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部侍郎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程编修与掌院大人所虑在理，是我等先前思虑不周。既然如此，我愿与程编修一同面圣，将此事禀明皇上，这律例修订关系甚大，恳请皇上破格用才，以正其名。不知程编修和掌院学士意下如何？”


    话到这份上，给足了程知体面。


    程知再看掌院学士，见他继续低头喝茶，事不关己的模样，便知眼下已经是最好的安排。


    她若继续推脱，有不识抬举之嫌，“若皇上应允，微臣定当全力以赴。”


    刑部侍郎送了一口气，终于谈妥了。


    不过，现在要去养心殿求得皇上的应允，怕也是件难办的事情。


    他看着手心，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手汗。


    他又转头看看跟在身后的程知，明明长着一张柔弱可欺的脸蛋，说话却是滴水不漏，一环套着一环。


    这一趟，他算是看出来了，这程知跟陆怀骰真有夫妻相。


    养心殿内。


    皇上似乎料到了他们会来，并没有过多为难。


    “翰林院编修程知，勤勉专研，于律例章程颇有建树。即日起，擢升为翰林院侍讲学士，兼任起居注官，特旨参与修订律例队伍。”


    翰林院编修，正七品。


    翰林院侍讲学士，兼任起居注官，从五品。


    她不仅仅是翰林院管理文书的小编修，还能记录圣言朝议，置身于朝堂的信息中枢。皇上不仅给了她品级，更给了她立足于朝堂的实权。


    程知心潮澎拜，强忍着内心的激动。


    半年时间，她从探花郎到从五品，晋升之快，未曾奢望过。


    她郑重下拜，“微臣叩谢皇恩。定当恪尽职守，不负皇上厚望。”


    皇上对程知寄予厚望，给予了天大的恩宠。


    邢部侍郎眼看着养心殿，似乎看到程知光明璀璨的前途。在修订队伍中，程知官居末位，恐怕也不是他们所能随意欺辱的人。


    程知再拜，请奏。


    “陛下隆恩，臣感激不尽。既蒙陛下信重，许臣参与新政，臣有一长远之思，敢陈圣听。今有同科进士第三甲苏落雪，现任京郊外县丞。彼在任上，专理妇孺陈情之事，半年内，相关纠纷的庭外调解已达八成，百姓称道。臣窃思，眼下修订律例，若将苏落雪暂调入京师，以女子之身为修订队伍整理数据。”


    皇上打量着程知，仿佛看在程知举荐苏落雪的意欲。


    曾听过苏家人刺杀过程知和陆怀骰，皇上亦欣慰程知的胸襟。


    他既开女子新政，能金榜题名者，并非都能入京为官。朝堂之中仅有一个程知，显然是不够的。


    “程侍讲所奏，深合朕意。新政既开，当有破例之举，便依你所请。擢苏落雪入刑部，暂领‘修订律例协理官’之职，正七品待遇，为修订队伍编整所需数据。着吏部即刻办理调令，令其五日内到京赴任。”


    程知大喜，“臣代苏落雪，叩谢皇上天恩。”


    她不仅是在为苏落雪争得入京机会，更是在为天下的女子争得入朝堂的机会。


    皇上令吏部办理程知和苏落雪的升迁手续，吏部接到指令，以最快速度着手办理，让他们的尚书夫人有最大的体面和礼遇。


    邢部侍郎和程知退出养心殿。


    想象到苏落雪得知消息的画面，程知压抑不住的喜悦，走路的步伐都轻快许多。抬头望着洒落的金光，她感叹这快入冬的阳光真暖和。


    刑部侍郎注意着程知的一举一动，看着人就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暗道怎么会有这般心思？


    “程侍讲，你为何要举荐苏家女入京？”


    朝堂上对程知的评议多为贬低，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帝后在护着唯一的女官员，物以稀为贵，程知多受些恩宠，也无可厚非。


    可程知举荐苏家女入京，那帝后的恩宠很有可能会分散出去。


    程知究竟是，有把握苏家女敌不过自己？还是借此讨好苏氏一族？刑部侍郎十分不解。


    毕竟，朝廷对程知声讨最厉害的，便是苏家。


    “以苏落雪的功绩，入京是迟早的事。程知所言，不过是让结果提前而已。”


    “待你站稳脚跟，手握实绩，她再入京时，你已是上官前辈，尊卑分明，于你最为稳妥。若让她此时便来，你们必被置于一处比较。倘若她机缘巧合，先行做出成绩，夺了你的风头与圣眷。你如今为她铺的路，来日恐成自己的绊脚石。”


    邢部侍郎说完，暗怪自己多嘴。


    可见程知这般天真纯洁，又有楚楚可怜之姿，莫名其妙忍不住多叮嘱几句。


    程知未急于反驳，反倒是感念邢部侍郎的建议。


    “大人所言，乃明哲保身之计，程知感念大人教诲。”


    然而，她话锋一转。


    “然而，程知所思，大宸开女子为官之新政，不该是一枝独秀，而是百花齐放。倘若落雪先于我做出利国利民的成绩，那正是新政的成功，亦证实程知今日举措的正确性。程知会因此感到骄傲。”


    邢部侍郎惊讶，没想到小小年纪竟有如此风范，将来前途不可限量，“程侍讲所言，倒让在下自愧不如。”


    程知眼神收敛了方才的坚定，多了一些温柔，“大人过奖了。”


    “不知程侍讲家中，可还有未婚配的姑娘？”


    “啊？”


    程知面露疑惑，脑子一下没转过弯，不知邢部侍郎的深意？


    邢部侍郎尬笑两声，“我见程侍讲聪慧灵秀，想必家风良好，不知家中可有未婚配的女子？”


    他想了想，程知这么优秀，程知的姐妹不会差到哪去。他侍郎家的儿子，应当配得上程家的女儿。


    程知了然，这侍郎是要与程家结亲的打算，“大人厚爱，家中有一兄长，一长姐，皆已成家。”


    “如此，真是可惜。”


    邢部侍郎再度失落，好在当初没有对程知过分奚落。以这趋势看，大宸的朝堂，定然有程知的一席之地。


    与邢部侍郎分开，程知走向皇后宫中，分享了今日的喜讯。


    皇后早早听闻程知的好消息，只不过要照看太子，来不及亲自去翰林院祝贺程知，“不如今夜在宫中用膳，就当本宫庆贺程侍讲升迁之喜。”


    皇后本就喜爱程知，得知她不计前嫌举荐苏落雪，更是多了几分钦佩。以及提议崔锦禾等人开设医药坊，专设了妇科疾症，一则可解妇人隐疾之痛，二则为女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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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者开辟出路，让女子的才能和价值推到百姓视野，被看见、被尊重、被欣赏。


    总之，一提到程知，皇后比谁都觉得骄傲。


    程知嘴角一直挂着笑意，“娘娘就饶了微臣吧。跟您一同用膳，不仅不能裹腹，还吃得心惊胆战。”


    仍记得上一次在皇后宫里用膳，若不是皇后在场，皇上恨不得让人把她拖出去。她才刚升了官，不能气着皇上。


    皇后想到皇上的情况，打消了这个念头，免得程知以后都不来她宫里。


    刚睡醒的太子模模糊糊睁开眼，眼睛四处瞟，最后落在程知身上，直直盯着程知。


    “诺，他在看你。”皇后哄了哄襁褓中的太子，太子仍是盯着程知。


    “娘娘，让微臣抱抱可好？”


    程知抱过程沐安和崔雨蓝，抱小太子实在容易得很。感觉小太子可爱得紧，更觉得天家容颜貌美，忍不住逗逗小太子。


    皇后慈和看着小太子，惊叹，“平时换个人抱，他闹腾得厉害。你抱他，竟然没有反应，看来是喜欢你呢。”


    “小太子长得可爱，微臣也喜欢小太子。娘娘，小太子笑了。”


    “这么喜欢，你和怀骰什么时候有好消息？”皇后打趣程知，“前些时候，广安郡王妃进宫来，还说起你跟怀骰的事。”


    在程家和陆家，都记挂着程知身孕一事。


    没想到，皇后这里也催上了。


    程知会心一笑，“还要迟些，有好消息定跟娘娘说。”


    “你可是担心仕途？”


    程知愣了一下，连太子的笑都顾不上看，抬眸看着皇后，大方承认，“嗯。若真的怀上，自然是要的。若可以选择，还是晚一些。女子新政才刚开始，中榜者有八人，实际上能在职务干事的，只有两人。”


    若程知刚上任不到一年，转身怀孕而耽误仕途，让人更加看轻女子新政的实效。


    程知的原计划，让新一批的女官员步入朝堂视野，或者女官员稳定于朝野，再考虑生育一事。


    至少，让苏落雪在朝堂立足。


    与皇后闲聊了几句，程知想着去看看崔锦禾的情况，起身告退。


    出了宫门，马车走向医药坊的路上。


    突然，英国公府的管家气喘吁吁赶到马车前，“少夫人，老夫人让您即刻回府。”


    “老管家，您歇歇。老夫人可说了什么事？”


    能让崔老夫人派人来找，定是出了大问题，程知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知道，夫人不知说了什么，老夫人气得慌，说是让您立刻回府。”


    “可通知了怀骰？”


    “这倒没有，老夫人只让您回去。”


    程知若有所思，点点头，“好，我这就回去。”转身看向梳月，给她打了个眼色，“梳月，你去看看长姐和锦禾的医药坊。”


    “是。”


    梳月刚应下，转身就往吏部公署的方向去。


    马车调头，去往英国公府方向。


    程知思考着陆家最近的事情，似乎想不到自己有什么事情让崔老夫人大发雷霆，还要派人将她带回去。


    “少夫人，要不要去找公子回来？”季娘担心，黄书兰会对程知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