了口小酒,对廖初道:“这孩子有天分,天生的节奏感!”


    这世上做任何事都要讲究天分,尤其是艺术类。


    技巧可以后期磨练,但是对艺术的天生敏感性无法取代。


    天赋平平的人通过苦练可能达到较高的水准,但真正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绝对是既有天赋,又肯下功夫的。


    廖初松了口气,又给老头儿上了一碟水煮花生,一杯桑葚酒,“都是您教的好。”


    这话说完,他自己都愣了。


    以前他绝对不会这样殷勤。


    好像自从把自己带入孩子家长的角色,顺便观摩了育儿群之后,许多事情就水到渠成了。


    黄烈对着宋大爷遥遥举杯示意,“您是宋观潮老爷子吧?”


    又看向对面的李老头,“您是李青海李老爷子。”


    俩老头对视一眼,“你是?”


    黄烈笑了笑,“我是个猎头,以前曾看过二老的演出,那是真不错。”


    前些年国内受国际冲击比较大,西洋乐器来势汹汹,几年之内打倒了好多民乐机构。


    虽然后来形势好转,但已经倒了的乐团却再也回不来了。


    那个年代一直屹立不倒的民乐团也就那么几个,黄烈曾陪父亲看过几次,所以有印象。


    两个老头难掩欣慰,“多谢。”


    不容易啊,他们两个玩儿民乐的老家伙,竟还能给人认出来。


    “不知两位老爷子现在在哪高就啊?”


    此言一出,廖初和白鹤就齐刷刷看过来:


    这家伙职业病又犯了……


    宋大爷摆摆手,“都多大年纪了,还高就低就的,退休啦!”


    黄烈道:“您谦虚,看二老这精神矍铄,身体硬朗的,再在艺术前线奋斗20年不是问题。我倒知道有几所大学和乐团想要诚聘像二位这样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不知有没有意向再战江湖?”


    白鹤:“……”


    看吧,这就来了!


    廖初:“……”


    挖墙脚挖到我外甥女的音乐老师头上了?


    两个老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笑了。


    “不用啦,小伙子,这里就挺好。”


    宋老头指了指满眼懵懂的果果,“在这儿我也能育人呐。”


    累了一辈子,也该歇歇了。


    如今他们不缺钱,不图名,只想吃点喝点,安度晚年。


    至于教书育人,收学生也得看缘分呐。


    他觉得自己晚年的缘分就是眼前这个小姑娘。


    黄烈点点头,也不死缠烂打,又看向吱吱。


    吱吱手一抖,差点没夹住鸭肠:“……我不懂音乐。”


    黄烈挑了挑眉毛,“我知道你,你是那个打假的吱吱,对不对?”


    吱吱低头,看着面前一大摞空盘子,以及自己明显鼓起的肚皮,陷入沉思:


    我觉得现在是打脸的吱吱……


    “据我所知,你现在的签约平台在收入分成方面对主播们并不特别友好,而你的价值绝不仅限于此。有没有兴趣换一个东家?”


    黄烈的声音中充满了明晃晃的诱惑。


    吱吱盯着他瞅了老半天:你咋什么都知道啊?


    莫非这就是高级猎头的专业素养?


    “谢谢,但是不用了,我已经跟平台那边协商过,等到明年毕业,合同结束之后,我就出来单干。”吱吱说。


    这几年她的发展势头非常好,自带的流量极其可观,每年光广告收入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再跟平台合作很不理智。


    等时机成熟,她就和几个同行合作,一起开发一款新的APP。


    对这个答案,黄烈并不意外。


    近几年,自媒体行业极其活跃,每个月甚至每一天都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无数网络红人。


    但这里面大部分都是昙花一现,小部分赚取流量后也会选择单干,不过结局往往不怎么好。


    “小姑娘有闯劲儿,不错,”黄烈点头,“不过,组建团队也是个技术活,要不要……”


    “谢谢,但是不用了,”吱吱提前谢绝了他的好意,“我爸的律师已经帮我物色好了人选。”


    餐馆内突然陷入沉默。


    “我爸的律师”什么的,听上去就充满了金钱的声响!


    同桌的社畜池佳佳小声问道:“你爸的律师?”


    吱吱点头,神态自若,“因为他矿上经常会有很多问题,需要跟各个部门打交道,自己跑不过来,一不留神也容易被坑。”


    店内的沉默进一步加剧,并从各个角落弥漫起酸涩的味道。


    池佳佳被摧残了一整天的脑袋,艰难地运转了下,声音干涩,“矿上?”


    是我理解的那个矿吗?


    吱吱很自然地点头,“啊,我家里有个矿。”


    池佳佳眼神放空,呆呆的:“……啊,矿啊。”


    卧槽,家里有矿啊!


    听听,这是人话吗?


    妈的,羡慕,嫉妒!


    嫉妒令我面目全非!


    再看向吱吱时,众人的眼神就变得非常复杂:


    没想到啊,之前只知道她的家境不错,没想到是这么个不错法!


    柠檬树上柠檬果,柠檬树下你和我……


    酸,太酸了。


    黄烈正色道:“打扰了。”


    呵,是什么刺痛了我的双眼?原来是富二代的王霸之气。


    接连两次受挫并没让他丧失信心,他的视线再次启动,缓缓划过吱吱对面的池佳佳。


    后者顿时虎躯一震,心中迅速充满了期盼又矛盾的念头:


    唉,如果他怂恿自己跳槽的话,答应还是不答应?


    钱是无罪的,但现在这个公司的氛围真的很好……


    然而下一刻,黄烈的视线就从她脸上滑了过去。


    池佳佳:“……”


    懂了,原是我不配!


    初秋的冷雨不光带走了盛夏的酷暑,也凉透了一颗社畜的心!


    唯独柳溪听说了黄烈的名号之后,神色复杂。


    “原来你就是那个猎头黄烈啊!”


    黄烈笑,“区区不才,正是在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就是写《黑星》系列小说的作家柳溪吧?”


    《黑星》是一系列刑侦探案小说,从五年前开始被影视化,基本上保持三年两部电影或电视剧的速度问世,收视和口碑一直都很好。


    柳溪点头,就听黄烈道:“你似乎对我有什么误会。”


    柳溪的表情越发古怪,憋了半天才说:“你怂恿着好多作家跳槽……”


    现在看来,不光是作家,但凡收入高点的,您是一个都不放过啊!


    一般来说,实体作家们的收入大致可以分为两个方面:


    一个是出版发行实体书,但这方面的收入只能算是小头,真正的大头还是第二条路:影视改编。


    因为后者涉及到的金额往往在几十几百万到数千万之间,而作家们大多不擅长此道,一般跟第一次合作的出品方没有太大矛盾的话,就会这么保持下来。


    但是!


    大概从五六年前开始吧,作家圈里突然杀进来一个猎头黄烈,他走过的地方充满了“换东家”的活动,好多出版社和影视公司都对他又爱又恨。


    听柳溪说完,大家再看下黄烈的眼光中就多了点揶揄。


    黄烈不以为意,或者说已经对这种反应习以为常。


    他先不紧不慢给自己倒了杯葡萄酒,这才懒洋洋道:“别的先不说,我只问你一个问题,那些作家挪窝之后是不是发展比以前更好了?”


    柳溪语塞。


    还真是。


    不光那些作家的收入更高了,就连新东家们的口碑也上去了,所以大家才对他又爱又恨。


    恨的是他搅浑作家圈这一潭水,爱的却是……结果还真的不错。


    见柳溪不出声,黄烈就笑了下,很认真地说:“所以这不叫挖墙脚,而是资源合理利用,人才优化分配。


    我是猎头,我的职责就在于帮你们理清自己的价值,做好职业规划。”


    大部分作家都只埋头写书,不太在乎,或者说不擅长为自己争取更高更大的权益。


    他之前帮忙“跳槽”的那些作家,大多跟合作的出版社和影视公司风格并不相符,后者要么不会花大力气包装推广,要么有心无力。


    说起来,其实是两方都浪费了。


    柳溪若有所思。


    黄烈笑道:“你挺好的,眼光不错,第一次签的出版社路子就对了。”


    所以他基本可以算是同题材作家中发展最好的一批。


    有了出版社的保驾护航,柳溪的作品很快就被有实力的大型制作公司看重,精心制作后搬上荧幕……


    旁边的白鹤有一口没一口地吃水煮花生。


    见黄烈灯光下眉飞色舞的样子,白鹤低低吐出两个字:


    “德性……”


    虽是骂,但他眼底分明泛着一抹笑意。


    黄烈本想习惯性回怼,可转头见他这样,也跟着笑了。


    第32章 小酥饼


    廖初一共做了四种口味的小酥饼。


    除了之前果果吃过的椒盐和奶香提子,又增加了巧克力和海盐柠檬两样。


    天气转凉,冰镇饮品的销量出现了一定程度的下滑,而开学之后以姬鹏为首的运动少年们却又开始了固定打卡。


    脑力和体力的双重消耗,令正处在成长发育期的少年们疲惫不堪,急需大量美食抚慰疲惫的身心。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食量大得惊人。


    他们每次过来,廖初都能顺手收获一堆海盐味道的感情果,现在已经快要泛滥成灾。


    正好做小酥饼用掉。


    小酥饼中慷慨地加入了大量猪油,面糊反复打磨过筛,油润细腻。


    成品外形有点像西点中的曲奇,核桃大小,厚实圆润,中间微微耸起,远远望去像刚从泥土中钻出来的小蘑菇。


    顶部会有几条不规则的裂痕,非但不难看,反而有种笨拙的可爱。


    轻轻一掰,断面上非常清晰地展现出细密的颗粒。


    那些颗粒之间有微小的气孔,不仅能够使小酥饼内部均匀受热,而且口感也更加香酥可口。


    如同没有筋骨的美食堆砌,只要一点外力和津液,就瞬间倾塌。


    浓郁的动物油脂和独特香味疯狂席卷,是一种悠久而质朴的气息。


    早在几千年前,国人就已经学会使用猪油烹饪美食,或许多年前的同一地点,就曾有人做着类似的事情。


    在这一刻,同样的技能穿越时空阻挡,逐渐重合,仿佛与古人对话。


    廖初请店里的熟客们品尝,反响出奇的好。


    尤其是海盐柠檬口味的,非常清新爽口,男女老少都很喜欢。


    就连一直不太爱吃甜食的白鹤都忍不住吃了一枚又一枚。


    他甚至想为这些可爱的小东西们写首歌。


    黄烈看不下去,“当心蛀牙。”


    白鹤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


    他抿了抿嘴,认真道:“最后一枚。”


    黄烈:“……”


    这话已经说过五次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真挺好吃的。


    以前他只知道廖初做饭好吃,没想到点心方面同样技艺不俗。


    廖初将家长们预定的140枚小酥饼包好,剩下几百枚都没怎么介绍,就被食客们抢购一空。


    零嘴儿嘛,谁不喜欢?


    满意值那都甭提啦!


    如今廖初的剩余寿命已经飙升到2年零半个月,隐约有了点“财大气粗”的架势,偶然闲下来,也敢想日后规划了……


    次日用过早饭,廖初带着果果和小酥饼去幼儿园,然后捧着大纸箱与家长们交接。


    场面一度十分火爆,活像大型非法代购交易现场。


    佳茗小朋友早已知道今天有新鲜的小酥饼吃,但生性克制又腼腆的他又不想主动开口,就在幼儿园门口踟躇。


    妈妈拿到了吗?


    老师好奇道:“在等人吗?”


    佳茗小朋友脸红红,脚尖蹭地,“等妈妈……”


    那边佳茗妈妈取到预定的40枚小酥饼,隐约觉得仿佛有谁在偷窥。一抬头,就与儿子炽热的目光交接。


    偷看被抓包的佳茗小朋友忙挪开视线。


    绅士不可以这样的……


    佳茗妈妈偷笑,内心小人儿疯狂扯手绢。


    啊啊啊儿子可爱死了!


    她跟先生都是外向活泼的性格,偏偏生的儿子像极了爷爷,生性温吞沉闷。


    夫妻俩很是郁闷,但时间一长,便以逗弄儿子为乐。


    佳茗妈妈调整好表情,冲儿子招招手。


    等候已久的小朋友双眼一亮,如离弦之箭,倒腾着小碎步冲过来。


    “妈妈,有什么事吗?”


    小绅士明知故问,可一双眼睛却骗不了人,不断飘忽着,落到车内的纸袋上。


    哇,好多小酥饼!


    佳茗妈妈忍住笑,“啊,忘记给你准备今天的小零食了。”


    小绅士立刻善解人意道:“小朋友也经常会忘记呀,没关系的,妈妈。”


    只要给我小酥饼就好了呀。


    佳茗妈妈没忍住,抱住儿子狠狠揉了几把。


    啊啊啊,我儿子怎么这么可爱!


    佳茗任她揉,退出怀抱后小心地为自己梳理发型,一整套动作十分熟练。


    奈何技术欠缺,总有几根漏网之鱼的呆毛竖在中央,随着晨风轻轻飘荡。


    佳茗妈妈清了清嗓子,“谢谢宝贝,妈妈以后不会再犯啦,好啦,你去上学吧。”


    佳茗:“!!!!”


    我的小酥饼呢?!


    小朋友目瞪口呆,嘴巴眼睛都张得圆溜溜。


    他的眼底翻滚着控诉:


    怎么可以这样!


    大人怎么可以克扣小孩子的零食呢?


    佳茗妈妈噗嗤笑出声,终于拿出一袋小酥饼递过去,“好啦,骗你的啦。”


    佳茗小脸微红,别别扭扭接过,“谢谢妈妈……”


    哇,跟昨天不一样呢!


    佳茗仔细看着,鼻翼微微动了下,醇厚的香气穿越纸袋封口的细小缝隙,幽幽飘入鼻端。


    好香哦~


    他偷偷吞了下口水,一边走一边盘算着:


    四枚,那上午吃两枚,下午吃两枚好啦!


    廖初将纸箱收好,刚关上车门,却见果果还站在旁边。


    “嗯?”


    小姑娘嘻嘻笑着上前两步,搂着他的大腿,扬起脑袋,声音软乎乎的,“舅舅~”


    廖初扬了扬眉毛,抱着胳膊俯视,“什么事?”


    小姑娘眨巴着眼睛,“我可不可以多要一袋呀?”


    “为什么?”


    小姑娘有点羞涩,“想送给鱼鱼老师……”


    廖初失笑,蹲下去,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只牛皮纸袋晃了晃。


    果果低低地欢呼一声,扑上来搂住他的脖颈,奶声奶气道:“谢谢舅舅,舅舅最好啦!”


    廖初才要去摸摸小姑娘圆滚滚的后脑勺,却见下一刻,对方已经飞快地爬出来,举着刚拿到手的纸袋,吭哧吭哧朝着幼儿园大门狂奔而去。


    “鱼鱼老师呀~!”


    廖初:“……”


    什么舅舅最好啦,这喜新厌旧的小骗子!


    果果跑得太快,没留神地上的台阶,哎呦一声就要摔倒。


    坏啦,小酥饼会不会摔坏?


    倒地的瞬间,小姑娘紧张地想着。


    “咚!”


    一个带着阳光味道的怀抱接住了她。


    “哎呀,果果吓坏了吧?”冲过来的余渝把小姑娘扶正,语气温柔,“不过,老师接住果果啦。”


    果果傻乎乎盯着他看了会儿,然后摇头,“不怕,果果是勇敢的小孩!”


    说话间,廖初也跑了过来,“余老师,谢谢您。”


    又蹲下去检查果果,“怎么样,摔着了吗?”


    刚才他的脑海中全是空白一片,回过神时,人已经冲过来了。


    果果伸出小手给他看,“没有哦,小酥饼好好哒!”


    廖初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小傻子。”


    “果果不傻,”小姑娘撅起嘴巴,“果果是聪明的小孩。”


    昨天宋爷爷夸过的,他说我很聪明哒!


    廖初和余渝对视一眼,都笑了。


    小东西还挺爱面子。


    果果重新站稳,将那袋小酥饼递给余渝,“舅舅送给鱼鱼老师的!”


    廖初:“……!!!”


    余渝愣了下,连忙摆手,“谢谢您,但我们不可以随便收家长的礼物的。”


    廖初罕见地尴尬起来。


    他按着果果的脑瓜子晃了晃,“刚才是谁要送老师的?”


    果果顺着他的大手晃了几下,有点晕晕乎乎的,“是果果。”


    顿了顿又理直气壮道:“舅舅做的嘛!”


    既然是舅舅做的小酥饼,那不就是舅舅给鱼鱼老师的?


    果果是聪明的小孩,才不会弄错咧!


    听到这里,余渝也明白过来,忍不住笑了。


    果果用力把装着小酥饼的纸袋高高举起,“很好吃的,鱼鱼老师吃嘛。”


    小朋友们的喜欢总是这么直白。


    我喜欢你呀,所以把最喜欢吃的点心分给你好不好?


    余渝犯了难。


    按规矩,老师不许随意收取家长的礼品,但小朋友的?


    正纠结间,却听旁边传来一道声音:


    “既然是小朋友一番心意,余老师,你就收下吧。”


    余渝下意识扭头一看,“园长。”


    来的是位五十来岁的女士,威严又不失温和,说话的时候,正笑眯眯看着果果。


    “这么喜欢余渝老师呀?”


    果果用力点头。


    面试的时候她见过这个阿姨,所以不怕。


    园长笑了笑,对余渝说:“别辜负了孩子的心意。”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一袋小饼干而已。


    小朋友们是最敏感的,谁真心对他们好,最清楚不过。


    才开学两天而已,园里的老师就得到了孩子们的认可,证明她当初力排众议高薪聘请余渝的决定没有错。


    她很高兴。


    第33章 玩玩具


    接下来的几天,就这么平稳而安静地过去了。


    果果适应得很好,每天都跟倩倩开开心心地一起上下学,有时候贪睡起晚了,还会很着急,生怕迟到。


    廖初准备再过几天,就让她坐校车试试看。


    转眼到了周五,廖初送了果果去幼儿园,转头去城郊的农贸市场寻找新鲜食材时,突然接到了幼儿园打来的电话。


    是余渝。


    “廖先生,不知您方不方便现在来幼儿园一趟?”


    廖初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了一丝歉意,“是果果出什么事了吗?”


    余渝说:“真的很抱歉,几个小朋友闹了点小矛盾,虽说没有大碍,但我们确实有责任。具体情况电话里一时半刻说不清,您还是尽快幼儿园一趟吧。”


    廖初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对方说果果没有大碍,那就证明有小问题……


    他顾不上多想,丢下选了一半的菜朝停车场飞奔而去。


    半路上,他又接到了柳溪的电话。


    “你接到幼儿园的通知了吧?我现在就在办公室呢,果果没事,你别着急,安全驾驶第一。”


    廖初松了口气,“多谢。”


    柳溪把手机放到正在抽噎的小姑娘嘴边,“来,跟你舅舅打个招呼,让他不要担心。”


    原本果果已经停止了哭泣,可现在一听是舅舅的电话,突然觉得委屈。


    小姑娘抓住手机,嘴巴一瘪,眼睛一眨,两颗眼泪啪啪落下来,“呜呜,舅舅你快来呀!”


    小奶腔的哭泣,简直要把人的心肝都揉碎了。


    柳溪:“……”


    拆台够快的。


    我真不是这个意思!


    柳溪一脸尴尬地拿回手机,“那什么,就是几个小孩儿打闹,果果可能吓到了,不过没伤着。”


    小孩子嘛,都是各家的宝,凑在一起难免要磨合,彼此打打闹闹也很正常。


    果果不乐意了,垫着脚尖对手机说:“他打倩倩姐姐!”


    我是勇敢的小朋友,才没有被吓到呢。


    此言一出,办公室里的气氛就很尴尬。


    哪里是她倩倩姐姐被打?根本就是那个叫倩倩的小姑娘,把人家小男孩按在地上打吧……


    稍后廖初赶到时,发现余渝的办公室里站着四个小朋友和两个家长。


    四个小朋友自动分成两派,果果、倩倩和叫佳茗的小朋友是一派,剩下那个不认识的小男孩儿是一派。


    倩倩的衣服皱巴巴脏兮兮的,小圆脸上有几道新添的红痕,虽然有些狼狈,但整个人的气势就很高昂,仿佛打赢了的小公鸡一样。


    对面那个不认识的小男孩儿比倩倩还要狼狈,满是泪痕的脸上带着清晰的牙印,头发也被揪得乱糟糟,正抽抽噎噎的哭着。


    三个小朋友凑在一起,相互抱团安慰,还有爸爸妈妈陪伴,唯独他自己孤零零缩在角落,看着就有点可怜。


    廖初敲门进来时,这小男孩儿嗖的一下抬头望过来,发现来人自己不认识后,立刻沮丧。


    眼底的小火苗,噗嗤一下灭了。


    小男孩儿脸上的沮丧迅速变成失望,眼泪吧嗒吧嗒掉得更凶了。


    别的爸爸妈妈都来了。


    为什么我爸爸妈妈还没有来?


    余渝又给最后一名家长打了个电话,可对方的妈妈出国了,爸爸还在外面工地上,今天的航班都没了,至少要明天才到。


    他催了下,就先跟在场的三位家长沟通。


    简单的说就是家长没到的那个小朋友想跟果果玩,但是果果不想,那个小朋友就过来拽果果的小辫子。


    果果吃痛,路过的佳茗就来劝架。


    可是那个小朋友比较壮,脾气也不太好,把佳茗推倒了,然后又去追着果果,拽她的小辫子。


    去拿零食的倩倩回来一看,呔!欺负我的朋友们,这还了得?!


    倩倩本来力气就大,而且女童的发育要比男童早,在体型和体力方面有着先天优势,那个叫胡耀祖的小男孩被她三下两下打倒在地。


    等老师发现不对劲,赶来拉架时,倩倩已经往人家脸上咬了一口……


    欺负人的转眼成了被欺负的,老师们把小男孩儿扶起来时,他哭得嗷嗷的。


    果果的眼睛也红红的,佳茗就在旁边安慰。


    倩倩炸着一头刺猬似的乱发,叉着腰,挡在两个小伙伴跟前,“不要怕,看我再打倒他!”


    小男孩闻言,哭得更凶了。


    倩倩把眼睛一瞪,指着他道:“不许哭!”


    老师们:“……”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余渝把监控视频调出来给家长们看,情况确实跟他说的一样。


    因为摄像头比较先进,就连倩倩“威胁”小男孩儿不许哭的话也清清楚楚。


    三个家长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才要说话,却见胡耀祖小朋友突然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哇啊啊啊,我,我想跟他们一起玩!”


    “我不是故意欺负果果的,我喜欢她才想跟她玩的,可是,可是她说有别的好朋友了……呜呜呜!”


    “大家都不喜欢我,爸爸妈妈也不要我了,我不要上幼儿园了!哇啊啊啊……”


    他哭得真的好惨,眼泪哗哗直流,还窜了个鼻涕泡出来。


    因为没有家长在身边,看上去更凄凉了。


    原本这边三个家长还有点生气,见此情景,心情顿时复杂起来。


    可如果就这么轻轻揭过,也不太好。


    毕竟是对方先动手的嘛,万一这次不管,以后再犯怎么办?


    余渝过去蹲下,一边给他擦脸,一边说:“大家怎么会都不喜欢你呢?爸爸妈妈又怎么会不要你呢?不要哭啦。”


    胡耀祖小朋友的眼睛就跟连接了水龙头一样,眼泪哗哗的,不一会儿就把手绢打湿了。


    “爸爸妈妈就是不要我了,不然他们怎么还没有来?”


    余渝换了一条手帕,耐心道:“不是这个样子的,妈妈病了……”


    当初面试的时候,幼儿园就曾了解过每个小朋友的家庭情况,以便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胡耀祖的爸爸是个房地产开发商,妈妈是家庭主妇,平时感情还不错。


    只是胡妈妈产后抑郁,又放心不下儿子,结果病情越发严重。


    胡爸爸看这么下去不行,就在把儿子送到幼儿园之后,强行送胡妈妈出国散心疗养去了。


    廖初在那边问果果,“你不喜欢跟他玩吗?”


    果果犹豫了下,小声说:“他好可怕,昨天就把玩具弄坏了……”


    倩倩也说:“人家玩得好好的,他突然就跑过去,非要跟人家一起玩,还大声说话。”


    佳茗抿了抿嘴,“他一点都不绅士。”


    怎么可以扯女孩子的头发呢?


    廖初隐约明白了什么。


    如果他没有猜错,应该是那个叫胡耀祖的小朋友太渴望跟别人玩了,但是又不懂得跟人交流的正确方式方法,加上性格有点急躁,所以反而让大家越来越怕他。


    那边余渝也说:“好小朋友是要讲道理的,我们来认真讲道理好不好?”


    很多大人总觉得孩子小,不能明辨是非,所以根本不在意他们的意见和想法……


    这种认知本身就是错误的。


    三四岁的小朋友已经形成了基本的是非观,有一套自己的处事哲学和行为逻辑,如果把成年人的想法简单粗暴地强加上去,很容易把事情弄得更严重。


    胡耀祖哭唧唧点头,“我是好小朋友,可他们为什么都不跟我玩?”


    之前爸爸告诉他说,只要来幼儿园就能交到很多朋友,可现在却没有人愿意跟他玩。


    爸爸是大骗子!


    你看,这就是胡耀祖的逻辑:


    我是好小朋友,所以就应该有人主动找我玩。


    但是现实却没有,所以他的心理就受到了冲击,于是做出一系列行动,想要人为完成这套逻辑。


    余渝说:“那是因为你的方法不对。”


    胡耀祖被吸引住了,“什么,什么方法?”


    余渝认真说:“喜欢的方法呀。如果老师说喜欢你,却每天都伤害你,你会开心吗?还会想跟老师玩吗?”


    胡耀祖想也不想的摇头。


    “对呀,”余渝趁热打铁道:“你看你说喜欢果果,可却去拽她的头发,把她弄痛了,是不是不对呀?”


    胡耀祖点了点头,不过马上又说:“可是,可是她不理我……”


    他以为拉对方的小辫子就能让对方注意自己了。


    余渝正色道:“那还是因为你的方法不对呀。”


    胡耀祖现在已经完全顾不上哭了,“那,那我该怎么办呀?”


    余渝替他擦干净脸,“你应该大大方方地介绍自己,然后问对方,可不可以一起玩呀?”


    胡耀祖的眼睛亮了亮,不过马上又黯淡下去,“那万一,万一她还是不想跟我玩呢?”


    这个问题就有点尖锐了,极其考验老师的职业素养。


    如果余渝一直给出肯定的答复,那么无疑忽视了果果这边的自主意愿:为什么要强迫我跟他玩呢?


    可如果让胡耀祖小朋友直接放弃,那么刚才的开导和努力就白费了,根本矛盾还是得不到解决。


    小朋友们没想那么多那么深,但在场几个家长却下意识看过去,想看看余渝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余渝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不答反问:“你会想跟所有人都成为好朋友吗?”


    胡耀祖摇头。


    “为什么呢?”余渝把这个问题抛回去。


    胡耀祖愣了下,他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


    小朋友认真思考片刻,“他们玩的我不喜欢。”


    余渝点头,“是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就好像你喜欢吃甜,但有的人不喜欢;有人喜欢酸的,你不喜欢一样,对不对?”


    对哦,胡耀祖跟着点头。


    “那他们有没有强迫你跟他们玩呢?那些喜欢吃酸的人,有没有强迫你吃酸?”余渝又问。


    胡耀祖摇头。


    “所以如果果果真的不想和你玩,也一定有她的理由,你为什么不听一听呢?”余渝循循善诱道,“好小朋友应该尊重别人,对不对?”


    胡耀祖圆墩墩的脑瓜点了几下,又看了果果一眼,结果就发现倩倩正瞪着自己。


    他突然觉得刚才被打到的地方又疼起来,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廖初看向余渝的眼中满是赞叹:


    他真的在像对待一个成年人一样,认真而公正地跟小朋友讲道理。


    学到了。


    柳溪从后面拉了拉女儿:


    跟只小斗鸡似的,这是要干嘛?


    倩倩不服气:


    我要保护果果妹妹呀!


    柳溪:“……”


    保护……也不能咬人脸呀!看把人家孩子吓的。


    余渝朝果果他们招招手,“来。”


    三个小朋友各自看向自家家长,得到允许后才小鸡仔似的聚拢过去。


    余渝对胡耀祖道:“不管怎么说,你扯果果的头发是不对的,也不应该推佳茗,先跟他们道个歉好不好?”


    小男孩紧张地揪着衣角,求助似的看过去。


    余渝点点头,“加油,小男子汉。”


    胡耀祖吸吸鼻子,红着小脸儿说:“对不起,果果,我不应该扯你的小辫子。对不起,佳茗,我也不应该推你。”


    至于倩倩……对不起,我打不过你,呜呜!


    果果有点懵,习惯性扭头去看廖初,“舅舅,我要原谅他吗?”


    廖初失笑,“你想原谅他吗?”


    孩子虽然小,也该有自己的判断。


    果果拧着小眉头想了半天,问胡耀祖,“那你以后还会欺负我吗?”


    胡耀祖赶紧摇头。


    果果又问:“那你还会这样欺负别的小朋友吗?”


    胡耀祖快把自己的大脑袋甩出残影来了。


    果果唔了声,“那好吧,我原谅你了。”


    佳茗也说:“男孩子是不可以欺负女孩子的,也不能随便推人。”


    胡耀祖挠了挠头,“好。”


    几个小孩说完之后就陷入沉默,大眼瞪小眼起来。


    接下来说什么呀?


    胡耀祖眨了眨眼,下意识扭头看向余渝。


    余渝笑道:“问呀。”


    “哦,”胡耀祖紧张兮兮的吞了下口水,问果果,“你为什么不想和我玩呀?”


    果果现在也不怎么怕他了,“你把大家的玩具都弄坏啦!”


    胡耀祖瘪着嘴,两边嘴角不断下拉,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


    “对,对不起,”他倒背着小手,脚尖不断在地上画着圈子,委屈巴巴地说:“我,我以前没有玩过玩具……”


    不光几个小朋友,就连大人们都惊呆了。


    胡爸爸是做房地产开发的,经济条件非常宽裕,总不至于连玩具都买不起吧?


    果果同情地看着他,“你好可怜哦。”


    胡耀祖一听,哇的又哭了。


    “爸爸,爸爸总逼着我学英语,做题,还,还学弹钢琴,可是,我好笨,都不会……呜呜呜!”


    他不会玩玩具,又想跟大家在一起,一着急,就给弄坏了。


    第34章 鸡汤米线


    回去的路上,果果罕见得多愁善感起来。


    小姑娘托着肉乎乎的下巴思考片刻,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廖初忍俊不禁,“为什么叹气?”


    小姑娘晃了晃腿,“胡耀祖好可怜哦……”


    他竟然都不会玩玩具!


    他的爸爸妈妈真的不爱他吗?


    唉,而且他还没有舅舅哎!


    他竟然没有舅舅!


    多可怜呀!


    廖初也觉得不可思议。


    像他们这些福利院长大的穷孩子也就算了,不会玩玩具是因为没那个条件,可胡耀祖那小孩儿?


    他爸爸作为知名企业家,频频在各大媒体露脸,何止家财万贯?


    竟然不给孩子买玩具……


    不是不舍得,因为后面胡耀祖说的那些兴趣班都非常烧钱。


    但恰恰就是因为这样,才更显得孩子可怜。


    刚才余渝听到孩子的哭诉也十分震惊,当场表示要跟胡爸爸谈一谈。


    望子成龙的心情可以理解,但这个方法太有问题了,再这么下去,孩子的心理非崩溃不行。


    小朋友听后,越发委屈得不能自已……


    呜呜,他也想玩玩具。


    明天是周六,倩倩早已发出邀请,让果果和佳茗小朋友去她家里玩。


    廖初决定给三个孩子准备一些零食甜点。


    正好许愿缸里的钱已经攒了好几百,上午不用看崽,他打算买一点牛奶和百科全书之类的启蒙书籍,送到本地福利院去。


    第二天一早,倩倩父女俩准时出现在餐馆门口,“果果早呀!”


    果果过去跟她手拉手,“倩倩早呀!”


    倩倩饿得不行,小肚皮里咕噜噜直响,“今天早上吃什么呀?”


    果果美滋滋道:“舅舅说是鸡汤米线哦。”


    鸡汤她喝过,米饭也吃过,但是米线是什么东西呢?


    舅舅说也是大米做的,好神奇!


    柳溪把两个小姑娘抱到儿童座椅上,吸着鼻子感慨,“真香啊!”


    他还没在早上吃过米线呢。


    鸡是现杀的,汤是清晨就开始熬的,这会儿正好用。


    廖初杀鸡的动作常麻利,血放得干干净净,后面浸泡和熬煮的时候就没多少血水了。


    大火烧开之后转小火慢炖,锅盖上面压着重重的石头,更容易把营养物质熬出来。


    高汤嘛,必然要慢慢来。


    鸡很肥,刚煮出来的浓汤表面浮着厚厚一层黄油,让人本能觉得腻味。


    大清早的,北方人民可能受不住这么厚重。


    廖初用勺子捞去大部分鸡油,只留下薄薄一层,下面雪白的浓汤慢慢现了颜色。


    真正的好厨师,是会根据节令、环境,以及本地气候和人文习俗调整的。


    美食虽好,终究是为人服务的。


    没道理强迫食客去适应食物,而应该要食物适应人。


    有句老话说得好:


    “一个好厨子,能顶半个好大夫。”


    吃对了东西,身体受用,自然少遭罪。


    柳溪伸长了脖子看,顿觉口中津液旺盛,“哇,你加了什么啊,太香了吧?”


    以前家里的阿姨也煮过鸡汤,真的没这么香。


    别说用鸡汤来煮米线,光这么喝就够诱惑人啦!


    廖初道:“还没加。”


    说完,果然丢进去一只调味包。


    他向来对食材要求很高。


    这鸡是山地散养的,喝的山泉水,吃着无公害粮,每天还有广播音乐陶冶身心,生活比人都规律健康。


    又正好是鲜嫩肥美的“年纪”,肉质分外鲜美。


    要么清炖,要么清蒸、白切,才能最大限度发挥出美味,其他做法都可惜了。


    入锅前,先在空锅里把鸡块干煸一下,逼出多余水分,使得皮肉更加紧致。


    干煸到表皮微微泛黄,部分地方的边缘出现焦糖色也不要紧,那是油脂的作用。


    后面炖起来,口感更丰富不说,高汤也更浓白。


    这个方法在炖鱼汤的时候同样适用。


    捞出的鸡油也不会浪费,廖初将老豆腐切成扁平块,用鸡油小火慢煎。


    老豆腐组织坚挺,口感劲道,适合接受长时间的烹饪,不必担心会散。


    几秒钟之后,白色的豆腐表层被染成金黄色,用铲子轻巧地翻个面,还能看见上面细小的油粒爆开呢!


    刚出锅的鸡味豆腐外酥里嫩,用筷子轻轻一戳,咔嚓!


    酥脆的外壳破裂,圆洞内疯狂涌出滚滚热气,既有豆制品特有的清香,又有淡淡的肉类香醇。


    因为只用油煎了外皮,吃起来并不会觉得油腻。


    如果觉得口淡,还有廖记餐馆特别调制的甜辣酱可以刷呢!


    泡发的米线煮几分钟,碗内放入配菜,很快就端上桌。


    乳白色的水汽随着砂锅一路飘散,沿途留下久久不散的浓香。


    上桌时,砂锅内的汤汁还微微沸腾呢。


    柳溪却注意到旁边一碟萝卜泡菜,“这是?”


    服务员关文静笑道:“老板送的,特别好吃!”


    老板说了,鸡汤米线固然养生,但一口气吃到底可能寡淡。


    尤其现在正换季,人的肠胃刁蛮,经常会突然想吃点刺激的。


    这个泡菜是他自己腌制的,加了泡椒、笋尖儿、红白萝卜,酸爽可口,极其下饭。


    呜呜,在这里工作福利太好了,老板特别厚道,店里的客人吃什么,就给她吃什么。


    管饱!


    换工作才多久啊,她已经长胖四斤了……


    柳溪凑近了一闻,口中顿时泛滥成灾。


    哇,这个味道,绝了!


    姬总一家四口也慢悠悠进来,也不问吃什么,直接说要一份早点。


    看,这就是经验丰富的。


    管它今儿吃什么,反正廖厨做的,还能翻车?


    米线上桌,姬总照例先围绕色香味暗中点评一番,然后挑起一缕米线送入口中。


    细嫩爽滑,一咬就断,米香浓郁。


    他创业那会儿也曾吃过外头的米线,为了好看,里面大多加了食用胶,可以使成品保持汤汁清亮、米线完整。


    但绝对影响口感和身体健康。


    但这个不一样。


    他一尝就敢肯定,绝对是优质好大米做的。


    “老板,这个米线?”


    廖初抬头瞅了眼,继续麻利地剥蛋黄,“自己做的。”


    以前总觉得活不太久了,他对自己的生活就有点敷衍,着实做了许多可以拿来速食的半成品。


    像什么米线啊、腊肉啊、泡菜的,都在小仓库堆着呢。


    姬鹏嘶溜溜扒米线,吃了几口又喝汤,赞不绝口,“老板,这个汤能再来一碗吗?”


    姬太太也点头,“这汤真不错呀……”


    又对丈夫和儿子说:“多喝点,对身体好的。”


    前几天那个家政阿姨又找回来,痛哭流涕表示会悔改,被她很坚决地拒绝了。


    开什么玩笑,有廖厨在这里,哪里用得着你?


    现在他们一家人有空就一起出来溜达,吃吃饭聊聊天,感情都比以前好多啦。


    姬总默不作声喝掉一碗,对太太说:“等会儿你打包一碗回去,晚上我不去应酬了,回来热热喝。”


    喝完之后,胃里暖融融的,太舒服了。


    他们这些常年应酬的人,真该好好保养了。


    听到先生按时回来的保证,姬太太笑靥如花地点头。


    “等会儿我给你爸妈那边也送一点去,老人家更该注意。”


    姬总愣了下,有点羞愧。


    他一时间还真没想到这一点。


    “辛苦你了。”


    “满意点10!”


    “满意点10!”


    廖初一抬头,就见那夫妻俩手拉手对视。


    呵呵,秀恩爱……


    姬鹏自己颠儿颠儿跑过去续鸡汤,看见廖初剥了满满一大盆蛋黄,本能地开始分泌口水。


    “这是要做什么啊?”


    圆滚滚的蛋黄呈现出琥珀一般半透明的橙红色,一看就好吃!


    哪怕是生的也不能阻止他想象!


    廖初指了指后厨,“蛋黄酥。”


    香芋和紫薯都已经蒸上了,等会儿捣成泥。


    剩下的蛋白也不会浪费,蛋白酿肉、蛋白拌豆腐,都好吃。


    从他手底下过的食材,绝没有浪费的选择!


    姬鹏刷地举起手臂,“我要订!”


    那边姬总慢悠悠擦嘴,非常有气派地过来结账,“订什么?”


    又对廖初说:“老板,搞个会员卡嘛,每次结账有点浪费时间。”


    其实廖初对搞会员卡预充费这种事情不太感冒,因为多多少少总有逼迫食客消费的意思。


    可没想到姬总的提议得到众多人的赞同。


    网瘾老年宋老头还积极提议,“可以积分等级制嘛,忠实顾客逢年过节可以优先选购烤乳猪……”


    嘶溜!


    廖初:“……”


    您老的目的过于昭然若揭了啊。


    姬鹏在那边指着后厨喊:“爸,蛋黄酥啊。”


    姬总扫了二维码,“小孩儿脾气,那东西胆固醇太高,吃多了不好……先要五十个吧。”


    姬鹏:“……”


    觉察到儿子的眼神,姬总面不改色道:“周末了,你妈要去看两边老人,主要是给他们送几个尝尝。”


    姬鹏:“……呵呵。”


    我信你个鬼哦。


    现在吱吱每天的固定活动就是跑到廖记餐馆写论文,累了就趴在椅背上看老板做饭,然后眼福口福一起饱。


    唉,人做饭怎么能这么帅呢?


    只是穿着黑T恤剥个蛋黄而已,咋这么好看?


    吱吱嘶溜下口水,笑眯眯问:“老板,你有没有女朋友呀?”


    店里迅速响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声。


    李老爷子啧啧出声。


    这年头的小姑娘哦,胆子都大得很哦。


    店里也有其他单身男士,见状酸溜溜毛遂自荐。


    吱吱嗤之以鼻,“光老板这个手艺,就值了!”


    宋大爷夹了块萝卜泡菜,咯吱咯吱嚼得起劲,“你那是馋人家手艺吗?”


    话音未落,众人齐齐接道:“你那是馋人家身子!”


    吱吱捂着脸嘿嘿傻笑。


    男色诱人,怪我咯?


    而话题中心人物就跟没听见似的,专心致志包蛋黄酥。


    揉皮,捏馅儿,刷蛋液,入烤箱……


    一整套动作忙而不乱,自带韵律感。


    嗨,反正专注的男人最帅。


    专注的帅比更是帅上加帅!


    一小时后,热气腾腾的蛋黄酥出炉。


    圆滚滚胖乎乎,顶端金灿灿的蛋液层上零星散落着芝麻,宛如少女脸上俏皮的雀斑。


    有紫薯和香芋两种口味,不用切开都能闻到淡淡的香气,那叫一个勾人。


    刚吃过早饭的食客们顿时又觉得自己行了。


    这个要俩,那个要仨,还有的十个八个带着走。


    难得有点儿方便外带打包的,不多买点对得起谁?


    池佳佳一边打着饱嗝,一边豪爽地要了二十颗,准备与同事们分享。


    什么?


    吃饱了?


    吃饭的胃和吃甜点的,那是同一个吗?


    廖初单独包了二十个给柳溪。


    三个小朋友呢,剩下的估计也浪费不了。


    客人慢慢散去,廖初把准备好的科普读物和牛奶放入后备箱,跟隔壁的赵阿姨打了声招呼就出发了。


    市福利院很好找,远远看去,蛮温馨开阔的一栋建筑。


    廖初向门卫说明来意时,就见一辆灰色的车子径直驶入,与他擦肩而过。


    稍后在停车场,廖初刚一下车就发现了熟人。


    “余老师?”


    正从刚才那辆灰色车子上下来的,正是余渝。


    余渝也有点意外,“廖先生?你来这里是?”


    廖初坦然道:“带了点东西,过来看看。”


    他又问:“余老师经常来?”


    一般访客都要登记,可余渝却能长驱直入。


    余渝点头,开了后备箱拿东西,“差不多每周一次吧,有时候只是来看看。”


    说话间,一个年迈的保安推过来一辆小型推车,商场里经常运货那种。


    “余老师,又带了这么多东西啊。”


    福利院的工作人员不多,保安年纪也不小了。


    余渝笑笑,“是啊,不过都是外面的人捐的,我就是个搬运工。”


    保安憨厚一笑,“那也了不起,油费不是钱?现在很少有人愿意做这种事啦。”


    做公益很容易吃力不讨好,没几个年轻人愿意干的。


    廖初见余渝的车后备箱里塞满了大纸箱,主动帮忙搬。


    入手颇重,大约有四五十斤的样子。


    余渝搬了两箱就见了汗,再看廖初,却还跟没事人似的。


    真厉害呀。


    廖初见好几只箱子上都贴着快递条子,物品栏写的是“书籍”,“这是外面人捐的?”


    余渝点头,“我和几个朋友组织了一个慈善募捐网站,经常有社会热心人士捐赠图书、衣服什么的。”


    太阳渐渐升起来,温度升高,廖初也有点热了。


    一抬头,眼前多了瓶水。


    “谢谢你啊,”余渝还有点不好意思,“我自己的话还不知道要搬到什么时候。”


    廖初接了,拧开瓶盖喝掉半瓶,“还好。”


    被感谢的感觉,不错。


    算上车后座,一共大小九只箱子,都是沉甸甸的书本,少说也有三四百斤。


    最后一只落到推车上时,车骨架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廖初喝完水,把自己带的牛奶和书本也放上去,推起就走。


    余渝哦了声,赶紧跟上。


    余渝确实是熟客了,刚一进门,福利院的老师和小朋友们都围上来。


    “余老师!”


    “鱼鱼哥哥来啦!”


    廖初跟余渝是并排走的,但他人高马大,又冷着一张脸,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不好惹”。


    几个小朋友刚到他面前,就来了个急刹车,面带惊恐的往余渝那边求安慰了。


    呜呜,这个哥哥好吓人!


    有个小姑娘跑得太急,一个没刹住就撞到廖初腿上。


    廖初没事,可小姑娘却哎呦一声,向后摔了个屁股蹲儿。


    廖初一把把人拉起来。


    巨大的阴影将小姑娘完全笼罩起来。


    见小朋友的裙子有点脏,他刚要伸出手去拍打,谁知对方却身体一僵,然后哇的哭了。


    廖初:“……”


    余渝:“……噗!”


    工作人员有点尴尬,“廖先生是吗?真是不好意思,这孩子可能误会了。”


    总不能说是被吓哭的吧?


    廖初就有点郁闷,“……没事。”


    之前果果也好,倩倩也罢,不都是差不多大的小朋友嘛,跟自己也挺亲近的。


    余渝小声解释,“福利院的小朋友们跟外面的孩子不一样,大部分都有不太好的经历,难免敏感些,希望你不要介意。”


    廖初微微垂了眼,“我知道。”


    余渝刚要转过去,却听对方低低道:“我就是在福利院长大的。”


    余渝真的很忙。


    他先跟院长和老师们交谈,简单地了解了情况之后,又帮着把带来的物资分配下去。


    做完这些之后,余渝也没有休息,而是来到小朋友们中间,帮他们做心理辅导,教他们读书算数,然后又带着大家一起唱歌。


    福利院长大的小朋友或多或少都会有点心理障碍,如果小时候不重视,会慢慢发展得很严重。


    一楼拐角处有一间大教室,三面都是巨大的落地窗,明媚的阳光肆意泼洒,将里面的人和物都染成了温暖的金色。


    余渝在正中间席地而坐,四周围着一圈孩子。


    而廖初就坐在他对面,木着一张脸,两条大长腿无处安放,浑身都透着不自在。


    他对眼前的场景感到度陌生:


    养大他的那座小福利院又破又旧,基本生活物资都极度匮乏,大人小孩的脸上满是愁苦,从未有过眼前这样其乐融融的快乐景象。


    如果儿时的自己闯入这里,只怕会以为误入天国。


    突然外围一阵骚动,吧唧挤进来一具圆滚滚软乎乎的小身体,因为失去重心,一下子扑倒在廖初怀中。


    小朋友扬起头,朝他露出一个傻呵呵的笑。


    廖初沉默片刻,伸手提着这小家伙的腋下,将他平举在眼前晃了晃。


    嗯,看上去跟果果差不多大的年纪,虽然身处福利院,眉宇间却一派天真。


    显然没受什么苦。


    小朋友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咬着手指一歪头,“呀……”


    廖初一怔。


    三四岁的孩子不该是这个反应。


    这小孩儿看上去……智力有点问题。


    但可能恰恰因为这样,他的眼神格外澄澈,像深山中一汪幽深的泉水,叫人不忍心欺负。


    廖初把这小家伙放下来,狠狠揉了揉他的脑袋,然后往小朋友的屁股上一拍,“去吧。”


    小男孩踉跄着往前走了一步,快到余渝跟前了,突然又停下,咬着手指扭头看看廖初。


    廖初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回看。


    一大一小大眼瞪小眼对视,那小男孩儿竟咯咯笑着跑了回来。


    “叔叔~”


    廖初下意识张开双臂,接了个满怀。


    叔叔……


    他的脸黑了。


    这小东西!


    别以为刚才他没听见,叫余渝的时候分明是喊哥哥的。


    他们两个也只差了三岁而已,怎么就凭空多出一辈来?


    “笑笑很喜欢你呀,”余渝不知什么时候扭过头来,有些意外地说,“他平时很警惕的。”


    廖初有点不自在,下意识将那个叫笑笑的小男孩儿往外推,“自己站好。”


    除了果果,他不太习惯跟别的小孩儿对自己这样亲昵。


    谁知那小家伙就跟壁虎转世一样,牢牢抱住他的胳膊,跟着晃呀晃。


    “叔叔~”他以为廖初在跟自己玩什么举高高的游戏,笑得更开心了。


    廖初:“……”


    余渝忍不住笑出声,“麻烦廖先生先照顾一下她吧,笑笑很省心的。”


    廖初低头,小朋友冲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很灿烂,难怪叫笑笑。


    廖初别开眼,刚要说话,手里就被余渝塞了一只半圆形的手铃。


    他的手好大,分明是成年人用的玩具手铃,落在他掌心,却像是缩到迷你号一样。


    隐约透着一点滑稽。


    廖初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睛,脸上带了一丝迷茫:


    这是要干什么?!


    余渝觉得这幅场景很有趣。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觉得这人又高又大又又冷酷,还担心这位家长不好相处,可几次接触下来,意外的通情达理,只是话不多。


    如今看来……


    果然人不可貌相,其实是个嘴硬心软的大好人呐。


    余渝笑眯眯地举了举自己手上的另一只,“我要带小朋友们唱歌啦,廖先生,一起啊!”


    廖初:“……不必了。”


    他怎么就觉得这位老师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天真无害呢?


    余渝扑哧笑出声,然后努力把嘴角下压,一本正经地遗憾道:“那可真是太可惜啦!。”


    廖初:“……呵!”


    余渝摸了摸笑笑的脑瓜,摇动手中的手铃示意,“你跟这位叔叔一起打手铃伴奏好不好?”


    笑笑的眼睛biu一下亮起来,拼命点头。


    廖初表示并不想。


    几分钟之后,余渝清了清嗓子,带头起了一句,然后扭过头来看了看廖初,又看看他手里的手铃。


    廖初木着脸,敷衍地抖了下。


    “刷拉~”


    手铃上的铃铛好一阵乱响,歌声营造出的优美氛围顿时荡然无存。


    余渝瞪圆了眼睛。


    廖初这才发现,对方长了一双清亮的猫儿眼,眼尾微微上提,什么心思都明明白白写在里面。


    就好像现在:


    错啦!


    余渝又来一遍,再看过来。


    廖初觉得自己活像被架到火上烤的鸭子,硬着头皮又抖下手铃。


    他实在不擅长音乐之流。


    所以从不唱歌。


    余渝扶额。


    节奏完全不对啊。


    不等他开口,旁边几个小朋友就已经七嘴八舌喊起来:


    “叔叔你好笨哦!”


    “不是这个样子的,你错了,节拍啦!”


    “叔叔,你要跟着余渝老师一起呀……”


    廖初耷拉着眼皮看过去,无声传达出威慑。


    好多次他懒得说话的时候都是这么吓唬人的。


    他万万没想到,这里的小朋友似乎并不怕他。


    有几个小朋友见他一动未动,丝毫没有改过的意思,竟然着了急,纷纷伸出小手来,在他身上爬来爬去


    还有的干脆抱住他的胳膊,一下一下晃动手铃,非常认真地教导,“叔叔,是这个样子的,你知道什么是节奏吗?”


    廖初:“……”


    我不知道什么是节奏,我只知道活够了。


    今天来这里就是个错误。


    两个小时之后。


    廖初坐在草地上,两眼放空,满脑子都LED广告牌式的滚动信息:


    我是谁?我在哪?我今天为什么要来?


    他从没觉得哄小孩是这么麻烦的事。


    以前在他那个福利院里,所有的小孩子都敬依赖他,又畏惧他,一个眼神,一句话,大家就会乖乖照做。


    可现在?


    可能是大城市里福利院的条件好,小孩子们胆子也都大,性格非常活泼,竟然一点都不怕他!


    竟然还有个小东西爬到他背上,伸出小手拉住他的嘴角往上扯:


    “叔叔,多笑一下嘛!”


    “廖先生辛苦啦,”余渝拿了两瓶水过来,“我请你喝水吧。”


    廖初有气无力地接过:


    他已经很久没这样疲惫了。


    确切地说,是心累。


    余渝在他旁边盘腿坐下,笑眯眯道:“今天真的谢谢你啦,小朋友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啦。”


    福利院的小朋友太多,之前他自己过来的时候,偶尔会发生看了这个,漏了那个的情况。


    不过幸好今天有人帮自己分担“火力”。


    廖初看了他一眼,有点无奈,但好像又有点小骄傲。


    算了,结果是好的就好。


    他收回视线,掩饰性地喝了一口水,“没什么,我也是福利院长大的。”


    这里的小孩儿比他当年幸福多了。


    余渝摆弄着手里的水瓶,似乎没有打开喝的意思。


    廖初问道:“你为什么会想来做这一行?”


    听柳溪说,眼前这个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学霸,应该不管学什么都会有很好的前途吧!


    幼师虽然赚的也不少,但是工作又苦又累又脏。


    余渝抿了抿嘴,忽然道:“其实我只比廖先生你幸运一点点。我爸妈在我还没上小学的时候就离婚了,我的童年一直辗转在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和一干亲戚家。


    每个人都过得很辛苦,谁也不愿意多养一个小孩儿,他们看我的眼神中明毫不掩饰的透着嫌弃……”


    所以他就拼命跳级,想要尽快养活自己。


    初中住校后,大家就像卸下了包袱,再过两年,爸爸妈妈重新组建了家庭,又陆续有了自己的小孩,余渝知道自己彻底成了多余的。


    在无数个漆黑的夜晚,他都曾经对着星星许愿,希望有从天而降的英雄来救自己。


    然而,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童话。


    童话都是骗人的。


    可是现在他长大了,不再需要英雄,却想成为别人的英雄……


    廖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余渝笑道:“没什么,一切都过去啦。”


    廖初神色复杂地指了指他手中的瓶子,“漏了。”


    余渝:“……”


    还真是,瓶盖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拧开一道缝。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都笑了。


    经过今天这一出,好像突然就成了朋友。


    经过聊天才知道,两人对这座城市还都很陌生:


    廖初是五月份搬过来的,而余渝更晚,七月下旬刚到,办理各种入职手续忙得不可开交,还没有机会交到什么朋友。


    廖初忽然说:“你很勇敢。”


    余渝一愣。


    廖初没再说话。


    当一个人能够平心静气地揭开自己的伤疤展示给别人看,就证明他已经与过去和解。


    这实在是一种很了不起的力量。


    虽已是初秋,但树上的枝叶依旧茂密,微风拂过,刷拉拉响成一片。


    阳光透过枝丫间的缝隙漏下来,落到地上,变成明暗交错的光斑。


    而此时,那些光斑和阴影也都随风摇曳,像一段旖旎的梦境。


    廖初看了看腕表,快11点了。


    “我请你吃饭。”他晃了晃手里的水,权做谢礼。


    余渝笑道:“下次吧,等会儿还有事。”


    廖初也不纠缠,只是点点头。


    两人一起往停车场走去,再次颔首示意,各自开车离去。


    出门,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两辆车分开的瞬间,廖初从后视镜往后看了眼,见那辆跟主人一样俏皮的灰色轿车汇入滚滚车流,忽然觉得很愉快。


    副驾驶座上摆着一堆圆滚滚金灿灿的感情果,比蓝天白云间的太阳更璀璨更温暖。


    挺不错的一天。


    第35章 蛋黄酥


    当天下午,廖记餐馆来了位意外的客人:


    胡耀祖小朋友和他的爸爸,胡有才。


    那会儿柳溪刚带着三个小朋友来餐馆吃下午茶,冷不丁有个陌生号码打到手机上。


    对方自称是胡耀祖的爸爸,刚跟余老师聊过,已经知道事情始末,想亲自见面道个歉,问他在不在家。


    廖初就明白之前余渝说的“有事”,是什么事了。


    看吧,当幼师果然很忙,周末都不能休息。


    柳溪就说自己跟另一位当事人的家长在一起,等会儿第三个小朋友的妈妈也要来,不如就在餐馆约见一次,省得麻烦。


    然后胡家爷俩就来了。


    爷俩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都是粗粗大大的模样,活像大小号。


    只是如今当爹的中年发福,横向发展严重,啤酒肚都快把衬衣扣子撑开了。


    他夹着个公文包,脖子和手指上都带着明晃晃的金货,皮带正前方也结结实实镶着一个巨大的H,生怕人家看不见似的。


    “您就是写《星星》的柳作家呀,久仰久仰,幸会幸会!”胡有才眼睛一亮,热情洋溢地走上前来,抓住柳溪的双手用力要晃,一身肥膘也跟着抖,“我是个大老粗,最崇拜你们这些文化人了,太了不起了。”


    柳溪难掩尴尬,“……幸会,您过奖了。”


    他写的是《黑星》啊。


    连书名都记错了,算哪门子久仰幸会?


    而且……


    他下意识看向廖初,这毕竟是在人家店里,冷落了主人可不好。


    然而廖初对此无动于衷,甚至还想给胡有才点个赞。


    他今天经历的尴尬和热闹实在太多了,直到现在,脑袋里还像有一百八十只鸭子开运动会。


    吵得脑瓜子疼。


    胡有才还在滔滔不绝地表达敬仰之情,柳溪已经快维持不住干笑。


    他向廖初报以求助的目光。


    后者接收到,然后……转身走了。


    柳溪:“!!!”


    友情是这么不堪一击的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柳溪才勉强成功插话,“耀祖爸爸是吗?咱们坐下来说吧。”


    胡有才很遗憾地看着对方抽回去的手,十分恋恋不舍:


    文化人的手啊,后悔没多沾点文气!


    柳溪就觉得后脊骨发凉。


    廖初这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在桌上放了个茶壶,没什么诚意地道:“喝茶。”


    “我这次过来呢,主要是想给几位道个歉,确实是我们家孩子不对。”


    说到这里,胡有才一把拽过儿子,按着他的后脑勺就往下压,“给两位叔叔和小朋友们说对不起。”


    当众被这样对待,胡耀祖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又羞又臊,眼窝里渐渐泛起水光。


    他似乎很怕爸爸,也不敢反抗,只小小声说:“对不起……”


    廖初皱了皱眉头。


    柳溪直接道:“之前已经道过歉了,孩子知道错就行了。”


    果果在后面跟倩倩和佳茗对视:


    胡爸爸好吓人呀!


    廖初拿了几颗蛋黄酥出来,朝果果他们所在的方向一抬下巴,“去那边玩去吧。”


    胡耀祖下意识看了看老爸,后者撵鸡似的摆摆手。


    小朋友吸吸鼻子,磨磨蹭蹭走到果果他们身边,扭着手指问:“我能和你们一起玩吗?”


    果果现在就特别同情他,“好呀,我们一起涂画本吧!”


    胡耀祖立刻破涕为笑。


    见廖初和柳溪真的不在意了,胡有才也松了口气。


    他挠挠头,又狠狠干搓了下脸,“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吃够了没文化的苦,一心想着,决不能让孩子再走我的老路……当年他妈怀他的时候,我们胎教用的都是古典名著!”


    廖初心道,这都哪跟哪儿啊?


    拔苗助长也没有这么着急的。


    柳溪就说:“都是当家长的,您的心情我们也理解,只是这个事儿实在急不来。”


    胡有才点头如啄米,“对对对,今天早上余老师找我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我已经带着这小子去把那几个兴趣班退了。”


    以前不是没人劝过,可胡有才都听不进去。


    但同样的话,余渝和柳溪说出来就不一样了。


    这都是文化人啊!一个硕士毕业、博士在读,一个是鼎鼎有名的大作家,他们都这么说,那肯定是自己做错了呀。


    柳溪很赞同地点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孩子还小嘛,学什么也不急在这一时,得慢慢来。”


    胡有才就一副取经的模样,非常谦卑,“不知柳作家您和这位,这位……”


    他有点尴尬:


    光想着找文曲星蹭才气了,竟然忘了问这位怎么称呼了。


    廖初淡淡道:“廖初。”


    胡有才是典型的生意人,能屈能伸,当即一拍脑瓜子,“惭愧惭愧,您看看我这个记性,廖老板,您可千万别见怪。”


    来之前,他倒是从余老师那里听说了几个家长的背景。


    作家么,值得尊敬;


    做外贸的么,可能跟自己有合作;


    至于厨师……他走遍大江南北,见过的星级掌勺和米其林大厨多了去,一时半刻,还真没记住。


    廖初也不在意。


    只也懒得说话。


    就听胡有才问:“我真是学习来的,两位给孩子报了什么班没有?”


    悟性不够,我还不能照抄吗?


    柳溪摸摸鼻子,语气有些复杂,“我女儿喜欢散打,只是年纪太小了,教练不收,得过几年。”


    他跟太太做的都是艺术沾边的工作门类,天晓得女儿为什么基因突变……


    整天在家“嘿嘿哈哈”“野马分葱”的,就挺愁人。


    “这个多好啊,好极了!”胡有才玩儿命奉承道,“这个社会多危险呐,女孩子就得学点防身的本事。可惜我没有女儿,不然也让她学这个去!”


    刚才冷落了廖初,这会儿胡有才就特意关注,“那廖厨?”


    廖初道:“二胡。”


    胡有才先是一愣,然后就眼睛一亮,如获至宝道:“这个好!高雅,咱们老祖宗的传统嘛,说出去也好听!这个好!”


    对呀,现在学西洋乐器的都烂大街了,音乐考级培训上,十个里面九个都是考钢琴,张口闭口什么肖邦、莫扎特……


    物以稀为贵,这多了,可就不值钱了呀。


    见他说着说着又开始琢磨事儿,柳溪不由替胡耀祖小朋友担心起来,忍不住出声提醒道:“胡总,孩子健康长大是最重要的,这些不过是兴趣爱好罢了。既然是爱好,当然得孩子自己喜欢才行,不然那不遭罪嘛!”


    胡有才就打哈哈笑,“是是是,柳作家说的是。”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要想人前显贵,那就得背后遭罪,不是吗?哪儿有欢欢喜喜就成大事的。


    自己养的崽子自己清楚,读书怕是没什么天分了,若说经商……只怕也没有自己的胆量。


    那总得有两样拿得出手的吧?不然多少家业也不够败的。


    廖初在心里冷笑两声:


    这是显然没往心里去……


    眼角余光瞥见宋大爷桌上的桑葚酒,他心头微动,忽然问道:“胡老板自己开车来的?”


    胡有才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不是,司机开车。”


    廖初点点头,起身道:“我这里有一款酒,请你们品一品。”


    胡有才昨晚刚应酬完,早上又没睡好,今天中午一落地就又去跟余渝老师了解情况,整个肠胃都有些不适。


    他刚要推辞,却听柳溪兴致勃勃道:“好啊,什么酒?”


    “向死而生”的名字刚到嘴边,又被廖初硬生生咽了下去,“活着,酒名叫活着。”


    勘破绝望,好好活着。


    “这个名字很有深意啊,”柳溪在嘴里把这两个字反复咀嚼几遍,又对胡有才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廖厨的手艺,别的不敢说,但在咱们国内同龄人中,绝对是这个!”


    他竖起大拇指。


    最崇拜敬仰的大作家都这么说了,胡有才也只好跟着附和。


    不过……莫非这位年轻的餐馆老板有什么来头?


    他其实不太重视吃喝,对这方面还真不大了解。


    啧,回头查查。


    ******


    胡耀祖小朋友磨磨蹭蹭去了果果他们在的桌边,先怯怯地看了倩倩一眼,这才小心翼翼地去够桌上的水彩笔。


    倩倩就说:“你不要弄断了呀。”


    胡耀祖的指尖刚碰到水彩笔,听了这话顿时一僵,又默默地缩了回来。


    “那,那我看你们画。”


    倩倩愣住了,心里有点不太舒服,还有些不好意思。


    她不是这个意思哎!


    “你画嘛,”她把那一大盒水彩笔都推过去,想了下又补充道,“你用过水彩笔的吧?轻一点就好啦,不会像蜡笔那么容易断的。”


    昨天她亲眼看到胡耀祖一口气弄断了好几根蜡笔,所以才提醒的。


    胡耀祖有点开心,又试探着看过去。


    倩倩又把水彩笔往他面前戳了下。


    但这个时候,胡耀祖的另一半注意力却已经不在水彩笔上了:


    果果正跟佳茗小朋友分吃一只香芋蛋黄酥,点心掰开的瞬间,露出里面橙红色的莹润的蛋黄,还有粉紫色的美丽芋泥层。


    被烘烤成淡黄色的酥皮龟裂开来,合着细碎的芝麻一起落下。


    胡耀祖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看上去好好吃哦。


    之前同班的好多小朋友都在吃小酥饼,他没有,只能眼巴巴看着。


    就很馋,很羡慕。


    感觉到他的注视,果果将那一半蛋黄酥递过去,“舅舅做的,很好吃的。”


    唉,没有舅舅的小朋友真可怜呀。


    胡耀祖小朋友的口水流得更凶,本能地甩了甩大脑袋。


    爸爸说,不可以随便吃外面的东西。


    佳茗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发现胡爸爸正在喝酒,根本没留意到这边,于是小声道:“那你偷偷吃嘛。”


    胡耀祖满脸震惊。


    他看上去比自己还乖哎,怎么可以偷吃!


    佳茗把一只完整的蛋黄酥放到他面前,自己快乐地吃起手中的半个。


    唔,廖叔叔做的点心真的好好吃。


    只是他们已经吃过午饭,肚子并不太饿,只好两人分食。


    小朋友都喜欢有样学样,见果果和佳茗都在吃点心,倩倩也忍不住了,自己拿了个紫薯的来吃。


    胡耀祖小朋友顿时陷入天人交战:


    好想吃哦!


    可是,可是爸爸不让!


    但是,看上去真的好好吃……


    他紧张地掐着自己的小手,偷偷扭头去看爸爸:


    哎,爸爸好像真的没有注意这边哦。


    要不,要不我就……


    “邪恶”的食欲逐渐占据上风,他又吞了下口水,心脏砰砰直跳,小手微微颤抖着,伸向桌上的蛋黄酥。


    近了,更近了!


    碰到了!


    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让他嗖一下抓住圆滚滚的蛋黄酥,低头啊呜咬了一大口。


    哇!


    小朋友立即睁大眼睛,整个人都呆住了:


    好香~


    外面的酥皮浸透了牛奶和芝麻的香气,下面是柔软的芋泥,再然后又是沙沙的蛋黄。


    唔,甜丝丝的,但又不是特别甜,好温柔呀。


    好吃!


    大人那边,柳溪和胡有才已经完全沉浸在“向死而生”酒所带来的震撼之中,一个两个陷入沉默,唯独表情风云变化,有喜有悲。


    廖初往小朋友那边看了眼,就发现四个小家伙都在闷声不吭吃点心,不由有些好笑。


    现在市面上的蛋黄酥种类繁多、花样翻新,里面各种馅料裹了一层又一层,听上去好大的噱头,看上去好高的颜值,但真正好吃的却没有几个。


    在廖初看来,同一种食物内部的混搭应以三种为限。


    这与厨师的个人技巧无关,皆因正常人的味蕾能力有限。


    就拿蛋黄酥来说,现在市面上最火的几款都是蛋黄、豆沙、紫薯或芋泥、麻薯、酥皮的五层结构。


    但每一种馅料的分量都很有限,味道淡薄,一口咬下去,普通食客根本分不出谁是谁。


    真正意义上的“酥”式糕点,讲究的就是要一个“果断”。


    看似浑然一体,但内里十分干脆,只需要用唇齿轻轻一掰,中间就裂了开来。


    芋泥、豆沙、紫薯,上等食材精磨化泥,碰到舌尖就融化成粗粗的砂质,在口腔中流动的触感都是一种享受。


    每层给出足够的量,每一部分都是完美独立的个体,而“合奏”时,又能随时演奏出浑然一体的篇章。


    我吃了,并且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这才是真正对食客负责。


    *******


    离开廖记餐馆的时候,胡有才显得很沉默,与来时判若两人。


    道别时,他瞅着廖初半晌没说话,已然没了初始的敷衍。


    良久才道:“廖先生酿的酒,真的很好。”


    大意了,这位的厨艺暂且不提,酿酒真是一绝。


    话音刚落,廖初就听到了“满意点10”的通告。


    “也要看什么人喝。”


    倒不是恭维。


    “向死而生”中融合了人类走投无路的绝望,又混合了新生的希望,个中滋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效果也会因人而异。


    若是经历不丰富的人入口,不过是一杯酸涩难当的苦汤子罢了;


    若是意志不坚定的人喝了,心理状态很容易被带跑偏。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款酒简直是BUG级别的存在。


    所以廖初在对外出售这款酒时,非常谨慎,既分人,也看量。


    不过话说回来,他如今的存在本身,不就是一个BUG嘛!


    胡有才坐进车子里,老半天一动不动。


    刚才那杯酒好像有魔力,直到现在,他体内还有余韵在慢慢萦绕。


    半梦半醒间,他好像回到了以前艰苦奋斗的日子,记起了那些苦那些累,想起了当年的志向:要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那时候真难呐,油盐酱醋都要精打细算,但小两口和和睦睦,开开心心。


    好像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现在他有钱了,是大老板了,买个大别墅,开了大豪车,可结果呢?


    老婆得了心理疾病,儿子看自己的眼神中怕多过爱……


    胡有才突然觉得领口有些紧,胡乱扯开两粒衬衣扣子,又回想起刚才分别时那几个小朋友奔向自己爸妈时雀跃的神情。


    他睁开眼,瞄了儿子一眼。


    小东西端端正正坐在儿童座椅内,神色间多了几抹生气,正喜滋滋的翻看着小朋友送的画本,另一只手里则紧紧攥着一个纸袋:


    里面是那位廖先生烤的蛋黄酥。


    胡有才忽然有点迷茫:


    他有多久没看见儿子笑了?


    正翻看画本的胡耀祖无意中发现了爸爸的视线,顿时浑身一僵,本能地将手中的东西往旁边藏。


    胡有才愣了,他这么怕我?


    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怕我?!


    胡耀祖不知道爸爸在想什么,只觉得他的表情好严肃,“我,我不看了……”


    小朋友看上去特别委屈,刚才还带着快乐的眼底慢慢黯淡,隐隐泛起水光。


    胡有才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换了个姿势,斟酌着问:“好吃吗?”


    胡耀祖眨了眨眼,犹豫着点点头。


    特别好吃,比家中阿姨做的饭好吃多啦。


    但他不敢说。


    胡有才叹了口气,“之前我给你报的那些兴趣班……”


    话音未落,小朋友就急忙忙道:“我,我会努力学的!”


    说着,就掉下泪来。


    胡有才哑然,直接用袖子去给他擦眼泪,“男子汉大丈夫,好端端的哭什么?”


    万万没想到,小朋友哭的更凶了。


    胡有才有点烦躁,刚想发火,又想起之前余渝老师教给他的话,只好努力压抑住,“告诉爸爸,为什么哭?”


    他分明什么都没做,哭什么!


    胡耀祖等了好久,发现爸爸真的没有再像以前那样骂他,终于敢说话了。


    “呜呜呜,我笨,我学不会……


    爸爸总是骂我,那个钢琴老师也总骂我,说我蠢,还用木棍敲我的指头,戳我的脑袋,好疼,我不要再学钢琴了……”


    胡有才一愣,旋即火冒三丈,“你怎么不跟老子说?”


    敢打我儿子,活得不耐烦了!


    积压已久的悲伤来得又急又快,像积蓄了许多年的河水,统统在这一刻决堤,瞬间压垮了小孩儿脆弱的内心。


    胡耀祖小朋友嚎啕大哭,眼泪鼻涕糊满脸,一边哭一边喊:


    “我说了,可爸爸每次都不信!还跟那个老师说越严越好,我跟你说他打我,你就不耐烦吼我,哇啊啊啊!我不要你做我爸爸了,我要去找妈妈,我要当没有爸爸的小孩!”


    别人的爸爸都好温柔的,你根本就不像别的爸爸那样喜欢自己的小孩子!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当初为什么要让我当你的小孩?


    胡有才是真的傻眼,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心中百感交集。


    他这都是为了谁?


    他们老胡家往上数四代,最高学历也就是初中毕业,做梦都想出个大学生。


    他胡有才十来岁时就在社会打拼,干最脏最累的活儿,受尽了屈辱,历尽千辛万苦,才有了今天的家业。


    可饶是这么着,还有好多人在背后骂他是个土老冒、文盲,十二分瞧不起。


    打从那时候起,他就下定决心,儿子一定不能走自己走过的老路。


    哪怕倾家荡产,他也要培养出个文化人来。


    所以人家孩子报的班,他都给孩子报了,结果呢?


    现在父子不像父子,仇人不像仇人……


    “爸爸没……”


    胡有才喃喃道,在外面呼风唤雨的大老板,此刻脸上也带了茫然。


    老一辈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他自己就是被父亲抽断了几根皮带长大的,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后来有了钱,多多少少见识了外面的世界,胡有才这才知道:


    哦,原来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被打骂着长大的。


    所以他从没打过儿子,但骂……好像确实严厉了点。


    大老板和小老板吵架,司机生怕被迁怒,吓得瑟瑟发抖,连个屁都不敢放。


    胡耀祖两只小胖手都不够抹泪的,胡有才看得直叹气,这才想起来抽纸巾。


    递纸巾的时候,他发现儿子的小手好多地方都又红又肿,指尖尤其严重,还有点破皮。


    被钢琴老师用小木棍敲的,弹钢琴磨的……


    他心里顿时就像被谁硬塞了个刺猬似的,扎得生疼。


    小朋友的皮肤娇嫩,轻轻碰一下都会疼好久,他是亲爹啊!这么多天了,竟都没有发现。


    “小王,去医院。”


    胡有才让司机改路线,又拉过儿子的小手细细看,越看越心疼。


    他真的对儿子疏忽太久了。


    光想着有保姆照顾,司机接送,却忽略了孩子成长最基本的需求:父母的关爱。


    妻子在国外,儿子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可自己,让他失望了。


    小朋友是最敏感的,胡耀祖敏锐地发现今天的爸爸好像跟平时不太一样,小心翼翼地说:“练琴要来不及了。”


    胡有才努力平复了下心情,“你不喜欢钢琴,对不对?”


    胡耀祖犹豫了下,点头。


    他根本就不喜欢,也不会。


    老师说的什么节拍节奏,他每次都跟不上,也听不出……


    胡有才笨拙地替他擦脸,“那咱以后就不练了,去他娘的。”


    胡耀祖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真的?”


    “真的!”


    “那,”小朋友突然快活起来,模仿着爸爸刚才的话,“嗯,那我希望以后都去他娘的。”


    司机:“……噗!”


    胡有才:“……这不是好话,小孩子不能学。”


    胡耀祖哦了声,又问:“那,那英语和算数,还有其他那些,我都可以不学吗?”


    真的好难哦!


    胡有才迟疑片刻,“那些老师好不好?会不会骂人?”


    别的也就算了,英语和算术总不能丢吧?不然以后谋生都成问题。


    胡耀祖摇头,羞愧地垂下了大脑袋,“可是我学不会……”


    胡有才揉着儿子的大头叹气,“是爸爸拖累了你。”


    他们老胡家就是没长学习这根筋呀!


    这脑袋瓜子看着也挺大,里面的脑仁儿也不小吧,咋就不灵光呢?


    爷俩的关系奇迹般缓和,司机也跟着松了口气。


    “那个,咳!”回想起刚才品酒时的种种起起落落,还有余渝老师的话,胡有才忽然有了勇气。


    他整理下衣服,佯装镇定道:“是爸爸做的不好,爸爸跟你道歉。”


    胡耀祖小朋友吓掉了手里的蛋黄酥。


    “之前你们老师找我聊过了,今天爸爸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鼓足勇气开了口之后,后面的话好像就没那么难了,胡有才认真道,“但是就像你第一次学英语一样,爸爸也是第一次当爸爸,很难的,难免犯错。但是爸爸会改的,你原谅我,再给爸爸一个机会好不好?”


    巨大的信息量让胡耀祖那颗小脑瓜超负荷运转,没一会儿就当机了。


    小朋友憋了半天,才带着哭腔道:“可是,可是英语课我怎么也学不会!”


    是不是爸爸就永远也改不好?


    胡有才:“……”


    他娘的,你这脑瓜子不也挺灵光的吗?


    还学会类比了!


    第36章 黄瓜


    “余老师,又来拿快递啊。”


    取件点的工作人员指了指墙边小山般的大小包裹,“这些都是您的,我们帮您挑出来了。小推车您先用,明早八点之前送回来就行。”


    “辛苦你们了,”余渝道了谢,把装着可乐的塑料袋递过去,“天干物燥,喝点饮料吧。”


    对方先帮忙归类,确实省了自己好大的事。


    “那怎么好意思……”


    工作人员推辞一番,扭捏着收下,又主动过来帮他往拖车上搬。


    十几分钟后,余渝推着满满一大车快递离开。


    跟摇摇欲坠的推车比,他的背影显得有些单薄。


    取件点的一个新员工拧开可乐喝了口,很好奇地问同事,“他到底干嘛的?”


    自己来了三天,差不多每天都能捡出“余渝收”的数十件快递。


    说卖货的吧,又不见他往外发;


    若说是挥金如土,也没必要住在这个老小区。


    “人家做公益呢,”老员工抹了把汗,“挺好的人。”


    新员工有点不信。


    做公益?


    这么年轻?


    社会上打着公益慈善幌子赚钱的人多了去了,别是挂羊头卖狗肉吧。


    一看他的表情,老员工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还真别不信,一开始我们也不信,后来黄大姐把自家两个孩子的旧衣服洗干净送去。本想着几件旧衣服嘛,就算被骗了也无所谓,没想到大概半个月后吧,这个余老师就专门给她发回馈……”


    旧衣服打包发货时的视频、快递号,寄到哪儿去,什么时候收到的,收到之后怎么处理,最后交给谁,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还有照片。


    照片是在一个大城市居民难以想象的破败操场上拍的,不远处的背景里群山环绕,薄雾弥漫,举目四望不见路。


    几个灰头土脸的小孩儿手拉手,对着镜头笑得灿烂无比,身上穿的正是黄大姐捐赠的旧衣服。


    然后大家就知道,哦,人家是真的在用心做实事。


    为了堆放这些全国各地发来的物品,人家还特意租了个车库,一年好几千呢。


    快递箱子大小不一、重量不等,有的还被压扁了,摞高了就不太稳当。


    余渝走几步就要扶一扶,等把车子推到车库门口,已是满身大汗。


    他扶着大门喘了会儿气,不自觉想着,要是自己有廖先生那样的体能就好了。


    看样子等以后闲下来,还得锻炼呀。


    休息够了之后,余渝开始拆快递。


    网上总有人说喜欢拆快递时的快感,但要他说,那是拆的不多。


    当你每天都要拆至少几十个包裹时,剩下的只有痛苦。


    而他不仅要拆,还要根据里面物品的类别和保存情况分门别类,贴好标签,进行二次整理。


    捐助对象主要是福利院和偏远山区的学校,根据孩子们的年龄、当地环境不同,需要的物品也不同。


    只有认真对应做好分类,才能最大限度的利用物资。


    余渝就像只准备储藏过冬的小仓鼠,吭哧吭哧搬货,忙得不亦乐乎。


    “呦,余老师回来啦。”


    他正蹲在地上忙活,外面突然有个老太太带着孙子溜达过来。


    余渝脸色微变,忙把包裹往后推了推,“李阿姨。”


    李阿姨把那双三角小眼飞快地转了一圈,很自然地开口道:“我孙子练习册用完了,正好,从你这拿两本吧。”


    说着,就要往车库走。


    “这不是我的东西,”余渝忙站起来,挡在她面前,“是网友捐给山区和福利院的小朋友的,您不能拿。”


    李阿姨眼睛一斜,尖着嗓子道:“什么捐不捐的,反正白捡的事儿,年纪轻轻的,别这么抠!几个练习册而已!”


    “真不行!”余渝坚持道。


    网友肯把东西交给他处理,那么他就不能辜负了这份信任。


    这个李阿姨有类似举动不是一次两次了,上周自己一个没看牢,就被她顺了一盒中性笔去。


    再去找时,对方死不承认。


    余渝无法,只好自己掏钱买了补上。


    有一就有二,如果这次自己再退让,她以后还会变本加厉的。


    李阿姨把眼睛一瞪,不退反进,“你要干什么?我看你这个小伙子很有问题啊,空手套白狼,谁知道这些东西最后去哪儿了?”


    余渝又急又气,“阿姨,您不能胡乱污蔑人。”


    有听见动静的邻居打开窗子往外看,但没人出言劝和。


    “什么污蔑,我看……”李阿姨还要再说,却见对面那栋楼上走出来一对老夫妇,下意识压低嗓门。


    那老爷子皱眉道:“人家余老师说得对!这是慈善,公共财物,你这是抢劫!”


    老太太见不得年轻小伙子受委屈,快步走过去,“讲话是要负责任的,你这是诽谤,要坐牢的!”


    余渝感激地对他们点点头,“王叔叔,王阿姨。”


    这对王姓老夫妇都是本市重点高中的退休老教师,很有修养,平时也经常帮左邻右舍的孩子们辅导下功课,威望很高。


    李阿姨就有点怕他们。


    只是仍不服气,小声嘟囔道:“什么抢劫、坐牢的,我就是要两本练习册应急,哪里就那么严重,少吓唬人。”


    那个小孩儿也有样学样,对着二老做鬼脸,“少吓唬人!让我爸爸带人来打你们!”


    李阿姨将他搂得更紧了,不自觉挺直腰杆。


    好孙子,奶奶真没白疼你,知道给奶奶撑腰了。


    王阿姨冷笑道:“走几百米,小区外面三个文具店,多少练习册买不到?”


    当你孙子发射火箭呐,几分钟都等不了?


    王叔叔懒得跟他们掰扯,索性掏出手机,“要不咱们就报警!”


    “对,报警,”王阿姨也愤愤道,“看事情传出去,你儿子怎么说。”


    李阿姨的儿子是公务员,拼了命地想往上爬,一直很看重名声。


    哪怕这事儿不构成犯罪,可警车往家门口一开,谁知道以后传出什么话来。


    这话算是戳到李阿姨的痛脚,她脸色一变,恨不得原地跳起来,连忙拉着孙子跑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王叔叔斥道:“刁民!”


    真是白沙在涅,与之俱黑,原来挺正常的一个小孩儿,愣是跟着学坏了。


    造孽啊。


    王阿姨就对余渝说:“你这孩子啊,就是太腼腆了,她就是看准了你不能拿她怎么样,所以才这样有恃无恐的。”


    其实李阿姨两口子都有退休金,儿子女儿又是公务员,一家子生活很宽裕,根本不缺那仨瓜俩枣的。


    奈何就是爱贪小便宜。


    今天从东邻顺头大蒜,明天又从西舍摸根大葱,没脸没皮的。


    邻居们早就颇有怨言,奈何东西不多,警察来了也没用,只好不跟他们交往。


    老邻居们都有了防备,李阿姨赚不到什么便宜,偏这会儿余渝搬来了。


    白白净净年纪轻轻的一个小伙子,很文明、懂礼貌,看着就好欺负……


    王叔叔就对老伴说:“他一个年轻小伙子,能怎么样?要是真动了手,有理也成了没理。”


    王阿姨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气不过。


    她拍拍余渝的肩膀,“好孩子,别怕,我跟你叔叔天天在家呢,以后再要有这种事,你就喊,我们比她年纪还大呢!”


    了不起就躺下嘛,谁不会似的!


    余渝被她逗笑了,眉眼弯弯,“好,谢谢您。”


    王阿姨也笑,“谢什么,你这是做好事呢,应该的。”


    这孩子白白净净的,笑起来看着忒舒服。


    王叔叔把手里拎的一大捆书递过来。


    “你不是说有几个孩子要升高中了?这是我以前的学生们送来的辅导教材,虽然旧了点,但考试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花样,万变不离其宗,还是很有帮助的。”


    余渝忙双手接过,“这可真是太好了,我正愁没处买去。”


    现在市面上的参考书虽然多,但注水严重,反而不如以前的好用。


    两位老人帮忙收拾了一气,都累出一身汗。


    余渝十分过意不去。


    二老却笑:


    “退休后闲得难受,这么活动下,出出汗,倒是舒坦。”


    说着,又伸胳膊踢腿儿,那腿抬起来老高。


    “如今可不好拿年纪说事儿啦,没准儿你们年轻人的身板还不如我们呐。”


    余渝:“……”


    还真是。


    反正他是做不到王阿姨这样一字马!


    不知不觉,太阳都落山了。


    夕阳的余晖像在地平线上放了一把火,将半边天都烧成热烈的紫红色。


    归巢的倦鸟嘎嘎叫着,像坠在油画布上的几颗墨点。


    三人洗了手,擦了脸,站在外面被凉爽的晚风一吹,十分惬意。


    花坛里的月季花开得轰轰烈烈,连空气中都带了淡淡花香。


    小区里的人开始多了起来。


    下班的,放学的,到点回家吃饭的,走溜溜达达,三五成群往回走。


    偶尔碰见相熟的,隔着大老远就打招呼:


    “吃了吗?”


    “还没呢,这不,回家做饭!”


    中国人的一天,从早饭开始,以晚饭结束。


    不然总觉得不圆满。


    黑洞洞的玻璃窗里开始透出橙红色的灯光。


    不知谁家的油烟机率先开头,轰隆隆工作着,排出一阵阵油香。


    紧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嗤啦”声。


    食材下锅啦!


    忙碌了一天的人从四面八方折返,带着满身的疲惫,希望通过一顿美餐,一番和家人的说笑,重新汲取能量。


    车子开久了会没油,而家,就是人们的加油站呀。


    王阿姨笑道:“走,去我家吃饭。”


    这味儿一闻就是楼上的糖醋排骨,他们可不能轻易认输。


    余渝连连推辞,却被她拉着就走。


    “你们小年轻有几个会做饭的?家去也是糊弄。跟阿姨走,让你叔叔做炸酱面,可香了……”


    他们老两口的儿孙都在外省发展,平时难免孤单。


    如今难得来了个对脾气的好小伙子,少不得把对小辈的疼爱转移到他身上去。


    余渝临走时,王阿姨还给他装了一大碗炸酱。


    “早上煮把面条拌上就是一顿饭,不比你从外面买的放心?省出来的时间多睡会儿。”


    炸酱用了最好的五花肉,加了胡萝卜丁、香菇碎和鸡蛋,营养很全面。


    哪怕冷了,也能闻到一股浓香。


    王叔叔拎着个塑料袋赶上来,“黄瓜,黄瓜!”


    王阿姨一拍巴掌,“哎呦,你看我这记性,差点忘了,擦点黄瓜丝才爽口。”


    余渝左手被塞了满满一大碗炸酱,右手腕子上挂着三根黄瓜,还想再说什么,就被两位老人干脆利落地推出门去。


    “磨叽啥?赶紧回去睡觉,看你累的。”


    余渝低头看看“收获”,啼笑皆非,心里暖暖的。


    他乖巧道别,“谢谢叔叔,谢谢阿姨,那我走啦。”


    二老摆手,“走吧走吧。”


    天黑了,楼道里有点暗,老爷子又用力咳嗽了声,看着感应灯照亮蜿蜒狭长的楼梯,这才放了心。


    走到下个楼层的楼梯口时,余渝仰起头,冲他们笑着摆手,“都回吧,小心进蚊子。”


    那三根黄瓜也跟着晃呀晃。


    二老胡乱嗯了几声,“走,赶紧走。”


    余渝失笑,知道自己不走,他们也不会进,果然真走了。


    等他离开,二老又转移到卫生间的窗户继续看,看着那道单薄的身影融入黑夜,不由感慨。


    “是个干大事的。”


    “才22,还是个孩子呢……”


    等余渝回到自己家,已经快八点了。


    王叔叔不仅做了炸酱面,还焖了蜜汁鸡翅,香甜可口,非常好吃。


    热情的王阿姨添了两次饭,余渝吃得有点饱。


    开门,开灯,雪亮的灯光映出空荡荡的房间。


    或许是入秋了吧,竟已有点冷了。


    关上门的瞬间,那些热闹、温馨,都如同黑夜一般,被屏蔽在外。


    薄薄一扇门板,隔开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短暂的幸福过后,失落来得猝不及防。


    巨大的落差像高空跳伞,吹得人浑身疼。


    要是……他们是我的爸妈就好了。


    余渝把炸酱和黄瓜放入冰箱时,迷迷糊糊地想着。


    可这个念头刚出现在脑海中,他自己先就笑了。


    想什么呀你!


    忙碌的一天过后,余渝终于能像个普通年轻人一样,躺在沙发上刷手机。


    不过也不是玩。


    他在TALK上有个公众号,专门讲解一些幼儿教育方面的问题,几年下来,也有两百多万粉丝。


    现在他做公益的大部分物资,都是粉丝们捐赠的。


    有时候也有文具教育、儿童服饰等类别的厂商找他做推广,赠送的产品也都捐出去。


    刚才他大略统计了下,短期内的物资已经够用,可以停一停了。


    余渝把刚才拍的快递单号上传,个别损坏的也作出说明,和最近两天的实际捐赠细节一起公布。


    大约几十秒钟之后,就有新留言蹦出来:


    “哈,第一张的快递就是我的,开心!”


    “刚才还在担心丢件,看到余老师签收确认,终于放心啦,希望可以顺利送到有需要的小朋友手中。”


    “余老师的账单还是一如既往的简单清晰,太安心了……”


    “有一说一,想给余老师开工资!”


    “啊?已经不需要了吗?刚下单哎……”


    余渝抿嘴笑了下,眼底泛起浅浅的暖意,认真回复:


    “多谢支持,暂时不需要了,趁没发货,赶紧退款吧。”


    过了会儿,有一家做儿童服装的给他留言,说想要合作,具体方案已经后台私信。


    马上要换季了,孩子们确实需要大量衣服鞋袜。


    网友们虽然也有捐赠,但大部分都是旧的,一来好多不合身,二来保暖功能也大大下降。


    如果能有厂商捐赠新衣服,那可真是太好啦。


    余渝打起精神,去后台翻找,果然看到了同样的头像。


    太好啦,小朋友们要有新衣服穿啦!


    他满怀期待点开一看,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私信只能看到最后一条,确实是“求合作”的字样,但上面那几条,则完全不同。


    “哈哈哈,傻逼,被骗了吧?”


    “什么狗屁慈善,你们这种骗子我见得多了,炒作狗不得好死!”


    “小白脸,当心出门被车撞死!”


    余渝用力抿了抿嘴,默默地把私信删除、用户拉黑。


    自从开始做公益起,他几乎每天都能收到类似的诅咒信息,现在已经有些习惯了。


    他很不理解,为什么明明是好事,却总有人这么坏。


    为什么要骂我呢?


    你们也得不到任何实质性好处,不是吗?


    做完这一切后,他怔怔地出了会儿神,然后一翻身,用力把脸埋进柔软的沙发里。


    余渝啊余渝,没关系的,他小声安慰着自己。


    只不过是几句话而已,隔着屏幕,他们不能把你怎么样。


    所以,没关系的,反正过段时间就会忘掉啦……


    可谁都知道,忘不掉。


    越是恶毒的话,越忘不掉。


    为什么只是隔着一根网线,就有人会那么坏?


    ********


    又是一个周一。


    余渝起了个大早,吃过炸酱面,迫不及待地奔向幼儿园。


    他真的太想见孩子们了。


    看看他们天真的笑脸,听着一声声嫩嫩的“鱼鱼老师早呀!”


    若是幸运,还能得到几个软糯的,带着奶香味的亲吻。


    小朋友纯粹的喜爱,就是他的能量棒。


    有人说他年纪轻轻做公益了不起,但余渝却觉得,自己治愈别人的,不足别人治愈自己的十分之一。


    第一个到的是胡家父子。


    胡耀祖小朋友看上去比前几天开心许多,圆滚滚的脑瓜子上都透着愉快。


    “鱼鱼老师早!”小朋友中气十足地问候,猛地鞠了个躬。


    巨大的书包猛地荡过来,“咚”一声戳上他的后脑勺。


    “哎呦!”


    小朋友捂着脖子跳起来,茫然环顾四周。


    谁打我?


    目睹一切的胡有才:“……”


    这脑袋瓜子是真不行。


    余渝的嘴角抽了抽,笑着跟他打招呼,“耀祖早呀。”


    又看向胡有才,“胡先生早。”


    胡有才跟他握了握手,“余老师,这两天我认真反思过了,确实是我方法有问题,已经帮孩子把大部分补习班都退了。”


    余渝低头,就见胡耀祖点了点大脑袋,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幸福,“鱼鱼老师,我不用再弹钢琴啦!”


    真好!


    顿了顿,又有些沮丧地叹气,“可是爸爸说,数学课还得上。”


    胡有才的原话是:“没文化没艺术细胞咱认了,可你总得会算数吧?”


    不然咱们老胡家可就是妥妥的文盲世家了啊!


    丢人也得有底线!


    余渝失笑,“不要着急,慢慢来,以后再有什么问题,记得及时告诉爸爸。”


    又看向胡有才,“您有这个意识就很好,孩子还小,千万不能急于求成,要多多鼓励。”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对父子之间的问题之所以发展到这个地步,主要还是缺乏沟通。


    当爹的自恃权威,不听;


    当儿子的过度依赖母亲,不说……


    可谁也不是谁肚子里的蛔虫,不交流,怎么能进步?


    胡有才连连点头,“不敢了不敢了。”


    慢慢来吧。


    昨儿晚上他们爷俩一起睡的,他就没听儿子说过那么多话!


    哔哔哔哔,跟个话篓子似的。


    他本以为孩子小,什么事都不懂,可事实证明他错了。


    孩子是小,但绝对不傻。


    他甚至清楚地记得自己以前胡乱许下的承诺,又因为未被履行而一次次失望。


    那小子酣畅淋漓地倾诉过后,睡得昏天黑地。


    而胡有老板还没来得及欣慰,就开始品尝“苦果”:


    他从不知道一个人类睡觉时也能那么活跃!


    两米乘两米的大床,这小子能在几个小时之内“游”一圈!


    要是再过几年,是不是咱家的别墅都装不下你了?


    最后好么,干脆把屁股顶在自己脸上,然后……放了个屁。


    半夜被屁熏醒的胡总:“……”


    算了,自己生的,凑合活吧!


    “鱼鱼老师早呀~”


    刚下车,果果就踩着小碎步撞过来,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欢喜。


    余渝蹲下去,轻轻抱了抱小姑娘,“果果早呀!”


    啊,我好啦!


    果果嘻嘻一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闪发亮,“鱼鱼老师,我昨天晚上梦到你啦,可是你为什么不理我呀?”


    余渝失笑,“可能太远了吧,老师没听见呀。”


    小朋友还不明白梦境是什么,总觉得既然你也在我梦里,那么我们就能说话啦。


    果果点头,“是哦,那我今晚大声点。”


    余渝问:“果果想跟老师说什么呀?”


    小姑娘揪着眉头,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忘记啦。”


    真奇怪,明明起床时记得好清楚的。


    可过了一会儿,就好像有人拿着橡皮擦,把自己脑袋里的东西擦掉啦。


    真可恶!


    等他们的对话告一段落,胡耀祖抠着背包带子上前,小小声道:“廖叔叔早,果果早。”


    廖初顺手揉了揉他的脑瓜,“早。”


    胡耀祖呆呆地仰头看他:


    哇,廖叔叔好高哦!


    而且从这里看过去,我竟然能直接看到廖叔叔的下巴!


    震惊之余,胡耀祖小朋友又望向自家老父亲,然后视线慢慢下移,最终锁定在他的啤酒肚上。


    是的,每次自己仰头看爸爸,只能看见肚肚!


    胡有才:“……”


    小屁孩儿懂什么,这叫气派。


    话虽如此,可他还是下意识屏气凝神,努力收腹。


    果果还是有点怕胡有才,本能地抱住廖初的大腿,鼓起勇气道:“耀祖早呀,胡叔叔早。”


    唔,这个叔叔看上去还是有点凶哦。


    胡有才尴尬地揉了揉脸,努力挤出一个自以为和善的笑,“果果小朋友早啊。”


    谁知他不强笑还好,这么干巴巴一笑,满脸横肉乱抖……


    就有那么点匪气。


    然后一开口一松气,biu一下,刚被吸进去的肚皮又弹了出来。


    果果浑身一僵,立刻缩到廖初背后。


    呜呜呜,好可怕!


    胡有才:“……”


    这他娘的,老尴尬了。


    廖初无奈,反手拍拍小姑娘的脊背,“去吧,和小朋友一起上学去吧。”


    正好这会儿倩倩和佳茗小朋友也来了。


    四个小朋友亲亲热热打了招呼,气氛逐渐回暖。


    佳茗小朋友拉了胡耀祖一下,“要请女士先行,绅士应该走在路的外侧。”


    胡耀祖迷迷糊糊跟着做,“为什么呀?”


    “因为外面可能会有危险呀,”佳茗一本正经道,“爸爸说,绅士要保护女孩子的。”


    哪怕幼儿园里很安全,小朋友也说得很认真。


    胡耀祖哇了一声,崇拜道:“你好厉害啊。”


    这就是爸爸说的聪明人吗?


    佳茗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还,还好啦……”


    嘿嘿。


    那边胡有才跟廖初和余渝说了几句话的工夫,中间就打过来三个电话,很有点手忙脚乱。


    余渝道:“耀祖现在跟大家相处的不错,胡先生去忙就好。”


    胡有才双手合十,朝他和廖初致歉道:“真对不住,工地上事多,本想跟两位好好聊聊,改日,咱们改日啊,我做东……”


    一边说着,一边扭着胖胖的身体跑走了。


    别说,虽然胖,但是个灵活的胖子。


    “对了廖先生,”余渝忽然说,“我也想跟您定一批点心。”


    他刚来清江市不久,不知道哪家点心店信得过。


    倒是这段时间班上的小朋友都在吃廖记餐馆的,索性就从这里定了。


    廖初秒懂,“下周你还去福利院?”


    余渝点头,“不过是去下属的小城市。”


    资源总会向大城市倾斜。


    清江市毕竟是省会城市,福利院的曝光度和资源都很丰富,小朋友们的生活比较幸福。


    但下面的小城市就不一样了,许多地方仅仅是维持温饱就很难,更别说抓教育、养心理。


    那些孩子的日子太苦了,余渝就想,让他们尝一尝甜。


    廖初就是在小县城的福利院长大的。


    他的童年回忆中充满了饥饿和灰暗,以及无数顿看不出原貌的菜糊糊。


    大约是童年阴影的关系,他从小就对吃有着执着的狂热……


    “我也去吧。”廖初道。


    上次市福利院的经历虽然很愉快,但……总归遗憾。


    说句不中听的,那里的孩子根本不缺吃喝,有没有他那几箱奶、几本书,都无所谓。


    但如果放在小地方的福利院,或许那就是救命的牛奶,改变命运的书籍。


    第37章 豆沙蛋卷、三丁包子


    黄烈来清江市本就是出差顺便,这两天他正在操作一个CFO跳槽,需要频繁跑动。


    偏白鹤正在写歌,不想挪窝。


    黄烈无法,只好帮忙把酒店续了几天,反复叮嘱后仍不放心,又嘱咐廖初帮忙看顾,这才匆匆离去。


    考虑到白鹤的路痴程度,廖初起了个大早,准备去酒店把人接过来。


    谁承想一开卷帘门,就发现白鹤竟然已经站在门口了!


    呦!


    长进了!


    中间步行十多分钟呢,竟然没迷路?


    白鹤意外平静,仿佛弹去衣服上的一粒尘埃般轻描淡写道,“这也没什么。”


    如果不是廖初发现了他还没来得及退出的导航页面,还真就信了。


    太阳刚从地平线上爬起来,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薄雾,阳光一照,就成了橙红色。


    凉风吹过,薄雾流动,细小的水汽折射出近乎宝石般璀璨的微光。


    太早了,店里还没来食客,只有认真梳洗的小朋友。


    “白叔叔好!”


    舅舅之前说过的,这是个很害羞的叔叔,不可以随便打扰。


    看着空荡荡的店铺,白鹤松了口气,熟门熟路走到最里面靠墙的位置。


    这里很隐蔽,如果不特意留神,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


    而他却可以偷偷观察外面的情况。


    对轻度抑郁倾向的社恐来说,约等于安全。


    廖初过去给他上了杯热水,再一看头顶,好么,又酸又咸又涩。


    凝结成的果实是远比平时更加浓郁的深蓝色,活像日光下的汪洋,幽深不见底。


    这人在紧张。


    分明都怕死了,却还佯作镇定。


    以前他跟黄烈也劝过,说实在怕人的话,不行咱就做个幕后。


    但白鹤说不行。


    创作需要大量信息输入,想要赋予歌曲能打动人心的情感,引发听众共鸣,就必须深入了解人间烟火气……


    廖初无奈摇头,若无其事地伸出手去,替他驱散不安。


    “早上吃生煎包,等会儿我给你端过来。”


    生煎包大多在南方流行,虽说北地偶尔也有,仍只能算小众。


    小巧圆润的一颗,跟南方的山水人文一样,羞答答透着精致。


    生煎的馅料除了猪肉外,最好再来一点肉冻,入锅后热力催发,就暗搓搓融化成一汪鲜美的汤汁。


    “包”这个动作,可谓一通百通,只不过普通包子的褶皱在顶部,生煎在底部。


    廖初十指飞快地动作着,平铺的面皮迅速聚拢,一颗颗核桃大小的雪白包子就成了型。


    刷了油的平底锅已经烧热,攒够一锅放进去,褶皱朝下,圆润的顶部紧紧挨着,像雨后森林中突然冒出来的小蘑菇。


    白鹤偷偷看着,渐渐入了迷。


    出来这趟,收获颇丰。


    他发现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韵律,像不同风格的歌谣,或热烈,或内敛……


    “劳动者之歌”!


    这个富有时代气息的词汇突然就蹦了出来,像被尘封已久的碎片,翻腾间,溅起阵阵历史的烟尘。


    廖初手持特质的小水壶,沿着锅边和蘑菇头们的缝隙中洒水。


    锅底热油和清水接触的瞬间,立刻爆发出惊人的热情。


    “嗤啦~”


    氤氲的水汽蘑菇云似的窜起来,模糊了这一方小天地。


    盖上盖子等个三两分钟,再洒一点水;


    如此重复两次,就可以开锅了。


    热油入锅的声音,锅盖碰撞的动静,水汽滴落的响动,还有食客们嗷嗷待哺的催促声……都混在这人间烟火气里,久久不散。


    白鹤的脑袋仿佛被什么轻轻撞了下,包裹着灵感的袋子噗嗤破了,五光十色的节奏和音符从里面汹涌而出,走马灯般旋转起来。


    是了,就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他着了迷,入了魔,抓过桌上的餐巾纸埋头狂写,时不时停一下,空着的左手在虚空中上下舞动,五指灵活翻飞,好似在拨弄无形的琴弦。


    叮~


    咚~


    叮叮咚~


    中华美食博大精深,同为带馅面点,彼此间总有那么点相似之处。


    笼包,汤包,煎包……生煎与它们既像,又不像。


    远房亲戚嘛!


    廖初挥舞着大铲子,沿着锅边下去,一口气铲出来六七只。


    原本圆满的生煎集团立刻缺了个大口子,叫人看见那丰满细腻的“蘑菇”下面,便是金黄的锅巴。


    随着廖初的动作,锅巴间相互撕裂,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这要是吃到嘴里,那得多香多脆呀!


    光吃包子难免寡淡,今天廖初主推生煎配鸭血粉丝汤。


    若有吃不惯鸭味儿的食客,另有黏稠喷香的小米粥。


    小米性情温和,最滋养肠胃,金灿灿暖融融的一碗下去,舒服一整日。


    廖初铲出来六只,挨个分开后才递给果果,“烫。”


    自从来到廖记餐馆,小朋友在吃一道的技艺突飞猛进,处理这类汤汁丰富的食物已经颇有经验。


    她先爬上儿童靠背椅,熟练地给自己带了围兜,用练习筷在生煎包上戳出一个小洞。


    待小股热气散地差不多,她像模像样地将包子里的汤汁倒入调羹,又鼓着腮帮子吹了几口,这才一鼓作气饮下。


    柔柔的,滑滑的,暖暖的,像……像鱼鱼老师!


    哇哦,这就是舅舅说的鲜美吗?


    好喝哦!


    失去汤汁庇佑的生煎包遇冷顶部迅速垮塌,这时往醋碟中蘸一蘸,微微带着酸甜的清香扑鼻而来,又与肉馅儿构成全新的美味。


    柔嫩的面皮,劲道的肉馅,还有劲脆爽口的锅巴底……


    一口下去,三种美味,分明的层次感接连而来,给人强烈的冲击。


    果果把半边腮帮子撑得鼓鼓的,努力用小奶牙咀嚼着。


    言辞贫乏的孩童无法形容,只将两只大眼睛都眯了起来,小身体自带节拍晃动着,脚脚转啊转。


    我又吃到好东西啦!


    一只生煎下肚,辘辘饥肠稍作缓解,果果又打起精神,去跟鸭血粉丝汤奋斗。


    晶莹剔透的粉丝滑溜溜,调皮又顽劣,跟米线一样不好夹。


    她便将小嘴紧紧贴在碗壁上,蠕动着花瓣似的嘴唇,“嘶溜嘶溜~”


    嘻嘻,好弹呀,像布丁!


    老鸭高汤清澈见底,中间慷慨地分布着脆嫩的鸭肠、软糯的鸭肝、Q弹的鸭血、劲道的鸭胗……


    虽然是荤菜,但内脏少油脂,整个就很清爽,连汤带料一大碗下肚,满腹肠胃都跟着舒坦。


    柳溪和倩倩爷俩吃得满头大汗,一盘生煎下肚,爷俩对视一眼,迅速达成一致:


    “廖叔叔老板,再来一份!”


    吃饱了才好干活嘛。


    斜对面的池佳佳生动演绎了社畜的周日:


    她又起晚了,正披头散发狂吃。


    嘤嘤,我的减肥大计!


    正好廖初路过,池佳佳赶紧伸手拦住,往角落的位置看了眼才小声问道:“老板,那人是不是白鹤啊?”


    廖初扬了扬眉毛,表情玩味。


    光个背影都能看出来?


    池佳佳秒懂,那就是呗!


    她难掩激动道:“我喜欢他好多年了,能要个签名吗?”


    因为白鹤总低着头坐在角落,也不跟人说话,又有黄烈在外面挡着,一开始她还不太确定。


    直到昨天,白鹤弯腰捡拾掉在地上的铅笔时,帽兜不慎滑落,露出半边脸,池佳佳才相信了自己的判断。


    若是其他偶像,池佳佳直接就自己上了,但白鹤不行。


    铁粉们都知道他社恐,极其抗拒与陌生人交流,都很自觉不接机、不骚扰。


    廖初扭头看了白鹤一眼。


    那家伙正跟个小朋友似的,半趴在桌上吃生煎,整个人就像一坨大蘑菇。


    “我帮你问下。”


    廖初知道白鹤其实是很感激那些真粉丝的,奈何心理障碍难以克服,所以对手们也经常用这一点黑他。


    池佳佳大喜,双手合十道:“老板你真是人帅心善!你放心,我绝对不骚扰他,也不会走漏消息。如果可以的话,你帮我拿签名就行,我可以不过去的!”


    廖初点了点头,过去把池佳佳的请求说了。


    白鹤果然没有推辞,甚至主动从大背包里掏出一只新笔记本,“叫什么?”


    “池佳佳。”


    白鹤在笔记本的第一页,端端正正地写了几行字:


    “池佳佳女士,感谢你的喜欢和体谅,不胜荣幸,我会用更好的音乐回报。


    祝健康快乐,白鹤。”


    并非常见的那种艺人专用花体字,而是横平竖直铁画银钩,像本人一样大大方方的楷书。


    看着就很舒服。


    廖初拿着笔记本回去找池佳佳时,发现这姑娘不知什么时候跑外面去了。


    她喘着气,把刚从街对面买到的一枝玫瑰花交给廖初,认真道:“麻烦您转交白鹤,告诉他不要怕,做自己就好,我们一直都在。”


    廖初没追过星,其实不太能够理解某些粉丝为了偶像不顾一切的行为。


    但此时此刻,这个姑娘的眼神这样真挚,这样坚定,却又令人动容。


    真挚的感情值得被尊重。


    廖初接过玫瑰,“好,我会一字不漏帮忙转达。”


    池佳佳打开笔记本,瞬间热泪盈眶。


    她把笔记本捂在胸口,深深地吸了口气,好像能从中汲取到力量,疲惫的身心中突然又涌出斗志。


    偶像都在努力抗争,我还怕什么呢?!


    加油啊,池佳佳!


    奋斗!


    接到玫瑰后,白鹤整个人都愣了片刻。


    良久,才低低道:“谢谢。”


    谢谢你们喜欢我。


    他天性敏感,很容易自卑,经常会自我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很差劲,怀疑自己根本就不配得到那么多人的喜欢。


    偶尔看到其他艺人跟粉丝们热情互动,他也会羡慕,然后进一步自责、自我怀疑……


    我不配,不值得那么多人喜欢……


    但是现在,有人真情实意的告诉自己:


    白鹤,做你自己就好!


    谢谢你,池佳佳。


    谢谢每一个支持和喜欢我的人。


    我会努力,变成更好的自己。


    虽然是周末,但大多数人还要忙于生计。


    九点过后,廖记餐馆中的食客就迅速少了起来。


    今天柳溪要带倩倩回老家看爷爷奶奶,不能跟果果一起玩了。


    两个小朋友进行了一次夸张的分别:


    一个扒着车窗,一个站在路边,泪雨滂沱。


    “倩倩,你要早回来呀!”


    “果果,我会想你的!”


    “倩倩~!”


    “果果~!”


    廖初:“……”


    柳溪:“……”


    搞什么啊,明天早上你们就能在幼儿园重逢了好吗?


    望着远去的车子,果果小朋友悲痛不能自已,趴在廖初肩头嚎啕大哭。


    但当后者说要给她做新点心时,这份悲痛就迅速消失了。


    “什么点心啊?”


    小姑娘脸颊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搂着舅舅的脖子抽噎着,但已经在提前吞口水了。


    廖初无奈。


    这份悲伤过于敷衍了。


    廖初要做的新点心是老式蛋卷,主要配料就是面糊、鸡蛋和牛奶。


    听上去很简单,但想做得好吃却不大容易。


    果果像以前一样趴在柜台上看他搅面糊,无意中看到角落里的白鹤,就小声问道:“白叔叔为什么要一个人坐着呀?”


    廖初把那铁板烧热,舀了一勺子面糊摊开,“就像有的人喜欢酸,有的人喜欢甜,有的人喜欢跟朋友在一起玩,也有的人喜欢自己坐着。”


    以前他累惨了的时候,也懒得跟人说话,只想找个犄角旮旯窝着发呆。


    果果揪着小眉头想了会儿,“可是我觉得白叔叔好难过的。”


    廖初被小家伙的敏锐震惊了一把。


    白鹤确实有抑郁倾向。


    出现这种心理问题的人,经常会莫名其妙的陷入低落和消沉的情绪,意义不明的难过。


    黄烈就是担心他一个人憋出大问题来,所以特地咨询了心理医生之后,才带他出来走一走。


    所幸发现及时,现在只是倾向,积极引导还能掰回来。


    但是这件事只有他们三个知道,连白鹤的爸妈都不清楚。


    而果果只见了白鹤几面而已,竟能发现他的难过……


    铁板上的面糊颜色迅速变浅,逐渐凝固,浓郁的麦香和奶香交织着,越发醇厚。


    廖初麻利地在上面抹了一层细豆沙,用长筷子夹着一端卷起。


    等热度散去,豆沙蛋卷就定型了。


    厚厚的蛋奶面糊又酥又脆,内部还有红棕色的豆沙夹层,细腻软滑,双重口感滋味绝妙。


    若是天热,还可以自己做点细腻爽滑的冰淇淋抹在里面,可不就是蛋卷冰淇淋?


    果果很馋,但却强忍着没有吃,反而端起放着蛋卷的盘子跑走。


    白鹤正像平时一样缩在无人的角落,一会儿看看歌词本,一会儿看看娇艳欲滴的玫瑰,眼神飘忽,思维不知发散到哪里去了。


    忽然,他听到背后有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本能地身体一僵,然后在心中猛烈祈祷:


    别跟我说话,别跟我说话,别跟我说话……


    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一直端着盘子的小手出现在视野尽头。


    小手往前蹭呀蹭,努力在自己不被发现的前提下,将盘子推到桌边,然后用白嫩嫩的小指头往中间戳了戳。


    紧接着,脚步声沿着来时的方向迅速消失。


    但是白鹤能听出来,对方并没有走太远。


    他微微松了口气,长睫抖了抖,低头看盘子。


    白色的盘子中间放着一只孤零零的大蛋卷,幽幽散发着香气。


    他扭过头,发现拐角处露出来一截圆鼓鼓的小肚皮,显然有人暗中窥探。


    “我看见你了。”


    白鹤不太喜欢跟人打交道,但乖巧懂事的小朋友例外。


    在他眼中,这些幼崽纯粹干净,没有坏心眼,就像野外的小动物一样,一眼望到底。


    果果用力吸了吸小肚子,捂着脸,闷声闷气道:“我不在。”


    我看不见叔叔,所以叔叔也看不见我。


    两人在空荡荡的餐馆里,隔着好几米远说话。


    “给我的?”


    “嗯呐!”


    “为什么?”


    “我喜欢白叔叔呀。”


    白鹤愣了下,“为什么?”


    果果从墙后面蹭出来,歪着脑袋,两边的小辫子一点一点的,“就是喜欢呀。”


    小姑娘的眼睛黑白分明,澄澈得像一汪泉水,不染半点尘埃。


    正留意着这边情况的廖初松了口气,“果果,来拿蛋卷。”


    这小东西,只拿了一只,两个人怎么分?


    稍后,果果又端着盘子过去。


    她抿了抿嘴唇,试探着往白鹤桌边挪了一步。


    后者瞅了她一眼,没做声。


    果果眼睛一亮。


    白叔叔没有赶我走哦!


    小姑娘又挪了一步,然后是第三步、第四步……


    几分钟后,她成功坐在了白鹤对面。


    一大一小对视片刻,同时低头啃蛋卷。


    “咔嚓~”


    “咔嚓~”


    “咔嚓嚓~”


    蛋卷很酥很脆很香,豆沙很细很滑很甜,两个人的心情呀,平静又快乐。


    “白叔叔……”


    白鹤抬头,发现对面的小家伙嘴巴上满是蛋卷渣渣,默默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她用洗脸一样豪放的气魄胡乱抹了抹,晃着腿儿问道:“你喜不喜欢金鱼呀?”


    白鹤眨了眨眼,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


    果果却像得了鼓励,“我请你看金鱼吧!”


    然后廖初就见这一大一小一前一后走到门外。


    果果扒着许愿缸,不对,是鱼缸,笑嘻嘻跟里面的大尾巴金鱼打招呼:“鱼鱼你好呀!”


    蹲下来的白鹤跟她差不多高,视线也在同一高度,眼睁睁跟浮上水面的金鱼对视:


    好大的眼泡!


    大金鱼“布鲁~”吐了个泡泡,一甩尾巴,又游了下去。


    呸,你才大眼泡!


    这是美貌,金鱼的美貌懂吗?


    前段时间赵阿姨送的睡莲种子已经发芽了,个别地方甚至延伸出几片圆润小巧的叶子,绿油油的,和纤细袅娜的根茎一起,随着水波上下浮动。


    果果笑起来,“白叔叔,是不是很漂亮?”


    白鹤点点头,有些羡慕。


    它在水里看起来真的好自在。


    “白叔叔,你有心愿吗?”果果忽然问。


    白鹤茫然。


    我有心愿吗?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果果把肉嘟嘟的下巴搁在鱼缸边缘,挤起一层肉肉,“大家都说这里许愿好灵哒!”


    小姑娘把身上的兜兜翻了个遍,里布都掏出来了,却沮丧地发现连一个钢镚都没有。


    她还没到可以拥有零用钱的年纪啦。


    正撅着嘴巴,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枚亮闪闪的硬币。


    白鹤往前递了递,认真道:“蛋卷的回礼。”


    “谢谢叔叔。”小姑娘接过硬币,回忆着之前看别人扔的样子,用两只小胖手捧着硬币,举到半空后松开。


    在白鹤的注视下,圆形硬币在空中不断反转,折射出耀眼的白光,然后“噗通”一声落入水缸,溅起一朵王冠形的小巧水花。


    果果立刻双手合十,紧紧闭上眼睛,虔诚地祈祷起来:


    “希望白叔叔以后都能开开心心!”


    “检测到纯粹的信仰之力!”


    几天没有出现的系统,终于再次上线,语气似乎还有点小激动。


    这个世界的居民普遍信仰崩塌,要么崇拜金钱,要么向往权力……


    随着信仰之力越来越多,应该会有更多信众,收获越来越容易才对。


    但像如此纯粹的信仰之力,它已许久没见过了。


    廖初现在对它这种三天两头就消失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


    如果从客服工作人员的角度来看,这个系统貌似有点不称职?


    但他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没有第二个系统,所以实际上并没有参照物,又实在不好讲。


    他侧身往外看了眼,“果果?”


    纯粹的信仰之力……他的心头一片柔软。


    这也是小姑娘信任自己的体现吧。


    “儿童心灵纯粹,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甚至拥有改变世界的能量。”系统懒洋洋道。


    所以从小孩子身上检测到强烈的信仰之力,反倒不足为奇。


    廖初若有所思。


    他好像对“儿童是祖国的未来”这句话,有了另一种理解。


    当天夜里,白鹤意外睡得很好。


    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神奇的力量抚慰自己,让他久违地陷入美梦中。


    梦里没有纷争,没有尔虞我诈,只有融融暖意。


    香香的,甜甜的。


    像白天吃到的豆沙蛋卷。


    次日早上醒来后,白鹤睁眼盯着房顶看了半天,感觉甜美的梦境潮水般退去,怅然若失。


    但他似乎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沮丧。


    去餐馆吧,那里让自己感到舒适。


    然而人与人的悲喜并不相通。


    当社恐重度患者白鹤先生难得怀揣期待来到餐馆时,却发现好友戴上痛苦面具,深邃的五官中满是苦大仇深。


    怎么了?


    他以眼神示意。


    廖初用力捏了捏眉心,“幼儿园要举办亲子合唱……”


    话音刚落,另一边的柳溪也发出沉闷的叹息。


    青叶幼儿园很注重亲子关系,每年都会有不少学校和家庭互动的环节。


    马上就是中秋国庆了,按照惯例,中班和大班的小朋友们要举行文艺汇演。


    而小班的崽崽们刚入学不久,年纪又小,大部分人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和默契,所以就只是合唱。


    但……


    两人一个音痴,一个社恐,太难了。


    真的太难了。


    果果和倩倩还不知道家长们的艰难,只是听说要跟舅舅爸爸一起唱歌,就很嗨皮,已经在商量当天带什么零食了。


    是的,小朋友们的关注点永远都这么奇奇怪怪。


    家长群中一片哀鸿遍野。


    他们之中的大多数都事务繁忙,且不擅歌喉。


    眼下佳节临近,本就忙得团团转,又要按照要求腾出三次集体练习的时间,就很难。


    但陪伴孩子的成长远比赚钱更重要。


    所以难就难在……大部分人不会唱。


    丢钱事小,丢脸事大!


    今天的早餐是隶属淮扬菜系的三丁包子,以及更大众化一点的三鲜包子。


    前者的馅料有鸡丁、肉丁、笋丁,后者素的是猪肉、鸡蛋和菌菇,汤汁浓郁,但依旧抚慰不了新手家长的内心。


    说起来,中餐的特性之一就是灵活。


    哪怕同一种食物,不同家庭、不同人也可以有不同搭配。


    就比方说这三鲜包子,可以是猪肉、鸡蛋和菌菇,也可以是韭菜、鸡蛋和粉丝,甚至于虾米、木耳、胡萝卜等等,都可以豪放地塞入。


    只要“鲜”就可以了嘛!


    李老爷子掰开一个素的,先吮吸下里面清亮的菌子汤汁,这才心满意足道:“不用怕。”


    嗨,菌子太鲜了,叫他回想起儿时跟爸妈去云南姨妈家做客时吃的菌子锅。


    那可真是天下少有的绝美,几十年来都难以忘怀。


    就是后劲儿有点大,几个小时后,一群人就被拉到医院急诊室看小人、划小船去了……


    知道怕吗?


    知道。


    还敢吃吗?


    还敢……


    宋老头儿一口一个荤的,就觉得那鸡汤、肉汁混合着清脆的笋子,真是说不出的鲜美。


    包子皮是下了功夫揉的,非常柔韧,轻轻一按就是一个窝儿,然后马上又能自己弹回来。


    包子馅儿丰沛的卤汁渗入面皮中,入味,但是不漏,莹润柔软,多美呀。


    他又夹了一只,这次小心翼翼咬开一半,用剩下的去蘸一点米醋。


    醋的酸爽越发突现肉质鲜嫩,好滋味直冲天灵盖,叫他恨不得拍案叫绝。


    人上了年纪,皮肉松弛,可不就得来点荤腥填补?


    “这不是现成的老师?”宋大爷游刃有余地指了指自己和老伙计,又看向白鹤,“那小伙子有点面熟,也是搞音乐的吧?”


    前儿他教果果拉二胡,小姑娘中间乱了两次节奏,旁人还没什么反应呢,那小伙子已经转过脸来。


    曲有误,周郎顾。


    没有深厚的音乐功底绝对做不来。


    认识这么久,白鹤还是第一次见廖初这样为难,决心为朋友排忧解难。


    “什么歌?”


    廖初把谱子转发给他。


    白鹤瞅了眼,无声表达着嫌弃:


    就这?


    宋大爷也要了一份,眯着昏花的老眼看了半天,当场哼哼起来。


    “你看,这个节奏很简单的,四小节一个循环,明快,容易上口。”


    说话间,还喷洒出三丁包子的香气。


    今天是三丁包子香型的老头儿!


    廖初和柳溪硬着头皮看,神情间一片肃穆。


    李大爷摇头,“这个光看不行,你得张嘴。”


    廖初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唱了两句。


    沉默。


    一片沉默。


    沉默是今早的康桥。


    宋大爷掏了掏耳朵,转头跟老伙计疑惑道:


    “我们俩唱的是同一首歌?”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不能说完全不对,只能说没一个字在节奏上!


    廖初沉默,本就冷酷的面容看上去更加凉爽。


    但柳溪觉得他特别了不起,望过去的眼神中都充满崇拜:


    牛大发了!


    你竟然敢在人前开口唱歌?!


    宋大爷的倔劲儿就上来了。


    哎呀嗨我就不信了,这天底下就没有我教不了的学生!


    趁现在店里人不多,宋大爷三口两口吃完包子,把嘴一抹,一个字一个字掰碎了教。


    廖初端端正正坐着,脊背挺直眼神坚毅,满脸诚恳地求教,一个字一个字跟。


    然后……


    宋大爷怒而掀桌:


    “老子不教了!”


    遇上这样的学生,晚节不保!


    都是血脉相通的甥舅俩,怎么人家果果孺子可教,你就是块榆木疙瘩!


    李大爷到底厚道些,斟酌了半天,才委婉劝道:


    “小伙子,天生我材必有用,行行出状元,你看外面那些老百姓,不唱歌活得也挺好。”


    一句话,别唱了,胜造七级浮屠。


    廖初:“……”


    就那么差劲?


    他拧着眉头看向白鹤。


    白鹤把刚才他唱歌的那段录音发给黄烈,一脸诚恳,“你不行。”


    廖初:“……”


    闭嘴。


    半分钟后,黄烈的消息回来了。


    他在里面笑得丧心病狂,问廖初究竟有什么想不开。


    就凭廖初那个身材、那张脸、那气质,但凡有一点艺术细胞,早几年他也就联系经纪公司给包装出道了。


    白鹤心情不错,唇角微翘地打字,“幼儿园亲子合唱。”


    黄烈发了段语音,开头就是“哈哈哈”大笑,然后言简意赅地总结,“他不行!”


    然后又问白鹤,“你怎么说?”


    白鹤瞅了满脸郁闷的廖初一眼,快乐地打字:


    “他不行。”


    黄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38章 鲜肉月饼


    送果果去幼儿园的路上,小朋友在后面哼儿歌。


    廖初胡乱听了一耳朵:


    好像跟自己唱的……确实不太一样。


    天真的小姑娘觉得有些孤单,“舅舅,我唱一句,你唱一句好不好呀?”


    在幼儿园的时候,鱼鱼老师就是这样带我们唱歌哒。


    廖初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面不改色地扯谎,“司机不能唱歌。”


    话音刚落,隔壁车道就蹿出来一辆车。


    驾驶座上的大哥一身腱子肉,忘情地随着音乐摇摆:


    “风风火火闯九州哇,嘿儿呀~咿儿呀~


    嘿唉嘿依儿呀,路见不平一声吼哇……”


    果果:“咦咦咦?”


    廖初:“……”


    然后就在下个路口,他就发现那位闯九州的大哥被交警拦下,点头哈腰接了超速罚单。


    廖初瞬间身心舒畅,抓紧机会对果果进行普法教育:


    “看见了吗?他不守规则,被警察叔叔抓了。”


    果果扭着脖子看,“什么是规则呀?”


    哇,戴墨镜的警察叔叔好帅哦!


    和橙红色连体衣叔叔一样帅!


    来了,幼崽的疑问!


    廖初想了下,“比如说小朋友要上幼儿园,过马路要等红灯,还有些可能别人没告诉过你,但你觉得应该做的,这就是规则。”


    果果歪着脑袋想了会儿,再开口,又是一记强力直球打过来:


    “就像果果喜欢舅舅一样?”


    虽然没人告诉果果,但果果觉得还是最喜欢舅舅啦!


    廖初心里顿时软得一塌糊涂。


    这小东西……


    然后下一刻,甜言蜜语的直球小朋友又发出邀请:“所以舅舅,你不开车的时候,跟果果一起唱歌好吗?”


    车内的甜蜜荡然无存。


    把果果交给余渝老师后,廖初顺便问了一嘴,“小班没有别的节目可以选?”


    哪怕让他现场颠勺也行。


    余渝一愣,立刻回想起之前两人在福利院陪孩子们唱歌的情形。


    “噗……”


    他赶紧压了下嘴角,认真道:“其实进入最终审核环节的一共两个节目。”


    廖初眼中立刻迸发出希望。


    这不是有得选嘛,为什么一定要唱歌呢?


    余渝:“芭蕾舞剧,《天鹅湖》。”


    廖初:“???”


    原本廖初还挺排斥大合唱,但在听余渝说了另外一个预备选项后,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自己身穿紧身芭蕾舞服的画面……


    挺好!


    大合唱就挺好!


    人的立场转变就是这么猝不及防。


    廖初转身离开时,果果站在他后面,双手握起小拳头,大声喊道:“舅舅,你不要听白叔叔乱讲!”


    廖初:“……好。”


    但他的背影中隐约透出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余渝看着激动的小姑娘,忍不住好奇道:“白叔叔乱讲什么啦?”


    果果忧愁道:“白叔叔说舅舅不行哎!”


    余渝:“……”


    呃,这话题我是不是不该问?


    然而果果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放心倾诉的人,当即摇头晃脑道:“可是我觉得白叔叔说的不对哎,舅舅一定可以的!”


    说完,小朋友再次深吸一口气,冲着远处廖初的背影大喊:“舅舅,你要努力练习唱歌哦!”


    小姑娘的嗓门出乎意料的高,憋得小脸通红。


    远处的廖初:“……好。”


    果果满意了。


    她重新看向余渝,肉乎乎的小脸上满是认真,“白叔叔说舅舅不会唱歌,可之前鱼鱼老师你说过的呀,只要想做的事情,就要努力去做,不可以随便说不行。”


    余渝:“……”


    啊,原来是这个意思。


    唉,成年人的思想真是太不纯洁了!


    “对不对嘛?”果果仰着脑袋追问道。


    “呃,对的。”余渝只好点头。


    说实在的,廖先生的音乐天分好像确实不太出色。


    但幼儿园举办合唱本来就是为了促进亲子交流,并非竞技,只要敢站在台上张口就好了。


    鱼鱼老师说我讲得对哦!


    果果开心地想,蹦蹦跳跳往校园里走。


    已经开始有性急的树叶飘落,老大一片,打着旋儿坠地。


    小姑娘踢踢踏踏跑过去,气沉丹田,“嘿!”


    她一下蹦起来,小脚踩在落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鱼鱼老师,明天你还要跟舅舅去帮助别的小朋友吗?”


    去福利院的事情,廖初已经跟果果讲过了,她明天正好去倩倩家玩。


    余渝点头,“是呀。”


    “那别的小朋友也没有爸爸妈妈吗?”果果问道。


    余渝蹲下,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辫子,“他们不光没有爸爸妈妈,连舅舅叔叔也没有呢。”


    小朋友啊了声,稚嫩的脸上流露出同情。


    “真的好可怜哦。”


    他们竟然没有舅舅。


    真是太可怜了。


    在不满四岁的小朋友看来,没有爸爸妈妈已经好惨啦。


    要是再没有舅舅,岂不是没有好吃的啦!


    这简直是世上最悲惨的事情。


    可余渝和廖初都没有告诉过她,在这个世界上,幸福没有上限,悲伤也是没有底线的。


    或许在她看来,失去亲人已经足够难过,但还有些小朋友,只是想健康地活着……都是奢望。


    “果果!”


    正说着,倩倩就已经狂奔而来,像往常一样活力满满。


    柳溪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慢,慢点!”


    但余渝觉得,缺乏锻炼的家长才应该慢点……


    “倩倩!”


    果果惊喜地迎上去。


    “我妈妈回来啦!”倩倩美滋滋道,“我们明天一起看动画片呀!”


    “好呀好呀!”


    两个小姑娘手拉手,开开心心往里走。


    看着她们的背影,余渝不自觉笑起来。


    纵使缺失了花瓣又怎样呢?


    总有一天会绽放的。


    ******


    廖初向来是做的比说的多。


    在确认大合唱无法更改后,便开始加倍训练,积极性之高把一干老食客们都吓得够呛。


    每次夕阳红组合和白鹤来,廖初就往他们跟前一坐,言简意赅:“教我,免单。”


    夕阳红组合:“……”


    小伙子,听大爷们一句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啊!


    成年人就该意识到世界的残酷,有些东西并不是努力就能够到的。


    你说你到时候对个口型不好吗?


    至于白鹤……他重新自闭了。


    每天早中晚三次给黄烈发微信:


    “什么时候回来接我?”


    所谓的友谊在噪音面前不堪一击!


    池佳佳戳了戳吱吱,“你说,老板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之前我们是不是打击狠了?


    早知道就委婉些。


    吱吱双手托腮,听得一脸痴迷,“好好听哦……”


    池佳佳:“……”


    Excuse me?!


    你清醒一点!


    ******


    清江市的秋天来得又急又快。


    进到九月中旬之后,温度一天低似一天。


    晚上睡觉时,若窗子开得大一些,甚至会有些冷。


    偶尔门窗紧闭,还能听见外面呼啸的夜风。


    果果开始和倩倩搭乘青叶幼儿园的班车上下学。


    说是班车,但因为整个幼儿部也才54名学生,大部分都有专职司机和保姆接送,乘坐班车的寥寥无几。


    所以幼儿园专门定制了两台高端商务型迷你校车,分东西城区接送。


    据说那车子性能非常优越,半路遇到恐怖袭击都没问题。


    “校车”集合点距离餐馆不远,廖初早上把小朋友送过去,傍晚五点之前去接人。


    很方便,也能节省出大量时间工作。


    转眼就是周五。


    中秋临近,廖初准备烤一点月饼来卖。


    他手写了一块小黑板挂出去:“明日起,月饼上档,并接受中秋预订,每人限三斤。”


    多了怕忙不过来。


    他暂时准备了鲜肉、云腿、莲蓉、椰蓉、枣泥、红豆沙、绿豆沙和奶黄八种口味。


    然后又将后六种馅料与蛋黄搭配,品种瞬间翻了一倍。


    池佳佳嘶溜着口水,把小黑板的内容拍下来发给同事们看。


    虽然没吃过廖老板做过的月饼,但肯定错不了!


    同事们正在群里抱怨调休,说这几年官方简直不做人。


    遥想当年各种七天黄金周,多么辉煌。


    偶尔遇到中秋和国庆接近的,一口气放十天长假也不是没有。


    那才叫放假啊,可现在倒好……


    三天,还是调休后的三天!


    都不够在高速路上堵车的。


    短短三天根本干不了什么不说,还祸祸了好几个周末,直接打乱人的正常生活节奏。


    他们都想给当年提出这个方案的人寄刀片。


    大家正接力连环骂呢,却见突然有人发了个订月饼的图片来。


    嗯,品种还挺多。


    “哎,廖记餐馆?不就是之前佳佳给咱们带蛋黄酥的那家?”


    “对对对,有一说一,那蛋黄酥真绝了,过两天放假我亲自过去买,多买点儿!”


    有个叫马小离的上海姐妹当场发出喜极而泣的声音,“鲜肉月饼?!清江市竟然有卖鲜肉月饼!”


    廖老板是什么神仙!


    她几年前来清江市上大学,毕业后就顺理成章留下工作,如今发展得也算不错。


    只是每逢佳节倍思亲,看着别人阖家团圆,总有些遗憾。


    但这都不是最关键的!


    作为一个从小吃着鲜肉月饼长大的妹子,她最遗憾的就是:


    啊啊啊,吃不到鲜肉月饼!


    好的鲜肉月饼保质期很短,哪怕做了防护措施,等从上海邮寄到清江市,哪怕不变质,也会流失许多美味。


    以前在老家时,她每次中秋前夕都会和爸爸妈妈一起排队抢购鲜肉月饼。


    这仿佛已经成了一项传统,一种仪式。


    有时去的早,数着人头,计算着第几炉到自己,不由暗道侥幸;


    若去的晚了,看着前方蜿蜒不到头的长龙,难免心焦。


    万一售罄看怎么好?


    可不吃口纯正的鲜肉月饼,怎么能算过节呢?


    即便号码牌发完,也有人心存侥幸不肯离去:


    万一,万一多做了呢?


    故而等几个小时也是有的!


    月饼店的工作人员都穿着干净整洁的工作服,戴着大口罩和帽子,手持长夹子:


    “要几斤?”


    因为太过火爆,那两家老字号是一定会限购的。


    好不容易排一次队,大多数人都会按照最大限度来。


    都是刚出炉的,热乎着呢,哪里来得及包装?


    问明斤数后,工作人员就用长夹子噼里啪啦往袋中夹月饼。


    任何事情做到极致都可以称之为“美”。


    同一套动作重复几年,几乎已经成为本能。


    那些阿姨们多么熟练呀,她们甚至都不必看,眼睛看着下一位顾客,手中动作不停,重复着刚才的问题:


    “要几斤?”


    飞驰的月饼划出一道道优美的抛物线,乖乖躺平了。


    拿到手后,甚至都等不到回家。


    一定要站在店门外,闻着里面飘出来的浓郁香味,先来一口!


    刚出炉的鲜肉月饼还很烫,酥脆的外皮缝隙中能看到隐约有肉汁渗出,浸泡成更深的色泽。


    轻轻一碰,脆到掉渣!


    肉馅儿还很烫,可却停不下来,一边拼命往外呼着热气,一边咔嚓咔嚓啃食。


    咬开一个口子,看着热气咕嘟嘟直冒,内部丰沛的肉汁映出晶亮的光泽,叫人口水直流。


    小孩儿长身体呢,总是吃不够,满心满眼只有一只月饼。


    她就在路上边走边吃,而爸爸妈妈则会一前一后,保驾护航……


    满口流油,咸香无敌。


    那就是童年的味道。


    去年爸妈来看马小离,最大的行李包就是几斤鲜肉月饼,她当场就馋哭了。


    但二老年事已高,总不能因为自己的一点口腹之欲,斜跨小半片祖国疆土吧……


    “佳佳,好姐妹,亲姐妹,你先帮我订上!”


    她已经决定了:


    中秋假期还玩儿啥啊,去廖记餐馆吃鲜肉月饼不香吗?


    群里有人提出质疑:


    “月饼必须得是五仁的啊,放肉的不是烧饼吗?”


    此话一出,工作群里顿时一片死寂。


    几秒种后,各色情绪激动的发言井喷式填满屏幕:


    “你放屁!五仁月饼滚出月饼界!”


    “五仁月饼是无辜的,但鲜肉月饼真的不行……绿豆沙永远的神!”


    “吃不到椰蓉月饼的人生跟咸鱼有什么分别!”


    “上面的都是弟弟,要我说,还是榴莲月饼,每年都自己现包。”


    “楼上的,然后邻居就投诉你家烤屎了是吗……”


    所以说,一个国家饮食文化太丰富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总打架!


    池佳佳万万没想到,马小离竟会在第二天赶了最早班的地铁,满眼血丝跑来吃月饼。


    从她家到这里,至少得一个半小时吧?


    现在才七点多,所以……姐妹你五点就起了?


    永远不要低估一颗吃货的心。


    “你不是订的中秋?”她小心翼翼地问。


    马小离摇摇头,睁着两只满是血丝的眼睛,声音飘忽道:“等不及了。”


    她昨晚馋鲜肉月饼馋得睡不着觉!


    恰在此时,就听后厨“叮”的一声。


    是烤箱!


    廖初戴着厚重的隔热手套,从里面端一个大烤盘。


    某种奇异的,势不可挡的荤香立刻蔓延开来,像盛夏的台风,势不可挡。


    马小离本能地深吸一口,不禁热泪盈眶。


    是这个味儿!


    “麻烦给我两只鲜肉月饼!”她冲过去喊道。


    然后一口下去,眼眶就红了。


    这是什么神仙大厨!


    是普度众生的佛祖吧?


    池佳佳看得目瞪口呆。


    吃哭了?


    不至于吧。


    “老板,你明天又只做早餐啊!”胡顺溜溜达达从外面进来,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个眼睛红红的女孩子,吓了一跳。


    问了缘由后,对池佳佳道:“像你这种连上大学都没出过省的人,是不会懂的啦。”


    池佳佳:“……”


    她搔搔额角,“好像是哦,上大学那会儿,我周末都回家的。”


    坐地铁只要一个小时,所以从未真正意义上想过家。


    话音刚落,就见马小离和胡顺齐刷刷望过来。


    “呜呜呜,我真的好想骂你!”马小离一边哭一边吃,软趴趴地骂了句。


    胡顺想起什么,问廖初,“老板,那个茶还有吗?”


    绝对不能只他们哭呀!


    廖初秒懂,点头,“有。”


    这人够损的。


    清茶上桌,马小离吸着鼻子道:“我没点茶水。”


    廖初朝胡顺抬抬下巴,“他请的。”


    马小离哦了声,“您真是好人,我请您吃月饼吧。”


    胡顺心虚地挪开视线,“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马小离不疑有他,凑近了去闻,却发现并没有常见的茶味。


    “老板,这是什么茶呀?”


    廖初沉默片刻,“乡愁。”


    “乡愁?”马小离惊讶道,“我从没听过有这种茶。”


    看名字,应该是能勾起人的思绪的吧?


    但……我没有喝茶的习惯呀,又怎么能保证一定会勾起回忆?


    怎么想都觉得太玄幻了。


    不过既然是人家的好意,那么我就来试试看吧。


    马小离擦擦嘴上的油花,倒出一杯,试探着抿了一口。


    几分钟后,廖记餐馆内突然炸开女孩子的嚎啕大哭,把几位刚进门的食客吓得够呛。


    果果打了个哆嗦,怯生生问廖初:“舅舅,那个姐姐为什么哭呀?”


    廖初递给她一只鲜肉月饼,“她想家了。”


    一壶“乡愁”下肚,瞬间勾起马小离这些年背井离乡的委屈。


    酸甜苦辣咸,各色情思充斥内心,仿佛波涛翻滚的黄浦江,连绵不绝。


    她明白,自己朝思暮想的并非一只不起眼的月饼,而是家。


    有爸爸妈妈在的家。


    她哇的一声哭出来,一边哭一边倾诉着:


    “我想回家!


    我妈之前就说这个名字起得不好,要是叫马小聚、马小家就不会跑这么远……


    我要跟他分手,整天给我吃馒头、饺子,呜呜呜,我想吃汤圆!


    汤圆也不要花生的,我要鲜肉和芝麻……”


    千百年来,人们给食物赋予多重含义,又从中酝酿了不知多少悲欢离合。


    有时听上去好像只是一顿饭不合胃口,可更深处,却是人的情绪得不到宣泄。


    这会儿马小离宣泄完毕,胡顺却变了脸色,忍不住出声道:


    “花生汤圆有什么错!”


    他要替花生汤圆鸣不平!


    马小离哭声一窒,泪眼婆娑地望过去,“它的存在就是错误!”


    花生这种东西,老老实实做菜不就好了?


    胡顺:“……鲜肉月饼才是!”


    月饼就应该是甜口的吧,什么鲜肉,那不成馅饼啦!


    马小离都顾不上哭了,“你敢说它的坏话?!”


    胡顺:“讲都讲了,怕你啊!”


    “鲜肉月饼是传统,是文化!你知道多少名人……”


    “谁管你名人不名人,什么传统、文化,你这话问过嫦娥了吗?”


    “哎你这个人讲讲道理好不好,嫦娥根本不存在的好吧。”


    “你怎么知道她不存在?嫦娥就是中国古典第一女神!”


    “什么第一,第一应该是杨贵妃侬晓得吧!”


    池佳佳:“……”


    喂,你们跑题了。


    廖初:“……”


    请不要在我店里打架,那是另外的价格,谢谢。


    第39章 橘子


    转眼到了周六。


    因为这次要去的福利院比较远,所以廖初早早就结束了早餐生意,许多晚来一步的食客不禁捶胸顿足。


    他把一大盒点心交给柳溪,又摸摸果果的脑袋,“舅舅晚上就回来,要乖乖的。”


    今天柳溪那位做庆典策划的太太也在家,难得团聚,就举办了一场小型PARTY。


    相熟的佳茗和胡耀祖小朋友也会去,倒不必担心出什么岔子。


    只是……等回头购房资格审核通过,搬了新家,还是要找个阿姨。


    不能总麻烦人家。


    果果点头,忽然朝他招招手,似乎有话要说。


    廖初刚蹲下,小姑娘就送上一枚还带着奶香味的,柔软的亲吻。


    廖初一愣,心中顿时被一种酸甜的情绪溢满。


    真好。


    “不可以被警察叔叔抓住哦,”果果忧心忡忡道,“会被吃掉的!”


    廖初:“……警察叔叔不会吃人,这话从哪儿听的?”


    果果揪起小眉头,“昨天一个爷爷说的。”


    话音刚落,柳溪就怒道:“哪儿来的老混蛋!胡说八道。”


    这不教坏孩子嘛!


    倩倩叉腰道:“我要告诉妈妈,你在小朋友面前说脏话。”


    柳溪:“……”


    闺女哎,这种时候就不要注意小细节了。


    廖初失笑,认真对果果解释说:“那是爷爷骗人的,你不要听。”


    以前的家长为了让孩子听话,经常会说一些“再哭就让警察把你抓走”“再哭就送你去给医生打针”的话。


    结果就是给小朋友造成心理阴影,以至于以后真遇到困难了,也不敢去向警察求助。


    果果歪头,茫然道:“可是他为什么要骗人?”


    骗人不会有小红花,也不会有点心吃呀,所以为什么要骗人?


    她不懂哎。


    廖初想了下,没想出来怎么说合适,只好道:“世界上就是有好多坏人,所以你要去上学,学习怎么分辨……”


    这样说到底行不行?


    他忍不住开始想,如果换做余渝老师,他会怎么教小朋友?


    教导孩子长大真是件复杂的事情。


    跟大家道别之后,廖初就开车去找余渝。


    因为这次要运送的物资比较多,余渝就去租了一辆小卡车,车斗里堆得满满当当。


    廖初足足带了两大箱糕点,都是昨天晚上刚烤好的。


    又单独递了一个小盒子给他。


    见余渝发愣,他解释道:“我之前看宣传页上,幼儿园正在招标……”


    青叶幼儿园每年都有不少活动,活动当天会承担一顿自助餐,其中有相当一部分糕点。


    供应商每年招标一次,今年正是新学年开始,又到了招标的时候。


    会把孩子送入私立幼儿园的家长都具备相当的经济实力,有的甚至自己就打理着一家公司,逢年过节同样需要分发福利。


    如果如果能够中标,不仅可以保障一年的部分收益,还有可能引来更多潜在客户。


    听了这话,余渝才爽快接过,又笑道:“多谢,我还以为你要贿赂我。”


    虽说私下是朋友,但毕竟明面上也有老师和学生家长的身份在,如果一方有所求,这朋友恐怕就做不下去了。


    廖初失笑。


    他已经提交资料,决定参加下周的竞标,这几天一直在不断找人尝味道。


    现在廖记餐馆的经营早已步入正轨,他的身体状况和寿命也在稳步提升,那么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重新杀回商界。


    简单来说,就是挣钱。


    他想给果果更好的生活。


    想看着她不必像曾经的自己那样,为了一分一厘发愁,开心快乐地长大……


    除了点心之外,他还带了不少米面粮油,都放到后面车斗里。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十个大小箱子,外侧都用显眼的黑色马克笔写了内容物。


    有婴幼儿用的尿片,少女用的卫生棉,学生们会用到的文具和参考书,以及一副轮椅。


    余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有个孩子因为童年的医疗事故下肢瘫痪……”


    廖初点头。


    除了部分健康女婴之外,在福利院生活的孩子,要么身有残疾,要么就是在成年之前遭遇家庭骤变,突然失去父母,无法独立生存。


    从法律意义上讲,非直系亲属并没有抚养他们的责任和义务。


    所以一旦没有近亲,或者亲戚拒不接受,那么孩子们的唯一归宿就是福利院。


    当初廖初收养果果时,当地民警就曾跟他反复确认,直到现在还会不定期电话视频回访,生怕小朋友遭受虐待和遗弃。


    要养活这样一群孩子,需要的人力,物力和财力难以想象。


    余渝帮他把箱子搬上去,“我本来想联系轮椅生产厂家,看能不能用比较低的价格买到一台,但是对方希望被捐赠人露脸,配合做广告……”


    身体不方便的小朋友本身就心理敏感,如果再任由厂家将这方面大书特书,更不妥当。


    廖初有些感动。


    余渝想得确实很周到。


    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福利院里的小朋友最期盼的就是过年时,相关单位和领导来例行走访。


    因为会有很多好吃的,接下来几天,大家都不必担心挨饿。


    但同样的,大家最怕的,也是这个。


    因为跟慰问品和领导一起来的,还有无数摄像机,以及赤裸裸的审视的目光。


    他们会被聚集在一起,反复教导各种陌生的套话。


    有时还会有人上前,像去菜园挑选大白菜,抑或是挑选牲口一样,将他们摆弄来,摆弄去,毫无遮拦地说着:


    “这孩子长得不行,换一个,要喜庆点的。”


    “笑一笑,会笑吗?”


    “等会儿记得鼓掌,要说谢谢XX市长,记住了吗?说一遍我听听。”


    没人问过这些孩子愿不愿意出镜。


    或者说根本没人在乎。


    不过一群接受别人施舍的拖油瓶而已,还奢求什么权利、隐私?


    那些衣着光鲜亮丽,从不知道饥饿为何物的大老爷们,面对镜头,反复摆出最“亲民”的仪态。


    一遍不行,再来一遍。


    而背景和参照物,就是那些临时穿上不太合身的新衣,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的孤儿们……


    “廖先生?”


    见他怔怔出神,余渝叫了他一声,“这轮椅有什么问题吗?”


    廖初缓缓吐出一口气,“没有,很好。”


    都过去了。


    “我本来就想着要不干脆等发了工资之后自己买一台送给她算了,”余渝笑道,“可没想到峰回路转,之前突然有个网友联系我,说他有一台轮椅用不到了,状况还十分良好,问我还需不需要?”


    那个网友前年遭遇了车祸,两腿粉碎性骨折,当时医生都说恢复的几率微乎其微。


    但是他不信邪,这两年来努力恢复,拼命进行康复锻炼,竟然慢慢好转了。


    然后从前一个月开始,他开始练习使用拐杖。


    这么一来,这台电动轮椅就闲置下来。


    刚好他闲来无事逛论坛,发现了之前余渝的征集募捐帖子,想着反正轮椅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捐给有需要的人,也是积德。


    他也希望自己这份劫后余生的好运能够传递下去,让得到轮椅的人重新站起来。


    前几天余渝收到货,检查了一下轮椅的状态,发现足足有八成新,各方面性能状态都非常良好,不由十分高兴。


    廖初简单地替他算了下开销,“你现在的工资,够么?”


    这个问题实在有些冒昧。


    好在余渝也不是扭捏的人。


    他摸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工资的话,其实不太够……”


    青叶幼儿园的待遇福利好确实不假,但他毕竟还没过试用期,又添置了许多家具,再算上公益开销,就成了“月光族”。


    “不过我还有个TALK账号,”余渝笑呵呵道,“隔三差五还能接个广告,赚的倒比工资多些。”


    他虽有心帮助别人,却还没到走火入魔的地步,明白“救人先救己”的道理。


    这次他们要去的福利院位于清江市东北方位,是个叫康明的小城市。


    说是小城市,其实不过县级,前些年城市重新规划时,才从县城提升为县级市,好歹凑合出一个福利院来。


    因为当地没有支柱型产业,经济并不算发达,财政拨款也不充裕。


    在这种背景下,小县城的福利院就更难以为继了。


    从清江到康明没有合适的高速路连接,走国道的话差不多要三个多小时。


    这么长时间,如果一个人驾驶的话,负担确实有些重。


    两人都有驾照,便约定分前后段,余渝先。


    天气渐冷,路边原本郁郁葱葱的防护林明显稀疏不少。


    就连那绿色,也不似夏日浓翠。


    从车窗向道路两侧看去,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平坦的田野。


    这是北方平原城市特有的景象。


    秋收后的田地光秃秃的,实在没什么趣儿,看一会儿便觉乏味。


    倒是道路中央的防护带里,一丛丛月季开得如火如荼。


    月季便宜,好养活,花季又长,是北方城市最常见的官方观赏花卉。


    余渝忽问道:“果果说,你最近在练歌。”


    说到这个,廖初就有些不自在。


    “唔……”


    余渝笑道:“正好闲着没事,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提前帮你把把关?”


    前方的道路又直又长,两边景致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必须找点事做,不然很容易疲惫。


    廖初本来想说,店里两个民乐团老手,外加一个职业歌手都纷纷“逃逸”,他实在已经有些破罐子破摔了。


    可转念一想,那三人专业素养过硬不假,可未必会教人啊!


    想到这里,廖初清清嗓子,果然唱了两句。


    “怎么样?”


    这语气就有点期待。


    余渝忽然有些后悔开启这个话题了。


    哪怕他不是专业的,也能听出廖初这几句毛病太多。


    简直跟个筛子似的,想弥补都无处下手。


    声音乱飘,节奏不准,在四拍八拍中随意切换……


    一句话:绝症!


    余渝久久不回应,廖初就猜到了什么。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那个,”余渝偷瞟他一眼,决定弥补一二,“其实你也不必太在意,这次对合唱的实际效果本来也没有什么要求,主要就是为了拉近亲子关系,让小朋友们感受到家长的爱和努力……


    人生中会遇到很多困难,让小朋友们提前看到家长们不放弃的拼搏精神,潜意识里就会作为标杆。以后如果遇到什么困难,也不会轻易放弃的。”


    廖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没想到小小一次合唱,竟然饱含着这样的深意。


    是他肤浅了。


    儿童教育真是一门深奥的学问。


    “原来是这样的吗?”


    余渝点头。


    当然是……骗你的啊!


    虽然确实可能帮助儿童树立正面形象,但是亲子合唱这种事一开始根本就不会考虑那么远,只是为了给大家创造更多的接触机会呀。


    余渝心虚地清了清嗓子,又偷偷观察了下廖初的表情。


    也不知对方的思维发散到什么地方去了,时不时暗自点头。


    但表情么,确实已经舒展开来。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位廖先生看上去沉稳成熟,却意外好哄……


    部分路段的国道是直接建在村口的。


    中间两人停下休息,下车活动手脚,准备交换驾驶时,余渝就发现路边有个小贩卖橘子。


    老板是个六十岁上下的半老头儿,头脸脖子晒得黝黑发亮,看上去就是蛮经典的那种底层劳动人民形象。


    余渝一看到老人在路边卖货的情况就有点儿忍不住。


    这么大年纪了,忒不容易。


    秋日的大太阳又高又烈,晒得人嗓子冒烟,正好吃点水果。


    如果好吃的话,还可以顺便买点送给福利院的小朋友。


    这么想着,余渝一边做着伸展运动,一边走过去问:


    “大爷,这橘子怎么卖?”


    大爷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十块钱三斤!”


    余渝挑眉,还挺便宜的。


    现在橘子刚上市不久,清江市至少也要四块钱一斤呢。


    “这个甜吗?”他问道。


    大爷搓了搓手,豪爽地抓了一只掰开,“你尝尝吗,尝了再买。”


    橘皮特有的清香瞬间扩散开来,叫人本能地口水直流。


    余渝接了,取出几瓣尝了下,眼睛一亮。


    好甜哦,特别清爽。


    正好廖初也走过来,他把剩下的递过去。


    “你尝尝,还真挺甜的,皮也薄。”


    橘子不大,放到廖初手里格外显小。


    他吃了几瓣,又把剩下的递回给余渝,“还行,多少钱?”


    余渝吞了剩下的几片橘子肉,开心地捡拾起来,“十块钱三斤。”


    廖初点点头,又瞅了那大爷一眼,没做声。


    只偶尔抓起几只橘子捏一捏,查看情况,没毛病的就丢入大塑料袋里。


    有生意上门,大爷挺高兴。


    他主动帮余渝撑着塑料袋,时不时热心给出建议:


    “那个,底下那个,指定甜!”


    不多会儿,余渝就挑了一大塑料袋,“先称这些。”


    这些可以他和廖先生在路上吃。


    等会儿再给小朋友们买点。


    毕竟对基本生活诉求都不能保障的福利院,水果恐怕更没指望了。


    大爷麻利地应了,刚要称,却被廖初一把按住。


    他和余渝一起看过去,“怎么了?”


    廖初面无表情地看他,眼睛往筐子背面斜了下,“换回来。”


    这里的橘子都放在大柳条筐里,背对着顾客的那一面根本看不见。


    大爷下意识要挣脱,“这小伙子,咋还动手呢?”


    没挣动。


    余渝觉得不对劲,往旁边走了两步,欠身去看筐子背后。


    “啊!那是我挑的橘子!”


    他惊讶地发现,柳条筐背面竟还有一只盛满橘子的塑料袋。


    因为最后放进去的几只还带着绿叶,余渝觉得很有趣,所以印象格外深刻。


    见把戏被人识破,那大爷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忙伸手要去拿。


    “我弄错了……”


    余渝一把抓起地上的塑料袋,抬头就见廖初把那大爷掉包的塑料袋倒了个底朝天。


    最下面埋着的,根本就是怀橘子!


    有好几颗已经明显烂掉了!


    余渝被气得够呛,“你怎么能这样呢!”


    亏我还觉得你一把年纪路边卖橘子不容易。


    大爷继续嘴硬,“真弄错了,那是我准备自己带回去吃的。”


    余渝不服气,“这两个袋子,一开始一个在地上,一个在你手上,如果不是存心掉包,直接称重就完了。”


    “把这些称重。”廖初拿过余渝手中的橘子,重新递给老板。


    余渝有点生气,“不买他的了。”


    廖初看了他一眼,发现这人气鼓鼓的,有点像……河豚。


    也难怪。


    余渝的经历虽然也有些坎坷,但毕竟成长环境一直很单一,还没毕业就被青叶幼儿园预定了,没经受过现实社会多少磋磨。


    “他人不行,但橘子确实不错。”


    余渝不情不愿地嗯了声。


    确实,不然自己也不会想买。


    而且还便宜呢。


    见他转圜过来,廖初又道:“我们戳破了他的伎俩,但后面的人未必,倒不如直接买了,也省的别人上当。”


    他难得说这么多话。


    余渝一愣,倒也是。


    这种事情,想来就算他们大闹一场,这人也不会改过的。


    肯定还会再坑别人。


    “我,我不卖了!”大爷恼羞成怒道。


    廖初居高临下看着他,“报警吧。”


    那大爷见廖初人高马大,又黑着一张脸吓人,很是憋屈。


    “……卖。”


    这要是报了警,或是来了工商,没准儿就把他的橘子拖走了。


    等过个一两天弄回来,都得烂了!


    他把橘子放到秤上,“四斤七两,您……”


    话音未落,廖初就朝秤抬了抬下巴,冷冷道:“再秤。”


    那大爷脸一红,脑门儿上的汗都下来了。


    娘咧,这是遇到行家了。


    他涨红着一张脸,伸手在电子秤键盘上操作几下,斤数立刻骤降。


    “三斤二两……”


    廖初嗯了声。


    余渝:“……”


    短短几分钟之内遭遇连环骗的余渝老师顿觉怀疑人生。


    他简直要被气炸了!


    下一刻,廖初就听认识以来一直温柔微笑的青年失控:


    “你怎么可以这样!太过分了!”


    不光卖烂橘子,还在斤两上造假!


    大爷这会儿也像霜打的茄子,蔫儿了。


    他搓着手,低着头,小声哔哔,“家里,家里困难……真是第一次。”


    然而余渝再也不想相信他了。


    “那你天分还挺高的,第一次就这么熟练。”


    退一万步讲,就算家里困难,你也不能昧着良心赚钱啊!


    廖初拍了拍他的肩膀,自顾自蹲下,继续挑橘子。


    余渝自己生了会儿气,凶巴巴瞪了那大爷一眼,也跟着挑去了。


    他一边挑还一边嘟囔,“以后再也不买路边大爷大妈的东西了!”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以前也有人看他年轻、面皮儿薄,故意道德绑架。


    有时候只想买一捆菜的,结果才一开口,那些卖菜的大爷大妈就一股脑塞过来好多扎……


    廖初低笑。


    只怕做不到。


    两人把大爷那几筐橘子仔仔细细筛选一遍,最后三筐并做两筐,和一开始那一袋子一起付钱。


    大爷讪讪地,又帮忙搬上车。


    临走前,余渝还不忘从副驾驶上探出脑袋来,眯着眼睛警告,“我们经常从这里走的,你以后不许骗人了!”


    大爷点头如啄米,“不敢了不敢了,都是一时糊涂。”


    余渝重重地哼了声。


    简直就跟恐吓小朋友一样。


    回到车上,余渝还忍不住长吁短叹。


    “万一他再进货,再骗人怎么办?”


    前面路口蹿出来一辆电动车,廖初按了下喇叭。


    “至少短时间内不会了,毕竟余老师放了狠话。”


    余渝听出他话中的揶揄,跟着笑了声。


    算了,还是吃橘子吧。


    他一边剥橘子,一边问道:“你怎么这么有经验?”


    廖初漫不经心道:“以前也被骗过。”


    谁都是从白丁过来的。


    他也不是一出生就掌勺。


    当年第一次在餐厅就职,跟着人家干采购,结果买回来一兜子十斤螃蟹,光水和绑腿儿的皮筋就有三四斤……扣工资扣得他差点活不下去。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才长了记性。


    余渝瞬间觉得心理平衡了,然后又觉得对方有些惨。


    福利院长大的孩子本就不容易,对方怎么忍心骗呢?


    多没良心啊。


    这会儿日头虽然毒,但开着车窗从树荫底下过,外面的凉风不断灌入,还是挺惬意的。


    余渝剥了几只橘子,也不吃,就那么板板正正在前面挡板的阴凉处摆了一溜儿。


    廖初瞅了眼:


    这批橘子皮薄肉厚汁水丰富,迎着光,边缘就有些半透明,晶莹剔透的,圆滚滚胖乎乎,非常可爱。


    一直到第四个,余渝才往自己嘴巴里塞。


    酸甜可口的汁水充斥着口腔的每一个角落,连空气中都带了清新。


    然后他继续快乐地剥橘子,“你等会儿有空的时候吃。”


    于是在下一个路口等红灯时,廖初一口气吃了四个光屁股橘子。


    有点饱。


    不过真的特别甜。


    第40章 我飞起来啦!


    等到达康明市福利院门口时,廖初终于有了久违的熟悉的感觉。


    陈旧,粗糙,大门接缝处点缀着黄褐色的铁锈,墙根儿下还长着杂草……


    余渝昨天就跟院长打了招呼。


    他打了个电话,几分钟后,从打开的福利院大门里走出来一个女人。


    她约莫三十多岁,穿着很简单的长袖T恤,洗到泛白的牛仔裤。


    头发随意扎成马尾,被阳光一照就成了黄卡卡的一片。


    是个很朴素的女人。


    余渝对廖初道:“这就是康明福利院的新院长,刘香兰,我们都叫她刘姐。”


    廖初对刘香兰颔首示意,“刘姐。”


    肯在这种地方做院长的,都是很值得敬佩的人。


    余渝又对刘香兰道:“这是廖初,也带了好些东西来帮忙的。”


    刘香兰高兴又不好意思地搓着手,连声道谢,“累坏了吧?辛苦你们了,快进来吧。”


    她的手又干又瘦,还长满坚硬的茧子,摩擦在一起时会发出老树皮一样“哧啦哧啦”的声音。


    一看就是做惯了苦活儿的。


    这家福利院并不怎么靠近市中心,好像原来是个厂房来着。


    后来那厂子破产,资不抵债,法院就把厂房强制执行了。


    再后面康明县城升级为康明市,政府新建了许多配套单位,福利院分到了这座院子。


    院子很简单,水泥地面上简单到有些空旷,不过正好适合孩子们跑动、玩耍。


    左边的水泥被铲掉了,露出下面的土壤,被修整成一片菜园。


    正是好时节,架子上缀着不少茄子、西红柿,还有南瓜、冬瓜什么的。


    都是比较好养活,又常见的蔬菜。


    有了这片菜园,能节省好大一笔开销呢。


    靠墙根儿下还有一小圈篱笆,里面养了几只鸡。


    廖初他们进来时,受惊的母鸡们便挤作一团,“咯咯哒”叫起来。


    右面一片地面上用彩色粉笔画着各种稚气的图画,还有填写阿拉伯数字的方格。


    大约是跳房子之类的游戏。


    再往前,按着几样健身器材,还有小秋千、跷跷板什么的。


    统一的黄紫配色,很妖娆的颜色,跟这座朴素的院子有些格格不入。


    刘香兰走过来,“这是政府统一安装的健身器材,孩子们都很喜欢。”


    余渝看了眼,发现好几处都被磨掉了颜色。


    确实是经常使用的痕迹。


    想来,这几处健身器材,就是孩子们为数不多的游戏设备了。


    他打开卡车车厢的挡板,麻利地爬上去。


    廖初就站在下面,两人一个搬,一个接,效率很高。


    孩子们陆续发现了两位陌生的来客。


    有胆子大的,便趴在门口、窗口处,努力往外张望。


    余渝扭头冲他们笑了下。


    小孩子们愣了下,有的害羞地缩了回去,但更多的却跟着傻乎乎笑起来。


    “现在咱们这里有多少人啦?”他问道。


    刘香兰想帮忙却插不上手,只好去把小拖车推过来,“三十一个。”


    毕竟刚成立没几年。


    以前的孩子都被送到上一级城市去了。


    她对大家笑着招手,“看看,谁来啦?”


    见院长妈妈都让大家看,原本还持观望态度的几个小朋友也都陆陆续续挤过来。


    过了会儿,突然有人喊起来:


    “是余渝哥哥!”


    “余渝哥哥来啦!”


    屋门突然被打开,几个大点的孩子率先冲出来,稚嫩的脸上满是喜悦。


    跑得最快的是的少女,大约初中生年纪。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仰头看着车上的人,亮闪闪的眼睛里隐约有水光闪动。


    过了一会儿,表情才逐渐转为混杂着震惊的喜悦,“余渝哥哥?!”


    “司和?长这么高啦,我差点没认出来!”余渝眉眼弯弯,“我没骗你们吧?”


    这个年纪的孩子几天不见就一个样,半年前的干豆芽,这会儿竟也有了点亭亭玉立的意思。


    他对廖初道:“半年前我来过一次,但当时带的东西不多。这些孩子的戒心都很强,可能没想到我会再回来。”


    廖初非常了解他们的心情。


    因为他以前的经历就是这样:


    曾有无数人来了又去,也曾许下无数承诺。


    一开始大家还有所期盼,但在经历了无数次失望之后,都证明那些所谓的承诺不过是昙花一现。便学会了再也不抱希望。


    因为不抱希望,就不会有失望。


    看到了熟悉的人之后,孩子们瞬间放松下来。


    他们三五成群从屋里走出来,好奇地围着小卡车观望。


    以司和为首的几个大孩子还主动帮忙搬运整理。


    看到其中一个箱子上写的“卫生棉”三个字后,司和咬了咬唇,眼眶微微泛红。


    虽然偶尔也有好心人捐款捐物,但女孩子们仿佛被整个社会遗忘了一样:


    从没有人想过青春发育期的女孩子需要什么。


    之前,甚至还有人想给福利院竖篮球架!


    她和另外两个年纪大一点的女孩子,已经开始发育了,却一直在穿别人捐赠的旧文胸。


    半点不合身。


    甚至就连正经的卫生棉也买不起,只好去网上买一些打包的三无产品……


    可是余渝哥哥,却想到了。


    “司和姐姐,这是什么呀?”


    有个小孩子蹭过来,好奇地伸着脑袋念,“卫生棉?这是什么棉?是给我们的新衣服吗?”


    司和脸上一热,“去去去,不关你们小男孩儿的事,搬东西去!”


    她刚把箱子放下,就见另一个女孩子蹦蹦跳跳跑进来,红扑扑的小脸上满是兴奋。


    “司和姐姐,”她声音中满是抑制不住的欢喜,“我偷偷打开看了眼,是运动文胸!”


    “真的吗?!”


    司和没想到对方连这种贴心的事都考虑到了,忙探头看了眼,见里面果然是崭新的文胸。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下。


    好软和!弹性好大!她们这几个年纪不同的女孩子都可以穿!


    那个女孩子拉着她的手,吸着鼻子道:“真好,这样同学们就不会笑话我啦……”


    冬天的时候还好,可到了夏天,衣服里面的情形根本藏不住。


    有好几次,她都因为不合身的小背心被人指指点点。


    她也不想呀!


    可是大家只是维持每日三餐就好难了,她怎么好意思开口要钱买这个?


    司和也有点想哭。


    不过她是大姐姐哎,不可以哭!


    等余渝和廖初把货物装卸整理完毕,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了。


    刘香兰挨着清点一遍,又在库存单据上一一核对,确认无误后才松了口气。


    太好了,还有厚衣服!


    有了这些物资,哪怕今年的财政拨款下不来,也不担心过不了冬了。


    余渝和廖初热出一身大汗,去外面洗手洗脸。


    他看着窗子里欢呼雀跃的小朋友们,以及心满意足的刘香兰,对廖初小声道:


    “这所福利院之前的院长很不好,不仅侵吞国家的拨款,变卖志愿者捐赠的财物中饱私囊,而且还虐待小朋友……


    后来被人举报了,才换成现在的刘姐。”


    廖初看了他一眼。


    下意识觉得,举报的人,接下来就是眼前这个青年。


    不然哪儿那么巧!


    两人洗完进去时,就听刘香兰一边往里屋走,一边喊着一个小朋友的名字。


    “李若?”


    最里面住的大多是身有残疾或智力障碍的小孩儿。


    随着刘香兰进来,一个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的小男孩儿应声回头。


    “院长妈妈。”


    刘香兰开心道:“余渝哥哥和廖初哥哥给你带了礼物!”


    礼物?


    那个叫李若的小孩儿眼睛先是一亮,然后就黯淡下去。


    “我不用礼物的。”


    廖初这才发现,他的下半身不能动。


    应该就是之前余渝说过的,因为意外而下肢瘫痪的小朋友吧。


    “你一定喜欢!”


    司和突然推着一架轮椅跑进来。


    看到那架轮椅的时候,小朋友的眼睛都亮了,“这,这是给我的吗?”


    他做梦都想像小别的小朋友一样出去看看,感受一下外面的风,看看外面的景,摸摸外面的花。


    但是他不能动呀。


    院长妈妈和哥哥姐姐们都很忙,他不好意思开口让别人来满足他这奢侈的心愿。


    可是,那可是一架轮椅呀!


    余渝走过去捏了捏他瘦骨伶仃的小手,“对呀,是外地一个好心的叔叔送给你的!”


    李若突然手足无措起来。


    “我……我可以要吗?这个好贵的。”


    之前听院长妈妈讲,一个就好几百块呢!


    那得是多少钱呀!


    “要不要试试看?”


    余渝问道。


    李若拼命点头,几颗豆大的眼泪被甩飞,落到被子上,瞬间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大圈。


    余渝刚要伸手抱他,却听后面的廖初说:“我来吧。”


    余渝犹豫了下,让出地方,“也好。”


    他真的要锻炼起来了。


    不过是刚才搬了点箱子,现在手臂就有些抖,别把小朋友摔了。


    廖初的外表不像余渝那样平易近人,又是第一次来,李若就有点怯怯的。


    不过还是乖乖任他抱。


    廖初不禁回想起童年时的一个小伙伴,“几岁了?”


    李若偷偷看了他一眼,“八岁。”


    这个哥哥好高啊,我也想这么高。


    如果我乖乖听话,以后还能站起来吗?


    廖初愣了下。


    八岁,自己还以为六岁呢……


    常年瘫痪在床的经历,让这个孩子瘦得像一把骨头。


    小朋友坐在轮椅上,新奇而不安地摸摸这里,看看那里,小心翼翼的动作让人心疼。


    余渝过去,先推着他走了几步,然后又仔细说明那些按钮的功能。


    李若试探着按下其中一个按键,轮椅果然缓缓行进起来。


    他惊喜地瞪大眼睛,失声喊起来:“我会走啦,我会走啦!”


    围观的大孩子小孩子们就都哇地喊起来。


    刘香兰捂住脸,指缝中不断透出细碎的哽咽。


    为了方便肢体残障的小朋友行动,屋里安装了很多辅助工具,非常狭窄。


    余渝就推着李若来到院子里,鼓励道:“试一试。”


    李若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院子,突然哭了。


    他好久没出门了。


    他伸手去抓风,仿佛能看到风从指缝溜走。


    于是他再一次按下按键,催动轮椅向前跑起来!


    我追上风了!


    我是追风的孩子!


    秋日的凉风肆意打在脸上,将他乱糟糟的头发用力向后吹起。


    不合身的旧格子衬衫猛地鼓起来,在空中猎猎作响,像轮船的风帆,像大鸟的翅膀。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自主行动的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他忍不住又加快了速度,在迎面吹来的风中又哭又笑:


    “呜呜,我跑起来啦,我跑起来啦!”


    一群小孩子都跟在他后面跑,又是羡慕又是赞叹。


    “你跑的好快呀!”


    “哥哥你慢些,我追不上你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