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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许愿餐厅并不想爆火

    第41章 二合一


    很快到了中午,厨房的方阿姨开始置办午饭。


    她和刘香兰都是很负责任的人,每日开支都会对外公示,具体到毛票。


    福利院也没什么精致好饭,不过是些茄子南瓜之类。


    而且方阿姨以前也没接受过什么专业厨艺培训,是个专业家庭主妇,很擅长……乱炖。


    后来因为跟丈夫过不下去,这才决定来福利院工作。


    虽然脏些累些,但好歹有稳定收入,退休也有国家养老。


    不用看男人眼色过活的日子,挺好!


    说到做饭,廖初就坐不住了。


    正好这会儿余渝正在给几个大孩子辅导功课,他也掺不上手,索性去厨房帮忙。


    方阿姨正埋头剁肉,眼角余光瞥见他后还吓了一跳。


    “哎呦,小伙子,饿了?”


    廖初摇头,去洗干净手,挽起袖子,“我来吧。”


    给几十个人做饭确实累,尤其是剁肉这种活儿,非常枯燥。


    方阿姨犹豫了下,也就把刀和围裙递给他,“谢谢你啊,小伙子。”


    年纪大了,腰腿就不行,站这么长时间真够呛。


    廖初嗯了声,左右手各拿一把大菜刀,砰砰砰开剁。


    “要包饺子还是包子?”


    “饺子,肉蛋饺子,”方阿姨去旁边摘芹菜,听了这话就道:“孩子们长身体的时候,营养也得跟上。”


    现在肉价降了,每天吃几斤,负担倒也不算重。


    日常每天每餐都有一到两个荤菜,到了周末,就会隆重点,包饺子或蒸包子。


    这周是芹菜肉馅儿的。


    廖初点头,“挺好的。”


    方阿姨看了他一眼,笑道:“小伙子动作挺麻利,在家经常做饭?”


    愿意下厨的男孩子可难得。


    “我是个厨师。”廖初说。


    “哎呀,难怪。”方阿姨说,“厨师挺好,起码自己饿不着。”


    说完,自己先就笑了。


    廖初也跟着弯了下唇角,将斩过一遍的肉泥翻过来,二次过刀。


    跟这些质朴的阿姨们说话,挺有趣的。


    “阿姨,芹菜叶子别扔了。”他抽空瞄了眼。


    方阿姨一愣,试探着问:“这个也能做菜?”


    廖初道:“切碎了加鸡蛋、胡萝卜丝和成面糊,可以煎芹菜叶子饼。”


    芹菜叶中也含有丰富的营养成分,本质上和菠菜等绿叶菜没有什么分别,就这么丢了实在可惜。


    方阿姨听得一愣一愣的,忙把手里要丢的几片芹菜叶又收起来,专门找了个小筐盛放。


    胡萝卜和鸡蛋,这儿就有呀!


    “还是你们专业,我还真不知道,我好好放着。”


    这才是真正的变废为宝吧!


    “小伙子,你还知道什么小妙招,也教教我。”方阿姨一脸求知若渴。


    她也挺爱做饭的,只是以前没那个条件,不能正经拜师学艺。


    眼下既然有名师,好歹学一学。


    要是能利用地更充分点儿,没准儿就能省出钱来,多给孩子们买几斤肉啦。


    廖初被问懵了。


    倒不是不知道,而是太多了,这冷不丁的,还真不知从何说起。


    他想了下,“要不您加我微信,回头想起来就告诉您。”


    他也是会善用微信的人了!


    骄傲!


    方阿姨点头,笑道:“行!回头我问你,你可别嫌烦啊。”


    整天待在这里面,附近也没个消遣的地方,她和刘香兰都挺闷的。


    难得有个俊小伙儿不嫌弃,挺好!


    又过了会儿,刘香兰让大孩子照看小孩子,自己也进来帮忙包饺子。


    然后……


    她和方阿姨两个人一块擀皮儿都不够廖初一个人捏的!


    他的动作飞快,像一台精密的仪器:


    两只手凑在一起,一合一捏,那水饺就鼓起圆滚滚的肚皮,振起两边欲飞的白翅。


    一只,两只,三只……一排!


    很快,垫板上就出现了一片白胖水饺组成的军队,很有点壮观。


    嗯,这军队的话……看体型伙食挺好啊。


    这既有质量又有数量的一手绝活,看呆了所有人。


    方阿姨忍不住拿起一只来仔细端详,“啧啧,真好看。”


    关键是边边角角都捏严实,也不怕等会儿漏汤漏馅儿。


    有几个调皮的孩子知道今天吃饺子,偷偷趴在窗口看。


    后面司和跑过来,“还不回去读书?不然今天不许吃!”


    那几个孩子就哇哇乱叫起来,“姐姐,那个哥哥好厉害!”


    “是呀,方阿姨都比不过他!”


    司和跟着看了眼,还真是。


    “看什么呢?”


    余渝回身写板书的工夫,学生就跑了六七个,只好跑出来找。


    发现大家都趴在厨房外面时,顿时啼笑皆非。


    到底还是孩子呢,可不容易饿?


    司和小声道:“那个跟你一起来的哥哥好厉害呀。”


    包饺子简直跟飞一样!


    “我看看……”


    余渝也挤过去看。


    哇,真的好厉害!


    于是稍后廖初一回头,就见窗外密密麻麻一片黑压压的脑袋。


    余渝一张白嫩的脸尤其突出,活像被震惊的猫咪。


    廖初:“……”


    这是上的哪门子课?


    余渝:“……”


    糟了,被抓包啦!


    我可是老师哎!


    他脸上一热,赶紧推着小朋友们往外走,“不要看啦,都回去上课!做完题就吃饭,快点快点!”


    众小孩儿哄笑着作鸟兽散。


    有个小朋友人矮腿短,跑不快,余渝干脆从后面把他提起来,哇哇叫着往前跑。


    “飞机起飞啦,呜~呜呜~”


    前面被他追赶的小朋友们越发兴奋,嘻嘻哈哈在院子里乱跑,活像被老鹰追逐的鸡仔们。


    被提起来的小朋友一开始还有些怕,可看着高空的视野,感受着轻抚面颊的微风,马上就把小脸儿兴奋得通红,也学着余渝的样子大叫起来:


    “肥鸡起飞啦!呜呜呜!”


    “是飞机,一声!”


    “飞,肥鸡!”


    廖初扑哧笑出声。


    刘香兰也跟着笑,欣慰道:“廖先生,真是谢谢你们了,孩子们已经很久没这么开心了。”


    廖初收回视线,继续捏饺子,“没事。”


    煮饺子就不用他下手了。


    方阿姨迫不及待道:“你能不能做做那个什么芹菜叶子饼?我也学学。”


    芹菜并不算贵,如果真能用叶子做饼的话,小朋友的餐桌上就又多了道菜。


    廖初估算了下芹菜叶的数量,先在大盆里搅了些面糊,又往里面磕了两只鸡蛋。


    鸡蛋不用加的太多,主要是提香,也为了成品颜色好看,提高酥脆度。


    然后把洗净的芹菜叶切成粗条,和胡萝卜丝一起丢进去搅匀。


    翠绿的芹菜叶,橙红的胡萝卜,都在呈现出淡黄色的面糊中浮动,好看极了。


    刘香兰和方阿姨都看呆了,“这可真好看!”


    别说小朋友们了,就是她们这些大人见了也爱吃的。


    往大平底锅里略抹一点油,舀一大勺面糊进去摊开。


    “嗤啦!”


    白烟伴着水汽一同窜起,空气中瞬间弥漫开芹菜特有的清香。


    因为加了鸡蛋,味道中更多几分醇厚。


    方阿姨用手扇了两下,“哎,真香啊。”


    刘香兰更是感慨道:“没想到芹菜叶子还能这么吃。”


    以前困难的时候,她倒是做过咸汤,可终究不算正餐。


    像廖先生这么做,可是既当饭又当菜,还挺简单的!


    到底是大锅饭,锅碗瓢盆,什么都大。


    就眼前这只平底锅,直径至少也有半米了,足足摊了十二只芹菜叶饼,面糊立刻去了一半。


    约莫两分钟后,面糊凝固,多余的水分被蒸发,廖初晃动锅子,就听饼子底部和锅底摩擦,发出沉闷的“斯拉”声。


    嗯,凝固了。


    他挨个翻面。


    金灿灿的底部立刻翻转上来。


    高温瞬间锁住水分,绿的依旧绿,红的依旧红,而面糊的部分,却都变成了美丽的灿金色。


    凑近了看时,还有细小的油花不断爆裂,连香气也跟着越变越浓。


    圆滚滚的,一个都没破没裂!


    方阿姨就夸他好技术。


    廖初道:“锅子保养得好,不粘。”


    对管理厨房的人来说,再没什么比这话更令人舒坦啦!


    方阿姨顿觉喝了一碗舒心汤,心道这小伙子咋越看越顺眼?


    “你这话还真说对了,”她难掩得意道,“锅碗瓢盆就是咱们厨师的家伙事儿,可不能怠慢喽。这里头每一口锅我都仔细开锅、保养,不生锈不说,还省油呢!”


    厨艺好不好另说,炊具起码得保养好了。


    不然就跟士兵锈了枪似的,那还能行吗?


    一锅芹菜叶饼很快就做好了,廖初又把剩下的面糊照样摊了一回。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美食这种东西,数量叠加之后,释放出来的香气是呈几何倍数增长的。


    就像一队来势汹汹的大军,只要破开你的第一道防线,再往后,便势如破竹。


    别说那些小孩子,就连余渝都被窗户里飘来的香气馋得够呛。


    廖先生到底做的什么呀?


    怎么这么香!


    刚才隐约听说是做什么饼?


    正经饼哪有香成这样的!


    “假设咱们把这个饼带入x……”


    此言一出,余渝自己都愣了。


    我完了。


    几个学生眨巴着眼睛看他,“老师,你是不是饿了呀?”


    余渝抓抓头发,诚实点头,“你们饿不饿?”


    一排小脑瓜整齐地上下摇摆。


    “那今天上午的课就上到这里,”余渝果断道,“现在,让我们去看看中午吃什么好吃哒!”


    一群大朋友小朋友齐声欢呼起来。


    司和作为最大的孩子,还有点不好意思。


    “可是,这套卷子还没做完诶……”


    余渝笑道:“磨刀不误砍柴工,吃饱了才好学习,你今天上午已经做的够多啦,休息下吧。”


    这个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太懂事了些,学起来不要命的。


    说话间,一股风刮过,香气越发浓烈。


    司和就听见自己的肚子很没出息地叫了两声。


    余渝笑着对另一个小姑娘眨眨眼,对方心领神会,立刻拖着司和往外跑。


    司和踉跄了几步,接触到外面的空气后,心情突然变得雀跃,也跟着笑起来。


    真好呀!


    这样的日子真好呀!


    于是稍后廖初抬头活动颈椎时,就发现窗台又满了。


    经历过一次之后,余渝大概是脸皮厚了,带头冲他笑,“嘻嘻。”


    后面一群小朋友也都跟着嘻嘻哈哈。


    廖初:“……”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就单独铲了一张芹菜叶饼放入盘中,和筷子一起递到窗台那边,交给那个“领头的”。


    “再做一个冬瓜蛋花汤就好了,你们先分一分。”


    肚皮饿起来是不讲道理的,凶得很呐!


    刚做好的芹菜叶饼还冒着热气,金黄色的外壳又酥又脆,余渝的筷子刚戳下去,就发出清脆的破裂声,活像春日躁动的浮冰,咔嚓嚓碎了。


    一群嗷嗷待哺的小朋友们,眼珠子都绿了,拼命吞咽着口水,发出整齐的赞叹。


    “哇~”


    看上去好好吃哦!


    外壳酥脆,里面柔嫩至极,微微泛着莹润的水光。


    撕扯间,更汹涌的白汽冒出,迷了人的眼。


    余渝给每个人都分了一块,自己留了一小块。


    油香,麦香,蛋香以及芹菜的清香,通通汇聚成一股飓风,混着脆和嫩两种口感一起在他口中肆意奔腾。


    芹菜原来是这么好吃的东西吗?


    余渝对以前自己吃过的饭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他的嘴巴里嚼着芹菜叶子饼,眼睛也不闲着,巴巴看廖初做冬瓜蛋花汤。


    冬瓜去皮切成透明的薄片,和虾米一起先用一点油爆香,然后添水煮开。


    等水沸腾以后,廖初就用一只长柄大勺子在汤中用力搅动。


    冬瓜利水清热,降火利尿,最适合燥气上扬的秋初食用。


    只是它的味道有些淡,所以才会用虾米提鲜


    等那泛着点点金色油花的汤形成肉眼可见的漩涡,他才拿起旁边提前打散的蛋液,缓缓倒入。


    蛋液遇到沸水之后,瞬间凝固成淡黄色的絮絮,又因汤底流动而不成团,随着水流上下翻飞。


    分明是一锅再普通不过的冬瓜蛋花汤,竟也有了那么点仙气飘飘的意思。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方阿姨竟然厨房多年,也算半个内行了,她看到的自然也跟别人不一样。


    这小伙子的动作步骤看上去简单,但每一分都恰到好处,多一点儿、少一点儿,都没有现在这个效果。


    没多年的经验是不成的。


    她索性就偷个师,站在旁边帮着打下手,时不时问点关窍。


    廖初也不藏私,有问必答。


    把冬瓜汤舀出来之后,廖初发现那边水池里还有几样洗好的菜,“还打算做什么来着?”


    方阿姨笑道:“本来想的是肉蛋水饺,冬瓜汤和地三鲜,一汤一主食一菜正好,再配点小菜。样式虽不多,但量大管饱,营养也够。”


    不过现在既然有了一个芹菜叶子饼,好像也不需要再多费事了吧?


    刘院长就说:“难得人家过来帮忙,咱们也权当过节了,炒了吧。”


    廖初一言不发地过去把菜拿过来,该切块的切块,该切片的切片,该滚刀的就老老实实滚刀,很快就处理好了冒尖儿的三小盆。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外面一群都是正长身体的时候,胃口就跟无底洞似的,不怕他们吃不完。


    地三鲜是很常见的一道家常菜,源自东北的做法也颇有点当地的粗豪。


    不过这也只是表面,蒙骗外行人的。


    实际上,越是这种看上去简单的菜越难做,对于刀工、调味和火候要求无一不精。


    但凡哪个方面稍微差一点,味道就大打折扣。


    廖初甚至现场表演了一下颠勺:


    就见他手腕一抖,灶间的火苗突然就活了似的,呼一下,升起来二尺多高,把锅子牢牢包裹在内。


    远远望去,倒不像时炒菜,而像是耍把戏玩火球呢。


    别说外面的小朋友们,就连余渝也没这么近距离见过几次,纷纷惊呼出声。


    人群就像风吹麦浪一样,被热力逼迫,整齐地向后散去。


    回过神来之后,也不知谁带头,都噼里啪啦鼓掌叫好起来。


    方阿姨暗自咋舌。


    这招我可学不会呀,一不小心眉毛都没了……


    等地三鲜炒好,那边的芹菜猪肉水饺也散去热气,正好开吃。


    方阿姨做了今天的唯一一项重要工作:


    调辣椒油和做醋、蒜汁儿的蘸料。


    煮好的水饺皮微微有些透明,已经能够隐约看到里面深色的肉馅儿和芹菜。


    皮还有点滑,需要用点技巧才夹的稳。


    轻轻咬开一个角,热气混杂着香味涌出,透过薄薄的水气,竟能看见浅浅一汪肉汁中伏着一颗小巧的肉丸。


    凑近了吹一吹,先吸口鲜美的汤汁,然后再把剩下的部分往蒜、醋汁儿或者是辣椒油中蘸一下。


    刚刚空虚起来的饺子,肚里瞬间又丰盈起来,这次一口吃掉,那才叫满足。


    借着给大家递饭的机会,廖初狠狠收获了一堆感情果。


    最后因为口袋放不下,不得不弄了个塑料袋放到脚边。


    三十多个人呐。


    别人是看不见原始状态的感情果的。


    余渝不禁好奇道:“这是?”


    要装什么呀?


    廖初顺口胡诌,“等会儿收拾垃圾。”


    小朋友们的感情是最充沛的,也是最纯粹的。


    或许恰恰因为平时福利院的生活太苦了,只需要一点点甜,孩子们就快乐的不得了。


    一枚枚紫红色的感情果饱满而剔透,微微呈现出……嗯?饺子的形状?


    这是什么情况!


    他第一次见饺子形状的感情果!


    虽说感情果确实跟主人的习性和心情有关,但饺子形状……也太直白了吧!


    廖初看着那几枚格外像饺子的,忽然觉得有些滑稽,又有些安慰。


    小朋友们的快乐,是多么简单!


    果实的形状虽然各异,但味道大多类似:


    先是无法剔除的一点淡淡的苦涩,很轻很淡,但确实存在。


    然后苦味迅速被甘甜取代。


    是空前纯粹的甘甜,有点像当初果果得到第一份礼物:儿童安全座椅时的味道。


    多难得的果实,很像传统茶汤的回甘。


    廖初默默想着。


    如果做成茶点,一定很棒。


    就叫……“柳暗花明”吧。


    只是一顿饭的功夫,小朋友们就对那个看上去冷冰冰,但却会做好吃的饭菜的哥哥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围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我以后也要像廖哥哥一样做这么多好吃的!”


    “我想像余渝哥哥一样做老师!”、


    大家争先恐后说着自己的志向。


    哪怕日后实现起来困难重重,但毕竟此刻已经在心里埋下了种子,只要用心浇灌,总有一天能够破土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等大家都说了一圈儿。却只有司和没开口。


    众人看过去时,就见小姑娘脸红红的,鼓足勇气才大声说:“我,我想当律师!”


    对福利院的孩子来说,律师这个职业显得既遥远又生僻,但了解内情的刘院长和余渝却瞬间懂了。


    司和原本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小康之家,可是后来做生意的父母被人诈骗,资金链断了,几个月之间就破了产。


    那时候夫妻两个不懂法,很多证据没有保存,更雪上加霜的是:他们聘请的律师并不专业,竟然败诉了……


    夫妻二人面对巨额债务无力偿还,巨大的落差让他们得了抑郁症,先后自杀。


    很多次司和都在想,如果当时有好心人来提醒,或者说有哪位好律师来帮忙,结局会不会就不一样?


    余渝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你一定可以的。”


    司和抿了抿嘴,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上满是认真和坚定,“嗯,我以后也要两位哥哥一样努力帮助其它人!”


    吃饱了就容易犯困,稍后余渝和廖初又帮忙干了点活儿,找地方休息了大半个小时,然后就准备启程。


    毕竟太远了,如果再晚点的话,很容易碰到晚高峰,到家天都要黑了。


    福利院上下都十分不舍,有几个年纪小的孩子还哭了起来。


    “哥哥,你们还会再来吗?”


    “呜呜,我会乖乖听院长妈妈的话,你们不要忘了我呀!”


    余渝的眼眶也有点红红的,“哥哥一定会再来的……”


    一直到上了车,廖初还能听到青年偷偷吸鼻子的动静。


    大概余渝也觉得自己二十多岁了还哭鼻子,有点丢脸。


    于是几分钟后,他努力调整好情绪,没事儿人一样坐正了。


    廖初目视前方,也不明知故问。


    但余渝自己却有点尴尬。


    我哭了哎……


    他清清嗓子,认真道:“廖先生,你做饭真的很好吃。”


    廖初:“嗯。”


    毕竟是安身立命的本钱嘛。


    忙活了一天,两人都累了。


    不过廖初一直是这么过来的,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倒是余渝,一开始还能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说几句,后面就渐渐没动静了。


    廖初一看,就见他脑袋歪在一边,已经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余渝悠悠转醒,一睁眼就觉得不对劲。


    他猛地坐起来,“回来了?!”


    眼前那栋建筑,不就是清江市政府大楼?!


    他脑袋里嗡的一声,慌忙看向驾驶座的廖初,“真是对不起,我睡着了。”


    说好了返程也是一人一半,自己却睡着了!


    真是,真是太差劲了。


    “换来换去太麻烦,”廖初倒觉得无所谓,“对了,先去我店里吃个晚饭吧。”


    随着寿命延长,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体能在逐渐攀升,虽不到巅峰,也不远了。


    不过是开几个小时车而已,算不了什么。


    余渝很不好意思,“不了吧,你也忙了一天。”


    又让人家开车,又让人家做饭……


    “我和果果都还没吃,不过是多双筷子。”


    见余渝还要说话,他干脆道:“朋友就不要计较那么多,下次你请我。”


    余渝一摸鼻子,那好吧。


    朋友,大概是这个样子的吧?


    他小时候不断寄宿在各个亲戚家,经常转学。


    然后又跳级,几乎没什么朋友,对这方面,确实稍微有点陌生。


    教育小孩子,别人要向他学习;


    可为人处世交朋友,他却要向别人求教。


    不过说起吃饭,还真饿了。


    中午他和廖初虽然也跟着小朋友们一起吃饭,可都没真放开了吃,这会儿早消化掉了。


    廖初先去接了果果。


    看到余渝后,小姑娘开心极了,“鱼鱼老师,你也来接果果吗?”


    这真是个美丽的误会。


    但小朋友拥有做梦的权利。


    余渝弯腰摸了摸她的小脑瓜,“是呀。”


    果果觉得自己快乐得快要飞起来啦。


    “舅舅,舅舅,我们今晚吃什么呀?”


    倩倩家的午饭虽然也很香,但总觉得还是舅舅做的最好吃啦。


    廖初拿了点香菇、杏鲍菇、胡萝卜和土豆出来,“做个臊子面吧。”


    昨天晚上他就提前做好了面条冷藏,这会儿只要简单地炒个素臊子,就是一顿晚餐。


    说起臊子面,大部分人脑海中蹦出来的可能就是关中一带的五色臊子。


    但实际上,这个名词只是统称,就跟“包子”一样,想吃什么馅儿,想配什么臊子,都由厨师自己做主。


    今晚廖初想做一个滋味儿丝毫不逊色于肉臊子的素臊子面。


    他挑选的这几样食材都有一个特点:肉质肥厚。


    首先口感上就很扎实,比较接近吃肉的触觉,很容易给人以满足感。


    食材切丁之后调味,加水大火煮开,再用小火慢慢收汁。


    里面有土豆,小火慢炖,可以增强臊子的浓稠度,丰富口感。


    作用类似于肉臊子中的酱。


    而最关键的一步,在于用蚝油提鲜。


    滋味妙不可言。


    等待的空档,他就用来煮面条。


    面是中等粗细的拉面,不像粗面条那么难消化,也不像细面条那么难挂汁,可以说是晚上吃臊子和炸酱最合适的直径。


    等把三份面条一一捞出时,那边臊子锅中的水分大量减少。


    原本流动性极强的汤汁已经变成粘稠的红棕色,用勺子轻轻一搅,表面就出现了明显的痕迹。


    煮臊子必须要留点汤汁,这是特意分给面条吸收的。


    今天是舅舅和鱼鱼老师跟我一起吃饭诶!


    好高兴!


    果果开心地哼着宋大爷教的小曲儿,桌子下面的两条小腿也跟着一起打拍子。


    脑袋上的羊角辫,随着她的动作晃啊晃,将主人的好心情显露无疑。


    现在,她已经可以很熟练地用筷子划拉面条了。


    只是难免蹭到脸上。


    过了会儿,她忽然抬起油乎乎的小脸儿来,“舅舅,我也想帮助别人。”


    廖初替她擦擦嘴,“小花猫想怎么帮别人?”


    果果嘻嘻一笑,旋即又有些茫然。


    她只是单纯的想要模仿,具体怎么做?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蠕动着小嘴,又吸了一根面条进去,鼓着腮帮子嚼完之后才说:“那,那我可不可以有零用钱呀?”


    廖初和余渝都是一愣。


    这孩子……话题跳跃幅度是不是大了点儿?


    而且零用钱,你从哪冒出来的这个念头?


    “为什么突然这么想?”


    廖初问道。


    这么大点的孩子连单独出门都不行,要零用钱干嘛?


    果果认真道:“因为帮别人要花钱呀!果果也想有钱,舅舅就不用那么辛苦啦。”


    她都看见啦,舅舅买了好多东西,好贵好贵哒。


    廖初:“……”


    给零用钱没关系,但你这个逻辑很有问题。


    就像很早以前的故事一样:


    去赶集的主人觉得毛驴既驮着自己,又背着货物很累,所以就把货物背在自己身上。


    余渝失笑,“那零用钱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小孩子想要帮家长减轻负担,这样的念头是很难能可贵的,千万不可以因为他们人小力单就胡乱敷衍。


    可也不能完全顺着他们的心思,否则很容易给他们造成“做什么都好简单”的错觉,不知道珍惜。


    果果愣了下,渐渐羞愧,双眼失去高光:


    “是舅舅给的……”


    呜呜!


    果果是没有用的小孩!


    “我,我不要零用钱了。”


    小朋友瘪着嘴巴,很有点沮丧地说。


    余渝看了廖初一眼。


    后者对他点点头,意思是看你的了。


    教育小朋友什么的,自己确实是外行。


    到了这一步,他还真不知该怎么往下接。


    余渝重新转过来,跟果果面对面交流。


    “果果有这个想法,非常了不起。”


    小短手指戳着面碗,羊角辫也垂头丧气的,“可是,可是舅舅养果果好不容易的。”


    她不该再要零用钱。


    余渝摸摸她的小脑袋,“那果果自己赚好不好?”


    果果嗖一下抬起头,大眼睛闪闪发亮,“好呀!”


    果果想赚钱!


    果果要养舅舅!


    可是,怎么赚?


    余渝指着廖初,“舅舅很辛苦,对不对?”


    果果用力点头。


    余渝继续说:“那你替舅舅捶背,他付你工钱好不好?”


    培养小朋友的责任心,往往可以通过让他们帮忙做家务开始。


    不过果果太小了,干活容易受伤,所以只能捶背。


    果果点头如啄米,立刻高高举起小手,“果果会捶背!”


    果果要打工啦!


    第42章 蒸蛋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照旧。


    只是,廖记餐馆中又多了一名熟客:马小离。


    用她的话说就是:


    “反正每天下班之后也要到处找着吃什么,不然就窝在家里点外卖,还不如和佳佳一起过来吃晚饭。”


    美味健康不说,还能欣赏老板的帅脸,简直美滋滋。


    结果几天之后,这姑娘就气呼呼进门,“我跟那王八蛋分手啦!我都说过好多次了不喜欢芫荽,他竟然还逼着我尝!尝他妈个头啊!!”


    店内先是一静,然后就见胡顺突然噼里啪啦鼓起掌来:


    “靓女,分手快乐!”


    马小离心里好受了点,潇洒地甩甩长发,“谢谢。”


    对,谁说女孩子失恋一定要哭的?我偏偏要快乐。


    李老爷子诧异地看着胡顺。


    人家闺女才刚失恋,你这么干,是不是不太好?


    胡顺看出他的心思,笑呵呵道:“老爷子,时代变啦,美女自己有手有脚挣工资,做个单身贵族,有什么不好?”


    没必要因为分手就寻死觅活的。


    没必要。


    池佳佳和吱吱等一干女性纷纷点头,又转过去安慰马小离,“对呀,分手快乐,下一个更好。”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我早就觉得他配不上你,只是普天同庆之际,干脆我请你吃饭好了。”


    胡顺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其实说到底,还是他不够喜欢你。


    如果一个男人真心爱慕一位女士,那么本能的就会想迁就对方,或者两人互相迁就,而绝不会一味的让你去迁就他。”


    众人顿觉醍醐灌顶。


    对哦!


    当你真心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真是恨不得连心窝子都扒开给她看,又怎么会忍心让她受委屈?


    感情这种东西,既坚强又脆弱。


    当两个人真心相爱,那么,再多艰难险阻也不能阻挡。


    可如果有一方不够真诚,那么,生活中的一点一滴都是致命的。


    尤其在中国,吃饭这种事,看似不起眼,实则关系重大。


    因为餐桌绝对是让人最容易放松警惕的地方之一,真情还是假意,瞒不过几顿饭。


    于是众人看向胡顺的眼神中又多了一抹敬佩和揶揄。


    “哇,你蛮懂的嘛。”


    胡顺赶紧摆手,“理论大师,理论大师而已……”


    喂,别这么看我呀……


    吱吱转身问问廖初,“老板,今天有什么特别推荐的?”


    除了日常的菜单之外,老板每天还会推出1到2款惊喜新品,无疑是老顾客们每天最期盼的事情。


    廖初正好端着个大托盘从里面后厨走出来,“今天是甜品,柳暗花明。”


    随着他的话,一股熟悉又陌生的甜滋滋的味道逐渐弥漫开来。


    “哇,这个名字好意头!”


    “太适合我今天的遭遇了,来一份!”


    有几个新客人刚来,还不太熟悉廖记餐馆的套路。


    不过,人类的本质就是学人精,见这么多人都点名要,他们下意识就举起胳膊,也跟着喊起来,“这,这里也要一份。”


    关文静和另一个新来的服务员清点好人数,挨桌上菜。


    照例带着几个朋友过来补充能量的姬鹏低头一看,“哎?这不就是普通的蒸蛋吗?”


    淡黄色的表面上撒着朵朵金桂,因为刚刚被放下,还微微有些晃动,好似琼脂,有点波光盈盈,落花浮水的意思。


    确实很美丽不错,但是本质上……不就是蒸蛋吗?


    而且花他看到了,那么柳在哪里呢?


    还是说柳暗花明又一村?


    就这么一碗蒸蛋而已,怎么能看一村啊!


    廖初却只是平静道:“吃了就知道。”


    这?


    不过老板从来不骗人,那就吃吧!


    马小离第一个挖了勺。


    在中国传统美食文化中,蒸蛋可谓历史悠久,滋味醇厚,老少咸宜。


    但这玩意儿着实不好做。


    加多少水?蒸几分钟?怎么排掉气孔?


    都是一门学问。


    毕竟“能吃”“好吃”,完全是两码事。


    马小离这一勺下去,整个蛋体就颤巍巍地抖起来。


    勺子离开的瞬间,截面光滑如镜,一个气孔都看不见。


    真绝!


    她暗自赞道。


    红豆蛋羹、虾仁蛋羹什么的,她倒是吃过,可这碗蛋羹上面放桂花的,着实是第一次尝试。


    经过水蒸气的滋养,干桂花已经完全舒展开来,释放着幽幽香气。


    单纯从颜值来看,确实美丽。


    马小离欣赏了片刻,才将那勺蛋羹放入口中。


    “唔!”


    她本能地皱起眉头,苦的!


    难道廖老板翻车了?


    她刚要举手示意,下一刻,却猛地睁大眼睛。


    哎哎哎?!


    苦味迅速消失了,仿佛昙花一现,而紧随其后的,就是一波波的甜!


    说不清到底是什么甜。


    似蜂蜜,像饴糖,好像又有些酸甜可口的意思。


    配着若有似无的金桂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真令人难以忘怀。


    跟马小离有同样反应的,还有许多人。


    都是先震惊,继而沉醉,然后纷纷埋头狂吃。


    这也太神奇了!


    是苦瓜的味道吗?


    好像,又有点不像。


    不过老板究竟是怎么想出来的?


    这种先苦后甜的起伏感,真是叫人欲罢不能。


    姬鹏努力挖了几大勺,忽然发现碗底出现一抹翠意,忙用勺子尖拨弄几下,待它露出全貌后,不由又惊又喜:


    “柳叶!”


    这点子真棒!


    “柳暗花明”,从传统意义上来讲,确实是这种先苦后甜,峰回路转的口感。


    可如果从字面意上来讲,却也能被理解为“柳叶在暗处,花在明面上”。


    哈哈哈,真有趣!


    有那么点雅俗共赏的意思了。


    看着大家的反应,廖初自己也颇有成就感。


    他原本想的,是用从福利院小朋友身上获取的感情果做茶点。


    可后来一琢磨,却又觉得茶叶本身就是这种先苦后回甘的口感,如果配的茶点再这个样子,岂不是画蛇添足?


    倒不如做个单品。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廖初刚松了口气,就觉察到一股视线,扭头一看,嘴角还沾着蛋羹碎碎的果果冲她嘻嘻一笑。


    廖初:“……”


    又来了,这小家伙。


    本以为小姑娘想要打工赚钱,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没想到竟然意外的坚定。


    都快一个星期了,果果一有空就追着他要捶背……


    甚至连上厕所时,小朋友都在外面守着,隔几秒钟就敲敲厕所门:


    “舅舅,你累不累呀?果果帮你捶背好不好?”


    廖初:“……”


    他还没有老到上个厕所就累的地步。


    打工人,打工魂,这小打工仔还真是敬业。


    后来廖初没办法,只好作出规定:


    每天最多可以敲三次背。


    小朋友顿时痛不欲生。


    于是越发珍惜起来,还弄了个小本本,开始每天记账。


    廖初叹了口气,自觉去角落里坐下。


    因为他太高了,果果又太矮了,哪怕坐在正常的凳子上,小姑娘也很难够到他的脊背上方,所以只好坐小板凳。


    难为他站起来老高,躺下老长的一个人,却要每天三次委委屈屈的缩在小板凳上。


    果果开心地跑过来,抡起小拳头,咚咚咚,熟练地敲起背来。


    众人先是一愣,然后就都笑了。


    尤其是赵阿姨,眼睛里温柔得简直能滴出水来。


    “哎呀,咱们果果长大了,知道心疼舅舅啦!”


    果果认真道:“要赚钱的。”


    众人:“……”


    亲情在金钱面前如此不堪一击吗?


    小姑娘乒乒乓乓锤了一阵,有点累。


    她偷偷给自己揉了揉小手,抿紧嘴巴,然后继续敲。


    鱼鱼老师说的没有错,赚钱真的好辛苦哦。


    又过了几分钟,廖初觉得小姑娘的晚饭也消化的差不多了,“可以了。”


    果果迅速跑到他面前,一双黑葡萄大眼里充满渴望:


    发工钱啦!


    廖初从裤兜里摸出来一枚钢蹦。


    果果双手接过,然后一溜烟跑回楼上,翻出自己的小本子,用铅笔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写:


    “9月7日晚上,一元。”


    上面还有好多行字呢,都是如出一辙的内容。


    写完之后,小姑娘把那枚钢蹦儿放入小猪存钱罐。


    “叮铃~”


    硬币们发出了相互碰撞的声音。


    她美滋滋地趴在小本子上数了数:


    嘿!


    我已经攒了20元啦!


    以后就可以养舅舅啦!


    第43章 杂碎面


    佳节将近,不光月饼订单暴涨,就连烤乳猪、烤鸭等大菜的需求量也直线上升。


    月饼毕竟不能当饭吃。


    谁不想自家餐桌上增添一道与众不同又回味无穷的美食呢?


    姬总是第一个来订购的。


    混商场的么,逢年过节,总要维持下人际关系。


    “我十天后要在家宴请几位重要朋友,想提前预定一只烤乳猪。”


    廖初道:“可以,但要扣掉你家未来一周的团购资格。”


    随着天气渐冷,烤乳猪越发抢手,虽然已经增加到每天八只,仍有些供不应求。


    一周啊……


    姬总暗自捂胸口,肉疼!


    廖初翻出备忘录,“要多重的?”


    十天的话,时间比较充足,倒是可以细细挑选。


    “八斤的吧。”姬总道。


    八,发嘛!


    生意人,总是迷信一点。


    说到迷信……


    他下意识往店门外看了眼,谁说的来着,这儿的什么许愿缸还挺灵?


    要不……我也扔个钢镚?


    廖初正低头写订单,铜制门铃“叮咚”响了一声。


    抬头一看,是一位五十岁上下的女性,一身黑纱衣,胳膊上还圈着白布。


    这是刚参加完葬礼的打扮。


    开门的瞬间,淅沥沥的雨声传入店中,廖初这才发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又下雨了。


    许多树叶被打落,掉在地上,湿漉漉孤零零。


    看着颇有几分萧索。


    一场秋雨一场寒,街上已经看不见多少光腿穿裙子的女孩子了。


    再过些日子……


    恐怕就要穿秋裤了。


    姬总下意识看了来人一眼,意外发现曾有过一面之缘,“王太太。”


    对方愣了下,似乎在记忆中扒拉了许久才轻轻啊了声,“是姬总啊。”


    姬总点点头,顿了顿又道:“王总的事我也听说了,您节哀。”


    其实他跟王总并不熟,只曾在酒会上见过几面。


    不过死者为大,多问候一句总没错。


    才五十来岁呢,本该是一个男人大展宏图的时候……太早了。


    王太太点了点头。


    两边都是五分熟的牛排,彼此都不熟,短暂的问候过后便是漫长的沉默。


    一般来讲,至亲去世难免悲伤,但在这位王太太身上,廖初没有感觉到一点与悲伤有关的苦涩。


    甚至还有一点无法克制的甜。


    丈夫死了,她在开心。


    “请问您要吃什么?”


    廖初对个人的八卦并不关心,只出声询问道。


    王太太保养得宜的脸上露出一点近乎孩子气的笑,“我看门外写着,今天特供杂碎面?多加辣。”


    她的身段颇丰腴,衣服又合身,举手投足间都是成熟女人的风韵。


    杂碎面一般指羊杂碎,意思就是烹饪羊肉后剩下的零星碎片,什么羊头、羊蹄、羊血、羊肠子,甚至一些不太好卖的下水,都能扔到锅里一起煮,十分好味。


    昨天廖初弄了一整头肥羊来,做了红焖羊排、孜然羊肉等许多特色菜,下剩的一正副羊骨架也没浪费,炖了雪白浓汤。


    今天早上他和了面,将剩下的碎肉和下水聚拢到一起,便用羊汤做羊杂面。


    老话说得好,“秋风起,贴秋膘”,自然该吃些好的补养。


    但羊肉性燥热,而初秋燥气上浮,吃多了容易上火。


    廖初就配了几味清凉去火的药材,都用大粗纱布袋装了,跟羊骨架一起熬煮,更添风味。


    羊肉、鱼肉之流自带气味,哪怕再怎么烹饪也不能完全消除,因为那正是它们的特色。


    吃得惯的自然爱不释口,可对吃不惯的人来说,不亚于酷刑。


    但奇怪的是,经廖初的手过了一遍,这些腥膻气味就被最大限度地削弱了。


    甚至就连吱吱这样味觉敏感的人,来廖记餐馆一段时间之后,什么羊肉鱼肉的,就都跟着吃了个遍。


    今儿配的是刀削面。


    他一手抓面团,一手持铁片,手腕一抖,刷刷刷,那柳叶状的面片就变成了白蝶,一股脑儿飞到翻滚的羊汤锅里去了。


    活像杂耍!


    众人都看得呆住,更别提吱吱,拍得忘乎所以。


    这段时间,她给自己的直播间起了个新名字:


    廖记餐馆日常。


    一开始还有些粉丝不太高兴,觉得是不是主播收钱了打广告。


    可后来却渐渐地觉得,哪怕主播不特意展示什么,只要放点餐馆日常,就……竟然还挺治愈的?!


    比起传统拉面,刀削面的口感更特殊,两头尖中间宽的特殊构造也使过水的时间更短。


    落入锅中短短几十秒,面片们就已经打着旋儿上浮。


    优秀的厨师不仅讲究烹饪手法,还要考虑时差:


    从停火到送到餐桌的时差。


    趁柳叶面片中央最厚的部位还带着点白心,用大抓篱捞起、装碗、上桌。


    等食客略吹一吹,热汤的余温已经将白心焖透,而边缘仍爽滑弹牙。


    不多时,热气腾腾的杂碎面上桌,一同到的还有辣椒酱和辣椒油。


    滚滚浓香都化作烟气,好似云间蛟龙,随着托盘在店内游走,沿途划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汤底是浓郁的雪白,埋在水面以下的面条完全消失了踪迹。


    翠绿的芫荽,红艳的辣椒油,像彩色的小船,静静漂浮在白水之上。


    转身离开之前,关文静还是根据廖初的吩咐,出言提醒道:“这里面有不止一种辣椒,层次感丰富,后劲很足,最好循序渐进地加。”


    食客的个人爱好是一回事,最终后果又是一回事。


    王太太笑了下,“好,多谢提醒。”


    她拿起筷子试了下,发现黑珍珠手链有些碍事,便摘了下来。


    价值不菲的珠宝就这么被主人随随便便丢入包包内,中间也不知碰到什么,叮当作响。


    反倒是桌上的杂碎面,备受珍视。


    王太太像新得了什么宝贝似的,仔细端详,眼底流露出一点追忆的神色。


    她用手掌轻轻扇了下,真香啊。


    夹起一截羊肠送入口中,她微微睁大了眼睛。


    羊肠处理得很干净,没有一丝不该有的异味,火候也掐得恰到好处,十分脆嫩。


    第二筷子是羊头肉,劲道弹牙。


    这个部位的肉口感特殊,还有脆骨,分布也不规律,非常考验厨师的刀工。


    本以为是街头小店,没想到……


    看走眼了。


    她先试探着吃了两口,然后速度越来越快。


    可动作依旧很优雅,偶尔还会停下来喝一口香醇的羊汤。


    虽然只是一碗简单的面,可却像在品尝什么珍馐一般。


    “老板,这汤不只是羊汤吧?”


    王太太用调羹细细品了几口,总觉得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滋味。


    好刁的舌头。


    正在里面煮豆沙的廖初听了,倒是有几分赞许:


    这样隐藏的小心思被人发现,总是得意的。


    “还加了鱼骨。”


    他道。


    众食客齐齐喔了声。


    原来如此!


    虽然没品出来,但听上去就很厉害的样子!


    王太太恍然,“鱼加羊,鲜,确实如此……”


    老祖宗的话,总是有些道理的。


    几口热腾腾的汤汁下肚,唇齿留香。


    微微烫的热流一路蜿蜒,整副肠胃都舒展开来,在肌肤表面沁出薄汗,带出一路走来的湿寒气。


    王太太被辣得面庞微红,这会儿对着风一吹,倒很惬意。


    她掏出绣着自己名字的手绢抹了抹脸,又看向廖初,“小伙子,可以在这里多坐一会儿么?”


    廖初点头,“您自便。”


    下雨,店里的客人不像平时那么多。


    又过了会儿,王太太忽道:“是不是觉得一个刚死了丈夫的女人却来这里开开心心地吃面,很不合适?”


    廖初不以为意。


    “饿了就吃,困了就睡,没什么合不合适。”


    “是呀,饿了就吃……”


    王太太慢慢念了一遍,复杂的眼神仿佛穿透外面厚重的雨幕,一直看到了不知名的远方。


    “你知道么?”王太太指了指空掉的面碗,“当年我们白手起家,真的不容易,我过生日,他甚至只做得起一碗杂碎面。”


    说到这里,她幽幽叹了口气,“那真是我记忆中最好吃的东西。”


    可究竟从什么时候起,一切都变了呢?


    她和先生养羊起家,后来觉得卖给别人赚的不多,干脆自己开了家羊汤馆。


    因为货真价实,羊汤馆又开了分店……


    他们有钱了,可“羊倌儿”的外号也跟着响亮起来。


    先生自尊心很强,觉得丢面子,不顾妻子的反对,关闭羊汤馆,冒险转移到羊毛纺织品上去,并命令家中再也不许吃羊肉。


    他痛恨“羊倌儿”这个外号。


    那代表着一段贫穷卑微的过往。


    夫妻俩的分歧,大约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


    王太太不理解,为何要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


    羊倌儿又怎么样呢?卖羊汤的又怎么样?


    你越不想提及,外人就记得越清楚。


    当一个人开始忘本,就再没什么不能抛弃的,包括曾经的海誓山盟……


    吱吱从王太太的只言片语和神色变幻间,疯狂脑补了一大段爱恨情仇的历史。


    她动情地吸了吸鼻子,“您一定很辛苦吧。”


    所以才用若无其事来掩盖悲伤?


    “不,小姑娘,你想太多。”王太太翘起二郎腿,动作豪放间又透出一点优雅。


    是一种千帆阅尽的成熟之美。


    吱吱哭不出来了。


    嗯嗯嗯?!


    王太太微笑着看她呆愣的表情,似乎觉得有些好笑。


    “我的人生没留下半点遗憾,现在有数亿财产,稳定发展的事业……”


    再满足不过了。


    而且,唯一令她失望的男人……现在死了!


    儿子女儿很孝顺自己,狗男人奋斗了半辈子的财产也没外流,所以……王太太觉得自己根本难过不起来!


    她只是觉得以前的自己有点蠢,蠢透了。


    凭什么他不喜欢,自己就不能在家吃羊肉?


    羊肉多好吃!


    吱吱:“……好像,是哦。”


    池佳佳:“……”


    妈的,木了,土豪们之间的交流!


    “等你们活到我这个岁数,就会明白,其实爱情什么的,有没有也没什么关系。”


    王太太换了个姿势,不急不缓地捻动手指,“重要的,是这个。”


    说到感情问题,马小离可就不困了。


    “钱!”她脱口而出。


    王太太微笑点头,“这个才是生活的必需品,感情,不过是奢侈品。一个人活着可以不要奢侈品,但却不能没有必需品。”


    换个角度说,只要有了坚实的经济和物质基础,再想购入“奢侈品”,就会容易得多。


    别说几个小姑娘听得入了迷,就连胡顺他们也陷入沉思。


    王太太继续道:“比如说,如果一个人失恋……”


    众人下意识看向马小离。


    马小离:“……”


    扎心了!


    王太太轻笑,“如果你有足够的必需品,那么可以有无数种方式排解,骑马、滑雪、旅行,甚至是去南极,交际圈扩大,遇到更成熟更优秀的伴侣的可能性自然更高。”


    这个世界太大了,有趣的事情也太多了。


    当你真正放开自己,就会发现原来的悲伤难过,根本不值一提。


    马小离:“……”


    卧槽,她好世俗哦!


    但是……妈的,她说得好有道理!


    “好啦,小伙子,”王太太站起身来,对廖初道,“谢谢你的面,我该走啦。”


    吱吱看看外面的大雨,下意识问道:“好大的雨呀,您要去哪里呀?不如再等等。”


    王太太手扶着门把手,扭头,带着几分狡黠地眨了眨眼,“吃饱喝足,我该去久违地挥霍一下啦!”


    衣帽间里那些淡而无味的旧衣服,早就该随着那死鬼一起去他的!


    餐馆众人安静地目送王太太优雅离去。


    过了好久,才不知有谁发出第一声感叹:


    “这人……给人的感觉好熟悉!”


    回过神来的大家沉吟片刻,又齐刷刷去看角落里安静织毛衣的赵阿姨。


    找到了!


    就是你!


    赵阿姨潇洒地甩甩头发,忽然来了句:


    “我昨天刚在街头买了一座商铺,你们谁想租的话,我可以打八折哦。”


    众人:“……”


    这包租婆的气息,真是该死的甜美!


    几分钟后,同一条街上的花店来送花,进门就问:“请问这里是不是有一位刚失恋的女士?”


    众人:“……”


    马小离:“……”


    是的,就是我!


    花店店员送上一束巨大的玫瑰花束,“啊,那麻烦您签收一下。”


    马小离茫然,“可是,这谁送的?”


    渣男?


    不,他可没这么大方。


    店员笑道:“是王太太,还给您留了卡片呢。”


    马小离:“……!!!”


    她飞快地打开卡片,唔,还带着淡淡的,好闻的香水味!


    “小姑娘,开心一点,世界很大,你很美。”


    马小离:“……”


    呜呜呜,姐姐,年龄和性别别卡得那么死!


    给个姬会啊!


    第44章 战斗书生


    再过两天就是青叶幼儿园小叶子班第一次亲子合唱大会第一次彩排了,廖初压力很大。


    连带着柳溪一块儿,两人一有机会,就在外面绷着脸唱。


    白鹤实在承受不住双重魔音贯耳,竟然克服社恐,连夜投奔黄烈去了。


    池佳佳当时就感慨,“这可真是逼得哑巴说话,瘸子走路……”


    之后黄烈打电话来,对昔日好友进行了冷酷无情的嘲讽。


    然后又说自己这一次操盘成功了,难得会有一段时间的空闲,要带白鹤去海南度假。


    “他是歌手嘛,嗓子是要紧的,北方秋高气燥,必然不如南方海岛养人……”


    廖初没听完就黑着脸挂了。


    妈的!


    能指导他们唱歌的,就只剩下夕阳红组合。


    那两个老头展现出空前的抗拒,哪怕柳溪承诺会在新书中给他们常驻配角,廖初亲自下厨给了不限量供应的烤乳猪……


    两个老头每天都痛并快乐着,隔三差五捶胸顿足:


    这什么破嗓子!


    可是压力再大,该来的总会来。


    彩排的日子如期而至。


    这天早上,餐馆的熟客们都来了,目送甥舅俩远去:


    “老板,加油,你可以的!”


    “不要怂,就是唱!”


    “只要你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唱自己的歌,让别人无歌可唱!”


    廖初:“……”


    我可谢谢你们哈。


    虽然参加合唱的是柳溪,不过今天柳太太也来了。


    两家的车子一前一后驶入主干道。


    廖初用双闪打了下招呼,后面的车子回以同样的悲壮。


    到幼儿园时,老师和园长都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果果还是先撒欢儿地冲向余渝,又给他看自己的记账小本子,“鱼鱼老师,等我赚了钱,就跟你们一起去帮助别的小朋友!”


    余渝蹲下,认真看了她的小本子,“哇,果果真棒啊!”


    果果叉着腰,挺起小肚皮,嘿嘿直笑。


    廖初就觉得这个姿势有点眼熟。


    而稍后看到下车的倩倩,摆出同款姿势后,瞬间了然……


    这是多了两把小茶壶啊。


    “鱼鱼老师,你眼睛受伤了吗?”


    果果忽然满面担忧地问道。


    廖初往余渝脸上一看,果然见他两眼中满是血丝,神色也有些疲惫,似乎没休息好的样子。


    他才要问,却见园长走过来。


    “廖先生,庆典的事,拜托了。”


    廖初心头一动,瞬间福至心灵:


    自己竞标,成功了?


    果然,就听园长又道:“刚才我们这边已经把合约发到您预留的邮箱了,您看一下,72小时之内给回复就好。


    另外,如果合同没问题,需要您尽快给出大致方案,我们也好配合庆典当日的场馆布局和装潢安排位置。”


    廖初缓缓吐出一口气,“好,多谢。”


    这次竞标成功,至少能保证接下来一年之内的温饱。


    旁边的余渝正跟果果说话,等园长走后,便过来笑着道恭喜。


    廖初心情很不错,才要说话,看到他的眼睛后又问了句。


    余渝使劲眨了下眼睛,缓解干涩,苦恼道:“这两天下雨,我租的房子有点太老了,车库漏水……”


    他几乎一宿没睡,光抢救物资了。


    都是网友捐赠的,可不能泡坏了。


    房东倒是很好,也跟着过来帮忙,又承诺会赔偿损失。


    只是问过维修人员之后,说车库的问题比较严重,真要修理的话很麻烦。


    房东也有点愁,就问余渝是想暂时修修补补继续住呢,还是退房租换住处。


    半夜爬起来抢救物资的经历,余渝实在不想有第二次,于是就说要退房。


    不过他刚来清江市不久,人生地不熟,再想找既有大储存空间,又靠近幼儿园的住宅,怕是不容易。


    住宅确实麻烦,谨慎点才好。


    廖初想了下,“我餐馆所在的绿苑区倒是不错,如果搭乘地铁的话,也只需要四十分钟。”


    在省会城市,那样的居住环境、这样的通勤时长,已经很不容易了。


    就是早高峰可能有点拥挤。


    不过地铁路线直来直去,除了高峰期舒适度差点,倒是比开车更快。


    余渝的眼睛亮了下。


    确实……


    那边的话,还可以乘坐幼儿园专门配给通勤老师们的班车呢。


    就是可能房租高一点。


    不过毕竟一分钱一分货,如果自己多接个广告,也就不算什么了。


    “多谢,回头我就看看。”


    他笑道。


    家长们合唱时需要的礼服也已经做好了。


    都是跟小朋友的校服风格统一的民国款式。


    男士们是灰色长袍,女士则是同色的倒大袖宽松旗袍。


    这种旗袍宽松舒适,便于活动,对于身材没什么要求,大家还都挺喜欢。


    不过新的问题很快随之而来:


    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


    “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平时大家都很注重形象,经专人打理过后,怎么着也挺顺眼的。


    但现在换上统一款式的衣服,虽然不至于丑,但同一套衣服还真就出现了千差万别的风格。


    原本设计这套礼服的初衷是展现现代人儒雅的一面。


    但廖初身材高大挺拔,形容冷峻,总让人觉得这个书生下一秒就会从背后掏出大炒锅来爆头……


    这他妈可能是个战斗书生。


    要说最符合的还是柳溪。


    他身材标准,五官柔和,又因为职业的关系,长期浸染在书本中,自带一股书卷气,换了衣服之后活脱脱一个行走的文学青年。


    柳太太也觉得挺满意,追着他给他哐哐拍照,引来众人一片打趣之声。


    不过这些都算好看的,基本没什么烦恼。


    就是……


    胡有才看看其他的爸爸,然后再低头,嗯……中间一截圆滚滚的肚皮。


    他对着穿衣镜看了看:


    这就是民国战乱时期通敌卖国的奸商吧!


    胡耀祖小朋友看看自家爸爸,再看看别家爸爸妈妈们匀称高挑的身材,忽然叹了口气。


    胡有才:“……”


    不都说儿不嫌母丑吗?


    咋滴,换了爹就不好使了是吗?


    胡有才才要说话,却见胡耀祖小朋友忽然踮着脚尖拍了拍他的肚皮。


    “爸爸,你不要难过,我还是爱你的。”


    胡有才一愣,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


    他费劲地蹲下去,用力揉了揉儿子的大脑袋。


    “爸爸给你丢脸了。”


    胡耀祖摇头,闷闷道:“我笨,也给爸爸丢脸了。”


    班上的小朋友们,平时做算术的时候都可快了。几天前,老师讲的故事也都能完整的复述出来……


    可他不行。


    胡有才眨了眨眼,突然觉得自己是个混蛋。


    恨不得现在就左右开弓扇自己几个大巴掌。


    多好的孩子啊!自己以前为什么没觉出来?


    他把小朋友搂过来,狠狠亲了一口。


    “不关你的事,是爸爸笨,遗传给你了。”


    爸爸从来没像这样亲过自己!


    胡耀祖被巨大的惊喜包围了,同时还有点害羞。


    “什么是遗传啊?”他小声问道。


    胡有才挠挠头,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虽然大体明白是个什么事儿,可真不知道该怎么说给小孩听。


    但看着儿子满是信任的眼神,他怎么忍心说自己不知道呢?


    胡有才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就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


    胡耀组第一次听到这种话,颇觉有趣,“什么是龙?什么是凤呀?我没见过老鼠打洞哎,爸爸,我们能去动物园看吗?”


    胡有才:“……”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你问了三样,动物园一样没有!


    等胡家爷俩最后一组走出更衣室时,发现余渝正和负责合唱的音乐老师给大家排队。


    “来,男士站后排,女士第二排,小朋友们站前面……”


    音乐老师拍着巴掌喊道。


    一群人乱糟糟动起来,偶尔见了认识的,少不得再打个招呼。


    成年人的交际就是如此见缝插针。


    “那位家长,廖先生是吗?”音乐老师转头找余渝确认了一下身份,“您站在最后排的中间吧。”


    廖初:“……”


    让妄图对口型的人站c位?!


    “让别人来吧。”


    他硬着头皮谦虚道。


    音乐老师失笑,“这不是相互推让的时候,您个儿太高了,在哪都过分突兀,咱们必须得把高度从中间往两排递减……”


    此言一出,连老师带学生、家长都纷纷扭头看过来。


    “呵,够挺拔的!”


    “真高啊!”


    大家平时虽然接送孩子的时候偶尔也会见几面,但还是第一次靠的这么近。


    有几个爸爸本来觉得自己还挺高的,结果现在看别人竟然要仰视……


    果果骄傲且大声的说:“那是我舅舅!我以后要长得像舅舅一样高!”


    众人哄堂大笑。


    好志气!


    稍后的彩排可谓状况百出。


    大部分家长都习惯了自己管别人,这会儿却要听人家的指挥,着实适应了好一阵子。


    而最关键的就是歌唱水平参次不齐。


    确实有几个唱得好的,但大部分都……不太方便称之为音乐。


    再配上孩子们的童声奶腔,就很有点滑稽。


    不过这里面有个奇葩,胡有才胡先生。


    彩排之初,他曾在家长群中大言不惭地表示,自己是一方麦霸,到时候完全可以承担起大任。


    被唱歌折磨的焦头烂额的家长们纷纷表示欣慰,结果……


    “耀祖爸爸,咱们这个音量稍微控制一下好吧?”


    音乐老师无奈道。


    你说你唱的好也就罢了,难得勇气可嘉,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破锣成精了……


    胡有才挠挠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对不住啊,平时就好这个,这一给Music就激动……”


    众人顿时笑得东倒西歪。


    没想到这人看着跟个悍匪似的,还挺风趣幽默。


    一群人折腾了一上午,好不容易把歌从头到尾过了两遍。


    真是精疲力尽,比商场上谈买卖还难。


    不过也难得这样的经历,疲惫之余,大家还觉得挺有趣。


    有几个还交换了下名片。


    廖初打开微信,就见群里一片活跃。


    他也冒了个泡:“庆典上的糕点将由廖记餐馆负责,欢迎各位家长多多提意见。”


    家长们顿时沸腾起来。


    柳溪和佳茗妈妈率先表示支持:


    “果果舅舅,上吧!”


    后面一片整齐的跟帖:


    “果果舅舅,上吧!”


    “俺也一样!”


    “俺也一样!”


    部分家长的心态都很年轻,跟着跟着队形就变得诡异起来。


    现在倩倩和佳茗小朋友已经成为连接家长和“小酥饼采购群”的关键纽带。


    每当他们从果果这边尝到了什么新品种点心,便会如实转达给爸爸妈妈,然后佳茗妈妈就会在群里发起@果果舅舅的采购行为。


    从之前的小酥饼,到现在的蛋黄酥、蛋卷、小月饼,无一例外。


    简直就是引导时尚糕点的弄潮儿!


    大家想得很明白:


    廖先生这个人吧,看着冷冷的,但实在心细。


    谁家小朋友有什么特殊喜好、过敏,都分得明明白白,从没出过岔子。


    多值得信赖呀。


    反正孩子们都要吃点心的嘛,如果去外面找,一来未必吃得惯,二来卫生和成分也不好说。


    这会儿接下来一年的庆典点心品质都有了保障,对家长们而言也是个解脱。


    廖初看了下合同,发现这种私立幼儿园的活动真的特别多。


    每年九月份的亲子互动会,十月初的国庆联欢、下旬的运动会,十一月的校庆,十二月的圣诞联欢会和年底互动……等等。


    每次都需要糕点。


    确实是笔大单子,难怪要招标。


    青叶幼儿园实行小班教学,小中大三个班加起来也才54个人,就算加上当日的家长、教职工,也就100来个。


    而小型糕点的话,后厨的大烤箱每次都能烤200枚上下,一天也就忙活完了。


    过去一段时间内,廖初又陆续招聘了两名服务员,还有两个在后厨打下手的。


    现在客人不太用他招呼,后厨洗菜、布菜、收拾厨具等活儿也不用他干,客人虽然日益增多,反倒更轻松了。


    区区一个月一两次的糕点订单,算不了什么。


    员工多了之后,廖初就把最先入职的关文静提成小组长,让她负责迎来送往和大堂活动。


    每月还多加了300块钱工资。


    关文静高兴得不行,还特意打电话给爸妈报喜,说自己升官了。


    下午廖初带着果果回餐馆,路过房屋中介时,想了下,进去要了几份资料,通过微信发给了余渝。


    他已经考虑在这个小区买房了,之前方方面面考察过很多次,感觉确实不错。


    余渝很快回了个谢谢,还顺便带了两张车库的图片,外加一个上吊的表情包:


    “今天是三楼水管堵了,所以……又漏了……”


    廖初点开一看:


    纵深向的车库内部还满是水渍,甚至有几处墙皮都被泡掉。


    确实不能继续住了。


    第45章 葱油饼 卷凉皮


    完成第二次职员扩招后,廖初给自己算了一笔账,关于寿命的账。


    现在餐厅只开放一楼,扣掉厨房、卫生间和柜台的空间,一共有大小合计18张桌子,最小的坐两人,最大的坐六人。


    但实际经营过程中,并不是每群来吃饭的顾客都恰恰是双数。


    平均下来,每日差不多有将近四分之一的位置空着。


    现在餐厅的经营比较稳定,每餐都能保证翻台两次。


    再加上早餐带走的……


    廖初简单统计了下,店内加店外,每日至少能招待食客约360多人次。


    不过这里面至少有一半是熟客,每天两顿甚至三顿都在店里解决。


    而每人每日满意值上限为10,无法重复刷分,所以只能算个人,而非人次。


    那么,实际上每天能提供满意值的差不多就是240人左右。


    如今信仰之力上升,大家的满意值也跟着提高。


    但有利有弊,因为生意火爆后时常需要等位,也经常有急躁的客人为此迁怒。


    但平均下来,差不多也能有8左右。


    估算下来,他几乎每天都能赚取两个半月的寿命!


    扣掉日常琐事、放假不营业以及意外情况,就照每年实际营业9个月好了。


    那么照现在的速度,就算不扩大经营,他只要再努力工作两年,就可以完成长命百岁的目标。


    比预想中的快很多。


    “那如果百年封顶之后,满意值会怎样?”


    廖初问系统。


    “就没有实际作用了哦,”系统道,“不过宿主依旧可以通过数值高低来判定顾客满意程度,有利于更好地经营呢。”


    廖初扬了扬眉毛。


    有些像厨师专用的读心术。


    “那么,信仰之力……”


    “一家真正的完美餐厅,不仅要有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无微不至的服务、优美的环境,更要有自己的特色。”系统认真道。


    特色……


    信仰之力……


    廖初默默地看了眼外面的大鱼缸。


    所以廖记餐馆的特色,就是搞封建迷信吗?


    怎么想都觉得不太正经。


    他的思绪被系统捕捉到,后者就显得有些气恼。


    “这是文化!文化!文化!”


    一连喊了三遍。


    确实很毛了。


    廖初好像发现了系统的真实目的。


    所谓换取寿命,不过是诱饵,打造一座附和系统标准的完美餐厅,才是它真正谋求的。


    “bingo!”


    系统又很快变得喜气洋洋,还有点小得意,“你们人类想让别人替自己办事时,不都要付酬劳么?”


    言外之意:


    满意值换取的寿命,就是它给廖初的酬劳。


    廖初摸了摸下巴,隐约觉得它有点资本家的潜质。


    “据我所知,在宿主目前所处的国度,这个名词是贬义词。”


    系统严肃道。


    不许骗系统!


    廖初失笑。


    确实。


    不过无论如何,这个莫名其妙的系统确实救了自己的命,也避免了果果成为孤儿的凄惨结局。


    如果是酬劳,那么这份酬劳实在太过丰厚。


    至少截至目前为止,他的确该心存感激。


    打造世界上最富特色的餐厅么?


    听上去很有趣。


    那么,就做做看好了。


    不过事实证明,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


    秋日的早晨已经很有点冷。


    曾经被人嫌弃的棉被突然复宠,又带了无穷魔力。


    早上的闹钟响起,人是想起的,可被子呀,却好像突然长出十只八只的手,把你死死抓住。


    “上班有什么好?不如留下,快活呀!”


    努力挣扎一番后,学生们、打工族们,被迫含泪起床。


    嗨,这万恶的早起!


    什么时候能舒舒服服睡个懒觉呢?


    路边的叶子已经黄了,显示着暑期的正式结束。


    街上的行人都换了长袖长裤,偶尔风吹过来,还会本能地缩缩脖子。


    嘶,真冷!


    一宿的睡眠,不仅消除了昨日的疲惫,也耗尽了腹中能量。


    饿!


    饿呀!


    大街,小巷,到处都弥漫着香喷喷的气息。


    孩子笑,小狗叫,热热闹闹拉开了一天的序幕。


    有勤快的,在家自己做着吃;


    懒点儿的,索性出来吃。


    这家的米粥不错,那家的包子看上去也挺香。


    可肚皮就这么点儿大,吃点啥好?


    还是钻到钟爱的早餐馆子里,跟街坊四邻说说话儿,谈谈国际形势,聊聊国内经济,不也挺美?


    作为绿苑区近几个月异军突起的餐馆,廖记餐馆的一天,是从攒动的人头开始的。


    今儿小黑板上写着:五谷豆浆配葱油饼!


    嘿,这个搭配不错!


    豆浆里还放了优质大红枣,补血益气。


    因为枣子本身就足够香甜,所以不必再额外加糖和甜蜜感情果。


    淡淡的甜香,最勾人。


    打出来的豆浆有点像牛奶咖啡,是淡淡的灰色,但是真香呀!


    就放凉那么会儿工夫,豆浆表面就迅速凝结成一层膜。


    这可是精华所在。


    有心疼孩子的家长,忙用筷子把豆浆皮挑到孩子碗里去,“赶紧的,补补脑!”


    小孩儿嘶溜溜吃掉,含糊不清道:“你整天让我爸补,怎么还没给我补个弟弟妹妹出来?”


    附近的食客听了,哄堂大笑。


    那年轻的妈妈俏脸微红,用力往自家孩子脑瓜子上戳了下,“闭嘴,吃你的吧!”


    学习不中用,这些不该听的倒是记得牢!


    热力将红枣的香气催发到最大,浓郁的香气宛如实质,顺着门窗边缝就飘到街上去了。


    好些原本没打算在这里吃饭的人,也都不自觉调转脚步:


    要不,去尝尝?


    素日极其张扬的豆子,今儿反倒低调起来,像个沉稳的大人了。


    趁热来一杯,浓滑爽口,香醇无比。


    热乎乎顺着喉管下去,一点点弥漫到四肢百骸,唤醒沉睡了整晚的身体。


    葱油饼也不是一小个一小个的。


    那么大那么大的平底锅,足足擀了一整张,堆得满满当当。


    年轻的老板照例冷着脸儿,好像只是手腕那样一抖,巨大的葱油饼就在半空中翻了个个儿。


    “啪嗒!”


    再次稳稳落回锅中。


    最先接触锅底的一面已经变成美丽的金黄色,因为火候掌握得好,中间夹杂的葱叶竟还是翠绿的。


    水汽翻滚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油香、葱香、葱油香!


    也不知谁先吞了下口水。


    多诱人呐。


    等两面都恰到火候,廖初就使个巧劲儿,貌似轻而易举地将巨大的葱油饼转移到托盘中。


    金黄色的油饼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多美。


    刚出锅,又热又烫,表皮酥脆到不行,轻轻一碰就掉渣。


    但凡有人要买,店员就用铲子切一角下来。


    铲子边缘一路压过去,“咔嚓咔嚓”,裂了一路!


    积攒了满腹的热气终于找到释放渠道,疯了似的从裂缝中钻出,遇到冷空气,立刻化为乳白色的水雾。


    最终放到盘中的是尖尖的三角形饼。


    切面肆无忌惮地展示着自己丰富的内心:


    店主做千层饼的技术再次得到验证,一层又一层,恨不得薄如蝉翼!


    中间夹杂着翠绿的葱叶,玉色的葱白,合着被煎成金黄色的饼皮……


    这可真好看。


    还不满足?


    再来个煎蛋,刷一层老板特质的蒜蓉辣酱,跟微微发焦的边缘脆膜一起咬,爽!


    单独吃生葱会很辣,但如果炸成葱油,就能衍生出许多美食。


    葱油饼,葱油面……


    辛辣消失,唯余鲜甜,风味独特,令人爱不释口。


    现在每天固定来吃早餐的小朋友中,又多了个倩倩。


    两个小朋友凑在一起吃饭,胃口好像就格外好。


    这会儿果果和倩倩各自守着一角葱油饼,都鼓起腮帮子,噘起小嘴巴,用力吹:


    “呼~”


    “呼~”


    过了会儿,倩倩突然转头,对另一边的柳溪道:“爸爸,我头晕,是不是病了?”


    柳溪:“……那是吹得缺氧了!”


    用得着那么卖力?


    话音刚落,他自己就被葱油饼的内部烫了一下,没奈何,也跟着:


    “呼~”


    “呼~”


    墙上挂着木牌菜单,桌上有二维码,店里也有服务员,按理说,吃早饭是不必排队的。


    可柜台前偏偏有那么一群人,满面焦躁地等着。


    有几个看上去格外激动,时不时低头嘟囔几句,凑近了一听:


    “保佑我……”


    有来得晚的,一看柜台前的长龙就跌足长叹。


    坏了,又抢不到了!


    有不死心的,认认真真从前面开始数:


    “一,二,三……八……”


    完了,没戏了!


    以后厨房为起点,一股奇异而浓烈的香气缓慢而坚定地推进,像一位霸道沉稳的将军,所到之处,皆是胜土。


    乖乖,这味道,了不得!


    有个老太太看着好奇,就问他们在干什么,听说是烤乳猪后就撇了撇嘴。


    她悄悄戳了戳胡顺的胳膊,小声道:


    “别买了,这烤乳猪是真不行,又贵又不好吃。”


    别买了?


    不好吃?


    众人都愣了。


    在这里吃了两个月,光听说有人因为抢不到而发狂,还从没听说过谁嫌弃不好吃!


    那眼界得多高啊!


    上天吗?


    果果最听不得有人说舅舅不好,当即手脚并用从儿童座椅上爬下来,“舅舅做饭是最好吃的!”


    她本能地像倩倩那样叉起腰,挺起小肚皮。


    因为这么做的话,自己的体型看上去会大一点……


    是不是好可怕?


    老太太光听见有人说话了,一扭头,人呢?


    “就算是奶奶,也不可以撒谎!”


    稚嫩的童音再次响起。


    老太太低头一看:


    好么,一个气鼓鼓的豆丁。


    哎呦,这谁家闺女?长得真好看!


    圆滚滚的苹果脸儿,大大的眼睛,鼻子小小巧巧的……


    这要是她孙女就好喽。


    “奶奶可没撒谎。”


    见了小朋友,老太太的嗓音都不自觉柔和起来。


    池佳佳怕万一闹起来,她这么点儿大再被人踩到,赶紧从后面提着,塞炮弹一样放回座椅里。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插嘴。”


    果果噘着嘴巴,不服气,“小孩子听得懂啦!”


    池佳佳忍笑,指着她桌上的账本道:“小孩子不会写字,哈哈哈。”


    三四岁的小朋友知识储备有限,根本不会写汉字。


    可为了学着自家舅舅记账本,果果硬是照葫芦画瓢学了三个字:


    “今天”“元”


    于是每天的记账就成了:


    “今天 5  O”


    “今天 7  O”


    阿拉伯数字后面跟着个圆圈。


    而且日期,全都是今天!


    具体哪天,回过来一看,连她自己都记不清啦。


    她努力了好久才学会写歪歪扭扭的“今天”,至于“元”,第二天就忘记了。


    于是小姑娘就认认真真画圆圈。


    嗯,真的一天比一天更圆!


    孩子虽小,但已经有羞耻心啦。


    果果脸红红,立刻伸手去捂她的嘴,“人家以后会学会哒!”


    池佳佳趁机搂着她狠亲好几口,心满意足道:“那就以后学会了再跟人吵架。”


    果果:“……”


    呜呜,都欺负小孩子!


    胡顺看那老太太得有六十岁了,穿得还挺板正,也不像故意来找茬的样子,就挺客气地说:


    “老太太,您听谁说的?可别信。这家是真好吃。”


    自己分明是好心提醒,咋还不领情呢?


    老太太哼了声,“听谁说的?我自己吃的!我们家里人也都说不值当的,干巴巴的,肉也少,里面还有点怪味儿,吃一回也就够了。”


    因为是周末,店里除了熟客之外,还有不少慕名而来的新食客,听了这话就都窃窃私语起来。


    他们对廖初缺乏了解和信任,很有点听风就是雨的意思。


    这会儿见个老太太说不好吃,就都信了。


    作为一家餐厅,你可以环境不好,甚至可以态度恶劣。


    但如果菜难吃还不承认,那就过分了啊。


    “满意值减5!”


    “满意值减7!”


    “满意值减8!”


    “警告,警告!满意值减6、减9……”


    还在里面查看烤乳猪火候的廖初就听到系统叮铃当啷一阵乱响,最后惊恐地尖叫起来。


    就这么短短几分钟,满意值竟然就减少了50多点!


    要知道,今天开张以来还没赚这么多呢。


    最要命的是,锐减还在继续。


    他已经在赔命了。


    不对劲。


    廖初皱起眉头,对两个打下手的员工道:“三分钟后关火出炉。”


    他刚出去,就见关文静满面焦急地走过来。


    “老板,有个老太太在捣乱,好些第一次来的客人瞧着表情都不太对了。”


    那边吱吱已经忍不住跳起来跟老太太对阵了。


    “大娘,话可不能乱讲。确实,各人口味有差异,您不能接受也正常,但可不好随便诋毁啊。”


    她以前还不爱吃鱼呢,也从没因为这个而说过哪家水产店的坏话啊。


    作为一名长期的吃播,她可太清楚名誉对一家餐厅的重要性了。


    别是哪个竞争对手雇佣来泼脏水的吧?


    “我这么大年纪了,胡说啥!”大娘也急了,“是真不中吃,就这,还要八百块呢,有这钱干什么不好啊!”


    谁知此言一出,餐厅顿时安静下来。


    几位熟客面面相觑,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胡顺问道:“多少钱?”


    大娘用拇指和食指起了个八,“足足八百块啊!”


    胡顺就笑了,“大娘,您弄错啦,指定不是从这儿买的,就您这价格,半只也买不到啊。”


    一干熟客们纷纷点头。


    大娘连连摆手。


    “不能,错不了,就是廖记餐馆么!”


    胡说还要再说,就见廖初从后面走上来。


    “您好,我是这家餐馆的老板,刚才您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您确定当时是从这里买的吗?”


    事关餐厅名誉,必须弄清楚。


    大娘愣了下,“我儿子买的,不过他说了是廖记餐馆啊。”


    这附近挂这个招牌的,不就这一家吗?


    “您别急,”廖初抬了抬手,示意她去旁边坐下说话,“您刚才说买了一只,对吗?”


    大娘点头,“对啊,八百块么。”


    显然她对一头小猪竟要花费八百块钱这件事,十分耿耿于怀。


    以至于短短一段谈话中就反复提及。


    廖初摇头,“那么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您,您或者您儿子被骗了。”


    见大娘还要争辩,他指了指角落里的小黑板,“本店烤乳猪一直实行限量抢购,每人每次最多买半只。迄今为止买过一整只的,有且只有一个人,但我很确定他不是您的儿子。”


    吱吱和池佳佳对视一眼:


    好家伙,老板竟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字!


    不远处正吃早饭的姬总听了,举了下手,“就是我,这位阿姨,我们可不认识啊。”


    就为了那一只,豁出去他们一大家子人一个多星期的抢购资格呢!


    不过有一说一,一整只烤乳猪吃起来才过瘾啊!


    大娘瞅了他一眼,“我也不认识你啊。”


    店内顿时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不过满意值降低的趋势已经停了。


    但也没有涨回来。


    廖初捏了捏眉心。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人总是更容易相信负面消息,却对正面新闻持观望态度。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就足足赔进去近百点满意值。


    如果不及时查清真相,等消息扩散出去,保不齐他真就要原地去世了。


    系统好像也跟着松了口气,竟很人性化地出言安慰:


    “想死,倒也没那么容易。”


    廖初:“……”


    这话味儿不对。


    系统继续道:“满意值的增减都是有条件的,饭菜质量、环境优劣、服务高低,至少要亲自体验了其中一种之后,才有评价资格。”


    不然如果有人存心造谣,或是网络暴力,那么宿主直接就可以放弃抢救了。


    廖初回想了下,确实。


    当初自己第一次和第二次收到减分,就是所谓的“服务不周,为顾客人为制造选择困难”,以及“进门的顾客觉得餐馆经营内容太土”。


    那么这次……


    系统道:“现场其他食客被迫围观争执,愉悦的用餐心情被打破;


    另外,根据你们人类现有相关新闻报道,你的忠实食客们被当成托了哦。”


    几样叠加之下,本就意志不坚定的新食客们,自然会产生不满情绪。


    廖初缓缓点头,这倒是说得通。


    “还有一点,”系统忽然补充道,“微妙的人类心理,七宗罪之一。”


    廖初一愣,沉吟片刻,试探着说:“嫉妒?”


    “bingo!”


    宿主脑子好使,系统也省心,声音明显轻快不少。


    人类实在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负面情绪又多又杂。


    你买卖好,我赚钱少,嫉妒;


    你买得到,我买不到,嫉妒!


    你买得起,我买不起,嫉妒!


    现在有人跳出来说坏话,管它是真是假,爽快!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轻易相信负面新闻。


    ******


    双方各执一词,场面陷入僵局。


    吱吱就说:“要不,您打电话问问您儿子,他到底从哪儿买的?”


    如果真的有人干假冒伪劣,必须尽快端了!


    老太太看这年轻老板说得有理有据,几个客人也都帮着作证,其实已经有点相信了。


    甚至她越想越觉得是自己养的那个孽障糊弄自己!


    那小子打小就爱贪小便宜,类似的事情没少干,也就是前两年被人当场戳破,这才安稳了些日子。


    难不成,现在又犯了?


    想到这里,老太太还真就掏出手机拨了过去。


    “大志啊,前儿你买的那个烤乳猪,是哪家店的来着?”


    手机那边传来年轻人得意的笑,又含含糊糊说了几句。


    老太太追问道:“哪家廖记餐馆啊?是小赵的生活超市旁边那个不是?”


    她儿子回了一连串“对对对”。


    老太太气道:“你连你娘都骗啊!我现在就在人家餐馆里呢,人家就没往外卖过一整只!你个混账啊你,你娘我老老实实做人,一辈子的老脸都让你丢尽了!”


    她还没骂完呢,那边就把电话挂了。


    如果说打电话之前还心存侥幸,那么现在,最后一点侥幸也没了。


    如果不是做贼心虚,他挂什么!


    老太太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回想起刚才信誓旦旦跟人家对峙的场景,恨不得直接在地上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丢死了人啊!


    人家开门做生意,名誉多重要啊。


    自己竟不分青红皂白,直接上来说不是……


    廖初怕把人气出个好歹来,让关文静上了一杯温水。


    老太太摆摆手,憋了半天,才紫涨着一张脸道:


    “小伙子,你放心,大妈不是不讲理的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王八羔子晚上总得回来过夜!我哪怕拿绳子捆了,也给你把事情问清楚了!”


    她也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撂下话转头就走。


    走出去几步又退回来,对店内一干食客们道:“是大妈弄错了,不干人家老板的事,你们该吃吃,该喝喝!”


    说完,又急匆匆走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


    说她冒失吧,也真冒失;


    说她敞亮吧,也确实敞亮。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当众承认错误的勇气。


    熟客们松了口气。


    新客们也跟着打哈哈。


    有人就道:“哎呀,我们就知道,老板不是那样的人!”


    “就是,毕竟人的名树的影嘛!”


    廖初瞥了他们一眼,突然有些明白了“满意值”存在的合理性。


    谁不喜欢真心话呢?


    说话的两个男人看上去粗犷仗义,可就在刚才,他们两个人却足足贡献了19点负的满意值!


    哪怕说了这些打圆场的话,也没有一丝一毫回涨。


    多讽刺。


    普通人的生活枯燥而乏味,任何一点不辨真假的新闻都够他们津津有味地讨论好几天。


    廖记餐馆虽然只来了两三个月,但俨然已经成了这一带的餐饮标杆,一直都是人们街头巷尾闲谈的资本。


    没事的时候都要挑一点来说,如今有了事,越发不能放过。


    短短几个小时,早上在餐馆里发生的小风波就如一阵飓风,席卷了整条街道。


    “听说了吗?早起有个老太太去店里闹事呢!”


    “我也听人说了,好像是投诉,也不知是买了什么菜不满意。”


    “他家不是不送外卖吗?”


    “听说是为什么烤乳猪,就是最近特别火,要是限购的那个。是不是吃出毛病来了?”


    “嗨,我早就觉得这么下去不行,你卖个东西嘛,搞什么饥饿营销?看看,现在出事了吧!”


    正好旁边一个年轻人在街边买水果,听了这话,就忍不住说:“只是传言吧?不知道真假的话,还是不要随便说啦。”


    说话的那几个人瞅了他一眼,白白净净的大学生模样,就都笑了。


    “你们年轻人懂什么,这叫无风不起浪!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年轻人听他们说得粗鄙,下意识皱了皱眉头,抿了抿嘴,快步走开了。


    随着秋天的到来,白昼缩减,黑夜延长,才不过六点多,外面的天就已经擦黑了。


    果果正和倩倩一起翻花绳。


    很简单的游戏,带两个小姑娘玩得津津有味。


    这还是赵阿姨教的呢。


    “叮铃”一声响,面朝门口的果果下意识抬头往那边看了眼。


    “鱼鱼老师!”她惊喜道。


    倩倩也跟着看过去,“鱼鱼老师!”


    来人正是余渝。


    他左右开弓摸了摸两个小姑娘的脑袋,“你们好呀。”


    小朋友们齐声道:“鱼鱼老师好。”


    果果开心地问:“鱼鱼老师,你是来吃饭的吗?”


    余渝笑道:“算是吧。”


    其实他今天是来看房子的。


    不过在这之前,确实要来祭奠五脏庙。


    果果噔噔噔跑到后厨门口,大声且雀跃地喊:“舅舅,鱼鱼老师来吃饭啦!”


    廖初探头一看,外面笑盈盈的青年跟她点了点头。


    “廖先生。”


    廖初笑了下,“你先坐。”


    余渝被两个小姑娘一左一右拉着,按在里面的位置上。


    “鱼鱼老师,你会不会翻花绳啊?”


    倩倩问道。


    余渝乖乖摇头。


    童年,朋友……这些字眼对他来说太过陌生,自然也没有人陪他玩游戏。


    他现在掌握的一切游戏技能,都是为了当老师才特意学的。


    但是翻花绳这项游戏实在太过古老,并不存在于教学目录中。


    两个小姑娘都惊讶起来。


    “鱼鱼老师也有不会的东西吗?”


    在她们看来,老师们什么都知道。


    余渝笑道:“有个成语叫学海无涯。”


    两脸懵逼。


    这是什么?


    成鱼,好吃吗?


    余渝拉着她们坐下,“学海无涯呢,就是说世界上的知识很多,像大海一样广阔,没有边际。你们见过大海吗?”


    两颗小脑瓜整齐地摇摆。


    没有哎!


    想看!


    余渝失笑,想了下,重新换了个说法。


    “大海又深又阔,就像外面的天空,没有尽头。”


    两个小姑娘立刻手拉手跑到窗边看了一眼。


    哇,天空真的一眼望不到边哦!


    “人学习知识就像鱼在海里游泳,鸟在天上飞。


    一辈子太短啦,根本游不到头,也飞不到头,就像人学知识一样……”


    余渝耐心道。


    果果恍然大悟,“就像舅舅会做很多很多好吃的,可是果果太小了,根本吃不完!”


    痛心!


    余渝忍不住笑出声,“是呀,果果真棒。”


    果果嘿嘿笑。


    被夸奖了。


    “来看房子?”廖初擦着手从后面走出来。


    “舅舅!”果果立刻跑过去,开心道,“老师教了我们一个成语诶,叫,叫……”


    叫什么来着?


    她看向倩倩。


    倩倩挠挠头,然后又看向余渝。


    光记得是什么海没有边际,天空没有尽头,所以老师也会有不知道的东西。


    余渝重复了一遍,“是学海无涯。”


    两个小朋友乖乖点头,“学海无涯!”


    两把小奶腔一起响,叫人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果果赶紧说:“老师说,就像鱼儿游不完大海,鸟儿飞不遍天空一样,每个人都会有不知道的东西!”


    廖初有些惊讶。


    这个词对于三四岁的小朋友来说确实过于深奥了。


    余渝的解说确实惊艳。


    两个小朋友或许暂时记不住那个成语,但用鱼和鸟儿打比方说出来的道理,却瞬间融会贯通。


    还真是见缝插针的教。


    换作自己……


    算了,没法比。


    旁边一直看着这边的池佳佳和马小离就问:“老板,这是你的朋友啊?”


    廖初点头。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


    果然,帅哥的朋友也是帅哥!


    马小离笑眯眯问:“帅哥,你工作了?看上去好年轻呀,你几岁?”


    余渝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场面,有点局促地说:“我在青叶幼儿园做老师,22岁。”


    这下,不光池佳佳和马小离,周围好几个人都跟着哇了一声。


    原来还以为人家只是看着年轻,没想到是真的年轻啊!


    这个年纪的人,大部分都还在大学里吧?


    马小离更兴奋了:


    嫩草哎!


    而且还是一颗害羞的嫩草哈哈哈。


    这个时候正好是晚饭高峰期,不少人也跟着起哄。


    有的人说自己还没有男朋友,也有的说自己的女儿、孙女没有男朋友……


    余渝被大家看得面红耳赤,下意识向廖初望去:


    救命!!!


    廖初忍笑,带着他去了最里面一张桌子:


    就是原来的社恐白鹤最钟爱的角落。


    瞬间清净。


    余渝狠狠松了口气。


    为什么世界上有这么多人喜欢替别人保媒啊!


    “想吃什么。”廖初道。


    余渝笑道:“听说你这里每天都会有特色菜?”


    廖初点头,“今晚是卷凉皮。”


    余渝眼睛一亮,“这个我以前听过,还想去吃呢,可一直都没有机会。”


    廖初道:“那给你做一个。”


    余渝好奇道:“我可以去看吗?”


    卷凉皮,顾名思义,就是整张凉皮不切开,像卷饼一样卷起来吃。


    整体口感虽然跟拌凉皮差不多,但做成卷状之后,就能够塞更多的馅料,所以口感更加干爽浓郁。


    “能吃辣吗?”廖初问道。


    余渝犹豫了下,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点点距离,“来一点吧。”


    他其实不太能吃辣,但很多东西如果缺了辣味的话,又完全没有幸福感。


    唉,真是矛盾。


    人菜瘾还大,懂了。


    廖初点点头,给他刷了薄薄一层辣油。


    黄瓜,面筋,花生碎……


    余渝站在橱窗前,身边还跟着一左一右两个护法:


    果果和倩倩。


    三张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渴望。


    “舅舅叔叔,我也想要……”


    果果自不必说,只要廖记餐馆没倒闭,管饱。


    柳溪更直接在这边预付了3000块钱,一家三口想吃什么随便点,没钱了继续充。


    面筋多孔,捏上去最富弹力。


    余渝看了,忍不住央求道:“可以多放几颗吗?”


    这玩意儿吸饱了汤汁之后,口感简直绝美!


    两个小跟屁虫:“我们也要!”


    廖初瞅了她们一眼,“学人精。”


    两个小姑娘就都嘿嘿傻笑。


    凉皮薄且透明,而偏偏又很劲道结实,掉力道合适,不必担心戳破。


    裹紧之后能清晰地看到里面透出来翠色的黄瓜丝,红艳艳的辣椒油……


    鼓鼓囊囊胖乎乎的一卷,看着就很有满足感。


    余渝戴上一次性手套,咽了下口水,狠狠咬了一大口。


    哇~


    酸辣爽口,果然是自己梦想中的味道!


    面筋里面吸饱了汤汁,轻轻一咬就喷溅出来,堆了满口。


    花生碎又酥又脆,偶尔咬到一颗,牙齿缝里都是厚重的香气。


    紧接着,又是爽口的黄瓜丝,清新的汁液瞬间扫荡了所有余味:


    我还能再吃!


    说起来,黄瓜这种蔬菜其实是有些矛盾的。


    若单独做炒菜,淡而无味,水当当的,着实难登大雅之堂。


    可若是用来做配菜、凉菜,那可真是伯乐相中了千里驹,一拍即合。


    越是复杂、油腻的环境中,黄瓜特有的清爽口味就越突出。


    像灰暗世界中的一缕清风,哪怕再微弱,也有令人难以忽略的存在感。


    不知不觉,一只卷凉皮下肚,余渝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


    “廖先生,这个凉皮也是你自己做的吗?”


    感觉好难啊。


    廖初嗯了声。


    对他来说,做这个并不难,只是有些繁琐。


    要先和面,然后在水中洗面筋。


    这是一个漫长且枯燥的过程。


    水越来越白,面团越来越小,一直等到面团变成非常紧凑的一小块,再换清水后也不会变浑浊时,就成了。


    最后剩下的面团就是面筋,上锅蒸熟切开,便是丰富的孔状物。


    灰突突的,有点丑,但确实很好吃。


    就算丑,也是个内心丰富的温暖丑男!


    而洗面筋的水沉淀几小时之后会分层。


    把上面的清水倒掉,底下的糊状物倒入抹了油的大平盘中,隔热水烫熟。


    等面糊从白色逐渐变为透明,揭下来,就是凉皮。


    这一步最考验技术和手法。


    糊状物的浓稠度是有要求的:


    太稀,做出来的凉皮过分单薄,拉力不够,轻轻一揭就碎了。


    太厚,与其说是凉皮,不如说是凉冻,根本没法卷……


    好的凉皮弹性惊人,是可以拿起来甩的。


    余渝又点了两个菜,“对了廖先生,我来的路上听人说……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他把自己刚才听到的事情大致说了下。


    虽然可能帮不上忙,但廖先生实在是个很好的朋友,难免担心。


    廖初也没瞒着,简单地把之前的事情说了下。


    余渝秒懂,“也就是说,有人假借你的名义对外出售烤乳猪。”


    这种事情实在太普遍。


    不管哪个行业,只要有一家做的特别好,要不了多久,盗版就会遍地开花。


    廖初嗯了声,“正在问来源……”


    以前他在老滋味餐厅干的时候,类似的案例也遇见过许多起。


    虽然这次被模仿的速度有点快,也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吧!


    “一定要报警!”余渝愤愤道,“那些人太坏了。”


    想赚钱你就自己老老实实赚嘛,干嘛一定要拖累别人呢?


    真是太讨厌了。


    以前他还被人复制过论文呢,所以对“盗版”这类事情深恶痛绝。


    廖初本来也有点不快,可看着眼前这人气愤愤的模样,活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又有些好笑。


    “对了,你今天过来是看房子的?看的怎么样了?”他问。


    余渝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忘了来的真正目的。


    “哦,我之前给中介打电话了,他说正好这几天房主也在,可以直接联系……”


    说到这里,余渝的表情有些茫然。


    怎么听上去有点不靠谱呢?


    既然有中介,不应该是中介出人带自己去看房吗?为什么要自己联系房主呢?


    廖初挑了挑眉,表情有点意味深长,好像藏着什么话没说。


    “打个电话试试。”


    余渝迟疑着拨通号码。


    几秒钟之后,电话接通。


    余渝忙道:“你好,我是之前说想看房子的人,不知中介跟您讲了吗?”


    然后,另一个角落响起赵阿姨的声音:“讲了呀。”


    余渝一愣,这声音好近啊!


    他发懵时的表情特别有趣,廖初特意多看了两眼,这才忍笑,往旁边指了指。


    赵阿姨笑眯眯地冲余渝挥手,“你好呀。”


    余渝:“……”


    感情您一直都在呀!


    几分钟后,三个人聚到一张桌上。


    余渝看向廖初的眼神中多了些哭笑不得:


    原来你知道啊!


    廖先生看着闷闷的,没想到也会作弄人。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赵阿姨就说:“哎呀,既然是小廖的朋友,那一切都好说了。你喜欢哪一套呀,阿姨给你便宜点。”


    哪一套……


    余渝有点傻眼,谨慎道:“您指的是哪几套?”


    从他现在住的地方到这边有点远,所以来之前选了好多套房子呢,准备今天一口气看完。


    赵阿姨随意将掉到身前的头发拨到后面去,云淡风轻道:“之前你说过的几套都是我的,如果不满意,还可以看别的小区。”


    顿了顿又补充道:“哦,那家中介也是我的。”


    余渝:“……”


    所以因为是房子太多,委托别人办理不合算,干脆自己开了一家房屋中介吗?


    世界的参差!


    第46章 真假烤猪


    赵阿姨当初买房子就是为了投资,所以各种户型和面积都很齐全。


    余渝跟着去看了一圈,最终选定一套八楼的两室一厅。


    屋子面积不算太大,但方方正正,南北通透,极简风格的装修看上去也很清爽。


    挺适合单身汉居住。


    他一眼就相中了。


    还带着负一层的附房,十多平米,可以用来堆放杂物。


    得知他在做公益,赵阿姨很是意外。


    “年轻人爱做这个的不多啦,很了不起。阿姨这边没别的,空房子倒蛮多,回头物资放不过来,先拿去用!”


    余渝笑着谢过,也没想着占便宜。


    地段这么好,房子根本不愁出租。


    给自己当仓库,真是浪费了。


    所幸现在物资捐出去大半,剩下的,附房和客房的空间足够了。


    他又问押金和租金的事。


    赵阿姨摆摆手,“难得遇上做好事的孩子,又是小廖的朋友,要什么押金啦!”


    两人当场签了合同,随时可以搬家。


    等看完房子、签订合约,已经将近九点了。


    余渝就想着去跟廖初打个招呼。


    他到时,早上刚说了烤乳猪不好吃的阿姨竟又回来了。


    “我左思右想,这事儿不能拖,就直接去找那小兔崽子了,”阿姨愤愤道,“小伙子,我问了,是在街西头一个巷子里,有一家做烤串的店,从那儿买的。”


    廖初也没料到她效率这样高。


    之前虽然闹得不太愉快,但阿姨一开始提醒别的客人确实是出于好意。


    后来证实自己被儿子骗了之后,她也现场澄清、道歉,如今还死追着问出来源,也算帮了自己的大忙。


    吱吱就说:“可是那边有不少烤串店呢,具体是哪家?”


    中间有几天廖记餐馆不营业,她也去附近的美食街直播来着,对这一带还挺熟悉。


    烧烤在中国人民心目中有着特殊的地位。


    一到夏天,各色烤串店就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香飘万里。


    随便哪条街上,少说也有三五家呢。


    阿姨为难道:“我问了,他实在记不大清了,反正就是里头那几家。”


    她儿子也是听人说了之后才去买的。


    虽然贪小便宜,毕竟也有点心虚,赶紧买了就溜了。


    本也没打算当回头客,况且如今门头房都是统一规划,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匆匆一瞥,哪儿记得请?


    廖初才要说话,就见余渝和赵阿姨从外面进来,便先对阿姨点点头,道了谢,示意自己知道了。


    阿姨还有点不好意思,又说了几句弥补的话,还特意买了点东西才走。


    余渝看了那阿姨一眼,才对廖初说:“廖先生,我订好房子啦,谢谢你呀。”


    清江市这样大,他人生地不熟的,连从哪里下手都不知道。


    若是碰上坑,就更完蛋。


    廖初道:“顺手的事,主要是赵阿姨。”


    赵阿姨就很喜欢跟长得好看的人说话,笑眯眯道:“都有功劳,我们当房东的,自然也喜欢好房客。不然遇到那种不讲究的,哎呦呦,也是够头疼。”


    几个人说了一会儿话,余渝就要告辞。


    廖初知道这儿离他家远,也不挽留,就顺手拿了个点心盒子给他。


    小小巧巧的,也就成年男子两个巴掌大,约么三寸高。


    牛皮纸盒还没来得及印上任何花纹和廖记餐馆的标识,反而有种质朴的感觉。


    余渝刚要推辞,廖初就道:“尝味道。”


    说完,也给了赵阿姨一个。


    这是他特意为青叶幼儿园的庆典自助准备的,有流心奶黄和蓝莓果酱两种口味,还没对外发售过。


    只对内面向老顾客们发送。


    算是福利。


    赵阿姨都收了,余渝倒也不好再说不要,就是还有点不好意思。


    廖先生帮了自己那么多次……


    这么想着,他走在大街上的脚步就渐渐慢了下来。


    前面是十字路口。


    过马路就是地铁站,往左拐,就是刚才那位阿姨说过的美食街……


    余渝想了下,在背包里摆弄几下,忽然转头往左走去。


    晚上大约11点的时候,廖初意外收到一段视频。


    发件人是余渝。


    拍摄方式显然比较隐晦,时常有抖动,但画面和声音都很清晰。


    这似乎是一家烤串店,里里外外摆了很多桌子。


    但生意却不太好的样子,只零星坐了三两桌客人。


    视频拍摄者往里走了一段,就看见柜台后面坐着一个穿蓝色跨栏背心的男人。


    那男人约莫30来岁,手里夹着一支烟,正吞云吐雾地看手机。


    一看到这儿,廖初的眉头就皱起来了。


    做餐饮的人,怎么能在店里抽烟?


    听见有人进来,那男人头也不抬,只是往旁边指了下,“想吃什么自己看。”


    余渝的声音响起来。


    “……老板,我听说你们这里有烤乳猪卖?”


    男人终于舍得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抽回,神色间隐约有些警惕,似笑非笑道:


    “什么烤乳猪?我这是做烤串的。”


    余渝啊了声,“我同事跟我说就是这里啊,难道找错了吗?”


    那人慢慢站起身来,一边抽着烟,一边往前走,“你买烤乳猪干嘛?”


    眼看那人走近,廖初忍不住替余渝紧张起来。


    那小身板……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偷偷去拍证据?


    不过转念一想,这样的事情,这人未必是第一次干。


    不然当初福利院内部人员贪污的事情又是怎么报出来的呢?


    镜头外,余渝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窘迫,“送礼,不是,送给我老师,他挺,咳,挺……”


    “行了,”那个男人又抽了口烟,一脸了然,“大学生?”


    余渝嗯了声。


    看视频的廖初:“……”


    虽然当时的情况肯定有些紧绷,但他还是忍不住挑了挑眉。


    呵呵,真是人不可貌相。


    看着斯斯文文老老实实的余渝老师,演技蛮好的嘛。


    烤串店的店主往外看了眼,对于余渝招了招手,“快到中秋了,老师教你们一场不容易,表表孝心也挺好。”


    这年头,谁骗得了谁呀?


    点到即止就行了。


    余渝跟着往里走,画面随之摇动。


    屋子后面的光线有些昏暗,镜头有几秒钟模糊,不过很快就重新清晰起来。


    显然,这套设备挺专业。


    廖初忍不住想,类似的事情,他到底干过多少次?


    简直比吱吱那个主播更像打假的。


    余渝忽然道:“好香啊!”


    店主很得意的笑了几声,“哪怕,我都干了好几年烤串了,烧烤类那是专业的。”


    说着,两人来到后面,迎面就是在烤架上不断翻转的十多只烤猪。


    将近20个烤架将空间塞得满满当当,贴墙根的位置摆满盛碳的箱子,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很乱。


    这种地方一旦发生火灾,几乎没有抢救的可能。


    而且这一路走来,都没看到几个灭火器。


    店主朝余渝抬了抬下巴,“学生仔,自己挑吧!800块一只,不放心的话,我给你挑,弄个最大的。”


    “啊?要800块呀……”余渝故作惊讶道。


    真是穷学生,店主啧了声。


    “廖记餐馆,你知道吧?我们这个跟他都是一样的,你知道他家卖多少钱吗?你还嫌这个贵!”


    余渝呀了声,又很小声地说:“他家我去问过了,特别贵……”


    言外之意就是因为正版买不起,所以才跑到这里来的。


    店主就挺得意,“对吧?我这个根本没赚你们钱!就是他地段好,炒作的,炒作!所以名气大,我们都是一家的。”


    好嘛,牛皮越吹越大。


    刚才还说是一样的,现在干脆就成了一家。


    余渝的声音就有点怀疑。


    “那既然你们是一家,怎么不在一块卖啊?而且那你这个为什么便宜这么多?”


    店主振振有词道:“我们理念不和嘛!那就跟奢侈品一样的,他卖牌子,我卖实惠,服务老百姓嘛!”


    听着还挺仁义。


    余渝哦了声,只是继续看。


    店主就催他,“你到底买不买?过两天就是中秋节了,我告诉你,我这个很抢手的,你别看现在这么多,很多都是别人预订的……”


    “那,那我……”余渝还真选了一只,“这个比较漂亮,就它吧。”


    小猪仔被烤得紧绷,表皮也不知刷了什么东西,颜色金黄到诡异的程度。


    店主点点头,亲自过去取下来。


    镜头一转,廖初就看到墙边堆满了裁剪好的油纸和麻绳。


    很眼熟。


    因为廖记餐馆就是这么包装的。


    余渝一边看店主麻利地打包,一边问:“这个确定好吃吗?”


    店主嘴巴上还咬着烟屁股,一说话,红色火星和烟灰就跟着一抖一抖的。


    “那肯定的,不然我能卖这么火吗?”


    这大半个月,光靠卖烤乳猪,就快顶上他一年的烤串营业额了。


    谁能想到卖烤串儿不见起色,改行卖这个反到抖起来了!


    就几斤重的一只小猪,骨头架子占大半,你全都炖了才能卖多少?


    可只不过换了个名儿:


    烤乳猪!


    嘿嘿,足足八百块到手!


    余渝就在旁边不断指挥,一会儿让这里包好一点儿,一会儿又嫌那里皱了,把个没有经验,却着急送礼的穷学生演绎得淋漓尽致。


    整个过程中,他把现场造假的全过程和这个屋子的细节都拍得清清楚楚。


    廖初:“……”


    所以,当初你为什么不去考演员?


    等店主包得差不多了,余渝又问:“这个确定是廖记餐馆的烤乳猪?”


    店主大咧咧把包装展示给他看,然后就被镜头拍得一清二楚,“你看嘛,这个包装还是我们当初一起做的!”


    上面赫然就是廖记餐馆四个大字。


    甚至就连商标花纹都一模一样。


    “还真是。”


    余渝故意带着镜头凑近了看,还好奇地伸手摸了摸。


    “质感也一样吗?不会被人看出来吧?”


    “那是肯定的。”店主满口胡说八道。


    他曾经去廖记餐馆买过几次东西,特意保存了包装纸,专门找人找着做的。


    不过印刷商说廖记餐馆的包装,尤其是商标的位置,做了特殊的防伪技术。


    他们的小工作室达不到那样的标准,只能用最简单的喷墨印刷。


    但如果不特别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


    应付一般的消费者绰绰有余了。


    余渝又问:“可是,可是我是从你这里买的呀,万一这么送出去,我不会因为送假货被抓吧?”


    听上去简直怕死了。


    店主直接就笑了,笑话胆小鬼的那种笑。


    “真是个学生仔,这有什么好怕的。


    我都卖了不知多少了,不还是一点事都没有!


    又不是全世界只有他一家能卖烤乳猪……”


    余渝就点头,好像有点被说服了,“也是哦……”


    你确实可以卖烤乳猪。


    但不能打着人家的旗号卖。


    店主已经有点不太耐烦了,推着他往外走。


    “你就放心吃好了,现在大家都认廖记餐馆这个招牌,中秋节送人,拿这个出去很有面子的……”


    视频后面还有几分钟,不过内容已经不太重要了。


    看完之后,廖初缓缓吐了一口气,心情很有点复杂。


    他万万没想到余渝的动作这么快,效果还这么好。


    有了这段视频,直接就可以向工商部门举报了。


    自己倒是欠了对方一个人情。


    廖初看了眼腕表,11:40。


    他想了下,给余渝发了个谢谢。


    没想到对方很快就回了过来,“视频看了吗?我还是第一次拍假冒伪劣产品的视频,不知道证据够不够向有关部门举报?”


    廖初失笑,“怎么,不够的话?你还要来第二次?”


    没想到余渝还真就回了句,“是啊。”


    他曾被人剽窃过研究成果,很理解这种感觉。


    廖初愣了下,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


    “这种事情很危险,以后不要这么冲动。”


    余渝却认真说:“证据这种东西,讲究的就是时效,很多时候,如果不一时冲动,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的声音还像平时一样柔和,但却异常坚定。


    廖初沉默片刻,“第几次了?”


    余渝大方坦言,“记不清了,但是成功的不多……”


    他研究生的时候做过一个课题,为了写论文,曾经无数次伪装潜伏到全国各地的福利慈善机构,偷偷拍摄了很多视频,技术就是那会儿练出来的。


    遇到危险的情况不是没有。


    有几次他分明拍到了,但却差点暴露,为了安全脱身,不得不亲手销毁资料……


    也有几次他心生胆怯,过于谨慎,结果错失良机,眼睁睁看着证据从自己眼前溜走……


    了解越多,廖初就越来越佩服他。


    说他温柔,是真温柔。


    对每个小朋友都那么有耐心,看见路边摆摊的老人就忍不住买东西,还会拿自己的工资去做公益……


    但温柔之下,却隐藏着一颗斗士的大心脏。


    以及常人没有的胆识和魄力。


    暗访、打假,都是能把人送入牢笼的。


    而一不小心,自己也会面临报复。


    阴暗面看多了,很容易让人怀疑人生,没有坚定的内心根本坚持不下来。


    分明看着那样文弱的……


    廖初心想,真是不可思议。


    两人聊了一会儿,廖初就打趣他,“余老师演技不错。”


    余渝隔着电话笑起来,声音中有点小得意,“还行吧。”


    “欠你个人情。”廖初道。


    “你也帮了我呀,”余渝轻快道,“对了,点心很好吃!”


    奶黄的奶香浓郁,细腻丝滑,小朋友们一定会为它发狂。


    甚至就连他这个大朋友也有点把持不住。


    蓝莓的酸甜可口,还可以吃到大颗大颗的蓝莓肉,非常过瘾。


    老少咸宜!


    廖初有了主意,“回头请你吃饭。”


    他会的可多。


    余渝就笑了,“这个可以。”


    以后大家就是邻居啦!


    *******


    清江市工商局。


    新的一天,又从开会开始。


    地中海发型的局长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浮着的茶叶,微微抿了一口,又把不小心喝到的茶叶吐回去,这才开口道:


    “马上就是国庆节了,咱们清江市又要开始全国文明卫生城市的评选,三年一度的大事啊!上级领导非常重视,这段时间会有专门的督导组过来考察,作为本省的经济发展重点城市,我们要做好自己的职责……”


    反正会议的总体内容就是:


    不管以前工作是否有疏漏,这段时间大家一定要提起一百二十分的注意力,提高工作效率。


    小问题马上解决,大问题尽快解决,掐灭一切恶化的苗头。


    反正一定不能在上级视察的时候出篓子。


    半小时后,会议结束。


    一群人晃晃悠悠从会议室出来,刚在办公桌边坐下,电话就响了。


    是举报电话!


    众人的心立刻高高提起。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有人过去接了电话,问了几句后,神情突然变得严肃。


    挂了电话之后,他忍不住骂了句,“他妈的,还真有人顶风作案!”


    几个同事都站了起来,“什么事儿?”


    接电话的人顾不上回答,“小张,你看一下邮箱,有人发了一段视频证据来。”


    说完这话之后,他才说:“有人公然出售假冒伪劣产品,金额比较巨大,而且还有很严重的安全隐患,咱们可能得联系公安消防那边……”


    对居住在绿苑区的人来说,今天又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


    还是一样的风景,还是一样的忙碌,直到……工商和公安的警报声响彻街头巷尾。


    几辆政府专用执法车呼啸着驶过,稳稳停在美食西街的一家烤串店门口。


    “就这!”


    “联合执法,无关人员回避,谁是老板?”


    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乏味而枯燥,有几人见过这阵仗呀?


    有胆子小的直接吓跑了,不过更多的还是围起来看热闹。


    啥情况?啥情况?


    都别挤,让我看看!


    第47章 【捉虫】阳光布丁


    烤串店的老板今天换了件灰T恤,原本还在里头看手机。


    结果一抬头,见到这个阵仗后,吓得烟都掉了。


    几个穿制服的人不由分说走进来,先打量了下店面,然后齐齐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你是老板?”


    店主脑袋里嗡的一声,暗道不妙。


    可对方来的太突然,这会儿想给后院打招呼都来不及。


    他尴尬地笑了笑,才想上前跟人家握手寒暄,却发现指头里还夹着烟,忙赶紧掐灭了。


    工商人员皱眉,“咱们市明文规定,从事餐饮行业的人,店内一律不准吸烟,你为什么明知故犯?”


    邋邋遢遢的,怎么给客人弄吃的?


    店主秒怂,点头哈腰道:“第一次,领导,真是第一次……”


    另一个人却夹着公文包走到桌子后面,用脚尖点了点地上的烟头,抬高声音道:


    “还第一次,那这些烟蒂是怎么回事?”


    店主张了张嘴,点头如啄米,“改,以后我一定改。”


    有人向他出示了文件,“我们接到群众举报,你这个店里在公开销售假冒伪劣产品,卫生消防也有非常大的隐患……”


    店主刚想分辩,那些制服们却都分散开来,训练有素地开始了检查。


    “报告,这边的灭火器已经空了。”


    “消防通道堆积易燃物……”


    “后院私自改建!”


    一桩桩一件件,说得店主头皮发麻。


    其实很多做小买卖的人都会这么干,估摸着到检查的日子了,再应付回去。


    但是这种原则性问题,就怕有人追究。


    就好比现在,随便拿出哪一条来,他的店都要被强迫关门,停业整顿。


    他妈的,到底哪个王八羔子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又过了会儿,一个制服男小跑着出来,对他们的领导小声说了几句。


    店主就发现他们瞅了自己几眼,直接往后边去了。


    完了完了……


    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迅速蔓延。


    后面的房间里,工商人员已经把搜出来的廖记餐馆包装纸等堆积到一起拍照存证。


    几分钟后,又有人从另一个房间拖出来一大捆。


    “这不是你家餐馆的名字吧?”


    那个领导模样的人指着说。


    店主搓着手,只是呵呵陪笑,也不敢分辨什么。


    肯定不是啊。


    “人家这个品牌已经在专利注册过了,你知道吗?你这是明目张胆的制作并出售假冒伪劣产品,侵权,犯法!”


    工作人员严肃道。


    店主点头哈腰地说:“没,也没干什么,就是拿来看看,就看看……”


    “别把别人都当傻子,瞒报罪加一等!”工作人员黑着脸说。


    稍后,众人又去检查了厨房。


    结果直接不堪入目。


    擦地擦烹饪台面的抹布根本就是同一块!


    食材根本不认真清洗,就是简单地过下水。


    那盆水也不知用了多久,明显老员工了,丢下去什么都看不见。


    至于生熟分开、烹饪人员戴口罩这种细致要求,想都不要想。


    甚至还有人在角落发现了死老鼠!


    几名工作人员当场就觉得喉头发痒。


    风口浪尖上犯事,后果尤为严重。


    这家烤串店当天就被查封了。


    根据部分围观群众讲述,还从店里拉走了好多东西,店主也被带到局子里审讯了。


    店主是真没想到会把警察招来。


    被推上警车的时候,他的腿都软了。


    “哎呀。听说他那个猪啊,根本不像宣传的那样是野生散养,都是拿不好的饲料喂出来的。”


    “这算什么,你们那天都没去,你们没见那个后院?哎呦呦,简直脏的要死,还有好多老鼠爬来爬去的……”


    “简直丧良心啊,这附近多少孩子啊?”


    “好像他家还假冒人家廖记餐馆卖烤乳猪……”


    “还挺贼的,不过话说回来,廖记餐馆那个烤乳猪好吃是好吃,就是太贵了。”


    “那也不能做这种坑蒙拐骗的事儿啊!万一吃出毛病来,谁负责?”


    “廖记餐馆呗!打的不就是人家的名号吗?”


    “嗨,人家廖记餐馆的老板也是真倒霉……”


    被带回去配合调查之后,一开始那个店主还想狡辩,可后来他的进货和销售记录就被摆在眼前。


    没办法,只好交代了。


    “同志,我真是一时糊涂啊!


    真是没有办法了,我还要养家糊口,就这个烤串店买卖也不好,一年到头赚的钱还不够付租金的……”


    店主叫苦连天。


    负责记录的同志冷笑,“所以你就走歪门邪道,制作贩卖假冒伪劣产品危害人民群众生命安全健康,损害我们城市的形象,为自己谋取私利。”


    因为情况比较严重,所以店主直接就被带到派出所来了。


    店主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多大帽子,整个人都他妈吓疯了。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一定改,您就饶过我这一回!”


    有的时候不是人骨头硬,胆子大,而是没进过派出所,带过公家分配的银镯子。


    一进到这个地方,巨大的心理压力就能让人崩溃。


    说到最后,那店主竟哭了起来。


    但无人怜悯。


    旁边有同志递上调查资料,主审看了几眼。


    除了消防和安全卫生问题之外,这个店主最严重的情况就是制作和贩卖假冒伪劣产品。


    他打着其他餐厅的名义大量烤制小猪,每只售价800元,在过去短短20余天内,就非法牟利九万余元。


    除了假冒他人品牌,食材质量也很有问题。


    他用的也不是烤乳猪专用的香猪,就是普通的养殖场小猪,所以后期口感才会那么差。


    一般养殖场养猪都是论斤卖钱,所以没长大的小猪基本不往外卖。


    后来销量上升,店主长期合作的养殖场凑不齐那么多小猪。


    为了寻找体型接近的小猪,他开始四处收购,更无法兼顾质量,甚至明知很多小猪健康状况不好,还依旧低价收购……


    “别嚎了,”警察敲了敲桌子,严肃道,“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140条之规定,生产者,销售者在产品中掺杂,掺假,以假充真,以次充好,或者以不合格产品冒充合格产品销售金额五万元以上不满二十万元的,处两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并处罚金……”①注:


    他停顿了下,“而且你伪造并冒用人家的注册商标,已经构成侵权,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消费者权益保护法》和《刑法》,被侵害的餐厅和消费者都有权要求经济赔偿。”


    侵犯别人专利,情节严重的话,也是要坐牢的。


    店主脑袋里嗡的一声,这次是真傻了。


    他当时就只想着赚钱,根本没考虑过别的。


    可现在却有警察告诉他自己违法了!


    不对,他知道自己违法,可……


    可竟然还要判刑!


    甚至就连自己赚的这点钱也留不住,要赔给人家?


    清江市警方赶在中秋节的两天前发布了那家烧烤店的情况。


    大体意思是经过查证走访,热心群众举报内容真实,店主触犯刑法,已经被羁押了。


    接下来就等取证和审理结果。


    吱吱一边刷着手机一边感慨道:“没想到处理得这么迅速。”


    池佳佳就笑,“还不是创建文明城市逼得,要在平时,肯定没这么快。”


    顿了顿又道:“听说那个店主要判好几年呢。”


    吱吱大致浏览了网友留言。


    “有人说他正好撞在枪口上,影响恶劣,而且情节也比较严重,数罪并罚,可能得三年。”


    销售假冒伪劣产品是两年以下,侵犯别人专利三年以下。


    若放在平时,认罪态度好的话,可能会从轻处罚,但偏偏是这个关口:


    创文明城市啊!


    一整座城市的领导班子都忙疯了,你竟敢扯后腿?


    所以政府肯定会从严从重,数个典型,杀鸡儆猴。


    也不知哪路大神动作这么麻利。


    原本她还想毛遂自荐去搞证据呢,结果当天下午那家烤串店就被封了。


    得知消息后,宋大爷也十分遗憾。


    该老头儿表示他甚至找广场上那一群老头儿老太太取经,连夜想好了应对招数:


    “回头要是闹起来,我就往他门前一躺,哎,够他喝一壶的!”


    廖记餐馆就是他余生的食堂和快乐源泉了。


    现在有人想搞他的食堂,那能忍?


    讹也讹死那孙子!


    众人就都无语。


    怎么着,学会碰瓷儿您还挺得意的?


    李老爷子只用唢呐回了一个字:


    “滚~”


    另外,警情通告上还提了受害店铺。


    虽然用“某记”代替,但清江市有名有姓还做烤乳猪的统共就这么一家,所以就“某”了个寂寞。


    警方发言后,附近好多客人都过来报复性消费,嚷嚷着要安慰廖大厨和果果柔弱的内心。


    很快,收获的满意值就弥补了之前的损失。


    “守护世界上最好的烤乳猪!”


    “廖老板,你可千万别因为这个对我们清江市印象不好啊!”


    “对呀,你的海盐柠檬饮就是我在夏天的续命良药,求别走!”


    一个妹子挤不进来,站在外面声嘶力竭地喊:


    “大多数人还是很好的,你多待一段时间,会发现这座城市很可爱的!”


    旁边就有个男孩子起哄,“这座城市的女孩子也很可爱!”


    大家就都笑。


    喊话的女孩子也跟着笑了起来,“廖老板,你有女朋友了吗?”


    一群人开始起哄,拍视频。


    有个壮汉跟着瞎喊:“老板,性别别限制得那么死!”


    众人哄笑。


    夕阳红组合听了就感慨,现在小年轻胆子真大啊。


    搁以前他们那个年代,偷偷看一眼就能羞红脸。


    今天老板做了手撕牛肉和小鱼干。


    手撕牛肉提前捶打过,水分蒸发后增加了劲道的口感,又不会塞牙。


    对他们这些牙齿松散的老年人就很友好。


    小鱼干烤得焦焦的,表皮金灿灿,连皮带肉加骨头一起嚼,咸香咸香的。


    再来口小酒,嘿嘿,最适合慢悠悠看戏啦。


    吱吱和马小离等人就从店里探出脑袋来,挥舞着胳膊喊道:“排队,排队去!”


    虽然大家都私底下怀疑廖初性冷淡,可能这辈子就要抱着锅碗瓢盆过了,但……


    梦想还是要有的嘛,万一实现了呢?


    几个姑娘你来我往喊了几个来回,纷纷笑作一团。


    女孩子,就是这么神奇又可爱的生物!


    宋大爷嘶溜着小酒,就问里头的廖初:


    “外面可不少好姑娘,真没看中哪个?”


    廖初毫无反应。


    甚至头也不抬。


    众人:完了,果然性冷淡!


    老板不出声,果果被汹涌的人群吓得躲在里面角落里。


    但这丝毫没有阻挡人民群众的热情。


    他们开始往许愿缸里疯狂投币!


    “愿天下没有盗版!”


    “希望暴瘦十斤!”


    “求我年底之前找到对象,爸妈逼婚要疯了。”


    许愿缸前人挤人,有的挤不进来,就在外围拼投掷技术。


    但见手臂如林,钢镚翻飞。


    有好些失了准头,落到地上、缸沿上,丁零当啷一阵乱响,活像下了一场银色暴雨。


    也不知是谁在外面喊: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兄妹!”


    喧闹的人群顿时为之一静。


    无数颗脑袋齐刷刷往那边看去,然后就见一个男孩儿用书包挡脸,抱头鼠窜。


    现场立刻爆发出“轰”的一声笑浪。


    过了会儿,关文静急匆匆跑进来:


    “老板,缸里的水溢出来好多,鱼要不要先捞出来?”


    廖初:“……”


    这是在捐款吧?


    而且许了大半天愿望,连一点微弱的信仰之力都没检测到。


    许了个寂寞。


    远在海南度假的黄烈和白鹤也纷纷发来慰问。


    他们三个有个群,黄烈就发了个红包过来。


    语音口令红包,口令是:


    “黄哥,我想跳槽。”


    廖初:“……”


    他没领,木着脸回了一个红包:


    “叫爹”。


    或许是看见他们的互动,白鹤也跟着发了个红包。


    就是老老实实的专属红包。


    廖初点开一看,8888.


    呵,有日子不见,这人迷信了?


    紧接着,白鹤就发了句语音:


    “给果果压惊。”


    他认为果果就是他的第三个好朋友。


    当初离开廖记餐馆之前,他甚至想跟果果交换微信号。


    然后以小朋友没有手机而宣告失败。


    真是非常遗憾。


    黄烈笑得嚣张。


    廖初沉思片刻,“孩子小,压惊钱我先给她攒着。”


    白鹤:“这话有点耳熟。”


    黄烈:“哈哈哈哈,这不就是家长们应对过年压岁钱的套路?”


    一般的结局就是攒着攒着,攒没了……


    白鹤就换了句台词:


    “给果果买个儿童手表。”


    现在的儿童手表都已经很先进了,有了手表就等于有了手机。


    到时候他们就可以聊天了。


    他在海边捡了很多好看的贝壳,还买了用大蚌壳雕刻的小梳子,都很漂亮。


    果果一定会很喜欢。


    不过他和黄烈都比较想知道的是:谁举报的?


    廖初下意识看了对面的余渝一眼。


    他前几天已经搬过来了。


    现在几乎每天都过来吃早饭。


    果果就很高兴。


    余渝一愣,“怎么了?”


    旁边的果果跟着学话说:“怎么了?”


    廖初摇头,“没事,有朋友听说了,问哪儿来的天降奇兵行侠仗义。”


    这是黄烈的原话。


    可被他用近乎电子机械音一样的平板音调念出来,怎么听都带着点儿诡异。


    余渝忍不住笑,装傻,“是呀,哪儿来的?”


    廖初被他逗笑了。


    这人的演技确实可以。


    果果不明白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不过自从鱼鱼老师搬过来之后,她每天都能同时跟最喜欢的舅舅和鱼鱼老师一起吃早晚饭,真的太幸福了。


    于是也跟着傻乐呵。


    廖初屈起手指,轻轻在她小辫子上敲了敲,“小孩子喝粥的时候不可以笑。”


    育儿群里的专家说了,容易呛到。


    果果赶紧护住自己的小辫子,认真反驳,“可是舅舅和鱼鱼老师都有笑。”


    廖初一本正经道:“大人例外。”


    果果哼哼着看向余渝。


    后者犹豫了下,还是选择向厨师屈服,“小孩子确实不可以。”


    廖先生的话也有一定道理。


    毕竟大人有一定的自我约束能力嘛,知道等嘴巴里没东西了才笑。


    鱼鱼老师都这么说了……


    果果抿了抿嘴,“好叭。”


    廖初:“……??”


    究竟谁是你舅舅?


    他叹着气,从后厨端出三个小玻璃盅。


    矮矮胖胖,圆滚滚的,很是憨态可掬。


    玻璃盅里装的是焦糖布丁。


    淡淡的奶黄色,被喷枪灼烧过的表皮是美丽的焦棕色,微微泛着光。


    明快的色彩对比很能勾起人的食欲。


    “哇,”余渝和果果一起发出赞叹,“你竟然还做西点?”


    之前他尝过的几款点心都是中式呢。


    廖初一人分了一个,“西点比较简单。”


    跟中餐的“适量”“恰当”“少许”比起来,西式烹饪中每一步都精确到个位数的步骤真的太简单了。


    余渝的眼神就有点幽怨。


    太凡尔赛了。


    他以前也尝试过烤蛋糕,结果……那是饼子吧!


    勺子尖儿压下去的瞬间,顶部焦糖层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些许阻力之后,便是嫩豆花般柔滑的触感。


    奶香味扑鼻而来。


    余渝挖了一勺,看着奶黄色的膏体在勺中微微颤动,心生欢喜。


    焦糖层入口即化。


    并非纯粹的甜,还带一点淡淡的柠檬清香,很爽口。


    而里面柔嫩的布丁体却如绸缎般丝滑,只需要用舌头微微一抿,好滋味就爆炸开来。


    下一秒,余渝就微微睁大了眼睛。


    有些惊讶。


    和奶香一起扩散开来的,还有一种极其特殊的感觉。


    就好像,怎么说呢?


    “很温暖。”


    他喃喃道。


    莫名有些感动。


    果果吃得陶醉,捧着小脸儿道:“是太阳的味道!”


    好好吃哦。


    余渝恍然大悟。


    是了。


    就是太阳的味道。


    宽和,包容,温柔,像春日午后阳光洒落在脸上,一直温暖到心里去。


    同时,意外的坚韧。


    好像有了这股温暖,不管什么难关都能度过。


    “这叫什么?”他问道。


    “阳光布丁。”廖初道。


    里面加了取自对方的感情果,被他命名为“太阳果”的小圆球,温柔又坚强。


    阳光布丁,廖记餐馆最新限定新品。


    只对寥寥几位熟客发售。


    第48章 世纪婚礼(一)


    不管怎么说,幼儿园的亲子合唱总算是过去了。


    下台的瞬间,廖初顿觉肩头一松,好像卸下千万斤重担。


    短短几天,恍如隔世!


    演出结束后,大家换了便服,转去大堂休息。


    这里早已被装饰一新,详细分出自助餐饮区和休息区。


    中间是舞池,若是谁兴致来了,还能下场跳一段。


    家长们可以借机交际,小朋友们也可以放开玩耍,考虑得非常周道。


    折腾了小半天,大家都有些累了。


    尤其是部分女士,比较注重形象,从昨晚就开始节食,此刻早已饥肠辘辘,便取了糕点果品来吃。


    果果指着中央餐台上的糕点区,兴奋不已,“舅舅做的!”


    她简直是班上最令人羡慕的小朋友!


    昨天一整天,廖记餐馆都没营业。


    上上下下连老板带员工,都在加班加点做糕点。


    今天一大早,廖初就带了三十多种口味的糕点来。


    他在台面高处放置了廖记餐馆的名片。


    低处,小朋友们触手可及的位置放置了色彩艳丽、造型可爱的动物形卡片,反面同样印有廖记餐馆的信息。


    效果很好。


    来的家长们大多事业有成,不管是日常需求还是商业往来,都会用到大量糕点。


    有的顺便尝了几块,或是见自家小朋友吃的不错,便顺手取张名片。


    小朋友们则被可爱的卡通画片吸引,一手拿糕点,一手抓画片。


    “廖先生?”


    柳溪一家三口走过来。


    说话的是柳太太,她今天特意赶过来给先生和女儿录影留念。


    廖初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倩倩今天唱得真好。”


    小姑娘中气特别足。


    对爸妈来说,夸奖他们的孩子远比称赞他们更有效果。


    柳溪夫妇也不能免俗。


    柳太太笑着摸了摸女儿的脑袋,“还不谢谢廖叔叔。”


    “谢谢叔叔!”倩倩大声道,声音洪亮。


    真不愧是会表演野马分葱的姑娘。


    果果拽拽廖初的衣角,“舅舅,我呢,我呢?”


    你怎么先夸奖别的小朋友啦?


    孩子大了,知道吃醋啦。


    廖初失笑,“果果也很棒。”


    果果这才满意了。


    “这孩子真可爱,”柳太太笑道,“对了,我过来呢,是有点事情想麻烦您……”


    她说话的时候,柳溪就朝廖初挤眉弄眼的,还有点小得意。


    廖初秒懂。


    商业合作!


    之前柳溪就说过,他太太是做庆典的。


    就在上个月,一对身份特殊的未婚夫妻找到了她,说想办个小型婚礼。


    之所以特殊,是因为这对未婚男女已经快70岁了。


    他们是50年代生人。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很多现在看来本该水到渠成的事情,却要面对常人难以想象的巨大阻隔。


    女方祖上做过不少买卖,曾颇有资产。


    若放在现在,就是人人称羡的白富美。


    但在那个年代,却成了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资本家,要被清算的。


    男方家也很惨。


    他们家原本是高级知识分子,后来,在一系列清算运动中被打倒……


    一次偶然的机会,当时才十几岁的落魄少男少女在同一家糕点屋外避雨,邂逅了。


    就只那么一眼,缘分天成。


    但当时的环境实在太恶劣。


    这两家本来就已如履薄冰,过得战战兢兢。


    若再多那么一个同样成分背景有问题的亲家,真就要活不下去了。


    但真挚的感情从来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


    那对热恋之中的青年男女仍小心翼翼,偷偷往来着。


    一张偷偷传递的纸条,一抹隔着人潮抛过来的眼神,都像苦水里的一缕甜,支撑他们走下去。


    直到男方一家被关入牛棚,女方被扔到大西北改造。


    至此,两人天各一方,音讯全无。


    在接下来漫长岁月中,他们将对彼此的思念都化为滚烫的文字,趁着夜色,躲开人群,悄悄编织成书信。


    信写了一封又一封,有时没有墨水,有时没有纸张。


    于是他们就用灰烬作墨水,树皮做纸张,慢慢攒了一大箱子。


    幻想着,有朝一日重逢,可以交给彼此。


    然而等待太过漫长。


    接下来的岁月中,不乏动荡。


    稍后,女方又被换到了其他地区,懂外语的男方也因为后期打仗,被调到前线当翻译。


    等一切风平浪尽之时,已经到了80年代。


    开放的新风吹遍祖国大江南北,无数冤屈得到洗刷。


    男方终于能堂堂正正买了车票,去记忆中反复思念了无数遍的那个地址时,却被告知:


    女方虽然平反了,但因为政策的关系,已经回不去家乡。


    当地的村长看中了她,硬逼着给自己当儿媳妇。


    姑娘坚决不从,就连夜逃跑了。


    接下来漫长的几十年,男方开启了漫长的寻人之旅。


    他曾经登过报,也努力联系到曾经跟恋人有交集的旧友,试图找到她的下落。


    但姑娘十分谨慎,也怕拖累别人,逃跑之前,当真半点风声也没透露。


    男方找啊找啊,从青年找到中年,又从中年到老年,一直没结果,一直没放弃。


    一直到两年前,他经人介绍,参加了一档电视台举办的寻亲活动,终于找到了曾经的那个她。


    曾经的少男少女此时都已白发苍苍,满面皱纹。


    但他们望向彼此的眼神中,仍饱含着滚烫的爱意。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两人手拉手,进行了人生中第一次拥抱。


    这段横跨半个多世纪的的爱情,终于得见天日。


    听了这段故事,就连从不相信爱情的廖初也颇为动容。


    他才要说话,忽然听到一阵响亮的抽泣。


    低头一看,果果哭得眼泪哗哗的。


    “呜呜呜,爷爷奶奶好可怜!”


    她年纪还小,并不懂什么运动和历史,也不明白所谓的爱情。


    但长达数十年的分分合合,仍给她带来强烈的震撼。


    廖初忽然想起之前宋大爷说过的一句话:


    “在音乐方面有天分的人,往往共情能力都很强。”


    他给小姑娘擦了擦眼泪,“现在都好啦。”


    果果用力擤鼻涕,眼泪汪汪,“可是,可是……”


    可是还是觉得好可怜哦!


    柳太太诧异道:“这孩子真敏锐。”


    再看看自家的:


    倩倩正埋头狂吃,觉察到妈妈的注视后,茫然抬头,半张脸上都是点心渣子。


    “啥事儿?”


    柳太太:“……吃你的吧。”


    都是孩子,咋差这么多?


    倒是孩子她爹,虽然已经是第二次听这段故事了,仍眼眶微红。


    等廖初安抚好果果之后,柳太太才继续说。


    “前段时间那两位老人找到我,说想办一个传统的中式婚礼,要求一定要有四样点心,桃酥,豌豆黄,枣花酥和绿豆糕。”


    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


    一听点心名儿,廖初就对顾客的形象和口味有了大概构想:


    传统,讲究,有极好的品鉴能力。


    他点点头,“这四样点心没问题,不过您应该有固定合作伙伴吧?”


    柳太太道:“确实,但那两位老人并不想大操大办,也已经没什么在世的亲人了,需要的量就很少……”


    两人一直未婚,父母亲人或离散难寻,或早已过世。


    幸存在世的兄弟姐妹和当年曾暗中帮助过他们的人,也不过寥寥数人罢了。


    她以前做的庆典规模都偏向中大型,来宾加亲友起码几十人起,用到的糕点也要上千枚了,对接的糕点制作方都是走量的。


    而这次需要的糕点数量太少不说,难度也大,很少有店面同时制作这四种。


    分开以后,数量更不起眼,经常合作的几家都不肯接。


    回清江市之前,她还曾联系过两家小型的网红复古风糕点工作室,其中一家的口味达不到两位老人的要求。


    毕竟那个年代能被打上成分不好标签,都是家里有点底蕴的。


    换句话说,两位老人的眼光都很高。


    如今苦熬半个世纪,终于苦尽甘来,越发不肯将就。


    另一家却要求将婚礼录像剪辑成他们的广告视频,两位老人都不同意。


    柳太太觉得这段故事实在动人,有心替他们做到尽善尽美,回来的时候就拉了丈夫一起想办法。


    然后柳溪就推荐了廖初。


    正好青叶幼儿园举办亲子合唱,提供糕点的就是廖初。


    柳太太把其中几款中式糕点都细细品尝了个遍,当场决定跟他合作。


    她常年操办典礼,吃过的中西式糕点不计其数,有名的没名的,褒贬不一。


    但今天她吃到的,完美。


    她甚至能从里面品尝出对顾客的感情。


    听完来龙去脉的廖初看向柳溪,“我还没有机会照顾你太太的生意,反而让你们照顾我了。”


    柳溪就笑,“互惠互利呗!不过以后你再有什么好菜好饭,可得想着我们啊!”


    有吃的?!


    倩倩立刻抬头,“想着我们啊!”


    廖初也跟着笑了,“一定。”


    柳太太:“……”


    这都什么亲人!


    我只是你们蹭吃的工具人罢了,哼!


    下午回到餐馆后,眼泪汪汪的人又多了一个。


    “真的好可怜,但是也好让人感动……”


    余渝拼命吸鼻子。


    他毕竟是个大人了,当众哭鼻子还是有点丢脸的。


    他一眼红不要紧,对面的果果吧嗒吧嗒跟着掉眼泪。


    廖初看着这一大一小两对兔子眼,真是既惨又好笑。


    自从搬来绿苑区,余渝就和其他熟客一样,把廖记餐馆当成了自家食堂。


    而最高兴的就数果果了。


    因为舅舅要在后厨工作,等待开饭前的一段时间,她经常要自己玩,难免枯燥。


    但现在不一样啦!


    鱼鱼老师来啦!


    廖初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这不是苦尽甘来了吗?是值得高兴的事。”


    余渝飞快地擦了下脸,带着浓重的鼻音道:“可还是很感动啊!”


    半个世纪啊!


    要多么坚韧的情感,才能经得起这么多磨难。


    果果洗脸一样抹了几把,把自己弄得满脸纸屑。


    “果果可以去吗?”


    廖初一怔,“你想去吗?”


    果果点头,很认真地说:“我想抱抱爷爷奶奶。”


    廖初心头一片柔软。


    “那舅舅回头问一下。”


    ******


    桃酥,豌豆黄,枣花酥,绿豆糕。


    看似简单的四样糕点,实则大有乾坤。


    两酥两糕,前者酥而不脆,后者入口即化,都是要求很高的点心。


    其实外面市场上有很多,想买也很容易。


    但大多口味不正宗,要么技术不到家,总差那么点事儿。


    柳溪对此极有感触。


    “早年我去北京签售,当时兴冲冲奔着特别火的一家糕点铺子去了,就想尝尝传说中好吃到爆的糕点,结果……”


    结果是迄今为止没再碰第二回 。


    后面再有人提及,他就本能地回忆起当时口中寡淡的滋味,总觉得那几种糕点不好吃。


    可既然是廖初做的,他觉得还能抢救下!


    要廖初说,作为厨子,要么不立招牌;


    可既然敢挂出幌子去,那就必须拿得出手。


    不然不光店铺名声受损,甚至那样糕点也被无辜牵累。


    别的倒也罢了,唯独做豌豆黄,还得是张家口的花豌豆最好。


    清江市没有。


    廖初就给认识的供货商打了个电话。


    对方一听他要花豌豆,秒懂,“要做豌豆黄?给我留几块!”


    廖初道:“可以,不过我现在在……”


    话没说完,对方就接道:“清江市对吧?我过去就完了!”


    做食材供应的,基本都对吃有着特殊的迷恋。


    如今市面上能入口的豌豆黄不多啦,只要能吃到,奔赴几百公里又算得了什么?


    旁边的余渝听了,十分惊讶。


    花豌豆?


    豌豆不都一样的吗?


    廖初看出他的疑惑,主动解释说:


    “食材就像人一样,不同的品种有不同的特性,甚至同一个品种,因为种植地区不同,光照日晒降水有差别,口感也会有细微的差异。”


    橘生淮南为橘,生淮北则为枳。


    余渝恍然大悟,“就像因材施教一样!”


    做美食,自然也要选择最匹配的食材。


    这么一想,确实。


    就像他以前吃藕,有的就清脆一点,有的就软糯一些。


    廖初想了下,索性也在三人微信群里发了消息:


    “近期有桃酥、豌豆黄、枣花酥和绿豆糕吃。”


    反正是做,那就多做点,起码给熟客和朋友尝尝。


    几分钟后,白鹤回了消息:


    “他订票去了。”


    一场传统糕点品鉴大会,悄然成型。


    “老板老板,听说你要做新糕点?不对外发售的那种?”


    姬鹏和池佳佳半路截住要往后厨去的廖初。


    廖初:“……你们怎么知道的?”


    他可还没对外公布呢。


    不对,是这事就压根不会对外公布。


    两人齐刷刷看向宋大爷。


    宋大爷立刻扭头,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这边。


    廖初都给他气笑了。


    这老头拉着小年轻当枪使呢。


    别看他年纪大,耳聪目明!


    估计是刚才自己跟余渝他们说的时候,被这老头听见了。


    他又不好意思自己问,所以就偷偷鼓动着别人说。


    姬鹏和池佳佳对视一眼,也回过味来,看向宋大爷的眼中充满了谴责:


    您老这么大年纪了,咋能这样呢?


    宋大爷干咳一声,讪笑道:“所以是啥糕点?”


    姬鹏和池佳佳一愣,又扭头去看廖初:


    对啊,到底是什么糕点?怎么还神神秘秘的?


    越这样的话,肯定越好吃啊,那坚决不能错过。


    就连同桌的李老爷子也默默投来好奇的眼神。


    廖初无奈,“行了,到时候叫你们,不过别往外说。”


    那几种要么太费功夫,要么合适的原材料稀缺,他暂时不想公开发售。


    姬鹏和池佳佳击了下掌,小小的“yeah!”了下。


    今日份的快乐,get!


    “我们拉个群吧,”池佳佳神秘兮兮道,“到时候老板就不用挨个通知了。”


    “对对对,”姬鹏赞同地说,“以后就是咱们老食客的福利群了。”


    廖初脸上罕见地流露出震惊:


    不是,等会儿,谁给你们承诺的以后?


    姬鹏回答的理直气壮:


    “我是高三生,需要进补!”


    廖初的回答充满了残酷:


    “送客。”


    姬鹏:“……”


    嘤嘤,来人呐,虐待祖国幼苗啦!


    几分钟后,廖初收到入群邀请。


    点开一看:


    “廖记餐馆护法群”。


    廖初:“……”


    不正经的群又增加了。


    群主姬鹏将几个熟人都拉进去:


    夕阳红组合,赵阿姨,池佳佳,胡顺,吱吱。


    当然,还有他爹。


    一共八人,曾经在廖记餐馆开业伊始撑起一片天,并持续创造了惊人的消费额。


    他决定了,这个群以后也不要增加人数。


    发布了近期可能会有糕点内侧评估会之后,众人纷纷表示干得好。


    唯独吱吱痛哭流涕:


    前几天她有事回老家,临时脱不了身!


    众人纷纷表示:


    “没关系,我们会替你好好品尝的!”


    吱吱发了个中指,然后她发现了“华点”:


    “凭啥姓姬的有两个?”


    一句惊醒梦中人,成员们纷纷群起抗议:


    “好家伙,这是明目张胆的以权谋私啊!”


    “就是,足足占据了四分之一的名额,这不公平。”


    于是姬鹏立刻行使了群主的权力:


    全员禁言。


    众人:“……”


    妈的!


    第49章 煲仔饭


    几天后,风尘仆仆的黄烈和白鹤赶到,一进门就追问道:


    “豌豆黄,豌豆黄呢?”


    廖初无奈地朝桌对面的胖子抬抬下巴。


    豌豆都刚送来,这会儿去哪儿找黄!


    度假归来的白鹤好像确实比以前长进了:


    他竟然会对来人主动颔首示意了!


    简直可喜可贺!


    黄烈瞅了那胖子两眼,越看越眼熟,“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这是真胖!


    圆溜溜的脑袋上一根毛都没有,大鼻头,双下巴,高高鼓起的肚皮也不知是多少山珍海味催起来的。


    五根胡萝卜般圆润的手指间,正捏着个酒杯。


    紫红色的酒液。


    黄烈眯了眯眼,嗯,自酿桑葚酒!


    出门有日子了,倒是挺想。


    胖子咧嘴一笑,操着一口京普道:“我知道你,猎头黄烈,对吧?”


    他曾亲眼目睹过对方挖人跳槽的场面。


    是个牛人。


    因为白鹤坐得远,黄烈和胖子之间隔了好几张桌。


    不过这会儿还没到营业时间,店里没别人,倒也能听清。


    廖初给这几个人做介绍,“黄烈,你认识了,不用特别介绍。那位不太爱说话的是白鹤,音乐人。这位是康山,早年玩古董,现在在城郊包了两座山种地。”


    康山咧开大嘴一笑,整颗光头都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回头两位去北京玩,一定给我打电话,别的没有,吃的管够!”


    老板都说白鹤不爱说话了,他也不过去骚扰,只隔着老远打个招呼,还坐在原地喝小酒。


    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聚到一起。


    古时曾有“以文会友”,他们则是“以吃会友”。


    也挺好。


    大俗即大雅嘛。


    黄烈把领带扯了扯,“有什么吃的没有?”


    亏他以为到了就能吃糕点,愣是从早起就留肚子了。


    这会儿简直要被饿得肠穿肚烂。


    廖初指了指后厨,“煲仔饭。”


    还欠点火候。


    天冷了,总想吃点热乎的。


    普通容器盛饭很快就变冷,他就想起砂煲来了。


    白鹤倒了杯热水,默默地推过来。


    “垫垫。”


    黄烈:“……”


    我已经沦落到要靠白开水充饥的地步了吗?


    有人在外面敲门。


    “老板,我知道你在里面,有本事偷做好吃的,有本事就开门啊!”


    是宋大爷的声音。


    廖初捏了捏眉心,只好示意关文静过去开门。


    不然这老头儿能把巡逻警察招来。


    宋大爷露出胜利的微笑,倒背着手吸着鼻子走进来。


    “你说你藏得住吗,啊?”


    香味儿都飘出去三条街了!


    今天又下雨了,淅沥沥的秋雨格外阴冷。


    李老爷子揉着膝盖道:“不管什么,来一份。”


    看时候差不多了,廖初在众人的注视中步入后厨。


    那里有好大一锅提前烹饪好的排骨,色泽浓艳,香味诱人。


    灶火上坐着一溜儿砂煲。


    他打开其中一排,仔细放入排骨,又倒入酱汁。


    宋老头儿在外面伸长了脖子看。


    光空口吃排骨他也乐意啊!


    做完这一切后,廖初才施施然走出,让关文静挂上新做的木牌。


    两道细长的木牌乖巧靠在墙上,上面赫然写着两道菜:


    豆豉排骨煲仔饭,腊味煲仔饭。


    刚进门的胡顺见了,眼冒精光,“要一份豆豉排骨煲仔饭!”


    自从他儿时最爱的那家煲仔饭关门之后,已经有数年没尝过这一款了。


    说来,那家店的老板娘腌制排骨,真的是一绝!


    关文静统计人头,“第一批豆豉排骨煲仔饭售罄,想吃的顾客麻烦再等下一批哈。”


    说完,她从口袋中掏出一只倒计时的小闹钟放到桌上。


    没抢到的顿时一阵哀嚎。


    胡顺暗道幸运。


    抢到最后一只,是多么令人身心愉悦!


    又过了几分钟,廖初从后厨走出来。


    众人顿时精神为之一振,“老板,行了嘛?”


    廖初头也不抬,顺手解围裙,“出去接果果。”


    班车快到了。


    众人:……


    差点忘了,这还是位奶舅。


    阴天,虽然才五点,可外面已经差不多黑透了。


    两排橙黄色的光晕沿街亮起,映出空中一道道银线:秋雨下得又细又密。


    路边商铺的霓虹灯招牌陆续点亮,被雨幕模糊了光晕,形成大块大块的光斑。


    铜臭气洗刷不少,反倒有那么点儿人若有似无的文艺。


    远远望去,整座城市都像一部活动的旧电影。


    廖初擎着伞站在校车停靠点,看着前方往来不息的车流,久违地有些晃神。


    分明才来这座城市没几个月,但却好像已经生活了许久一样。


    这里的每一条街,每一个人,都透着股别处没有的可爱。


    秋风秋雨愁煞人,哪怕肚子里没有几滴墨水,在这种环境下,也很容易多思多想。


    这实在是最适合发散思维的天气。


    难怪白鹤总喜欢下雨天抱着水杯蹲在窗前发呆。


    熟悉的校车缓缓驶近,最终在廖初面前挺稳。


    车门打开,一只小可爱蹦蹦跳跳钻出来,发出快乐的声响。


    “舅舅!”


    紧接着,又有一只。


    “廖叔叔!”


    廖初把雨伞前倾,摸了摸两个小姑娘热乎乎的脑瓜。


    “你爸爸有事耽误一会儿,让你先去我店里吃饭。”


    倩倩开心点头,一点儿都没有见不到爸爸的难过。


    “爸爸打电话给鱼鱼老师,鱼鱼老师跟我讲啦!”


    哦哦,吃饭饭!


    今天正好轮到余渝送孩子们回来,闻言冲廖初笑了下。


    廖初的心情忽然很好。


    “余老师,今天吃煲仔饭。”


    然后他就看见灯光下,余渝的眼睛biu一下亮起来,周身泛起快乐的气息。


    像点燃了两簇小火苗。


    “好!”


    余渝偷偷握了握拳。


    太好了,煲仔饭!


    还有什么比一锅热乎乎的饭,更适合阴冷的雨天吗?


    没有了!


    最后一个小朋友就在下一站,送到之后,他马上就可以坐地铁回来!


    煲仔饭,等着我!


    “我回来啦!”


    进入餐厅的果果一派主人翁的气势,一边走,一边跟沿途的食客们打招呼:


    “宋爷爷好,李爷爷好,赵阿姨好,池姐姐好,佳佳姐姐好……”


    客人们也很喜欢这个小可爱。


    每每遇到,总爱停下来说几句,有时还会从口袋中掏出一两粒糖果。


    比如,现在。


    看着赵阿姨手中的奶糖,果果满脸挣扎。


    小姑娘吞了下口水,捏着手指摇头,“舅舅说,小朋友不可以每天吃太多糖果。”


    她今天已经吃了两颗啦!


    赵阿姨笑着戳戳她软乎乎的腮帮子,“那你可以明天吃嘛。”


    果果一愣,对哦!


    她本能地望向廖初:


    想吃!


    廖初无奈,“谢谢阿姨。”


    果果开心地接过,脆生生道:“谢谢阿姨。”


    “真乖。”赵阿姨又摸了摸她的腮帮子,心满意足地织毛衣去了。


    果果拿到两颗糖,将其中一颗分给倩倩。


    “明天我们去学校吃吧。”


    “好呀!”


    小朋友们的约定总是这么可爱。


    哪怕只是一颗小小的糖果,也足够制定计划。


    店里的客人大多来过许多次,果果都认识,唯独……


    哇,这个没有头发的胖胖是谁哦!


    果果没见过!


    康山跟她大眼瞪小眼。


    静止的画面一度十分滑稽,两边体型对比惨烈,活像巨型西瓜碰见枣。


    “这是康叔叔。”廖初介绍道。


    “康叔叔好。”果果认真问候,然后更认真地问道,“叔叔,你的头发呢?”


    康山抬手拍了下大光头,声音响亮。


    他哈哈大笑,爽朗道:“掉光了!”


    倩倩凑过来,和果果小声嘀咕:


    “他跟胡耀祖的爸爸好像哦。”


    都有圆滚滚的大肚肚!


    里面到底装着什么呀?


    果果手脚并用爬上椅子,很担忧地问道:“叔叔,没有头发会不会冷呀?”


    现在她早上都要戴帽子了。


    康山认真点头,“冷。”


    没毛的脑瓜子是真不抗冻。


    果果揪起眉头,好可怜哦。


    康山看着她的小辫子,“那你分叔叔一点头发好不好?”


    果果睁大眼睛,想了会儿,点头。


    “舅舅,”她向后厨喊,“我想剪头发!”


    廖初探出脑袋来,“为什么?”


    果果指了指康山的光头,“分给叔叔一点!”


    她有固体胶,应该可以贴一贴的。


    廖初:“……”


    康山拍桌大笑,突然从手腕上撸下来一串翡翠珠,直接挂到果果脖子上,“这小丫头真好玩儿,来,叔叔给你见面礼。”


    珠子个头不大,小小巧巧几十颗,男女皆可,被他在手腕上缠了两圈。


    如今正好给小孩儿当项链。


    他自己瞅了两眼,嗯了声。


    挺合适。


    果果低头,看着那一串绿油油的珠子,有点懵。


    廖初拧眉,对康山道:“太贵重了。”


    那串珠子也是有来头的,颗颗圆润饱满,翠色浓郁,曾经有人高价想收,康山都死咬着不卖。


    就连黄烈看向康山的眼神都有些变了。


    土豪啊。


    康山自己倒不大在乎。


    “长者赐不可辞,不想要就扔了。”


    他素来这个脾气,对胃口的才打交道。


    若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宁肯撕破脸也不会继续来往。


    以前倒腾古玩的时候,只要遇上合眼缘的,价格高点他也愿意收;


    对上对脾气的人,价格低点,也愿意卖。


    若是不顺眼的,再多几倍也懒得搭理。


    廖初就叹了口气,擦干净手,先带着果果上楼把珠串放起来。


    等她过几年长大了再戴。


    这会儿,实在太惹眼。


    半小时后,余渝带着满身潮气赶到。


    他想吃腊味煲仔饭。


    煲仔饭的亮点颇多,比如上桌前厨师浇上去的料汁儿,比如紧贴砂煲的锅巴。


    经过长时间的烘焙,最外围的米层已经被烘干,慢慢转变成金黄的色泽,成就另一种美味:锅巴。


    锅巴不仅有米香,还吸收了汤汁中的精华,香脆可口,滋味浓郁。


    有的人可能不爱吃米饭,但偏偏喜欢锅巴!


    多神奇!


    余渝的左边是倩倩,右边是果果,两小一大同时“咔嚓咔嚓”嚼锅巴,吃得眼睛都眯起来。


    好香哦!


    正吃着,却听后面一对小情侣闹别扭。


    男孩子委屈道:“你根本都是骗我的,我们的感情中充满了谎言!”


    过分文艺的抱怨瞬间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虽然谁都没有直接回头,但都不约而同放慢了速度,降低了说话的声音,竖起耳朵听动静。


    女孩子嘟囔,“你不要乱讲,弄得我跟感情骗子一样……”


    果果小小声问:“鱼鱼老师,什么是感情骗子?”


    余渝:“……呃,就是坏人啦。”


    这个话题委实有些超纲了。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男孩子直接把自己缩成一团,对着墙壁就开始翻旧账:


    “我们两个人认识的时候,你就对我撒谎了,你说自己是啦啦队的,觉得我打球特别帅,好崇拜我,才想跟我做朋友。可是,可是你根本就是市篮球队的……”


    他越说越难过,最后竟隐约带上了哭腔,听上去可委屈了。


    简直没天理了!


    一干偷听的食客忍笑忍得好辛苦。


    女孩子挠挠头,有点无奈,也有点心虚,“陷入爱情中的弱女子耍点小心眼,有什么不可以?而且我还不都是为了你出气嘛!”


    男孩子转过头来,红彤彤的眼睛里满是悲愤,“你那是弱女子吗?你都能单挑我们整个篮球队了……”


    那会儿他们外院打篮球,被体院的抢了地方,两边就准备PK。


    只是他们自己也知道肯定打不过体院的,不过是赌口气罢了。


    “妈的,拼了!”


    “对,宁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


    有人弱弱道:“咱们就不能站着生吗?”


    正在僵持中,在大家印象里一直非常柔弱温柔的女孩子却突然跳出来,说要跟对方篮球队一对一斗牛。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对方五名悍将一一斩落马下。


    当时整个篮球场一片死寂。


    什么谈恋爱的,跑步减肥的,跳绳的,晚上散步的,全都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围过来观看。


    场面一度十分轰动,最后,连校领导都惊动了。


    但…参与篮球比赛的双方就有些尴尬。


    体院的被一个姑娘打败,肯定没面子。


    但男孩子这边,几个老爷们要被一个姑娘挣面子,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值得骄傲的事情?


    众食客一边美滋滋吃着饭菜,一边听那里小情侣断断续续讲,慢慢拼凑出事件始末,都差点笑出声来。


    这年头的小情侣也太可爱了。


    最后,也不知道女孩子怎么把那男孩哄好了。


    男孩子哼哼两声,“那,那行吧,可是你得把那带球过人的招交给我。”


    女孩子犹豫了下,一脸诚恳,“这个……得看天分。”


    男孩子瞬间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我没有天分?”


    女孩子眨了眨眼,还在努力绞尽脑汁地想怎么回答时,却见男朋友已经出离悲愤地跑出去了。


    女孩子傻眼。


    她原本是体育生来着,还真不太懂怎么哄人。


    大家看得着急,这会儿也顾不上装没事人了,纷纷起哄,“快追啊!”


    “哦哦,”女孩子如梦方醒,赶紧站起来拔腿就往外跑。可跑了几步又顿住,“还没结账……”


    众人哄笑出声,廖初也被逗乐了,“先去追人吧!”


    女孩子犹豫了下,朝他鞠了个躬,果然跑了出去


    等着对可爱的小恋人走了之后,众位食客又笑了一回,慢慢恢复了一开始的聊天节奏。


    只不过言辞中又多了许多回忆自己年轻时候的故事。


    宋大爷嘶溜喝了一口小酒,满面红光,悠悠道:“嘿嘿,这火热的青春呐!”


    面上就有些追忆的神色。


    对面的李老爷子翻了个白眼,被宋大爷看个正着。


    宋大爷旋即坐正了,“诶。你可别不服气,我年轻那会儿也是十里八乡一枝花,不对,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俊后生啊!”


    众人笑得越发大声,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第50章 世纪婚礼(二)


    接下来的几天,大家发现,常驻廖记餐馆的客人中又多了个光头大胖子。


    胖子操一口京普,动作大开大合,言语粗犷豪放,兴趣极广、爱好极多。


    这家养狗,他能跟人唠唠;


    那家养鸟,他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前头大街上,有个大爷扭了腰,他竟然也能撸袖子推拿……


    尤其对古玩鉴定颇有研究。


    康山来的第三天,就一眼看出某位阿姨的翡翠镯子是假货。


    然后……廖记餐馆的许愿缸旁边,就成了临时的古玩鉴定会场。


    “大爷,第三遍了啊,这鼎不是西周的,充其量就是上上周的……”


    “这要真是翡翠,隔壁生活超市的阿姨光一提雪花啤酒瓶儿就能换我们北京一套四合院了哈。”


    “阿姨,别急,真别急,您这什么粉彩葫芦瓶cei了瓷不要紧,正好我有一放大镜,您拿好了,看里头,右下角,江西瓷器三厂的标签是不是挺鲜亮?”


    “不是,小伙子,你年纪轻轻的,别想不开玩葫芦啊,葫芦娃家的都不能这么值钱……”


    有人也不拿什么古董过来,纯粹觉得听这人侃大山有意思。


    一传十十传百,廖记餐馆门口就聚集了一大群人。


    尤以老头儿老太太居多,一时间蔚为壮观。


    这知道的,知道是餐馆门口有人重操旧业;


    不知道的,还以为养老院门口扎堆儿晒太阳呢。


    康山给人帮忙也不要钱。


    不过偶尔也碰见非要给的。


    “随便给个一块两块的,意思意思就成。”他就朝旁边鱼缸里一指,“扔这儿,这家养孩子呢,不容易……”


    里头的廖初没办法再装死,黑着脸出来,一脚把他屁股底下的板凳踢飞。


    总算是安静了。


    糕点内评会如期举行。


    吱吱不止一次在群里哀嚎,说让大家全程开视频。


    不行就把她的份空运过来。


    见她视频的背景画面是无比空旷的巨大房间,池佳佳就顺口道: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客厅里?”


    吱吱茫然:“我在自己房间啊。”


    镜头一转,尽头一张巨大的四面立柱垂幔床。


    天鹅绒材质的幔帐,在灯光下勾勒出优美的线条,幽幽发着光。


    池佳佳:“……”


    是我僭越了。


    屁民着实没见过能跑马的卧室。


    群成员中土豪居多,少数几人在心里酸了一阵后,就问她咋还不回来。


    吱吱扒着镜头哭诉, “还不是什么狗屁的股东大会!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强行终止视频。


    紧接着,对话框页面就出现了一行提示:


    “成员吱吱被群主禁言”。


    吱吱:“……”


    群成员疯狂刷屏:


    “干得好!”


    “干得好!”


    别人没空是因为社畜的辛酸打工史,这家伙没空,竟然是去参加股东大会?


    妈的,这该死的凡尔赛!


    吃光点心!


    一块也不给她留!


    晚上九点半。


    夜幕低垂,群星闪烁,街上大部分店铺已经关了门。


    廖记餐馆外分明已经挂了停止营业的牌子,可紧闭的门窗缝隙中,还是隐隐透出微光。


    好似正在进行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活动。


    廖记餐馆第一届糕点内评会,正式开始。


    主持人,老板廖初。


    与会人员兼评委由两部分组成:


    旧食客兼职大护法系列:


    宋大爷,李老爷子,赵阿姨,姬家父子,池佳佳,胡顺。


    以及老板的所有好友和关系户:


    柳溪一家三口,廖果小朋友及其老师余渝,黄烈,白鹤,康山。


    共计十六人。


    值得纪念。


    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个黑乎乎的粗陶小碟子,右手边一杯清水。


    据廖初交代,是每吃完一种点心后,都要彻底漱口,去掉余味。


    不然会影响下一种测评。


    原本大家还嘻嘻哈哈的,见了这阵仗,都不自觉正襟危坐。


    颇有种肩负使命的意思。


    “第一品,桃酥。”


    土黄色的厚圆饼,约莫成年女性手掌大小。


    造型古朴,表面分布着一道道不规则的裂痕,跟简朴的碟子出奇相称。


    丑丑的。


    可多看几眼之后,竟又会觉得可爱起来。


    第一个感觉就是香。


    非常醇厚又悠远的味道。


    可能乍一看不起眼,但越闻越喜欢。


    在座的有相当一部分年轻人,他们甚至没有见过实物。


    可现在,竟莫名觉得怀念。


    太平凡了。


    就像每天都会见到的街道,遇见的行人,路边的一草一木……


    不起眼,却又不可或缺。


    姬鹏试探着拿起来。


    凑近之后,香气越发浓郁。


    表面是粗粝的,用牙齿轻轻一掰,就掉下一大块。


    粗糙的颗粒在口中迅速溶解。


    姬鹏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大脑高速运转,想着究竟什么词儿才形容得尽。


    几分钟后,他憋得满脸通红:


    卧槽,好吃啊!


    说不出究竟怎么个好吃法,但就是不想停!


    在中式糕点中,“酥脆”一词常常相伴出现。


    时间一长,许多人难免会将这两个词混为一谈。


    但实际上,“酥”和“脆”,相去甚远。


    酥,徒有其表,内部软弱无力,因为没有筋骨,断声沉闷,遇水即溶。


    而脆者,大多硬挺,极具韧性,食用时需要花费一点力气,且声音清越。


    而眼前这块桃酥,完美契合了“酥”的要求。


    姬鹏小心翼翼地将属于自己的那块桃酥吃完,忍不住好奇道:“老板,这里面分明没有桃子,为什么要叫桃酥?”


    众人闻言一愣,对啊!


    廖初撤下第一套碟子,“说法很多,但都有待商榷,听听就好……”


    有人说是因为最初做这种点心的人往里加了桃仁止咳,也有的说是核桃店老板为了处理核桃碎,加了核桃;


    有的说是一开始做成桃子的形状;


    还有的是什么陶窑工人所创……


    众说纷纭,流传到现在,真相已然不可考。


    但毋庸置疑的是,这实在是一款优秀的点心。


    第二品,豌豆黄。


    一块块浅黄色的方糕被放在浅碧色的圆碟中端上来,清新淡雅,仿佛春日水面浮动着的嫩柳枝。


    叫人的心情都不自觉柔软起来。


    豌豆色淡味轻,只有吃到口中才能细细品味一二。


    以前豌豆黄主要分为两大派类,一是宫廷,二是民间。


    而对豌豆黄的改良和发展起最大推动作用的历史名人中,名头最大的莫过于晚清时期的慈禧太后。


    据史料记载,她在世时酷爱豌豆黄,经常冲水吃。


    而民间的多以固体块状为主。


    康山千里迢迢跑到清江市来,一待老些天,为的不就是这口吗?


    此时见了真容,简直连呼吸都急促了。


    对好色之徒而言,绝世美女足以令他赴死;


    但对老饕来说,有这么一块豌豆黄在眼前,给三个美女都不换。


    为方便食用,每块豌豆黄都切成一口大小,而两个小朋友面前摆的,则切得更小。


    康山缓缓吐了口气,以近乎虔诚的心态,将豌豆黄放入口中。


    入口微凉,细腻如沙,豆类的清香混着膏体一并侵袭到口腔的每个角落。


    这味道并不算重,甚至可以说清淡,却偏偏具有极强的侵略性。


    一口,就再也忘不了了。


    他闭上眼睛回味片刻,幽幽道:“绝。”


    跑这一趟,值了!


    柳溪也在一边唏嘘,“要是当年签售的时候我吃的是你做的,何至于留下心理阴影!”


    这些年我都错过了什么啊?


    中式糕点竟是这么好吃的东西?


    好些中式点心往往有个特点,就是其貌不扬。


    如果只看表面的话,活像路人甲。


    可你要是能静下心去品味,就跟见了耐看的美人似的,越看越着迷。


    第三品,枣花酥。


    枣花酥应该是今天四样糕点中颜值最高的了:


    廖初做的是流传最广的八瓣形状,以酥皮塑型,宛如花朵盛开。


    那八瓣花瓣中空,填满炒好的枣泥,中间点红点。


    它也是酥,却和桃酥的酥几乎是两个极端。


    前者厚重,浑然一体,一击即破。


    后者细腻,酥皮重重,百转千回。


    枣泥糕的酥皮,是千层酥。


    做得好的枣泥糕,入口之后能感觉到酥皮在口中一层层溶解,宛如春日枣花层层绽放,十分鲜活。


    第四品,绿豆糕。


    绿豆糕的制作方法和豌豆黄类似,都是要先将豆类煮熟打泥,反复过筛至细腻,然后堆起成方。


    不过绿豆清热败火,更适合这个季节。


    余渝看着新换上来的玻璃盘子,忍不住笑道:“心思真巧。”


    浅绿色的方糕,衬着透明的玻璃盘子,里里外外都觉得清爽,正好消去秋日的干燥。


    他以前真没想到廖先生会是这样心细的人。


    四品糕点吃完,他觉得自己对清江市的归属感又强了一分。


    这里有他喜欢的工作,有信任他的上司,有志同道合的朋友,还有……好吃的点心!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一直留在这里。


    内评会结束后,护法群成员们开始疯狂发朋友圈,然后重点@吱吱。


    千里之外的吱吱小姐咬着被角泣不成声。


    这群混蛋,呜呜呜!


    离开之前,柳太太再次跟廖初握手。


    “廖先生,您的手艺惊艳到我了,合作愉快。”


    这次,她是真的心服口服。


    晚上她给两位老人打电话。


    “廖先生的手艺毋庸置疑,至少那四种糕点,是我迄今为止尝过最完美的。”


    对面传来温和宽厚的声音,“既然是您这么说,那我们也就放心了。”


    柳太太想了下,顺势邀请道:“两位要不要亲自来尝尝看呢?顺便也可以做个短途旅行。”


    电话那边沉默了会儿,换成一道更柔和的女声。


    “说来,我们还没正经出过门……也好。”


    三天后,那对老人亲自来到廖记餐馆。


    两位老人衣着朴素,饱经风霜的脸上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的风采。


    虽然此刻已满面皱纹,但他们的眼睛呀,依旧亮得像星星。


    “您好,廖先生,冒昧前来,打扰了。”老先生向他脱帽致意,“我是关墨,这是我的未婚妻,谢君姿女士。”


    老人的身形清瘦挺拔,儒雅的面上微微含笑。


    老太太化着淡妆的脸上升起一抹极清雅的笑,“您好。”


    人如其名,果然有君子之姿。


    一举一动都显示他们曾接受过良好的教育,经历过常人难以想象的大风大浪,才会有这样过人的气度。


    廖初本能地升起一股敬意。


    并非因他们是自己的顾客而尊敬,而是对一双历经磨难的灵魂的敬重。


    “两位请坐。”


    天还早,店内只有甥舅二人。


    果果好奇地打量着两位陌生的访客,“爷爷奶奶好。”


    虽然不认识,但第一面便觉亲切。


    二老低头,看着她的眼中流露出柔情。


    “你好呀,小朋友。”


    真可爱。


    如果当年他们在一起,这会儿,也会有可爱的孙子孙女了吧?


    似乎觉察到恋人的情绪,关墨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都过去了。”


    老太太笑笑,“是呀,都过去了。”


    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廖初摸摸果果的小辫子,“这就是之前阿姨说过的爷爷奶奶。”


    果果眼睛一亮,忽然小声问二老,“我可以抱抱你们吗?”


    两位老人一愣,眼神瞬间柔和下来。


    “可以呀。”


    小朋友的身体软乎乎的,似乎还带着点奶香。


    她的手臂落在两位老人的脖颈间,然后,轻轻落下一枚柔软的亲吻。


    “抱抱就好啦!”


    小姑娘努力用胳膊拍拍他们的脊背,像以前舅舅做过的那样。


    舅舅说,生活可能会好难,像盘子里不能不吃的苦瓜。


    可只要吃掉,身体就会变得棒棒的。


    两位老人再次愣住。


    果果认真道:“爷爷奶奶以后都会在一起吗?”


    谢君姿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些意外,更多地还是惊喜。


    “是呀。”


    “太好了,”果果开心道,“两个人在一起就是家啦!”


    以前她和妈妈在一起,那里就是她的家。


    可是后来妈妈回到天上去了,那个家就没有了。


    但是没关系呀,舅舅来了,所以,她又有家啦。


    谢君姿微怔,眼中迅速泛起春水般的柔波,“是呀,两个人在一起,就是家了……”


    关墨稍显笨拙地摸了摸果果头上的蝴蝶结,又怕弄痛了她,轻轻碰了碰便收回去。


    稍后,廖初将糕点端上来。


    谢君姿看了会儿,率先拿起桃酥。


    她对恋人笑道:“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手中就拿着一封桃酥。”


    关墨的眼中也流露出一抹回忆。


    “是呀,父亲生前最喜欢吃这个了……”


    年纪大了,胃口就不太好。


    两位老人相视一笑,将桃酥一分为二。


    刚一入口,他们的眼神就亮了。


    这个味道……真是好久不见。


    吃完之后,关墨的心完全放回肚子里。


    这真是他这些年吃过的,最好吃的点心。


    他对廖初道:“廖先生,我们这次过来,一是想亲口尝尝你做的糕点,二来,也想对你发出邀请。若是方便,请务必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说完,他又看了看果果,“若是小朋友一起来,那就再好不过啦。”


    他从这些糕点中吃出了祝福的味道。


    廖初跟他们一一握手,“我的荣幸。”


    他收获了两枚珍贵的感情果。


    乍一看,好像是黑乎乎的,可不经意间,却似乎隐隐有金光流转。


    像最深沉的黎明前,地平线上炸开的一抹晨光,璀璨夺目。


    果实整体的口感很苦涩,刺刺的,像苦涩的海水,汹涌翻滚,着实难以下咽。


    这简直是这么多年来,廖初所遇到过的最苦涩的果实。


    这样沉重的绝望和阴郁,真的是人类所能承受得了的吗?


    可当他迟疑是否要放弃时,却又捕捉到一丝甜。


    细小,但确实存在,如绝望中的一根蛛丝。


    而恰恰因为前面太苦了,这一抹甜就显得尤为突出,分外珍贵……


    只要有了它,好像再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廖初觉得这辈子都不可能遇到第三枚了。


    他找了只玻璃瓶,将那两枚果实小心封存。


    或许,这就是一段活着的历史。


    “晨曦”,就叫它们晨曦好了。


    十月初八,大吉,诸事皆宜。


    廖初和果果第一次踏上了别人的结婚现场。


    一场特殊的婚礼。


    今天的喜娘没有坐喜车,而是被八抬大轿送到门口。


    一路上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果果惊喜道:“是唢呐。”


    李爷爷经常吹的,她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廖初道:“是呀。”


    唢呐,从出生、结婚到死亡,好像所有的场合都能完美融入。


    真是一种神奇的乐器。


    现代社会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热闹的婚礼了。


    沿途好些人出来看,脸上既有好奇,又有祝福。


    能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总是令人愉悦的。


    关墨亲自将新娘扶出来。


    年轻时,他曾许诺,会用八抬大轿将她娶过门。


    如今时移世易,终究是做到了。


    他没有食言。


    透过盖头,谢君姿看到了对方的大手,还有自己的绣鞋。


    这身嫁衣是她自己做的,一年做一点儿,做了拆,拆了做,足足花了数十个年头。


    哪怕中间狼狈逃亡,也不曾丢弃。


    她就想着,如果这辈子没福气穿,那么就带着进棺材。


    好在……福气终究是来了。


    牵着的两只手已不再柔嫩,遍布的皱纹和老年斑无声诉说着历史变迁。


    可此时此刻,他们的心空前安定。


    虽是传统婚礼,但新娘子也跟着出来答谢宾客。


    廖初看了下,来的宾客确实不多。


    一共只有两张大桌,每桌不过八人。


    仅此而已。


    但所有人都是带着货真价实的祝福来的。


    除了廖初甥舅俩和柳太太,在场所有人都曾亲眼见证了这些年他们的不易,不禁热泪盈眶。


    廖初觉得自己的心情有些奇怪。


    他分明是不太相信爱情的,可如今见了这个,竟也觉得……


    如果能在有生之年觅得一真心人,那该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送走所有宾客后,新婚夫妇坐在喜床前,相顾无言。


    并非不想说。


    而是想说的太多,反而觉得言辞苍白,倒不如不讲。


    只是这么看着,就很好。


    关墨忽然弯下腰,从床底下拖出一只大箱子。


    毕竟年纪大了,拖起来有些吃力。


    谢君姿失笑,索性过去跟他一起拖。


    箱子好大。


    做完这一切之后,两位老人都气喘吁吁。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


    真是。


    关墨拍拍她的手,小心地打开箱子,“你看,这些年,我给你写了这许多信,你也回了这么许多……”


    巨大的箱子里,赫然是一封又一封书信。


    虽然已经反复读过,但再次看到这些,谢君姿还是难掩激动。


    “是呀……”


    那时的他们,都知道即便写了信也寄不出去。


    非但寄不出去,甚至还有可能因为跟“坏分子”保持联络而罪加一等。


    可是,可是怎么能不写呢!


    笔下的每一个字流淌出来时,都会化作滚滚思念,陪伴他们熬过严寒酷暑……


    关墨准备了一个特殊的仪式。


    他要将这些年写的信,念给妻子听。


    对的,现在他终于可以称对方是自己的妻子了。


    早年恶劣的环境让他的视力严重下降,哪怕灯光明亮,老人也需要将信纸放到眼前,才能看清上面的字迹。


    他的手有些抖。


    这是因为早年被压着游街,冻坏了。


    信纸和墨水都不算专业。


    多年过去,许多字迹已然模糊。


    可当看到的第一眼,关墨便能倒背如流。


    他仿佛又回到了曾经那些漂泊的日子。


    虽然凄苦,前路茫茫,可心中有光,足够支撑他走下去。


    “姿姿吾爱,一别数年,你在他乡可好……近来天寒,我的伤腿又隐隐作痛,缺医少药,唯有念你寥作慰藉……”


    “姿姿吾爱,昨天父亲不堪忍受屈辱,投河自尽。我与母亲为他敛尸,都没有哭……母亲说得对,这样的日子,死去才是解脱,只是……不知此生是否还能有相会之日……”


    “姿姿吾爱,唉,昨夜我在梦中见你,唤你,念你,不应,甚是难过……你可曾梦我?”


    “姿姿吾爱,家国在颤抖,故土已满目疮痍,我已决心去前线……此行凶险,然我想到你在后方,势必一往无前……愿我归时,山河安宁,海晏河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