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羽澜的面色略微白了些，声音低不可闻：“……如果唐宅的新郎官确定是唐家的家主的话，那新娘，可能，是我的娘亲。”


    “你的娘亲？”苏雪昭轻一扬眉，听唐羽澜这般说，倒是也不意外，正准备追问，就见唐羽澜身后包括阿蔷在内的昆仑墟弟子面色越发古怪，直勾勾盯着她身后瞧。


    “一个两个的，都在看什么呀？”苏雪昭笑着回头，就看黑漆漆的庭院中，敞开的花梨木门外，赫然立着个戴着红盖头的嫁衣女子，在屋内的烛光下，没有影子。


    “啊啊啊……”


    苏雪昭还算镇定，那些个昆仑墟的弟子纷纷扯着嗓子尖叫，噌一下就刷刷后退十几步，蛄蛹着一团挤到了喜床上，唐羽澜却逆着人群上前一步，神情有点恍惚，轻声道：“……母亲？”


    “别过去！”


    阿蔷和燕音尘近乎是异口同声，两人齐刷刷拔剑，拦在唐羽澜和嫁衣女子之间。


    阿蔷脸色微微泛白，燕音尘则跟没事人一样，神情淡淡，场面一时混乱。


    “还蛮有勇气的嘛。都跟这两位学一学，后面的，像什么样。”苏雪昭指着那些滚喜床上的弟子笑，旋即转头，礼貌地问那个嫁衣女子，“你好，唐夫人。请问你是来探望你的女儿的吗？”


    玄暮还坐在原本的位置上，对着摇晃的龙凤双烛，很淡定地呷了一点合卺酒，又搁了酒盏。


    整个洞房内的其他人大气不敢出，都在小心翼翼又警惕着看着门前嫁衣女子的反应。


    晚风兀过，吹起唐夫人的盖头一角，随着火红的刺绣着鸳鸯戏水的下摆微微晃动。


    她似有话说。


    ……


    就在所有人屏息等唐夫人开口的时候，忽然她身形晃了下，旋即周围的幻境像涟漪般荡漾开，玄暮神色微凝，所有人几乎都怔住了。


    唐夫人的身影一瞬间就消失了，周遭的景象开始地动山摇；原本是漆黑的夜，此刻却像琉璃一般透出了明亮的阳光，所有人像是在隔着一层罩子看外面的唐氏古宅，幻境内的场景在，却一点点消散了。


    隐约可以看见外头来来往往的人似乎带着拆迁的工具，有锤子、斧子这种，还有修士压阵，远一点还能见到看热闹的人群。


    苏雪昭侧耳听了下，听见窸窸窣窣的交流声。


    “……这唐宅废弃这么久，怎么忽然说是要拆了？”


    “说是闹鬼，死了不少人……”


    ……


    “唐老爷有令！拆迁唐宅！无关人等速速撤离！”


    最后一句是领头杂役喊出来的，声音很大，所有幻境里的人都听到了。唐羽澜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失声道：“娘亲……娘——妈妈！”


    话音没落唐羽澜就往之前唐夫人消失的地方扑过去，燕音尘和阿蔷都没来得及反应——


    “玄暮！”苏雪昭回过神，对站起身神色凝重的玄暮急切道，“现在的唐夫人魂魄被旧宅聚拢，宅若塌了她魂魄必散！保住宅子！”


    玄暮颔首，指尖微微一凝，灿金色的光骤然亮起，似无数只龙盘绕着窜出幻境，散往整个唐氏古宅，把宅子紧紧护住！


    “嘭！”


    所有进宅子里的杂役都被这股力量弹了出去，一个两个站定，就看这灰扑扑的宅子上凝结了一层金色的薄雾，根本无法靠近。


    “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


    杂役面面相觑，纷纷看向最远处坐轿子里的男人。


    那男人大腹便便，脸色难看，道：“莫非是昆仑墟那群人又来了——去，遣人去告诉福祸神！我们现在有福祸神撑腰，还怕这些修士不成！”


    ……


    在宅子稳住的瞬间，整个幻境的坍塌即刻结束，所有的景色似万叶飞花旋转起来，把幻境中一众人晃得晕乎乎的，好一会才落地。


    苏雪昭毕竟是凡人的身子，落地前略微晃了下，玄暮适时扶了她一下才站稳，其他的昆仑墟弟子和燕音尘也纷纷落地，打量着周遭的景色。


    “咦，这是哪里……”


    “好眼熟……”


    “什么眼熟不眼熟的。”苏雪昭指着不远处那条道，无奈道，“这不就是昆仑墟上山的那条路嘛！”


    “哦！”这一瞬众人才恍然。


    “看，有人来了。”苏雪昭眼尖，率先瞧见了背着剑上山的少女。


    确实是少女：那女孩年岁很轻，穿着件素色的轻衫，高马尾一晃一晃的，眸子清亮干净，带着点洗不去的傲气。


    女孩没走两步，就被穿着昆仑墟校服的弟子拦下了，弟子严肃道：“仙家圣地，闲杂人等勿入！姑娘，你还是速速下山吧。”


    “下什么山！”那女孩一扬下巴，对弟子道，“我是散修，来踢馆的！”


    “什么！”那弟子脸色大变，还没等他说下一句话，女孩一拔剑，就这样乒乒乓乓和弟子在山门口打起来了。


    ……


    “好像确实有这件事……”苏雪昭带着一众入幻境的人躲在石头后边，看这女孩一挑十几，很快把守山弟子都打趴下了，若有所思道。


    阿蔷脸色也明明灭灭，其余的昆仑墟弟子交换着眼神，有几个知道得多的，都纷纷看向唐羽澜。


    唐羽澜则怔怔地看向那个纤细的身影，在把十几个守山弟子挑飞之后，提着剑笑道：“不是都说昆仑墟是第一修真门派，怎么这么不禁打？听好了，我名叫何潇，今日是来拜师的。若你们仙门有人能打得过我，我就拜他为师；若没有，你们就全都奉我为师，你们看可好？”


    “竟然、竟然如此嚣张！”倒在地上的弟子一个个被何潇的话气到不行，挣扎着爬起来，其中一个气不过地对何潇道，“走！你跟我们上山！偌大的昆仑墟，比我们厉害的多了去了，还怕有人打不过你？”


    “行啊，走就走！”何潇一扬眉梢。


    这时候唐羽澜才猛地反应过来，很轻地对着何潇的背影，道了一声：“……母亲。”


    所有人都怔住了。


    原来何潇就是唐夫人。


    唐羽澜几乎是立刻就要冲出去，却被苏雪昭拉住了，唐羽澜回头，看苏雪昭的眉眼带笑，对她温和道：“我知道你很想见一见你的母亲。但是这是幻境，也是她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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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改不了，何潇姑娘也看不到我们。我们陪你把她的这段故事看完，好不好？”


    唐羽澜怔了片刻，很慢很慢地点了点头，深呼吸了两次，对苏雪昭轻道：“好。谢谢夫人……是我冲动了。”


    见唐羽澜冷静下来，其余人也纷纷沉默，跟着何潇走的方向，一起入了山上。


    ……


    “十七，十八，十九……”苏雪昭瞧着演武台上又一个被拖下去的，看着直乐，对一旁的玄暮道，“这是第二十七个被何潇姑娘打下去的弟子了吧？这么能打。”


    “是的。”玄暮面无表情道，“一共三十七位弟子。”


    “什么三十七位？”燕音尘抱着剑站在最远处，淡淡问道。


    “被唐夫人打下去的弟子三十七位！”阿蔷忍无可忍，对燕音尘道，“唐夫人是上一辈散修中的顶尖修士，放我们昆仑墟也是屈指可数的水准，寻常弟子根本打不过她——这人是谁啊？父君，为什么我们要带着他一起看我们昆仑墟丢面子？”


    玄暮冷笑一声，并未理会阿蔷。


    燕音尘也冷笑一声，对阿蔷道：“我的意思是，以何潇姑娘的身法，为何只打败了三十七位弟子？”


    ……


    回忆里的昆仑墟弟子此时也急得团团转，道：“这样不行，根本没人能打过这位姑娘——去请掌门吧？”


    “掌门在闭关，这时谁也请不动——怎么说，其他长老可有赋闲的？”


    “出了何事？”


    ……


    “哇，是微南君诶。”苏雪昭轻声道。


    所有人都闻声看去，就见微南君一身青衫，长发微起，冰雪般冷冽的容颜像昆仑墟上盛开的冰莲，缓步向人群的方向走来。


    “微南君！二长老！”


    那些快被何潇打哭的弟子一个两个见到微南君如见救星，都跑了过去，迫不及待道：“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散修要来踢咱们昆仑墟的馆！弟子们正在和她斗法呢！”


    微南君抬眼看去，就见何潇持剑，微微侧头看他，也是那样清冽的眼神，干净地跃动。


    “你好像比他们更能打——上来打一场？”何潇一抬剑，斜斜指着微南君，道，“你要是输了，就拜我为师；要是我输了，我就拜你为师，如何？”


    微南君不语。


    场面一时间停滞，燕音尘忍不住问：“这一场比试是谁胜——”


    话音未落，胜负已决。


    微南君那一剑极快，快过二月春风，和所有能想过稍纵即逝的，一瞬就滑到了何潇脖颈边，仅仅稍稍一顿，就倏地收回，一气呵成，似一切从未发生过，仅留下何潇略带震惊的眼神。


    “我不收徒。”微南君淡淡道，转身往山上走，“你下山吧。”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何潇已经拉着微南君衣角，毫不犹豫嘭一声跪地，喊道：“师父！”


    “……我不收徒。”


    “我知道！但我话都撂在这了，您要是不收我，我回去没法混啊！”


    “……你下山！”


    “不要！师父，您收了我吧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