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部沙尘少，大风猎猎，吹得城头那人的衣服咣咣作响。


    女子一袭素衣，单薄的衣服被撩到脸上糊出模糊的轮廓，手腕被吊绳勒得发红。


    一路奔袭的将士远远看见那人在空中飘荡，活像冤死的女鬼，再怎么胆大的也被吓得心头一震。


    死者为大，怨气深重的鬼更是不能惹。这女子，死相如此凄凉，越靠近越感觉连风都是死的，盔甲下的寒毛一根根竖起，诸人慌神打了个寒颤。


    等怕劲过去，又想：显而易见这人是蔡峥吊上去的嘛！那蔡峥也是无计可施了才想出用鬼神吓人。


    不用怕，直接冲破城门就是!


    “将军，不若直接用箭矢射火球去把那倒霉玩意儿烧了？”


    虎贲将军八字眉一耷，勒马抬手。


    “火球射过去？你怎么不去找叶娘子要炸药把城炸了得了！”


    他觉得不对——


    他和蔡峥不算老相好，好歹也处过一段时间。那蔡峥手底下跟着的人是谁？若不是陈里海来帮自己，还真不一定能把蔡峥赶到这穷途末路的境地来。


    他不是一个想一出是一处，妄图用不入流的小伎谋事的人。


    他挂个女子在城头定有他的目的。


    目的是什么呢？


    他把头想破了也想不出一个丧失活动能力的人，还是女人能对他的军队造成什么威胁。难不成把火药藏在了女人家的裙子底下？


    这样也忒阴损了。


    且问题是，伤害约等于无呀。那一个人身上能藏多少火药呢？


    一行人放缓了步伐，果然等到蔡峥的人递来的交战书。


    上面就一行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字：叫叶游知来看看城头挂的是谁。


    念完，士兵就把信交给了虎贲将军，道：“他认识叶娘子么？”


    在马上高坐着的将军几乎立马就反应过来了蔡峥要干什么——


    威胁。


    拿个人质威胁他呢！他行军打仗经年，还没被谁威胁过！


    “要回去问问叶娘子么？”


    秦虎的八字眉拉得快沾到一起，这蔡峥是要他里外不是人啊！


    他知晓，人心都是肉长的，那叶游知怎么忍心亲手送自己的亲人去死呢？来了一定坏事。


    但是他现在要把叶游知找来了，万一生出什么变故，前面做的一切就功亏一篑了。


    他如何对那些尸骨未寒的将士交待。


    秦虎的八字眉拧了一圈，一咬牙，狠心把那张纸撕成碎片烧了。


    灰烬落不到地上就被风吹散。


    他道，“你们今儿见着有人送信来了吗？”


    下头的人也是有眼力见的，纷纷摇头，“见着谁了？行伍停下是因警惕敌人的阴招。上前勘探的既发现无甚可怕，那就请将军下令直破城门！”


    “好!”


    多少人为了这场战事都丧了命，凭什么你叶娘子的至亲就不能为公牺牲呢？


    秦虎下令破城，还是有人请示要不要顾着城头那女人。


    秦虎心狠了又狠，心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做事拖拖拉拉犹豫不决反倒没好下场。


    他道：“城头挂着的本就是个死人，就是在交战中被箭矢射成筛子了也是无可避免！”


    “是。”


    两边在城门胶着了好一会儿，士兵得秦虎的意思生生用箭把那女子射死。


    死的时候在地上打滚疼的死去活来，叫唤得是惨烈了些，但没办法。


    有些被派去当探子的人死的比这惨多了，她一个妇人本就于大计无益，这还死得其所，发挥一点余热呢。


    秦虎这边士气大震，胶着后很快占得上风，不曾想到蔡峥做事狠，不等他们烧城，自己就在城墙上泼油放火。


    遇油的火散得极快，黑烟笼罩整个城池的上空，焦味和灼热的温度使人不敢再靠近城墙半分。


    秦虎也是为将士考虑的，叫他们停战，就近找水源灭火。


    这时，王建已经组织好一批新兵拉弓等待了。


    箭矢带着火飞出，火星子从甲胄跳到人的脸上，过高的温度烧着穿透身体的伤口，刺痛在一处被无限放大，五脏六腑都被大火烧碎般难受。


    “好他个龟孙！”


    一把箭差点就射到秦虎肩膀上去，局势混乱不堪，他盛怒之下当机立断，“撤！”


    纵使军队往后撤退那些箭矢还是如狗皮膏药般黏上来，几个讲义气的叫他们先走，自己留着送命断后。


    中箭后的他们在火中怒吼，被疼得步子歪曲手也不受控了还是在帮自己弟兄尽力挡乱飞的箭矢。


    “和你们拼了！”


    大部队远去，他无所顾忌地冲向那片火海，使出浑身解数扑到了最后一个敌人。


    “真他娘的阴损呐！”


    秦虎回到军营还骂骂咧咧的，等叶游知带来的那批女子给部下疗伤。


    说来意外，那些女子疗伤手法极为大胆，经常喷了些什么东西就开始切皮割肉的，切完也就是拿个什么沾过什么东西的白色布绑起来。


    弄完也不熬药，都是现成的药丸，要么在手上插根针，吊个水。


    怪的是那些玩意儿还有效！过不了多久，那些他们曾经十有八死的伤几乎不致命了。


    处理完事，生完蔡峥那龟孙子的气，该打的仗还得打，秦虎就跑去问陈里海该怎么办。


    “被他们找到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好招了，总不能回回要成了就被他们恶心一回，就这么跟他们纠缠着真不得劲儿！”


    “那什么叶娘子不是会制火药吗？要我说哪儿那么麻烦费时费人去打，用火药把城炸了算了！”


    陈里海道：“你把人家的姐姐活活用箭射死了还指望着她给你用火药？”


    秦虎怔住，说不上来为什么心虚。


    打仗哪儿顾得上那么多，就算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那样做的。


    但是对着陈里海吧，那平滑的语调总让他冷汗涔涔的。


    “陈将军你……你都知道了？”


    “哼，好歹这里还是我在主事。”


    秦虎闭嘴不言，告诉自己一千遍一万遍做的没错，但就是止不住的心虚。


    那么僵持了好一会儿后他还是捱不住去问，“那叶娘子怎么说？”


    “于理，秦将军只是快刀斩乱麻，破了敌军的计。但疼得在地上打滚的不是他的妻子，不是他的女儿，他自然不知道被乱箭射死有多痛，又怎么能体会到心有多痛呢。”


    秦虎双腿一滑，浑身无力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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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弯了下去。


    他宁肯叶游知狗血喷头地骂他一顿，可叶游知就讲了个道理，一两句话，让他心里真不是滋味儿。


    他懊恼，“是，情急之下我做得是急了点儿，等事完了我负荆请罪行么？”


    陈里海道：“那是你的事儿，原不原谅你是叶娘子的事儿。”


    陈里海叹气，“但你要记住，这事儿是你对不住她，你欠她的。”


    事到如今了，陈里海也不好说什么。


    叶松他见过好多次的，打从心底里讲，他欣赏那姑娘。要是他有一姑娘，一定照着叶松的样子养。


    听到叶松死了，还死得那么凄惨难免心有戚戚，不难过那是不可能的。一大把年纪了，想着叶松从不喊苦喊累的姑娘满身是箭地求人给自己一个痛快就心痛，不合时宜地掉两滴泪。


    惋惜归惋惜，路还得走下去。


    这时给叶游知再拉拢一个掌兵权的人是再好不过了。


    秦虎对五郎那是掏心掏肺的，等叶游知和五郎成了，加上这层缘故，他铁板钉钉就是自己人。


    为这，陈里海难免表现得心硬血冷，“你欠她的，你要看她让你怎么还。”


    秦虎偷偷抹掉嘴边的泪珠子，连声应是，“那是，那是……一定听叶娘子的……”


    陈里海这就扶他起来，“火药不是叶娘子不想用，城中那么多人，都要为蔡峥陪葬么？等实在不得已再谈火药的事吧……”


    不过蔡峥今儿搞这么一出，城里的人定是吓坏了，估摸着都在想怎么离开呢。


    蔡峥盯得紧，城里的人出不去，也不让别人进城。


    郑既明正劝着要去城门找叶松尸身的叶游知。


    “知知！你冷静一点！”


    “我没炸城，很冷静了。”


    郑既明盯着叶游知布满血色的眼睛都心头一紧。


    他忘不了刚听到消息时叶游知癫狂的模样。


    发疯、摔东西，一切郑既明想都不敢想的行为真真切切地在叶游知身上发生着。


    现在她冷静了，郑既明却更是担心，他宁愿叶游知疯一点，也好过一口血猛地从嘴里喷出来。


    郑既明看着她，把药送到她嘴边，问：“你难道还要让我失去你吗？”


    叶游知闭眼，偏过头，两行清泪滑到郑既明手背上。


    “拿走，喝不下。”


    郑既明听她的，撤了药。


    “我派人找去找阿姐，成么？”


    叶游知不说话，等得郑既明肝火具焚。


    好久，她才说，“我要亲眼见到我阿姐的尸身才信她死了。”


    郑既明不回，心里知道没希望了。


    没人会管被乱箭射死的人，城门的火那么大，估计烧得只剩灰了。


    “我不信，我觉得阿姐没死你知道么？”


    叶游知现在情绪极不稳定，突然就像骨头都崩碎的小孩，脆弱不堪，一会儿哭一会儿不说话的，胡乱抓身旁的救命稻草，“郑既明，我阿姐没死，她那么聪明怎么会死得那么惨？”


    “她不是那种人，她就算要死了，怎么会一句话都不说呢，怎么会不念我的名字呢？”


    郑既明温柔地抚摸她的头，道：“不管如何，我都会陪你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