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荒原后，夏星临心念微动，身影已出现在一片新开辟的空地上。


    这里与他上次来时已大不相同，地面被仔细平整过，四周立着几块打磨光滑的黑色石板，上面刻着简单的图形和符号。


    数十只小丧尸整齐地坐在地上，虽然姿态依旧僵硬，但眼眶中的魂火都专注地投向站在前方的曹建华。


    让夏星临有些惊喜的是，其中还夹杂着不少成年丧尸，它们同样认真地听着讲解。


    “一加一等于二，”曹建华的声音温和而清晰，他用干枯的手指在石板上划出相应的符号，“记住这个图案，它代表‘二’。”


    一只小丧尸兴奋地举起手，模仿着在身前的地面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线条。


    曹建华立即给予肯定，“很好，就是这样。”


    夏星临没有打扰，静静站在外围观察。


    他注意到曹建华的魂火比初来时凝实了许多，举手投足间甚至隐约恢复了生前的学者风范。


    教学方式也颇具巧思，他将数学符号与死域中常见的事物联系起来，比如用石子的数量表示数字，用枯树的形状解释几何概念。


    课程告一段落，曹建华这才注意到夏星临的存在，连忙上前行礼，“陛下。”


    夏星临连忙摆手，“曹教授，您可别这么叫。”


    随后他环视着井然有序的学堂，“看来您适应得很好。”


    曹建华的魂火微微跃动，语气有些难过，“还得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这些孩子虽然形态不同，但求知的心与生前并无二致。”


    夏星临默然。


    曹建华人类意识保留地比较完整，看到这群曾经的孩子，很难不生出和当时的夏星临一样的心情。


    不过他很快调整好了情绪，随即开始汇报工作进展。


    “水利工程方面，我重新规划了主水渠的走向，避开了几处地质不稳的区域，另外，我在入水口设置了简易的能源过滤层，预计净化效率能提升三成。”


    说着，他取出一块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石头。


    “这是最近的研究成果，将净尘能量与死域特有的黑晶石结合，我们叫它‘星辉石’，放置在聚居地周围，可以持续净化环境，减缓死寂能量的侵蚀。”


    夏星临接过石头，感受到其中稳定流转的净化之力，不禁点头。


    然而，曹建华话锋一转。


    “陛下，我仔细研究过那只变异种。”


    “它体内的恶念能量结构极其特殊，具有明显的程序化特征，这不像自然形成的污染，倒像是被精心设计过的武器。”


    “……我怀疑那个培养箱的程序设定可能具备某种主控意识，或者高级人工智能，能够远程操控这些变异体。”


    这与之前夏星临的猜测有些类似，他看向曹建华，后者似乎有些心虚。


    说到这里，他的魂火明显黯淡了几分，声音也低沉下来。


    “其实……我们生前的研究，很可能就是这场灾难的源头。”


    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早已破烂的研究服，身上的白大褂仿佛重如千斤。


    “那时我们太自大了，总以为能掌控一切。”


    “基因编辑，病毒变异，程序编码……我们试图创造出最完美的生物兵器，却从没想过，当这些技术失控后会造成什么后果。”


    他的魂火波动的频率显露出深深的自责，“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实验数据早就显示出异常的能量波动，但我们都被研究成果蒙蔽了双眼。”


    “如果当时我能更谨慎一些，如果我能坚持要求加强防护措施……”


    夏星临沉默地注视着曹建华，心情复杂。


    他清楚地知道，末世的真正源头是上代尸皇派往人间的丧尸大军，曹建华他们的研究顶多算是推波助澜。


    然而，这些推波助澜，催生出了远超普通丧尸的强大变异种，让原本尚有一线生机的人彻底失去了希望。


    那些在变异种爪牙下凄惨死去的普通人，他们的冤屈与痛苦是真实存在的。


    夏星临自问没有资格，也绝不愿意替那些无辜的死者说出原谅二字。


    可是……


    他的目光掠过曹建华残破的躯体和那双充满愧疚的魂火，又看向周围那些懵懂求知的小丧尸，以及远处在工地上辛勤劳作的丧尸们。


    曹建华和他的同事们，已经为他们狂妄的研究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以及死后漫长岁月里无尽的痛苦与折磨。


    他们从间接的加害者变成了受害者，如今又以这种不生不死的形态，在这片荒芜之地寻求着救赎。


    “曹教授，”夏星临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没有严厉的指责，只有残酷的坦诚。


    “你和你的同事们，确实犯下了难以挽回的错误，那些因变异种而死去的人，他们的痛苦是真实的。”


    曹建华深深地低下头。


    “但是，”夏星临目光扫过这片初具雏形的死域国度，“你们也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指责过去的错误无法改变任何现实，死去的人无法复活。”


    他指向那些小丧尸，指向水利工程的方向，“您看看这里，看看您正在做的事情。”


    “您如今在死域所做的一切，这不仅仅是为了你自己，某种程度上也是在为所有因这场灾难而死去，并最终来到这里的人们，寻求一条救赎之路，以及一个更好的归宿。”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难言的意味，“过去无法改变，但未来可以。”


    “专注于眼前吧，曹教授，用您余下的无尽时间，去弥补曾经的遗憾与错误。”


    这番话夏星临说得艰难，他知道这对那些无辜死者而言并不公平。


    但他也清楚，在死域这个特殊的地方，执着于过去根本毫无意义。


    这其中的矛盾与复杂，或许只有曹建华自己才能体会。


    曹建华怔怔地听着，魂火中流露出的哀伤慢慢焕上了淡淡的光芒。


    “我明白了，”他郑重地回应，“我一定会竭尽所能！”


    ……


    夜色深沉，营地沉浸在寂静之中，只有偶尔传来的守夜脚步声打破这片宁静。


    不算上一次夜袭导致的强行断开意识链接，这是夏星临第一次在夜晚意识回到现实中。


    有了随时的链接能力，他已经不需要整夜待在死域了。


    意识回归之前曹建华已经给他汇报了最新的死域规划进展。


    夏星临不得不说，丧尸这种不用睡觉的物种效率就是高，更何况死域的流速还比现实中快，简直就是人类梦寐以求的永动机！


    目前阶段最让他头疼的还是恶念的处置问题，除了萧铮这个BUG级别的存在，他暂时还没想好能够遏制恶念的方法。


    当初把恶念转移回死域就是不想这神秘的能量在人间为非作歹，没成想这东西在死域那种死寂力量无边的地界还能继续扩散污染。


    为了以防万一，他先委托曹建华着手设计一个能量的收容装置，确保他在现实中汲取了萧铮的能量后，返回死域能有合适的载体进行储存，避免能量逸散或失控。


    与此同时，他还要求同步配套建设一套能源转化系统。


    夏星临知道，即便自己能够相对轻易地获取萧铮的能量，但哪怕是位面之子，能量也并非取之不尽，若不加以合理规划与高效利用，无疑是对这种稀缺资源的巨大浪费，无法实现效益最大化。


    他很清楚这件事情可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解决的，他决定先走一步看一步。


    夏星临在一片黑暗中慢慢睁开了眼睛。


    腿伤带来的钝痛沿着骨骼缠绕，让他的神经一跳一跳的。


    不知是因为尸皇体质的原因，还是因为担心恶念，夏星临此刻完全没有困意。


    泠泠的月光从帐篷的缝隙漏进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斑，夏星临扭过头，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着睡在不远处的萧铮。


    男人平躺着，一只手随意搭在身侧，另一只手枕在脑后。


    月光描摹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平日里锋利的下颌线在睡梦中显得柔和了几分，他的呼吸平稳绵长，胸膛规律地起伏着，似乎睡得很沉。


    夏星临手指微微蜷起，毕竟这种三更半夜偷人家能量的事情还是太超过了。


    虽然他们之前有过口头的合作约定，他确实可以明天直接找萧铮履行承诺。


    但“要多少能量”、“用来做什么”、“为什么需要这么多能量”这些问题，夏星临光是想想就头大，他根本没法回答。


    难道要说“为了在死域帮那群罪大恶极的丧尸建立文明”吗？


    夏星临摇了摇脑袋，不再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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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哪怕不行，也必须要试一试……


    如果这次可以成功的话，也许之后他都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获取能量……


    他在心中暗暗给自己打气。


    可能是黑夜给了他安全感，夏星临恶向胆边生，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


    他先是轻轻掀开盖在身上的厚毛毯，被窝外的冷空气让他打了个哆嗦，随后便开始慢慢移动身体。


    受伤的左腿不动的时候还好，但是每移动一寸都会带来尖锐的刺痛，他不得不咬住下唇，逼迫自己不要发出声音。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枕头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他停下来喘息，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


    帐篷外传来守夜人换岗的低语，他屏住呼吸，直到那声音远去。


    就在他一点点挪动，就快要接近萧铮时，一直保持用力的姿势的左腿突然一阵剧烈的抽痛，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他整个人向前倾倒——


    夏星临：“……！！！”


    眼看着就要砸在萧铮身上，慌乱中，夏星临只好用手臂撑住地面，手掌与地面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


    这个动作让他整个人撑在了萧铮身上，脸颊险险停在距离对方的只有半臂之隔的位置，鼻尖几乎要触到对方的，他甚至能够数清他脸上的汗毛。


    除了磅礴的血肉香气，他能闻到萧铮身上特有的气味，混合着硝烟的干燥气息，还有一种莫名的冷冽味道。


    他咽了口唾沫，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醒了他，只能紧紧盯着他的脸。


    萧铮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喉结微动，似乎发出了一个模糊的音节。


    砰砰，砰砰……


    在这寂静无声的深夜，夏星临只感觉自己的心跳如擂鼓，就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好在，萧铮似乎只是无意识地动了动，没有醒来的迹象。


    夏星临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紧张得连指尖都在发抖。


    他慢慢直起身，感觉到手掌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想必是刚才撑地时擦伤了。


    经过这番波折，他不敢再贸然靠近。


    他本来是想直接从能量流动最活跃的颈部汲取能量，现在看来危险性太高了。


    且不说会不会被发现，就是这个姿势就很难办到。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的目光在萧铮身上逡巡片刻，最终落在那只随意搭在腹部骨节分明的大手上。


    他想了想，重新调整姿势，忍着腿痛一点点抬起自己的双手。


    他悬空着微微发颤的手臂，缓缓向萧铮的手靠近。


    三寸、两寸、一寸……


    距离在缓慢缩短，夏星临能清晰地看见萧铮手背上凸出的淡青色血管，感受到对方肌肤散发出的温热。


    就在即将触及时，他及时停住，维持着这微妙的距离，两人的手几乎贴在一起，却并没有接触。


    夏星临维持着姿势，小心翼翼运转起体内的尸皇本源，一股股温暖的能量缓缓流进体内，舒适感从指尖蔓延至全身，甚至身上的伤势也减轻了不少。


    成功了！


    夏星临看着萧铮仍然专注的睡颜，心中暗暗窃喜。


    虽然位面之子的感知力强大，但是自己怎么说也是尸皇，使点小手段不被发现还是轻而易举的。


    他克制地窃取着这份力量，月光下，他甚至能看见自己手上的皮肤似乎都泛起了淡淡的光泽。


    在此过程中，他不可避免地又感受到了那股自从潜龙山中，萧铮异能进化后，能量中多出来的那股气息……


    若有若无……却一定存在的……


    之前还是有些模糊的感觉，可是现在他已经能够很清楚地感知到其中隐藏着的爆裂的气息。


    是位面之子异能独有的特殊之处吗？……


    夏星临意识迷迷糊糊间，不知过了多久，他下意识感到能量已经趋于饱和，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手。


    也不能一次吸太多了，竭泽而渔的这个道理夏星临还是懂的。


    他再次鬼鬼祟祟地一步一步挪回自己的被窝，盖上暖和的厚毛毯，舒服地翻了个身，很快就在能量的滋养下沉沉睡去。


    月光在帐篷内洒出斑驳的光斑，心满意足的夏星临并未发现，一双眸子在阴影中悄无声息地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