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你。”


    这四个字，他说得极轻。


    可在凌青听来，却像巨石砸进了沉默的心湖，瞬间惊起万丈狂澜。


    “…………”


    凌青愣住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清晰地倒映着自己错愕的样子，让她更加茫然。她也彻底看清了，他眼神里的深意———


    巷弄昏暗，光线吝啬地不肯洒入分毫。所有景象都像蒙着一层薄纱一样，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可他的眼神，却如此清晰。清晰地像是穿过了所有晦暗，带着毫无保留的爱意，直直地刺入她的眼底。


    ………明亮得灼人，也滚烫得吓人。


    …………


    周遭都失去了声音，凌青只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一声，又一声。


    她依然没有说话。


    她的沉默，让逄楚之眼中的光亮微微黯淡。但很快，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朝她迈出一步。


    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


    一步。


    凌青没有动。


    又一步。


    她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往后退。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一步步靠近。


    他们之间的距离，瞬间只剩咫尺。


    …………


    看到她没有后退，逄楚之那原本紧绷的神情，终于透出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欣喜。他小心地靠近，嘴唇轻轻蹭过她的发丝。


    他伸出手，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将她揽入了怀里。


    娇小瘦弱的少女，被他高大的身躯完全抱住，两个人的体温瞬间融为一体。她没有反抗，只是顺从地靠在他胸口。


    他近乎着迷一般看着她，看着她清冷的脸蛋，恍惚的神情。而她，哪怕再恍惚，也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没有做。


    心底深处，有一股无法控制的悸动，正破土而出。


    ………是心动。


    逄楚之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声音带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我知道，你也是喜欢我的……你也是有一分信我的，是不是？”


    他收紧了手臂，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我从没对谁这样过……这是第一次。我承认我控制欲强，总想偷偷跟着你，护着你……我会改，我什么都愿意改，但你不要怕我，不要再推开我……好不好？”


    凌青沉默了许久。


    久到逄楚之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欣喜的余温渐渐变冰冷。


    就在他神色僵硬之时，怀中的人，终于低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好。”


    “…………”


    这一刻，逄楚之的身体瞬间僵住。


    随即，难以言喻的欣喜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不可置信地松开她一点，双手捧着她的脸，嘴唇颤抖。


    “姐姐！”他用力地将她重新抱紧，语气哽咽，“谢谢………谢谢你。”


    他将脸埋在她的颈窝，轻声呢喃：“我真的……好爱你。”


    凌青靠在他怀里，这一刻，她似乎也终于卸下了所有防备。


    她抬起手，环上了他的背，像是要回抱他。


    “我也……”


    逄楚之看着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忽然，他抱着她的手臂猛地一疼！紧接着，一股尖锐的麻痹感，瞬间从胳膊窜遍全身。


    他不可置信地松开手，低头看去。


    “你……！”


    凌青不知何时已经退开半步，神色平静地收回手。她的手指间，捏着一根银针，针尖上抹着一些药物。


    她将银针收入袖中，看着他慢慢软倒的身体，神色平静：


    “特制的麻沸散，见效最快的那种。只要一针，哪怕是一头野兽也得躺下。”


    她微微一笑，补充道：“为了等到你毫无防备地让我靠近，让你抱住……我可是陪你恩爱了这么久。所以这一针，来之不易，好好珍惜。”


    “你…………”


    逄楚之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在被迅速抽空。他死死地靠在身后的墙上，才勉强没有倒下。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凌青，说不出话来。


    方才的温情，仿佛一场可笑的幻觉。


    他那双桃花眼里，氤氲起一层水汽，很快便凝结成了泪，大颗大颗地掉落下来。


    “你终究还是………不信我。”


    他哭得那般伤心，一颗真心被生生摔碎，当然会心痛到极致。他这副模样，怕是任何一个人看了，都会内疚自责到极致。


    凌青却只瞥了一眼，便冷笑了一声。


    “是啊。”


    她这种近乎轻蔑的态度，深深刺痛了逄楚之。他情绪愈发激动：“为什么？为什么？你就这么不信我？生怕我跟踪你是要害你，所以带着迷药，随时随地提防着我是不是？可你怎么不想想，我又如何会害你！我怎么会舍得害你呢？！”


    “你想多了。”凌青打断他，缓缓俯身，与他平视。“……我不是从今天才准备的。”


    她看着他骤然收缩的瞳孔，一字一句，残忍道：


    “我只是从认识你的第一天起，就随时随地备着这些麻药罢了。你看……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你！”


    逄楚之被她的话噎住。脸上的泪珠仍然不断地滑落，他仍然死死地盯着凌青，期望从她脸上找到了一丝动容。


    可她脸上只有一片漠然。


    许久过后，他终于是意识到了什么，自嘲地笑了一声：


    “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没有信过我。我对你的每一次心动，每一次靠近，你都当笑话在看，是不是？你是不是一直在心里嘲笑我是个傻子，就这么轻易的走进你的陷阱？”


    他哽咽着，几乎是泣不成声地质问：


    “你就这样………肆意践踏我的真心？”


    “真心？”


    听到这两个字，凌青本来还嗤笑着的表情瞬间沉了下来。她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冰冷：


    “真心？逄楚之，你这种人有什么资格说真心？你有真心？不，我应该问———你有心吗？”


    “我………”


    “真心二字从你嘴里说出来，简直是太好笑了。”凌青向前一步，逼近他，“你的真心，就是盘算着怎么榨干我的用处，再一刀杀了我吧？


    逄楚之神色剧变：“……你什么意思？”


    “好了，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那我们大家也别演了。”


    凌青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与他对视：


    “既然你这么爱演，我就给你来个痛快的，我就把你做过的事，好好与你说道说道。”


    他们靠的很近很近，几乎比拥抱还要相近。可这一刻，已经完全没有任何一丝暧昧，只有剑拔弩张。


    凌青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从我们见的第一面，你就开始算计我了吧？”


    “…………”逄楚之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


    “哦，大概不是第一面，应该是从我入府的时候，你就已经设好了一局大棋。”


    凌青道：“……你趁机接近我，想看看我是什么样的人，能不能为你所用。所以你一直插科打诨，借机试探。后来看我有几分聪明可用，你便心生兴趣，只是我太不受控制，更不信任你，所以你便觉得这样不行，立马转换了招数。”


    “从我们跌下悬崖，被救回来后，你觉得我这人挺重感情。所以，你开始自然而然地与我相处，开始对我处处照料。生辰送我礼物，除夕与我过节………让我对你改观。果然，这招有用，我的确和你关系变好了。看我不反感你之后，你便开始与我暧昧，表现出你对我的爱慕，也让我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你的爱意，从而不自觉地喜欢上你。”


    “你赌我这种孤身一人的人，最缺的就是爱。只要给我一点点温暖，一点点独一无二的对待，我就会像飞蛾扑火一样，为你沉沦，为你所用，心甘情愿地成为你棋盘上最听话的那颗棋子。”


    “………”


    逄楚之沉默了许久。


    当他再抬起头时，脸上那破碎、可怜、崩溃的表情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悲悯的眼神。


    “你疯了，”他轻声道：“你疯得太厉害了，哪怕你不信任我，不喜欢我，这些都无所谓，可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无休止地揣测我，我也是会痛，我也是会难过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凌青的一声冷笑打断。


    “你的戏，太假了。”


    逄楚之原本平静的瞳孔猛地一缩。


    “………什么？”


    凌青缓缓俯身，凑到他耳边，声音如同恶鬼的私语：


    “一个天生就不会爱人、也不懂爱的怪物，却要费尽心思地模仿深情。你不觉得……”


    她顿了顿，冷冷一笑。


    “……很恶心吗？”


    “………”


    逄楚之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去。


    “想一想，每次我都要配合你演那些令人作呕的戏码，还要装作动情，逄楚之，你不知道我有多痛苦啊。”


    随着凌青一句句的话，逄楚之刚才的深情、悲伤、委屈……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那双深情的眼睛，此刻深邃如渊，黑暗一片，再无半分光亮。他的脸上也没了任何表情，竟看着有一种毛骨悚然的阴暗。


    听完凌青最后一句话，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两声。他抬起头，看着凌青的眼神里，全是毫不掩饰的凛冽杀意。


    “说得真好。”他扯了扯嘴角：“头头是道的，只是…………”


    他不屑地上下打量着凌青。


    “你觉得………”他嗤笑道：“就凭你一个无名无姓的丫鬟……配我如此大费周章地为你布局吗？”


    来了。


    凌青的心在这一刻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


    终于………眼前这条伪装的美丽无害的毒蛇，露出了剧毒的獠牙。


    她静静地与他对视着，感受着他眼里毫不掩饰的危险与恶意。许久之后，她也笑了。


    “怎么不会？”她轻声道：“你为了我……可不是一般的大费周章。”


    “………哦？”


    逄楚之也微微一笑，忍着身上的麻意，朝她扬了扬下巴：


    “洗耳恭听。”


    凌青站起身来，冷冷道：


    “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利用我做什么，但你处心积虑这么久，至少是不想让我去对付陆鼎风的。你之前暗示过我不要报仇，我却没听，你便急了。所以……周明德，是你动手脚了吧？是你威胁他，让他不许再与我传话？”


    逄楚之眼神一沉。


    “还有……上次在巷子里追杀我的人，是你安排的好戏。我说那两个歹徒怎么磨磨唧唧，不肯对我下死手。现在想想，你就是想借此威胁恐吓我，让我以为是陆鼎风所为，逼我知难而退。而你，则掐准了时机登场，演一出情深义重，让我更信你。”


    “…………”


    “王家书房那把火，也是你放的。你倒不是想烧死我，只是怕我从那些卷宗中，找出什么你不希望我找到的线索。结果，案卷还是被我看完了。你今日看我没跟着陆沁出府，知道我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所以连忙来阻止我。”


    凌青看着他越来越阴沉的脸，忽然笑了。


    “可你如此费尽心机，怎么猜不中又今日这一切，也是我为你设好的陷阱呢？我就等着……你来跳呢。”


    “…………”


    她的话说完，巷子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很久之后，倚着墙的逄楚之才随意地鼓了鼓掌。


    “啪。啪。啪。”


    “真厉害。”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不愧是……我喜欢的人，猜的一点不错。”


    “………”


    凌青此刻是真有点佩服他的厚脸皮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是能镇定自若。


    “既然你说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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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逄楚之脸上最后一丝温柔也彻底剥落。他慢慢弯下腰，凑近凌青，用一种极其恶劣的语气，道：“那现在，该轮到我了。”


    “说。”


    “你刚才，口口声声说我如何欺骗你，是吗？”


    “？”


    “可你怎么不想想，我为什么要欺骗你？还不是你不给我机会。”


    “………？”


    凌青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你是说……都是我的错？”


    “是啊。”逄楚之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我对你已经够好了！一次次给你机会，还不惜假装喜欢你。你装的辛苦，我也装的辛苦，好不好？但就算是装的，我也是第一次对一个人这么有耐心，说明我真的很欣赏你。你就不能听我的话，和我一起合作吗？”


    “做人是有有底线的，无耻起来也得有个数吧。我不和没底线的骗子合作，更何况是———你这种彻头彻尾的骗子。”


    “………我是骗子？！你说我是骗子？”逄楚之猛地扬声大笑：“说到骗子，眼下还有个更彻头彻尾的呢！”


    “是不是啊。”


    “————叶、清、澜？”


    轰——！


    凌青猛地抬起眼。


    这个封存了很久很久的名字，这个被她刻意隐瞒掉的名字………就这么被他轻飘飘说了出来。


    她那些刻意封存掉的过去，她那些极力隐瞒的仇恨与家人，都已经变成赤裸裸的，由他任意拿捏。


    果然，他已经调查清楚了她的底细，对她了如指掌。


    “你说………”


    逄楚之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若是我告诉阿姐你的真实身份，你觉得……她还会像现在这样护着你吗？”


    凌青冷冷看着他：“你可以试试。”


    “别装得这么无所谓的样子，我知道你很在乎她。”


    “在你告诉她之前，我也会把你的真面目，先捅给她。看看她是会原谅你，还是原谅我。”


    “………你敢？”逄楚之眼神中闪过一丝暴戾：“我告诉你，看在阿姐的面子上，我已经很给你脸了！你一次次违抗我，忤逆我，我早就想杀了你了！但我看在你对阿姐还算真诚的份上，我一次次忍着没动手，耐着性子陪你周旋，你以为我很容易吗？”


    凌青被气笑了：“事到如今，你还在给自己找这些说辞。你是为了二小姐吗？你是因为留着我想利用我！你觉得把我这么杀了太可惜了！”


    “是，那又怎么样？我就算利用你，也没害你什么吧？我只是想告诉你，陆鼎风现在还有用，他不能被你揭发，更不能死！但迟早有一天，等我大事成了，我会把他的尸首亲手送到你面前！”


    “我不需要！！”凌青彻底被激怒了，她大喊道，“我不需要你的施舍！你要杀要剐随便！反正我一定要让陆鼎风身败名裂，死得凄惨，越早越好！你要是继续阻拦我，别怪我现在就杀了你！”


    话音未落，她直接从身后抽出匕首！


    逄楚之微微一愣。


    电光火石之间，凌青手中的匕首就已经抵住了他的脖子！


    “…………”


    逄楚之看着抵在喉间的利刃，轻笑了两声：“你以为……我中了迷药，就收拾不了你了？”


    还没说完，他便猛地一抬腿，精准地踢向凌青持刀的手！


    “铛！”


    匕首脱手而出，在地面上划出一串刺耳的火花。逄楚之忍着全身的麻痹感，就要扑过去捡。而凌青反应更快，她立刻上前抓住了匕首。


    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


    逄楚之毕竟功底深厚，即便中了迷药，出招依旧狠辣，但动作终究是慢了很多。凌青没什么力气，但胜在招招不离要害，完全是搏命的打法。


    逄楚之一个侧身躲过凌青的一刀，顺势去抓她的手腕，却因为动作太慢，只擦过她的衣袖。凌青抓住这个空档，直接狠狠踢了他一脚。逄楚之双腿发软，却强行稳住身形。


    凌青瞅准这个机会，立马欺身而上，高高举起匕首，直接朝他脖颈刺去！


    逄楚之瞳孔一缩，在最后关头偏过头，匕首擦着他的脸颊而过，插入了一旁的空地。


    “真狠啊，还下死手呢………姐姐。”


    逄楚之眼中狠意更甚，直接一掌拍向凌青的肩膀！


    凌青闷哼了一声，被迫向后倒去。


    就在这个时候，逄楚之又故技重施，打落了凌青手中的匕首，然后一脚踢开，刀子“哐啷”一声撞在远处。


    “你…………”


    凌青眼神一暗，没了武器，她就落尽了下风。她开始又掐又打又踢，逄楚之为了招架她，也继续动手。两人拳脚相加，打得那叫一个疯狂。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碰到了墙边的匕首，刀子滚落到两人脚边。


    几乎是下意识地，两人同时松手，朝匕首抓去！


    最终，还是凌青快了一步，握住了刀柄。但逄楚之也死死攥住她的手腕。


    混乱之中，凌青猛地一挣————


    “刺啦———”


    一滴血珠，从逄楚之白皙的脖颈上缓缓渗出，顺着修长的喉结滑落，显得妖异而刺目。


    “…………”


    两个人都愣住了。


    巷子里顿时又死寂，只有两人粗重的喘息声。


    ………


    凌青猛地甩开他的手，踉跄后退。


    她看了一眼他脖子上的血痕，又看了一眼自己沾血的指尖。最终，她一言不发，转身，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巷口。


    逄楚之脱力地跌坐在地上。


    他怔怔地看着凌青消失的背影，慢慢抬起手，捂住了脖子。


    “…………”


    他如同泄愤似的，狠狠擦试了两下伤口。


    “唔………”


    湿润，温热。


    他将沾满鲜血的手指，慢慢举到眼前。看着那抹刺目的红，他的所有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疯狂与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