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沁这才反应过来。


    她脑中嗡的一声，像是被人迎面浇了一盆冰水，瞬间脑中一片空白。


    她的目光僵直地看着那两个熟悉的人。


    陆皎仍然低眉垂眼，但那唇角，却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


    像是挑衅。


    ………


    陆沁猛地回过头，望向陆老夫人和陆鼎风，眼中满是震惊和受伤。


    ———为什么？


    那支刚刚簪入她发间的步摇，此刻也成了一个天大的讽刺。今日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温情，让她开心了好一会儿，可这一切竟都是有缘由的，不过是为了铺垫他们姐弟回来。


    陆沁迟迟不敢相信。


    祖母的偏爱，父亲的慈爱，是支撑她在母亲离世后，独自走过那些孤寂岁月的唯一支柱。


    可………


    明知道陆砚修和陆皎对她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为什么还要如此轻易地替她原谅他们？而且就算是让他们回来，为什么从头到尾都没和她打过一声招呼？直到这两个人都进了门，她才知道这件事？


    陆老夫人被她看得眼神一闪，脸上掠过一丝心虚与尴尬。


    她避开了陆沁的视线，转而朝阶下端起威严的姿态，厉声训斥：


    “你们虽是回来了，可如今在府中，还是待罪之身。当初犯下那么大的过错，本是罪无可恕。但现在沁儿心善，允你们归家，你们往后，定要夹紧了尾巴，好好做人！知道吗？”


    这话看似在夸陆沁，实则是堵上了陆沁反对的可能。


    “是，谨遵祖母的教诲。”陆砚修与陆皎顺从地应声。


    陆沁依然站在原地，像失了魂一样。


    凌青站在她身后，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看了这么久，她也算看明白了。


    自从上次除夕，陆老夫人和陆鼎风怕是就动了让他们两姐弟回来的念头了。萧姨娘觊觎主母之位，自然是无条件附和。只不过，毕竟那两个人当初害的可是陆沁，这事要是陆沁不松口，他们两个人回来的也言不顺名不正。


    上次百般暗示下，陆沁仍然没接茬。凌青和陆沁也只以为这事不急，没想到他们并未放弃，反而更加急不可耐。


    先斩后奏，这是逼陆沁不得不接受。


    真是………


    令人作呕。


    凌青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


    从主厅出来后，陆沁一言不发，独自走在前面。


    阳光透过游廊洒下斑驳的光影，照在陆沁的背影上，让她本就单薄的身影，显得更加伶仃破碎。


    凌青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二姐！”


    沉默中，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陆沁和凌青同时停步回望。


    陆微提着裙角，快步追了过来。她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气喘吁吁地，不知是累的还是气的。


    “微儿？”陆沁有些愣。


    “你看见了吧。”陆微冲到跟前，连气都来不及喘匀。


    “……啊？”


    “那两个小贱人！你看见他们今日那可怜兮兮的样子了吧！真是恶心，他们还好意思回来了，他们凭什么啊？！做出那种恶毒的事，才在庄子上关了这么半年就给放回来了！还有没有天理了。要我说，他们就该死在庄子里才好！”


    她声音跟鞭炮似的，噼里啪啦直接说了一串。


    “………”


    陆沁本来心里难受得很，可见她这副义愤填膺，比自己还激动的模样，倒莫名被逗笑了。


    “好了，”陆沁无奈道，“我都没气成这样，你这么大火气做什么。”


    “……”陆微脸颊一热，像是被人戳中了心事，却又梗着脖子，更大声地嚷道：“谁、谁为你打抱不平了？我告诉你，我可没那么好心！我就是纯粹看他们不顺眼！碍我的眼，我就烦！”


    “………好好好，”陆沁哭笑不得，“你最铁石心肠，行了吧？”


    “……你！”


    陆微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


    凌青目光一凛，伸手猛地拉住陆微的手腕，在她错愕的目光中，对她极轻地摇了摇头。


    三人瞬间噤声，齐齐向后看去。


    长廊那头，陆砚修与陆皎正并肩而来。


    陆砚修脸上依旧挂着温润无害的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他走到近前，温声道：“二姐。”


    陆沁淡淡点了点头。


    “这么长时间没见，二姐身子可好些了？听说如今家中掌馈之责，已是由二姐在负责了，怕是二姐每日都忙得很，可要顾好自己的身子。”


    “………”陆沁沉默了片刻，才应了一声：“是。你也……一切都好吧？”


    “当然………”陆砚修微微一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他俯下身子，凑近陆沁，低声道：


    “我这段时间在庄子上虽过得清苦，但神智却越发清明，也越发不敢忘自己要做的事，更不敢忘了……府里的诸位亲人。”


    最后“亲人”二字，他咬得极重，威胁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陆沁的脸色瞬间煞白。


    一旁的陆微也听出了弦外之音，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凌青也缓缓抬起头，看向他。


    正好，她的眼神就对上了陆砚修的眼睛。


    陆砚修的眼睛，比之过去，要更加阴冷了数倍不止，活脱脱一条盘踞在暗处的毒蛇，只有森然的恨意，再无半分人情。


    就在这时，陆皎也幽幽开了口。


    “二姐姐，四妹妹，不止砚修，我在庄子上的时候，也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们呢。”


    “………你想我们？”陆微嗤笑道：“是想让我们死吧。”


    “四妹妹说笑了……”陆皎轻叹一声，抚着心口，神情凄楚，“庄子上的日子太苦了，我好几次都想随母亲去了。可每当我想一了百了时，只需想想二姐姐和四妹妹待我的‘好’，一想起我们这份‘姐妹深情’，我就……再也舍不得死了……”


    她一字一句，都讽刺意味十足。


    陆微气得发抖：“你———”


    陆沁终于彻底沉下脸，冷冷打断她：“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先花些功夫，学学怎么做人。”


    好！


    凌青在心中暗喝一声彩。


    看来陆沁这些日子的磨练，总算没有白费。她也听进去了自己的话，不再一味附和，学会怎么反抗了。


    陆皎：“………”


    陆皎脸上的凄楚僵住了。她显然没料到，曾经那个逆来顺受的陆沁，竟敢当面给她难堪。


    片刻的错愕后，她眼中闪过一丝狰狞。


    她一步一步，缓缓走了上来。


    她之前随地发疯，大呼小叫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凌青、陆沁和陆微三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警惕地看着她。


    陆皎在她们面前站定。


    “你干嘛？”陆微喝道。


    陆皎没有理她，只是将她们三人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


    忽然，她笑了。


    这笑容充满恶意，恐怖至极，完全撕裂了她之前伪装的温顺。


    她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她们几人能听见的音量，一字一句道：


    “你们联合起来害死我母亲，又挑弄父亲和祖母将我和砚修送到庄子上去。如今……我们回来了。你们是不是……很惊讶，很失望？”


    “………”


    陆沁脸色不变，只是默默上前一步，将陆微和凌青更周全地护在身后。她迎上陆皎那双充满恶意的眼睛，目光平视，没有丝毫退缩。


    “你想说什么？”陆沁道。


    “我想说什么？我想说什么你自然知道，收起你那副悲天悯人的才女嘴脸吧，没人吃你这一套！”


    “你是不是疯了！”陆微瞬间炸毛，抢在陆沁身前，“我们还没找你算账，你倒敢找上门来威胁人！我们看你不爽，你看我们，难道就爽了？！”


    “你们竟然还有脸说这些？”这句话仿佛点燃了陆皎，她状若疯魔，尖声道：“当初是你们！！你们每一个人，都参与害死了我的母亲！母亲是冤枉的！这不公道！我这次回来，就是要替母亲翻案，我要让你们偿命！我要让你们每一个人，都给我母亲陪葬！”


    凌青：“…………”


    她在燃什么………


    果然还是那个陆皎，真是蠢得无可救药了。什么叫狗改不了吃屎，这就是。装得再乖巧，骨子里依旧是那条只会狂吠的疯狗。


    “我看你敢不敢——”陆微凤眼圆睁，正要冲上去。


    凌青却伸手，轻轻按住了她的胳膊。


    随后，她从陆沁身后缓缓走出，平静得没有一点波澜。


    陆皎瞪着她。


    凌青直视着陆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道：


    “为你母亲陪葬？陆三小姐，你是在说笑吗？”


    陆皎一愣。


    凌青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你母亲林氏，毒害主母和子女，罪证确凿。你现在却要哭着喊着给他翻案？怎么，你觉得陛下不公正，处决得太狠了？那你去找陛下报仇啊，看看陛下会不会给你翻案。到时候你也在他面前发疯，威胁，让他还你母亲一个清白。不过………你母亲也已经死得透透了，就算是翻案了也活不回来了。”


    她顿了顿，仿佛真的在为陆皎着想，思索道：


    “但是，可怜你的一片孝心。如果陛下肯替你翻案的话，我也可以勉强帮帮你。这样吧，正好我会一些医术和针灸术，到时候，我就将你母亲的尸首挖出来，将她分离的头颅和身体重新缝回去。我再去找几个跳大神的，在她面前跳一跳，舞一舞。说不定，真能把你母亲重新从阴曹地府唤回来呢。”


    “你……你这个贱婢！你胡说八道！你疯了？！”陆皎被这段描述骇得脸色发白，尖叫起来。


    “我胡说？”凌青轻笑一声：“你说让我们跟着陪葬就是正儿八经，我说让你母亲死而复生就是胡说八道了？你看，你想让我们死，我却盼着你母亲活呢。谁更歹毒，一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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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


    “你闭嘴！”陆皎气得浑身发抖，“你敢这么诋毁我母亲，你该死！”


    “好，死者为大，你说得对，那我就不说她了。”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之中，凌青气定神闲地抱着胳膊，打量着陆皎，眼神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那就来说说你吧，三小姐。”


    “你？！”


    “你什么你，你以为你看了什么话本子啊，在庄子上待了半年，就从草包变成了卧薪尝胆的勾践了？你是不是在庄子上太闲了，话本子看多了，以为自己真的能从蠢成猪变成有心计？一回来就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乖巧模样，以为我们就放松警惕了？实话告诉你，蠢成你这样的，修炼个几百年也不一定能和普通人一个水平，顶多能从蠢猪变成蠢猪精。收起你那点没用的心思吧，这点心思除了能让你沉浸在复仇的幻想里自我感动一下，恶心一下别人，还有什么用？”


    “你这个贱人…………”


    “你你你你你，除了骂贱人你还会说什么？骂人都骂不明白，还要学别人报仇？”


    凌青的语速不快，但字字如刀。


    “我问你，你想让我们陪葬，是想烧死我们，还是毒死我们？动不动嚷嚷着要人陪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开殡葬店的。你凭什么以为你能一下子要了我们一家子的命？凭你那颗被猪油蒙了的脑子，还是凭你这张只会说蠢话的嘴？哦，我忘了，凭你话本子看多了，凭你会做美梦。”


    说完，凌青的目光又缓缓转向一旁脸色铁青的陆砚修。


    “还有你，陆二公子。别用那种阴沟里老鼠的眼神看我，你不会以为这样很吓人吧。实际上和老鼠并没有半分区别。你有空在这瞅我，怎么不看看你母亲坟头的草都三尺高了。”


    她冷笑：


    “一个连科考资格都被剥夺的废人，一个靠着老夫人心软才能摇着尾巴回府的丧家之犬罢了。你已经一无所有了，二公子。别陪着你的姐姐玩过家家了。”


    这话直接戳到了陆砚修最痛的点，让他温润的外表再也维持不住。


    陆沁和陆微已经彻底听傻了，呆立当场。


    “你这个贱婢！我要去告诉祖母！我要去告诉父亲！说你以下犯上！我要让他们处死你，不对，要让你死无全尸！”陆皎已经被气疯了，理智全无，除了告状，再也想不出别的。


    “你去啊。”凌青无所谓道，“欢迎你把我的话，一字不漏地学给他们听。正好，我也想去跟老夫人和老爷说道说道，就说三小姐一回府，就对她那罪妇母亲念念不忘，还当着二小姐和四小姐的面，扬言要让整个陆府，都给她陪葬。”


    凌青往前一步，逼近陆皎：


    “你猜，他们是先罚我这个以下犯上的丫鬟，还是先罚你这个唯恐陆家不够倒霉，想拉着全家给你母亲陪葬的大孝女？”


    “闭嘴！！！！”


    “大孝女这么孝顺，怎么不自己下去陪你娘呢？”


    “你……你……”陆皎气得眼前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三姐！”陆砚修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拉住了情绪彻底失控的陆皎。他眼神阴鸷地盯着凌青，“够了！不要再说了！”


    凌青收敛了所有表情，冷冷地回视他。


    陆砚修深吸一口气，死死地看着凌青，一字一顿道：“你最好祈祷，自己能一直这么蹦跶下去。”


    说完，他拽着已经泣不成声的陆皎，狼狈地转身离去。


    “……………”


    许久之后，陆沁和陆微才从震撼中艰难地回过神。


    “我的天———”


    陆微猛地转过头，一把拉住了凌青的胳膊，用力晃了晃。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的眼神满是赞赏，就如同………看到了肉骨头的狗一样。


    “肉骨头”凌青：“…………你干嘛？”


    “好厉害啊你！还得是你的嘴！”陆微激动得满脸通红，“时间过去这么久，我都忘了你嘴巴这么厉害了。你说你真是的，平常跟个闷葫芦似的，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没想到一到关键时候，嘴皮子就这么厉害！”


    她一边说，一边回味着，显然是很兴奋了。


    相比于陆微的激动，陆沁的神色却复杂得多。她虽也感觉痛快得很，但很快就有些担忧。


    “没想到三妹妹还是本性不改。我怕………她会不会因此记恨你，回头找你的麻烦？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去和她说，让她有什么冲我来………”


    凌青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那对兄妹消失的方向，语气平静道：


    “不骂她，她就不找麻烦了吗？”


    一句话，让陆沁和陆微都愣住了。


    也是……人家本来就是为了复仇回来的。所以无论是笑脸相迎还是冷眼相对，那对兄妹的目的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所以还不如……先出口恶气再说。


    “再说………”


    凌青转过头，那双漆黑无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冽。她低声道：


    “我现在……巴不得她立刻就来找我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