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骨无踪的叶松、难攻破的城门，一件件事让叶游知犯难。


    当她冷静地坐在舆图前思索下一步时，叶游知发现她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冷漠。


    也就那个时辰癫狂了下，叶松的死似乎并未给她带来多大的改变。甚至到现在，她挤不出一滴眼泪。


    不知道该如何描述那种心情，只是她睁开眼，发现太阳还是照常升起时总会产生些落寞。


    她以前就不爱笑，现在手下的士兵看她都恨不得离远点，挨近点瞧，她皮下的黑都能扒下来蒙窗户了。


    陈里海这回也拿蔡峥犯难，问叶游知意见，叶游知道：“我不怕和他比命长。”


    她的意思，耗着。


    既然蔡峥打算死守城池那就让他守吧，她粮草兵器多得是，而蔡峥又有多少粮呢？


    蔡峥拿出了要用全城人的性命给他陪葬的驾驶，那叶游知便做出区别。


    经蔡峥这次不要脸的做法后叶游知的想法又变了。


    说与做是两回事，为何要与蔡峥比狠呢？


    看蔡峥多精呢，明明件件干的是要人命的事，别人还把他当菩萨供着，全靠一张巧嘴把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


    她此前在邕州还晓得用舆论，现在怎么忘了呢？


    何况如今是她占上风。


    等到蔡峥弹尽粮绝之时，都不必等她攻城，城中诸人自然就会和他闹起来，届时城门大开，就是叶游知一举攻破的机会。


    “要等多久呢？”


    “等不了多久，我会给他添乱的。”


    她会随时扔火药过去的，炸死了谁谁倒霉。


    自然，对外她不能这么说，需得换个说法粉饰一下她的冷漠。


    城中诸人困于逆贼的陷进，食不果腹，日日不能动，陈将军心系众人安危，然受逆贼阴损之举不能正面破城，便只好步步收割，徐徐图之。


    用火药一举，一则尽快解救诸人于水火之中，二则在城门口盘旋的火伤不到诸人。


    此举实为仁义之举。


    但怎么可能呢？要是不把伤亡搞得大一些蔡峥怎么会急呢？


    她采取温水煮青蛙的手法，初时的确只用伤害不高的火药，后面便叫骑军开始向守城的士兵放箭，箭上捆绑一封她的警告。


    “认输，否则我不介意让你的手也断掉。”


    叶游知专挑蔡峥的痛处说，蔡峥介意十几年前被断了腿，那她偏偏就要提！


    叶游知都不知此举是为何，以为挑他痛处讲就能给自己出气吗？


    比起让蔡峥回忆昔日的痛苦，她其实更想把蔡峥碎尸万断。


    蔡峥收到叶游知的信确实被气了一下，但他不是吃哑巴亏的人，当即就给叶游知写了一封回信。


    “乱箭射死你阿姐的是秦虎，你能断我手脚何不先找他报仇？听闻你本事通天，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否则不会连自己的阿姐也保不住。”


    报信的人心惊胆战地看着叶游知，恨不得变成骆驼把脑袋埋到土里去。这种晦气事没人愿意担，给上官报忧，挨个窝心脚都算轻的。


    他那角度看去，叶游知的脸阴沉沉的，也看不清别的什么表情，便聚集了精神仔细看，不待看清，人反而被吓得猛地一震——


    那团信不偏不倚地打到了他鼻子上。


    轻如鸿毛的纸张被团成团后不知被叶游知用多大力甩出，鼻子给他打得发麻。


    而那脸色跟鬼异样的女子似乎没注意到自己打到人了，还低低咒骂，“都去死吧。”


    蔡峥不知悔改就不怪她不客气。


    蔡峥这几日损伤不小，他心里烦，就日日拿叶松出气。


    叶松被关在一一方宅子里，什么事都不知道，蔡峥便对叶松说叶游知死了。那日城中大火，她不顾一切找你的尸身，被我的士兵乱箭射死了。


    “她以为自己死法和你一样也算死得其所。”蔡峥哼笑，“她是因你而死。”


    “你现在晓得了，尘世的情感多为拖累，与其死得那么痛苦，不如让我痛痛快快送他们上路。”


    他要折磨叶松，可叶松毕竟是叶厉的姑娘，他舍不得下手。


    还有什么比让一个良善之人心怀愧疚更折磨的呢？


    蔡峥都想好了，总之他敌不过叶游知，他便认输，但他可不会让叶游知好过。


    他会让叶游知亲手杀了叶松，就像当初他被逼着杀了自己的岳父以证清白一样。


    叶松听着他说那些话，一味地捂住自己的耳朵。今日蔡峥说叶游知死了，叶松不信。她端端正正地坐着，像一个没有眼珠的木偶，死气沉沉地应和。


    “她不会的。”叶松道，“她不是一个会被感情冲昏理智的人。”


    “她会来救我的。”‘


    “叶娘子，你居然会把自己的命寄托在别人身上，真是可笑。”蔡峥道，“还是在一个死人身上。”


    “可笑。”


    “蔡相这般咒我妹妹不外乎就是你曾受到伤害，自己过得不好就要把所有人拉下水。比起我的可笑蔡相的无耻才令人望尘莫及。”


    “便是我妹妹保护不了我，我死了，她也只会手刃仇人。自杀这种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她做不出来，要把自己的痛苦加在旁人身上的事她更做不出来。”


    叶松说话温柔，偏袒之意却很是明显，小声小气地夸一番自己的妹妹顺带把蔡峥贬得一文不值，“你和她看着都凉薄，本性却大不一样。蔡相活了几十年，可曾有过交心的好友？大家都不愿意靠近你，就是温润如我师父最后也与你各行其道，蔡相可有想过原因？”


    “你根本就是一个不值得信赖的人。”


    叶松被绳子捆着，但全然不受束缚，自由之气呼之欲出。大概是因为全然不受到蔡峥的刺激是不可能的，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把蔡峥惹恼了，得一瓶毒酒一命呜呼倒是爽哉，整日思来想去担惊受怕累得慌。


    叶松说的不错，她的话听着没什么力，对蔡峥正正适合。


    蔡峥摸了下脖子上结痂的伤疤，斜了叶松一眼，“任你如何说，我都不会改变我的想法。”


    叶松放弃了，往桌上一瘫，道：“随你。”


    自上回叶松对他动手后蔡峥就完全疯了，以前还要装出情深意重的念旧模样，现在呢，对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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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己的行径不加掩饰。


    她趴在院子的石桌上赏光秃秃的雪景，石头很凉，叶松把脸贴在上头十分舒爽，等脑袋也被冻得梆梆硬了才吐出一口气罢。


    事情怎么就闹到如今的境地了呢？


    若是叶游知真因她而死了，自己日后该怎么办呢？


    冷风呛人眼泪，叶松用温度短暂地麻木自己求片刻安宁，没等她在寒风中睡着的机会，蔡峥的人就将她拎走了。


    外头杀的震天响地，炸药砰砰砰地接连着爆，偶尔安静下来能听到孩子被吓哭的声音。


    真是惨呐！


    叶松一路被带出，看到血肉纷飞的士兵和年纪轻轻就遭此惊吓的小孩，一下就觉得自己接下来即将经历的事不惨了。


    若前一秒她还在猜测叶游知的状况，这会儿她确定了——


    她妹妹肯定没死。


    所以啊，她走着走着竟破涕为笑了！


    死到临头了还在笑，带路的士兵说：“这女人被吓傻了吧。”


    “其实我还是挺幸运的，对吧？”


    天气太冷，叶松的鼻涕泡直往外头冒，一晃就挂到了鼻头，看起来很是狼狈，这鼻涕一挂倒是有几分疯相了。


    她也不知道是在问谁，几个士兵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默契地没有回答她。


    叶松就自己回答起了自己。


    她是很走运啊！


    虽然生身父母扔了自己，但命大，不仅没死成偷了这三十余年的光阴，还遇到一个特好的师父！


    虽然药婆被人瞧不起，但她救了好些生产妇人的命，私下收到过她们的谢礼，没碰到不识好歹的白眼狼！


    虽然她师父很早就走了，但教自己治病救人，后来还有一个无所不能的妹妹给了她想都不敢想的治病仪器。


    她下过南闯过北，带的学生少说也有五十个，救了无数人的命，最后得人家恭恭敬敬称一声“叶医正”，倒是不负此生此行。


    她有亲人有朋友有学生，还有穷尽一生的梦想，除了没遇着自己喜欢的人，她觉得自己无憾了。


    浓厚的硝烟味已经让叶松近日孱弱的身体有些许不适，她明明觉得自己走过去应该无所畏惧，但是看到街边的火，看到烧得正旺的城楼，叶松还是胆怯了。


    腿脚有些发软……


    她不想走了，不想去死，她想活着……


    想回到叶厉因她冬日吃冰坏了肚子打她手心的时候，想回到叶游知咿咿呀呀伏在她膝上撒娇的时候，想回到邕州看她学生因试卷哀嚎连片的时候……


    以前不觉得这些东西有什么，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特别珍贵。


    手还是被绑着，叶松望着那团火，似乎是自己的希望呢。


    她果然被带到了城门。


    叶松问：“能让我上去看看么？”


    “下的命令就是让她们看清她是如何死的，让她去吧。”


    叶松走到城门上看，一眼就看到了叶游知。


    傻姑娘手臂流血了都不知道，还在往里拼。


    叶松深吸一口气，纵身往城楼一跃。


    “想让我死，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