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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替嫁清冷探花后他偏宠》 第31章 喜讯 檀昭,我没有看错你! 干得好!……
欲城事件闹得满城风雨, 沸沸扬扬,京城大街小巷,茶馆酒肆都在激动纷议。安澜不用出门, 便能知悉小道消息。
今上下令, 让禁军前往欲城,封锁西都极乐, 绑了二三十位主犯。开封府一顿审讯拷打,犯人们和盘托出,贩卖人口、逼良为娼、非法赌博与角斗等罪行,官府又揪出其他为非作歹的酒楼青楼人事。
令朝廷意外的是, 欲城百姓挤在道旁,喜迎官军到来,高喝"皇帝万岁—— "。
等待这一天久矣。
开封府也竭力配合, 诸多受困的少女少年得以归家,朝廷允诺,抚恤每户人家, 并给魏婵娟等人授以荣誉,以此避免女子贞洁失损的流言蜚语。
此外, 宫里传出消息, 说檀昭不休不眠, 刚进言一份欲城新治, 洋洋三万字,力谏官家引入一系列改革举措, 好让当地百姓们安居乐业。
安澜的唇角高高跃起。
「檀昭, 我没有看错你! 干得好!」
顾飞摸着下巴琢磨道:"姐姐,看来咱们也算做了一件好事,这叫歪打正着?"
安澜夸道:"暗处, 你的功劳最大,小飞英雄——!"
顾飞咧嘴露出小虎牙,哈哈大笑,挥了挥拳头:"有一天,我也要上战场,像我爹那样英勇杀敌,守护大周江山社稷!"
安澜纳闷:"顾叔上过战场?我怎么从没听他说过。"
"有一回,我爹喝得酩酊大醉,说自己也曾上过战场,一人抵百…… 许是他吹牛,可我幻想着,他是个真正的大英雄,而非黑.道见不得光的顾老六…… 只是我这么幻想罢了。" 顾飞的神情倏然落寞。
"小飞,你阿爹就是个大英雄! 你可知为何?" 安澜摸了摸顾飞的头,替他解惑道,"我认识他七八年,在欲城那种地方,他能对朋友肝胆相照,笃诚守真,已是超凡之人。何为英雄?在尔虞我诈、鬼魅魍魉横行之地,能够守住本心的人,皆是大英雄! 或许,顾叔有着不可言说的过往。"
顾飞抬眸,撞见安澜的微笑。
她绽开的笑颜如雪霁初晴,那抹温柔从眉梢漫至眼尾,滗下一泓清亮亮的柔光,整幅脸春晖莹莹。
这才是影子大人的真面目。
哪怕历经风霜,依旧心地温柔,本性善良。
适才那番话,说得也是她自己吧。
顾飞若有所思,点头道:"嗯,我要对我阿爹好一些,不能每次见面就吵,惹他生气。"
安澜往他脑门上弹了一指:"这就对了! 我呀,儿时想有个阿爹也不知哪儿寻去。你若再冲撞顾叔,看我打不打你!"
好疼,顾飞呲牙,摸摸额头。
适才温柔迷人,一下又变母老虎了。女人真多变!
安澜正色:"对了,极愿阁目前有何对策?"
顾飞久坐浑身不得劲,起来伸展手脚,回道:"我爹说阁主早有打算,让兄弟们暂且避风头。我出门打探消息去,也看看你那檀郎君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他一闪不见了人影。
屋里倏然安静,安澜略觉无聊,望向窗外。
小时候她闲来无事,爱看天上白云悠悠,给它们描着形儿,幻想出各式动物,什物。彼时一朵像是小兔子,圆滚滚的十分可爱,边上洇出金辉,还似个金元宝兔子。安澜出神地望着小兔云朵从眼前飘过,莞尔浅笑。
「檀小兔,你何时回家?」
檀昭五日未归,为了不让家人担忧,每日遣人报平安。安澜留在府中,照拂阿婆与母亲。然沈府传来消息,沈博文病了,林媛媛不得不赶回沈府。
这段时日事情接二连三的,梅茹心神不宁,提议去大相国寺祈福,安澜伴随。
出趟门,正好将另一桩事情给办了—— 花嫣那里,不知有否查到信息。
中元节已过,大相国寺里还在上演"目连救母"等杂剧,并搭有竹编的"盂兰盆",边上售卖纸印的佛经。
安澜替梅娘买了一本尊胜目连经,梅娘欢喜接过,唇角噙笑:"过会儿祈完福,我们回来这处听戏。众生皆苦,幸得世上还有大愿之人,帮助我们脱离苦海。"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梅娘历过大风大浪,国之战火,两代更迭,深悟其中涵义。
佛殿焚香礼拜,梅娘虔诚祷念,愿菩萨保佑众生,保佑他们家人。她一个妇道人家做不了什么,唯有克己复礼,温良恭俭,不过她的昭儿不一样,官居要职,可以护国佑民。
"鹤行,你在天之灵也看见了,昭儿没有辜负你的期望,你就安心吧,我们的昭儿,很好,还娶了个温婉善良的媳妇儿,一切都好。"
思及夫君檀鹤行,梅茹泪水淌落。
一品宰执,两袖清风,为大周鞠躬尽瘁,得来的却是流浪千里,客死他乡。临终前,檀鹤行嘱咐,将他葬在儋州的崖上,他说,天涯海角,这里亦是华夏疆土,哪怕大周灭了,华夏不灭。
到死也是一个\"忠\"字。忠君,忠国,忠天下民生,忠君子初心。流落岭南时,檀鹤行还不忘造福当地百姓,开办学堂。葬礼千人相送,哭声震天。
梅茹理解,尊重夫君的心愿,可她不希望她的昭儿也吃尽苦头! 昭儿少年老成,早早担起责任,未有怨言,从岭南到京城,到如今,可昭儿的人生还长,多少让他快活些,时而笑一笑。许多年了,梅娘印象中露着奶白小牙笑盈盈的昭儿,早已是七尺男儿,整日为社稷民生操碎心,真是许久没有听见他开怀大笑了。做娘亲的眼睛看不见,却也晓得孩子活得累,累极了。
梅娘极想看看自己的孩子,如今长成什么样了,想亲眼看着他,对他说: 人生苦短,也对你自己好一些,活得开心点。
梅茹抹着眼睛,渐渐地,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眼前似乎透出光明,一些隐隐绰绰的影子晃来晃去。
梅娘十分惊慌,踉跄起身。
"婉儿,婉儿——"
安澜连忙扶住她:"我在,阿婆,我在这儿,怎么了?"
梅娘身子颤如筛糠,手更是抖个不停,口里唤着巧姑:"巧姑,帮我解开白绫,我好像,好像看见光了……!"
巧姑怔了下:"嗳! 嗳!" 慌神应道,慢慢替梅娘取下白绫。
梅娘抬手遮于额头,不停地眨着眼睛。
黑暗被光刺穿的刹那,白茫茫一片,梅娘着实惊悚,微微睁开的眼睛旋即又闭上了。等候良久,她克服恐惧,又试着一点点地睁眼,眯着双目打量—— 世界像似被打翻的染坊,诸多色块在虚空中纷乱摇晃,猛地扑入她眼里。梅娘又吓得阖上双目。
"…… 看见了,真的能看见了! 我又能看见了!"
惊惧,欢喜,焦忧,梅娘心里亦是五颜六色,五味陈杂。
安澜双臂用力,扶紧她软绵且颤抖不停的身子,也是愣了半晌,泪水不知不觉地滚落,醒悟后,安澜抱紧梅茹,泪如雨下:"阿婆——! 太好了,老天爷终于显灵了! 好人有好报,谢谢老天爷! 谢谢佛祖菩萨!" 她原本不是很信这些,彼时挨个儿谢了又谢。
梅茹眯着双眼,将目光移向她,打量许久:"你的罗裙,该是蓝色的,褙子浅浅的,像似白色,头发黑黑的…… 婉儿,我见着你了!" 梅茹喜极而泣。
现下仅能辨识色彩,碎片化的,模糊的,然而这已足够,是神迹,是突如其来的上天的礼物。梅茹早已放弃希望,多年来坚持针灸药敷,因为昭儿执意,她为了不伤他的孝心,便依着做了。
周边人瞧见这一幕,哗啦啦地拜了一地,朝四面八方磕着头。世上果然有神明,有菩萨,人一旦有了信念,多少苦难,也是能熬过去的。
求财求福,到头来求得还是一生平安顺遂。
—— 岁岁安澜。
安澜益发感谢师父给自己取了这个名。
周边太多惊讶好奇的围观者,安澜吩咐巧姑与樱桃开道,护着梅茹走出殿堂,前去拜谢寺庙主持。
圆融法师在大相国寺渡过半百春秋,见证过诸多奇迹,对于梅茹的恢复,却也惊叹不已:"梅娘子,天道昭然,善有善报! 我也听闻檀大人许多事,尤其近来沸沸扬扬的欲城之事,檀昭功德无量,上苍亦回馈于您,阿弥陀佛。梅娘子,你们先去寮房歇一歇,用些素斋。"
梅茹嘱咐安澜捐了百两银,继而打算抽签。
安澜思及梅娘曾经抽的下下签: 血光现,婚姻离,行人远……
血光现??
她不就替檀昭挨了一刀么!
还有婚姻离,行人远,她本就是替嫁假扮,迟早会远离。
这也太灵验了吧!
安澜抚了抚激跳的胸口,赶紧凑近梅茹耳畔,悄声道:"阿婆别抽签了,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今日喜气洋溢,抽签反倒不灵验。" 她这般劝说,省得又抽到个不好的签,徒增烦恼。
梅茹恍悟:"婉儿说得对,对极了! 哎呀,我真是老糊涂了,险些贪心,往后不抽签了。"
"阿婆怎会贪心,您衣食清简,心慈好善,阿婆最好了。" 安澜小嘴儿甜,哄得梅娘乐呵呵。
她们走往寺庙右侧的寮房,将梅茹安顿后,安澜借口上趟茅厕,一溜烟儿地去往资圣门的后廊。
那儿不少小乞儿,安澜瞄准一个长相老实的孩子,塞给他五十文钱,让他去到甜水巷的人间瑶池传送消息。
斋饭后,梅茹等人在寮房午休,安澜算好时间,戴上帷帽出到门外。
少顷,一位同样戴着帷帽的女子徐徐行来。
俩人照面。
安澜说出暗号:"寻寻觅觅,冷冷清清。"
那位回道:"老娘不要凄凄惨惨戚戚。"
第32章 心动 娘子,我想你了。
话音甫落, 噗哧,那人笑了笑,掀开纬纱, 娇声骂道:"死丫头, 鬼主意真多! 当初还给我留什么暗号,若非是李清照的诗词, 我险些给忘了喏! 那小娃挺负责,硬要我说出暗号。"
"花姐姐,许久不见。" 安澜挽住花嫣的手,带她入到旁边空置的寮房。安澜极想告诉花嫣适才奇迹, 分享喜悦之情,可为了不暴露身份,她说不得, 只好捺在心底。
安澜怔怔地瞧着花嫣,花姐姐一直没能从良,因为堪破了许多男人的真面目, 迄今寻不到一个真心的,单纯爱她的好男人, 能够带她飞离那只金丝笼, 那片看似锦绣却也孤寂茫茫的苦海。
花嫣不晓得她心思, 被她这么直愣愣地盯着, 只觉心里发麻,打趣儿笑道:"怎么?绿茶妹妹也痴迷我的美貌, 移不开眼, 想劝我弃贱从良,带我远走高飞?"
这番话,花嫣曾对许多男人调侃过, 每个枕着她玉臂的男人,皆然发誓要将她娶回家,只不过行了鱼水之欢,情.欲消退后,一问一个不吱声。
呸。色心上头之际,男人的话鬼才信呢。
花嫣冷冷地笑着,看向安澜时,目光这才柔和。时间不多,花嫣开门见山直言道:"不说笑了,我们谈正事。你唤我来,是为了双儿的事吧?好消息,人找到了!"
喜讯接二连三。
安澜的心怦怦激跳:"她在哪儿?还好么?"
花嫣抿了口茶:"沈尚书那只老狐狸聪明极了,我托人找了一个多月,凡是有他家产府邸的地方寻了个遍,没有双儿姑娘一丝踪迹,后来你猜怎么着,我是从他儿子,沈知微那儿套出话,沈尚书在京城南郊租了一座宅子,将人藏在那里面!"
"什么?!" 安澜噌地跳起。
她万万没想到,双儿离得那么近,她本以为沈博文会将人藏在天南地北,遥不可及的地方。
应了那句话,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可恶的老狐狸!" 安澜油生被耍弄的愤怒。
花嫣颌首:"确实,姜还是老的辣。" 她从荷包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安澜," 上面是地址,我的线人说,双儿姑娘似乎没受罪。"
安澜感激不尽:"多谢花姐姐,沈二公子还知道什么?"
"我听知微说,他爹好像遇见麻烦了,整日愁容满面,人也消瘦不少,好像因为他的女婿,檀昭。" 花嫣生怕安澜不知情,解释道,"就是那个探花郎檀昭,如今是御史大人,你应该晓得吧,啧啧,那人堪称京城第一美,天下无数女子皆想与他春宵一度,做鬼也风流喏。"
安澜:……
一阵寂静。
花嫣略微出神,一双明眸春光乍现。安澜不忍打断她的遐想,等了一会儿,轻声问道:"姐姐在想檀公子?"
花嫣回神,唇角挑起一缕笑:"我可不想他。再俊的男子,若对你无情,有何用处。女子痴心妄想,死缠烂打,最后伤到的还是自己,作践罢了。"
花嫣久经情场,看得最是透彻,却轻叹一声:"我在想,沈二公子,沈知微。"
安澜出乎意料:"他怎么了?"
花嫣欲言又止,迟疑好一阵子,诉道:"我原以为像他那种贵族公子,来花楼不过是玩一玩,哪知,他来了好些次,只为寻我…… 我虽是老江湖,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但每回见着他,心情便好,妹妹可别笑话我。" 花嫣掩唇,哧哧作笑。
安澜眼尖,察觉她笑得不太一样,不似平常面对客人那般假意媚笑,而是略带少女般的清甜柔美。
安澜很是意外:"姐姐喜欢上他了?"
花嫣摇摇头:"倒不是喜欢,知小微像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白玉,纯得可爱,每番姐姐,姐姐地唤我,我感觉心都要化了呢。"
安澜被她的描述惊震了下,琢磨道:"知小微,你唤他知小微?"
花嫣诧然:"你这么说,我才发现哦! 女人给人起小名,说明,或许心动了。哎呀,危险危险,我得收收心了!"
安澜惊道:"…… 当真??"
檀小兔,她时常暗自唤他檀小兔! 还有檀冰坨……
糟了糟了!.
从大相国寺祈福后的翌日,檀昭也回家了。
梅娘抱着儿子左右端详,用手细细摸着,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昭儿原来长成这样了呀,好高,阿娘踮起脚才能够着你的头,唉,瘦了许多,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噗,少顷梅娘又忍不住笑,一半感觉,一半猜测道,"俊是俊,天庭饱满,鼻子直挺,下巴翘翘的,比你爹爹还要好看,不过没有从前可爱了,从前你的脸儿水灵灵,肉乎乎的。\" 这些她早就晓得,翻来覆去说了好多回,而今能够瞧见他模糊的轮廓,感觉越发真实。
阿娘的纤纤十指曾经光滑柔软,多年过去,指腹粗糙起茧,摸在脸上像似覆了一层老松树皮。檀昭心里刮着天风海雨,双眸湿红,挽唇微笑:\"阿娘,我那会儿远未及冠,外表若是十年不变,那叫哪吒。"
呵呵,檀小哪吒,好有趣。
安澜笑出声来。
"婉儿过来。" 梅娘招手将安澜唤到跟前,让她与檀昭站一起。
安澜蓦然有些窘迫,微微低头。
梅娘凑到他们跟前仔细打量,如同隔雾观花,视线模模糊糊的,仅能辨识大致轮廓与色彩。可她心里喜欢,一个劲儿地夸道:\"金童玉女,郎才女貌,真乃天作之合,般配极了!" 失明多年,重见光明,梅娘的情绪过于激动,忽又哭起来,抱住他俩,"当初我不太情愿你俩的婚事,想来后怕,若是婉儿没过门,我不就没了绝好的儿媳么! 我真糊涂啊。"
"阿婆……\" 安澜感深肺腑。
心情无比复杂。
她这个假儿媳,迟早要离开,忽然有些舍不得。
"阿婆别这么说,你也是世上最好的阿婆!" 安澜随着梅娘哭哭啼啼。
檀昭好一阵劝她们不哭后,吩咐侍女端上丰盛的素食: 菘芥粥、东坡羹、清蒸竹笋、芙蓉豆腐、素鸡、素鱼、素羊肉……
安澜:……
很想继续哭。
如此喜事,本该大鱼大肉大酒痛快吃喝,庆祝一番。
可每回祈福,便需斋戒三五日。
老天爷哪,即生素,何生荤!
晚膳后,梅茹心疼儿子太过劳累,催着他们小夫妻回房休憩。
安澜亲手燃上安神益眠的婴香,少顷,屋内麝香兰雾,沁人心肺。
"官人坐着歇会儿,我给你按摩放松下。"
晚膳期间,安澜便注意到了,檀昭时常蹙眉,许是头痛,却强忍着不动声色,吃得也少,看似没胃口。几日不见,他确实清瘦许多,下颌尖尖的,眼窝微陷,五官越发深邃。明明憔悴了些,气质反倒更加俊逸出尘。
也不等他答话,安澜走到身后,伸手轻按他的印堂穴,继而慢慢推至太阳穴,来回几番。接着又从太阳穴、百会穴,直到风池穴,来回轻轻按着。从前她自己头痛时,便是如此按摩缓解。
"我至今还未缓神,阿娘能够重见光明,看她言笑晏晏,此般恬熙,足慰平生。" 檀昭幽幽说道,魂儿轻飘飘的。
幸福。
这词他许久忘了滋味儿,丢弃在阴郁的心海里。
现下转在舌尖,蓦然觉得,原是五彩斑斓,甜美忘忧。
檀昭的眉目渐渐舒展,仰头看来:"可以了,多谢娘子。自从你来了,一切渐好。" 因为他仰头说话,声音比往常还要低沉,带着说不清的魅惑。
那双神韵别致的凤目微微上挑,尾梢泛红,眸中水光涟漪。
卿面桃花,公子无双。
安澜蓦然手心发烫,顿了稍许,移步坐到桌旁,沏上两杯暖胃茶。
"官人客气了,自家人,不必言谢。" 她也是得了意外好处,家,住在檀府做任务,竟然尝到了家的感觉。无心插柳柳成荫。
安澜捺住心绪,见他舒服了些,问道:"那个刺客的案子,官人查得如何了?他背后是否有人指使?"
檀昭端正身姿,神色恢复平静:"人都抓住了,主谋是朝廷内部的官员,你不用担心了。张勤的禁军明日离开,无需继续守在檀府。"
他没有细说户部崔侍郎的案子,一来这事属于宫中机密,暂且不可透露风声; 二来,他不想让妻子担忧同是户部的沈博文。沈博文昨日病痛,卧病在床。檀昭揣测,真相或许没有这么简单。
事情只能一件件来。今上颇为重视欲城的改革,想要趁热打铁,继续扩大清理,檀昭日夜忙碌,与宰执及六部大臣共商对策。
他还要提防一事,功高震主,因为近来流出某些闲言碎语。
累极了。
安澜陪他默默喝茶,似乎能猜到他心里所想,时而觑他一眼,不知为何,目光停留于他的鼻子。
鼻梁又挺又直。
花姐姐说,男人天赋异禀,观鼻即知。
唔,瞎想啥呢! 都怪花姐姐,每番见面聊男人!
蓦然那人唇角微微翘起,安澜吓了一跳,以为他会读心术,赶紧扫除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念头。
"这件事里,最蹊跷的,还是那位救出少女的神秘侠客。我估计,送到檀府的刺客也是他抓的。" 檀昭淡淡说道。
安澜的心刚缓下来,又被提起,打探道:"为何这么说?"
檀昭呷了两口茶,缓缓分析道:"两件事情,看似毫不相干,却发生在同一天,同一酒楼。少女们是在傍晚被送至开封府,吴氏稍微晚些被送至檀府,差不多的时间,巧合太多,是为蹊跷。再者,官兵调查后,说那日酒楼发生一场恶斗,事由吴氏与那神秘公子的小厮对赌,闹架开始,发展成众人混战。事后,少女们也不见了。因而我猜测,这些皆是那神秘人布下的局,目标就是擒拿逃犯,顺道救出了少女,一箭双雕。至于他为何这么做,许是行侠好义,或者,他本身也掺入在其间。"
好聪明,不愧是御史大人。
安澜暗叹。
檀昭眸光移来:"我记得,也是那天,娘子出游金明池。"
安澜:……!!
他什么意思?怀疑我么?那番详解是故意说给我听?
安澜手心冒汗,喝了口茶,镇定一忽儿:"确实挺巧,那日,我脚都走疼了,乏累得紧,歇了两天才缓过来。" 她抬手抚了抚额头,露出一副柔弱的模样,寻机岔开话题,"对了,我爹病了,阿娘回去照看他,传讯来,让我明后日也回去一趟。" 一想到那只老狐狸,安澜心中来气,好在她终于知道双儿的下落,扳倒沈老狐狸的筹码又多了些。
"好,替我问候。" 檀昭移开目光。
俩人继续闷声喝茶。
都说小别胜新婚,与他这是,小别重逢若坐牢。
安澜越坐越拘谨,感觉快要透不过气来。
"我们歇息吧,官人一定很累了。" 安澜起身缓解窘迫。
檀昭颌首,随着她走到床边。从前他习惯自己宽衣解带,讨厌被人碰触,如今似乎忘了这回事,等着妻子来做。
那人雕塑似的立在那里,安澜踌躇挨近。从前她积极撩拨,现下,不知为何羞涩起来,白白又活回少女那会儿。
哪怕少女时代,她的心也从未这般激跳过。
砰砰,砰砰,简直要撞出胸口。
她咬了咬牙,近身替那人缓缓解开腰带。
好生奇怪的感觉。
成婚两个多月了,此番小别,像似面对陌生男子。
不是因为身体的陌生,而是,这人与众不同,德润圭璋,里外清白。她最能窥视他人的真面目,这人也戴着面具,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想必是被苦难所裹敷,造就一身冰冷冷的盔甲,感情上却似一张白润的澄心堂纸。
他是纸,她是笔。
他在明,她在暗。
他等着她执笔描绘。
可她一直在骗他……
安澜于心不忍。这回不是装的,她撩起垂在脸侧的碎发,娇羞迟疑着,偏偏勾得那人心荡神迷,难以自持。
忽而她的纤腰被一双大手搂住,整个身子倾入那人怀里。
猝不及防,安澜"啊"一声,又羞又急,心都跳到嗓子眼了。檀昭抱着她,手不停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娘子,我想你了。" 他低声呢喃,音调酥麻醉人。
外头红尘纷纷扰扰,唯有家中,这一方小天地里,彼时彼刻,是他风雨兼程里一席清宁的港湾。
安澜依偎在他怀中,被那双强有力的臂膀越箍越紧,男人炙热的身体混合淡淡檀香撩着她的心,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来得如此激烈,她发觉自己的手脚越来越软,似要化成水……
蓦然她有些抗拒,不是不喜欢,而是,她没有准备好,怕自己的心再这么跳下去,真会一命呜呼。
好在斋戒救了她。
檀昭也是思及此事,强忍着,一点点收敛蔓延于体内的燥火,那种感觉十分不易,似乎体内无数野兽搏斗着,搅得他五脏六腑都炙热难忍,良久凝神,才将那股烈焰压抑下去。
安澜捂住滚烫的双颊,抬眸觑他一眼。
…… 檀昭,前方还有一段路,风霜雨雪,我再陪你走一程。
第33章 争锋 你真以为,他会喜欢你?
金风细细, 八月秋社,立秋后第五个戊日,家家户户祭祀土地神。
自从梅娘重见光明, 整日乐呵呵地哼着曲儿, 还抢着做一些仆役的活儿,譬如扫地, 浇花,下厨,安澜陪她一道忙碌。秋社之际,按照民俗, 她们亲手准备"社饭",将猪羊肉、鸭饼、瓜姜等切成薄片,调味之后铺于饭上。
齐太丞前来医诊, 直呼奇迹。今日他又仔细诊了半个时辰。虽说,梅娘的眼睛再难恢复旧时清亮,现如今看东西朦朦胧胧的, 似乎蒙着一层薄雾,已是天赐之幸。
齐太丞竖起中指与食指:"告诉我, 这有几根手指?"
梅娘眯眼端量, 认真回道:"两根。"
齐太丞顽皮打趣:"错了, 一只手五根指头。"
梅娘噗哧一笑:"而今我总算看清了, 齐老您鹤发童颜,孩子似的, 越活越年轻喽!" 齐老临走前, 梅娘送他亲手做的社糕、社酒,将他当作神仙拜了又拜。
今日,安澜准备去沈府探望沈博文, 梅娘也给她打点了一盒"社饭",嘱咐她带给亲家母:"我晓得媛媛喜欢,其他人就算了,这种百姓人家的食物恐难入他们的眼,你替我问候下,尤其向你阿爹,让他好生养病。"
马车抵达沈府,安澜端起千金姿态,略略牵着郁金黄百褶裙,轻巧移着莲步。樱桃与甜橙跟在后头,提着回娘家的酒水礼物。
沈府管事迎了上来:"二姑奶奶,您回来得正好! 主君正在大发雷霆,谁也劝不住,他身子病痛,不好动怒,您赶紧去劝劝吧!"
安澜暗恼,沈老狐狸又在演哪出戏。
她随着管家赶往父亲的主屋,进门便见沈博文手举戒尺,一下一下地抽在沈知微的身上。大夫人心疼得直掉眼泪,拽住夫君的手:"沈郎你别打了,二哥儿知错了,他知错了!"
"他可不知错,他就是被你惯养出来的! 生性懦弱,优柔寡断,不堪造就!"
沈博文戴着浅紫镶玉束额,病容苍白,嘴唇硬生生地咬出血色,戒尺往沈知微的后背继续抽着,"没出息的不孝之子! 殿试落榜,不知发奋图强,反倒沉迷酒色,荒淫无耻,辱没家门!"
林缓缓也在一旁又哭又劝:"二哥儿年仅十八,下回殿试还有机会,你要怪就怪京城遍地烟花柳巷,男孩儿难免受些诱惑,改了便是,沈郎你且住手,可别把孩子打伤了。"
沈知微倒是硬气,跪在地上不哭也不求饶。面对儿子意外的倔强,沈博文愈加火冒三丈,满腹恶气,之前戒尺抽在儿子的手臂,后臀,他还算把握分寸,彼时力道灌注在手上,猛一挥尺,往沈知微的脊梁上打去。
沈知微闷哼一声,整个身子伏在地面,痛得颤个不停。
大夫人眼见儿子白襕后方洇出血迹,哇的大哭,不顾矜持地扑去护住他:"你若再打,也打死我算了!" 小女沈妙妙也随着阿娘护在那里,恸哭流涕,求父亲放过二哥哥。
屋里乱作一团。
安澜脚下踟蹰着,暗自忖度,这事儿大抵与人间瑶池有关,沈二公子逛青楼的事情被老爹发现了。
安澜上前拜道:"爹爹,女儿来看您了。"
沈博文瞥见她入屋,脸色愈加暗沉。
其他人见是二姑娘回府,一下心生希望,林媛媛旋即挽住她:"婉儿,你快劝劝你爹,二哥儿晓得错了。"
安澜瞥了一眼从地上慢慢直起身的沈知微,少年发丝凌乱,忍痛不出声,嘴唇都咬破了血。
往日见着时,安澜觉得这位长相阴柔,没想到他还挺刚的。
安澜心一紧,快速思忖,如何吸引沈博文的注意力,便道:"爹爹,知微身上都见血了,您千万手下留情,您自己身体也十分要紧,女儿听闻您病了,赶着回来探望。" 安澜一边说话,一边上前挽住沈博文,朝他使眼色,"女儿陪爹爹去里屋歇息,顺道聊聊一些事儿,挺要紧的。"
其他人乘机扶起沈知微,忙不迭地带他回房,并叫人去寻医师。
安澜搀着假父亲,发觉他有气无力,看来真是病了,适才打人将劲道都使完了。
沈博文躺到床上,虚弱言道:"我多年寒窗苦读,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一辈子辛苦经营,维护沈家家业福荫后人,可惜生了你们这些不孝儿女!"
沈尚书少了往日的威风,但嘴巴没软下来。
安澜冷眼打量,他本圆润的脸颊颇有福相,如今消瘦不少,皮肤松弛,唇角耷拉,人便显老,好在这男人骨相优越,年轻时俊朗翩翩美男子,年老亦是面容轮廓清晰,可辨昔日风采。
"我可没有碍着你。" 安澜咕哝,倒了一盏茶递给他。
少顷,安澜进入正题,打探道:"檀郎说,刺客背后的主谋抓住了。事态严重么,您打算怎么办 ?"
沈博文正在喫茶,一下呛到气管里,\"咳咳咳\" 沈博文朝安澜吹胡子瞪眼睛:"都怪你,尤其你那夫君,执拗至极,揪着户部查这查那,户部侍郎不堪忍受,这才遣人刺杀,如今好了,连我也被牵扯进来,再这么下去,就怕头上乌纱不保!\"
安澜盘出想要的信息,回怼道:"哦,我明白了,朝堂事发,您气没处撒,所以逮着二哥儿发火是罢。爹爹,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往后您哪,也别总拿儿女问罪。\"
被她一语中的,沈博文愈发嗔怒:\"你你……\" 颤手指着安澜的鼻子,气得险些吐出一口老血来。
"我都是按您吩咐做的,这事可赖不上我。" 安澜适可而止,掏出绢帕替沈博文擦拭胡子上的茶迹,"您先别急,檀郎那儿,我帮您暂且稳一稳,您当初积极促成这门婚事,也是想着与檀昭攀亲联姻,日后好有援手,我说得没错吧。"
沈博文的心思被她猜得一清二白,只能闷不吭声。
安澜抓住主动权,提议道:"我是个规矩人,替嫁之事,我们说好的,成亲时百两黄金,成亲后再付三百两,这个钱您先给了吧。"
沈博文没料到她忽然谈钱,蹙眉不屑道:"你们圆房了?当初买卖是,圆房后付你三百两。"
安澜面不改色,扯谎道:"圆了,不久前的事儿。"
沈博文摇头轻嗤:"太迟了,三月之久,你才办成,我只能再付你一百两。" 圆房之事迟延太久,掉包之计使不成了。
安澜讨价还价:"二百两,檀昭那里我替你打探消息,并为你说情。我替他挡过一刀,他如今待我很好,挺看重我的。"
沈博文恶狠狠地笑着,好个唯利是图的卑贱女子。
他针锋相对,奚落道:"你要晓得,他喜欢你,仅仅因为你假扮我的乖女,我沈家名门闺秀,你觉得,倘若他知晓你的真实身份,知晓你对他的嘘寒问暖、甜言蜜语皆是虚情假意,不过一桩金钱交易,你真以为,他会喜欢你?"
安澜的心间彷佛有一把尖刀割过,蓦然血淋淋地发疼……
然,她不动声色,拾起被刺伤的自尊,挑眉轻笑:"二百两,一文也不能少,否则今儿我就拍屁股走人。"
"我没说错吧,钱,还不是为了钱! 可是,你不管你的双儿妹妹了?" 沈博文捏着她的七寸弱处,量她不敢乱来。
安澜猜到他会用这出阴招,沉默冷静。
忍。
再忍几天。
安澜故意现出示弱的神情:"好说,您有什么吩咐,我照做便是。"
沈博文见她终于服软,吁了口气,夺回几分颜面。
从适才的对话里,安澜端倪出,沈尚书不知她找到了双儿的下落,她必须尽快行动!.
在沈府的两日分外压抑。
安澜趁机探望大夫人王氏,还有母亲林氏。林媛媛在檀府待了一些时日,精神恢复不少,可回到沈府又是一脸愁容,霜打的茄子似的蔫而吧唧的。
抚慰母亲后,安澜赶去探望沈知微,事先来到庖厨:"二公子的药煎好了么?"
曾经她就在此处扮作厨娘,化名翠花,潜伏三月。
思之,仿若前尘。
厨司吴嬷嬷正在责骂一年轻厨娘,一口一声"小贱蹄子",瞧见二姑娘驾到,吴厨司赶忙迎上前,点头哈腰道:"二姑奶奶怎的亲自来了,您近来可好?药刚煎好了,我赶紧让人端出来!" 那副胖脸挂着媚笑,一双眼睛眯成线。
安澜扬了扬精巧的下颌,也不正眼瞧她:"适才我听你污言浊语,所来为何?"
吴厨司见她不悦,惊出一身冷汗:"哎呀,二姑奶奶请息怒,那小贱蹄子新来的,刀工慢,切丝不均匀,牙人还说她手艺好,定是扯谎了,明儿我就让人将那小贱蹄子退回去!"
安澜嗔目斜睨:"收起你的口头禅,不堪入耳。"
一声喝令,吓得吴嬷嬷直点头。安澜看向那位战战兢兢的小厨娘:"我觉得这姑娘挺好的,面貌清爽老实,留下来好好干活。吴嬷嬷,你要记住,这儿是堂堂沈府,你也是个下人,好歹当了管事的,往后以身作则,不可再满嘴粗话。"
"晓得了,晓得了,老奴再也不敢了!" 吴厨司惊魂未定,连连躬身。
安澜让侍女端了药,施施然离去。
来到沈知微的房间,安澜让侍女放下托盘:"你们都出去吧。"
沈知微发烧昏沉,睁开惺忪的双目,见是二姐姐,颇为惊讶,欲要撑身坐起来:"阿姐怎么来了。"
安澜连忙扶他坐好,学着檀昭的法子,在他后背垫了个软枕,避开伤处。
"我担心你,所以来瞧瞧。" 安澜取来瓷碗,亲自喂他喝药。
沈知微又是一惊,往常他们姐弟俩不怎的亲近,许是,姐姐喜欢冷峻盛气的男子,不待见他这种温吞性子的。
"我不碍事,有劳姐姐操心了。" 沈知微小口饮着她递到唇边的药汤,心间掠过一股温暖。
如此近距离,安澜又将他细细端详。
十八岁的少年生得秀气白净,温柔含蓄,清清爽爽的还未染上世俗浑浊,那双水光荡漾的眸子清澄单纯,转眼看来时,真就教人心软如水。
他的声音亦是软糯糯的,安澜能够想象到花姐姐的心情。
安澜喂他喝完药,旁敲侧击地打听道:"我听说,你常去人间瑶池,你该晓得,那儿的女子都是什么样的人。"
沈知微蓦然顿住,别开头:"她不一样,我不允许任何人辱骂她。"
看着还挺真切的。
安澜继续探问:"她?哪位?那里的女子各个都是调情高手,你还年少,涉世未深,对男女之情颇为单纯,我这么说,也是为你着想。"
沈知微越发吃惊,从未想到会与阿姐谈论这类话题:"姐姐出嫁后,似乎变了,是懂了男女之情,如今管起我来了?"
安澜垂眸不语。她存心打听下,沈二公子对花姐姐的真实情意。
少顷,沈知微说出令她震惊的话:"我喜欢那位姑娘,她虽沦落风尘,却良心未泯,她与众不同,令我安心,总是鼓励我,夸赞我,她也予我建议,好言好语,从未奚落。我自小孤寂,阿爹威严,阿哥光彩,我是没出息,我也不想有出息,功名利禄并非我最在乎的,我只希望,安静本分地活着,我想与她在一起,重新开始。"
安澜诧然抬眸,一度语结。
沈知微双眸含泪,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气势:"阿姐,倘若你要将我这番心里话告诉阿爹,你就去吧。倘若你真的为我着想,你就帮帮我!"
安澜险些舌头打结:"怎么,你要我怎么帮?"
……
回檀府后,安澜卸下一身疲惫,简单用了晚膳,乏力躺在床上。
檀昭让她先歇着,他有要紧公务去到书房。安澜晓得檀昭的秉性,忙起来六亲不认,披星戴月,不到子夜不会归房。
安澜搂着被子,"呜呜呜"踢腾一顿,"让你多管闲事,让你多管闲事,这下好了,自作自受吧!" 她自个儿暗骂。探望沈知微,原本她只是好心替花姐姐打听下,居然又被扯到一个坑里面。
夜深人静,安澜难以入眠。
咕噜咕噜,肚子叫了起来。
—— 七情六欲,只剩食欲。
安澜在床上滚来滚去:"好饿,饿死了。" 越想越饿,饿得头晕眼花。
替嫁以来,她百般遮掩,也算瞒天过海,惟独吃饭这事儿,沈千金每餐如小鸡啄食,食肉不过三小口,日子一长,安澜实在有些受不了。沈府两日,她装模作样,吃得甚少,樱桃也不敢去庖厨给她偷食。
斋戒已过。
要不?
安澜噌地跳起,兴奋地搓搓手。
今夜她喝了一碗鸡汤。
有汤就有肉。
鸡腿,鸡腿,香喷喷油腻腻的鸡腿……
哈哈哈,鸡腿我来啦!!!——
作者有话说:秋社社饭参自东京梦华录。
下一章,文案里的名场面,鸡腿!
下一章飘红包雨
第34章 鸡腿 我,天哪! 怎的梦游到此?!……
安澜寻出一件暗紫衣裳迅速穿上, 趿了一双软底绣花鞋,蹑手蹑脚地打开屋门,自从檀府没了禁军守护, 夜晚清净许多。
四下无人, 她一溜烟地去往庖厨。
好香,鸡腿在哪里?!
她伸长脖子顺着香味寻找, 翻翻碗盘,瞧瞧锅内。
蓦然一只金灿灿的鸡腿蹦入眼里。
嘶哈,安澜饿狼扑食地揪住它——! 嗖地窜出门外,喜滋滋地腾身上屋, 旋即飞檐走壁,跃至书房边上的屋檐。
这儿最清净,檀昭的书房属于禁地, 下人不敢靠近。
安澜捂住咕噜直叫的肚子,狠狠地咬下一大口鸡肉。
丝滑香嫩,难以言说的美妙滋味如烟花般在舌尖绽放。
呜呜呜, 好幸福——!
她双眸微眯,唇角挽出小猫似的可爱笑容。她弯身探往檐下书房, 烛火摇曳, 一道执笔书写的绰约人影投映于窗前。
檀小兔没这么快出来。
哈哈, 这会儿不急, 慢慢吃。
安澜寻了个舒坦的姿势坐在屋檐上,一边细细品尝, 一边抬头望月。
皓月当空, 桂花飘香,空中弥漫馥郁清甜之气,熏风舒爽, 吹得衣袂飞扬,安澜十分惬意地举起鸡腿,邀月共尝。
全然没有意识到那人正从书房走出来。
檀昭奋笔疾书一个多时辰,头痛欲裂,出来透会儿气。
他立于灼灼金桂下,手里头拿着一壶酒。即将中秋,朗朗明月如玉如盘,小时候阿娘给他开玩笑,说他是嫦娥遗落在人间的小白兔。
他喝了口酒,目光移向无垠夜空。
蓦然,惊鸿一瞥。
檐上有人裙袂飘然,嫦娥仙子……?!
檀昭愣了愣。
风声沙沙,乘着桂花芳香,安澜缓缓起身,举起吃得光溜溜的鸡腿骨当作一把剑,身姿行云流水,若仙子翩翩起舞。
少顷,她的目光掠过下方金桂,瞥见。
—— 灼灼芳华间,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正在仰头望来。
四目相交。
安澜:……
…………!!!!!!
她须臾四肢僵硬,怔怔地立住。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这下彻底暴露了! 还演吗?还演吗?蓦然她惊叫一声:"我,天哪! 怎的梦游到此?!" 她忙不迭地将鸡骨藏到身后,嗖地,甩手扔到老远处。
檀昭:……
偷偷将酒壶藏到身后。
安澜双手抱臂,浑身颤抖,恍若大梦初醒之人,踉跄几步,继而趴下身,装作很害怕地扳着屋檐砖瓦,朝下面那人求助道:"官人,是你么?我好怕,我怎么会在屋檐上,我下不来了! 你快救救我,吓死人了。" 她抬袖抹泪,口里嘤嘤出声,自己也觉得假,呕了下。
檀昭脑袋嗡嗡的,愣了半响,回过神来。他丢下手中的小酒壶,近前两步,站在屋檐底下朝她伸出手。
"娘子别怕,这儿不高,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安澜蹙眉摇头:"我怕,我恐高……" 朝下方那位伸出手,指尖不停地颤抖着,装得颇有说服力。
"那我爬上来,抱你下去。" 檀昭四处打望,寻找合适的落脚点。边上这棵桂花树高至屋檐,他撩起长袍,将下摆往腰间一塞,搓了搓手,准备爬树。
安澜:……
"官人稍等,还是我跳吧。"
安澜颤悠悠地直起身子,双腿都在发抖:"你一定要接住我啊!"
檀昭找准位置,挺直腰身,稳住下盘,张开双臂,深深吸了两口气:"放心跳,我们一起数到三,一二三——"
安澜飞身跃起。
雪色月华流淌于翩翩衣裙间,像似落尘仙子飘然而下,携着风中盈溢的桂花香,转眼,落在那人坚实的怀抱里。
檀昭紧紧抱着她,挺起腰:"接住你了。"
虚惊须臾,月下他明眸流盼,笑颜绽放。
扑通扑通——
安澜心如擂鼓,双手挂在他的颈间,双腿夹着他的腰。
这下完了,彻底露馅了! 谁家好人梦游到屋檐上!
安澜胆战心惊,脑子里一团浆糊。
檀昭依旧挺腰抱着她,瞥见她嘴角还未拭净的油光,依旧不露声色:"娘子看似娇小,其实挺沉的,小猪一只。"
安澜忽地意识到自己还挂在他身上,连忙松开双腿。檀昭弯下腰,将她慢慢放稳落地。
怎么办! 这人一定看出来了! 可面上淡定,究竟在想什么?为何毫无质问?安澜猜不透,索性继续演,捂着脑袋一阵发晕。
檀昭朝她凝眸打量,野丫头眯着眼,鼓着腮帮子装晕的神情莫名可爱:"小猪还怕呢?"
安澜睁一眼觑他,又捏拳轻轻砸了他一下:"为何说我是小猪?"
她哪有那么重,每日被迫少食,清瘦许多。
檀昭唇角噙起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不也给我取绰号,檀小兔,檀冰坨?这叫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安澜惊愕:\"你怎么知道?\"
"承认了?你梦中吐真言。" 眼瞧着那副红扑扑的小脸露出疑惑,檀昭情不自禁地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
安澜更是惊讶,这人看似不在乎为何她会在屋檐上,难不成真的信了她?还是,这人城府太深,也在演戏?
迤逦月色落在她眸间,璨若明珠,她睁圆眼睛也在打量他,想从他脸上求索端倪。
却见。
那人朝她俯身,低头吻上她的唇。
檀昭捧着她的脸,衔住她柔软的唇瓣慢慢吻着,轻轻咬着,久久含着,双手顺着她婀娜身线徐徐滑落,手掌环住她盈盈一握的腰际时,他吻得越来越激烈,带着清香的酒味,舌尖灵活撬开她的两排珍珠小牙,贪婪寻觅她独有的琼浆玉液……
这人疯了。
这人疯了。
连正人君子的颜面都不要了!
安澜心慌神乱,不知该不该挣脱。
何时开始,他竟然如此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万一有人呢!
咔嚓——
树枝轻微的断裂声。
真的有人!!
"谁?" 安澜扭身从檀昭怀里挣脱出来。
不远处探出一只怯生生的小脑袋:"是我,小飞。"
"你怎么在这儿?!" 安澜赧颜羞臊。这下好了,伤风败俗的画面被人瞧见了,还是小飞这个毛孩子,省不了被他一番嘲笑!
顾飞捂着眼睛,从手指夹缝间看向他们:"我什么也没看见! 我仅是路过,去趟茅厕。"
"茅厕在另一头,这儿是书房!" 安澜气呼呼地指出他的破绽。
顾飞连忙摇头辩解:"我真的是去茅厕,谁知走到半路,忽然,空中掉落一根肉骨头砸我头上! 我心里来气,循着方向找过来。不过黑灯瞎火的,我真的什么也没瞧见!"
天上砸落肉骨头?
檀昭暗笑,神情坦然自若:"小飞少侠快去吧,天黑,小心走路。"
安澜:……
呜呜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羞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安澜发觉自己料事如神,翌日,果然受到顾飞嗤笑。
"如果我没有及时出现,接下来,你们打算做甚么?" 顾飞窃笑,手指往脸颊比划道,"羞,羞,羞,姐姐脸儿羞。"
"呸" 安澜啐他一口,"懒得与你小屁孩讲道理,爱谁谁,老娘有事忙去了!" 她嘴里骂着,手也没闲着,快速用布帛包裹好一只偌大的木盒子。
"姐姐去哪?我随你走。" 顾飞缠上来。
"帮我拿着这个。" 安澜将木盒往他手里一放。
顾飞蓦地手臂下沉:"哎吆,好沉! 里面装着啥东西?!"
"我的命根子。" 安澜叮嘱他千万拿稳了。
俩人乘着马车入城,来到一家京城最大的钱庄,安澜嘱咐顾飞在外等候,自个儿去到里边。
万福钱庄的钱老板打开木盒,愣了半响。
足足三百两金锞子。
重得很。适才这位戴面纱的小娘子自个儿拎了进来。
安澜微微拉开面纱,露出一小半脸:"钱老板,麻烦您将这些都换成交子银票,大小面值的。"
钱老板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觉这人美得晃眼,定是哪家的名门闺秀,客气问道:"小娘子可是要远行?"
安澜收拢面纱,点了点头:"路途遥远,换成票子,容易携带。"
"我这儿的交子您尽管放心,保证都是官府印发的真币。" 因为市面上不少假.币流传,钱老板特意嘱咐,继而挑选几颗金锞子检查成色与分量,也不过分询问黄金的来路。
毕竟客人白道黑.道,有钱即是通天大道。
安澜将黄金换成交子,仔细包好,小心揣入怀里,提着空盒子走出钱庄。
回府途中,安澜静默倚着车壁,揭起半边青绫帘,怔怔地望向车外。长街嚣声如沸,人间烟火蒸腾,紫陌红尘一相逢,是缘是分。昨夜那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那阵怦然心动,至今余味清晰,她抬手按住胸口,隔着一摞厚冷的纸币,依旧能够触及内里躁动的心跳。
不过是一场交易……
沈尚书满嘴鬼话连篇,唯有这句说得对。适才她用来换取的三百两黄金,是她替嫁交易得来的部分酬劳。
檀昭,倘若你知晓我的真实身份,绝对不会喜欢我…… 你一定会厌恶我,痛恨我…… 安澜忽觉脸颊湿润,眼泪珍珠般滑落,一滴滴地落在手背上,哭了,自己竟然哭了。她忙转头悄然拭泪。
顾飞见她神情莫测,关心道:"姐姐适才去了钱庄,是不是有何打算?"
安澜收敛纷繁的思绪,阖上湿红的双眸,别开头:"小飞,近日有一事,还需要你帮个忙。" 安澜已做好计划,准备营救双儿,并将这笔钱交给她.
清晨悄悄外出一两时辰,回府时,樱桃她们很是着急,生怕夫人又出意外。安澜只道去附近游走。
午膳时间。
安澜兴致索然地坐在桌前,侍女们端上平常的精致菜肴,还有养生汤。少顷,樱桃诚恐诚惶地端来一只大盘子,放在离她最近的位置。
安澜正垂眸思量,盘算即将要做的计划。
蓦然,一股肉香扑鼻而来。
"这,这是?" 安澜惊讶。
桌前摆着一盘鸡腿,煮熟后,用油微煎,外焦里嫩,金澄澄香喷喷的满满一大盘!
樱桃依照檀昭的交代,如实禀道:"郎君说,夫人该多吃肉食补补气,有益睡眠。"
甜橙神情疑惑,却也附和道:"郎君还说,羊肉最补身子,鸭肉性寒可滋五脏之阴,猪肉红烧慢炖味道不错,或去大相国寺给您买京城最好的炙猪肉,总之,郎君吩咐,夫人想吃什么,每日给您换口味。"
安澜心尖颤动,一股甜暖从喉咙漫上眼眶,这哪是鸡腿,分明是糖衣飞箭中了她的心!
等等,或许他在试探?
檀小兔,精得很——
作者有话说:哈哈哈鸡腿场面,撒红包,下一章圆房,继续撒红包~~
第35章 圆房 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娘子
福宁殿。
檀昭单独向今上回禀近来要事, 关于户部崔侍郎的案子。
"陛下,臣以为,崔侍郎未必是主谋, 很可能他也是受人指使, 户部的账册经审查,近十五年来, 贪脏枉法的官员不胜枚举,若是继续查下去,恐怕宰执们也难辞其咎。"
半壁朝堂皆有所染,除了那些刚入仕途还来不及犯错的新人们。先帝留下一堆烂摊子, 多年以来,他们都在慢慢收拾着。
今上抚着发胀的额头:"我知道你公正严明,铁面无私, 偌大的朝堂唯有你能胜任御史台长官,可是,人无完人, 沈尚书大抵也利用职权贪财了,难道你连老丈人也要告么?"
檀昭一本正经:"法不徇情, 即便沈尚书, 臣亦尊法弹劾。"
今上:……
除了我这皇帝, 他还有谁不敢告……
事实上, 檀昭哪能不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补充道:"臣以为, 即便陛下不想追究以往, 但,必须定下新规,日后对于贪官污吏加大惩处, 正好借崔侍郎一事推行开来。"
今上颌首:"确实。"
檀昭见机深入:"还有一事,臣们督查户部账册,发现其中有些蹊跷,十五年前,北疆那带漕粮也被克扣,掺假,那时正值大周与番国交战,镇北军曾经传闻粮草不济,将士们饥寒交迫,以致于抵御乏力,或许属实。还有,臣听闻镇北军屡次军报告急,枢密使虽有出兵,然援军迟迟未到燕京,说是遇大雪封道……"
今上脸色倏变,挥手打断道:"爱卿莫究此事,百里一族皆是罪臣,已有定论。朕不想再听任何人提及此事!"
当年大周战败,不但失去最精锐的十万镇北军,且向番国割地求和,缴纳岁币,这等奇耻大辱,百里氏作为将领,必然背负所有罪责。若要为此翻案,便是先帝之过。绝无可能。
今上停顿良久,重新言道:"我今日私下唤你,另有一事,关于长公主所荐之人,瑶尘。"
瑶尘?
此人乃长公主瑞安的幕僚,被推荐进入侍卫亲军马军司。近来要事接连不断,瑶尘这桩也就没有掀起风波。
檀昭冷脸蹙眉:"此人说是曾服役于河北军,官至翊麾校尉,然资历尚浅,若非长公主极力举荐,绝无可能就任三司。陛下的意思是?"
今上晓得他不悦,赶忙为长公主开脱:"此番清理欲城,瑶尘也颇有功劳,张都指挥使亲自赞许,说他骁勇善战,足智多谋。近来,马军司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打算告老还乡,朕还在苦恼人选,不如让瑶尘担任此职,试一试?"
檀昭拉下俊脸,驳道:"陛下不可,此乃从五品的官职,瑶尘入内半年,未建大功,怎可授予如此高职,陛下这么做,便是任人唯亲,有违法纪。"
今上扶额长叹:"你太较真了,不打仗时,龙神卫都指挥使不过是个摆设的官职,朕出行祭奠,祈愿,狩猎之际,他们会跟随下,其余时候还真用不着。" 反正这位冷面御史一股犟劲,今上拍案决意,"朕定了,就这么办,我会亲自与吏部、兵部言说,今日提前告知你,就是为了避免你疑惑,来日领着御史台一番进谏,令我难堪。"
檀昭气闷不语,今上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和颜安抚道:"好了,爱卿别气了,我擅自决定,仅此一回。"
今上比檀昭年轻三岁,单独相处时,经常卸下君主威严。
檀昭坚守君臣的分寸,端着正色,语重心长地说道:"陛下还是向着长公主,最好有所提防,之前便有大臣进言,劝陛下恩宠皇后,尽早开枝散叶。"
又来了,又来了!
今上双眉紧锁。
他堂堂九五之尊,因为不好酒色,后宫空置,仅有皇后一人,却不怎的恩宠她,故而被大臣们猜疑,一会儿担心皇上爱恋阿姊瑞安,一会儿担心皇上好男风,说檀昭承蒙皇上龙阳之兴,因此年纪轻轻权高位重。
臣子们连君主的瓜也啃得津津有味。
今上摇头唉叹:"你们管天,管地,管朝堂,无所不管,还管着朕裤.裆子里的事儿!" 他沉默片刻,故意问道,"檀子瞻,你呢?开枝散叶还等何时?"
檀昭蓦然变了脸色:"臣适才说的是要紧事。"
今上见之打趣:\"你的私事不要紧么?还是,你羞于启口?" 察觉冷面御史似乎脸红了,今上流露年轻人的好玩性情,愉快地捉弄他,"听张禁卫他们说,你与沈娘子琴瑟和鸣,伉俪恩爱,想当初我赐你这桩婚事,你几欲拒绝,还拿辞官作威胁,如今,是否感激我?"
檀昭无话可说,拂了拂广袖,诚心礼道:\"臣感谢陛下赐婚之恩。\"
见他微笑,今上也心知肚明地笑道:\"爱卿平身,往后别总钻在案牍里,时辰不早了,朕命你回去,及早开枝散叶!\"
檀昭:……
檀昭遵命告辞,由入内内侍省黄都知陪伴离去。黄茂是今上寝宫福宁殿的管事,深知檀大人的分量,一路相送,直至殿门。
落日熔金,云霞缤纷,对面行来一具矫健挺拔的身影。
"瑶大人来了?" 黄都知笑脸相迎。
好巧不巧,正是瑶尘。
檀昭与他匆匆见过两面,却也感叹这位确实有大将风采,轻甲着身,清峻阳刚。他剑眉入鬓,双眸狭长,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凌厉之气。
瑶尘薄唇轻挽,拱手道:"檀大人。" 眸光闪过复杂之情。他熟悉檀昭,十分熟悉。
檀昭泰然回礼:"瑶指挥使。" 这位就是在长公主的宴会里,陪伴妻子作画的男子。彼时他定睛打量,大抵知晓瑞安公主相中他的缘由。
两人对视,空气之中弥漫怪异的火药味。
黄都知浑然不觉,兴高采烈地左顾右盼。
这两位皆是天人之姿,身高差不多,气质容貌各有风韵,一位是文臣儒雅清贵,一位是武将英姿飒爽,乍看分不出高下。
黄都知喜欢观赏美男子,美得他头晕目眩,掐了掐指尖清醒过来,提醒道:"瑶大人,官家正在里头等候。"
瑶尘不冷不热地辞别道:"檀大人,有机会日后一聚。"
檀昭回礼,心知官家傍晚将瑶尘召入福宁殿,凭此格外的待遇,看来官家心意已决.
檀昭暂且卸下公事,回到府邸,脚下乌靴踟蹰着。
屋内烛火明耀,传出妻子银铃般的笑声。思及官家那几句调侃他的玩笑话,檀昭镇定稍许,推门而入。
"官人回来了。" 安澜起身相迎,"我们等你晚膳呢。"
檀昭问候母亲,继而看向妻子灿若春花的笑颜,他心尖一颤,移开眸光,望向桌面一盘糕点:"这些是?"
安澜未多思量,捏起一块白糯香润送往他的唇边:"官人尝尝,这是桂花糕,用的是咱们府上那株金桂,我与阿婆一块儿做的,刚好蒸熟晾凉。"
侍女们旁观惊讶,大庭广众之下,夫人示恩爱,郎君不喜轻浮女子,会不会生气啊。
下一刻,檀昭泰然自若地含到口里,甜蜜沁入心扉,扬唇夸道:"夫人的果子手艺日臻完善。"
侍女们:……!
郎君吃了,笑了,还夸了。
郎君的脑子坏了么……
晚膳八菜一汤,其中三道荤菜,比往常丰盛许多。中秋将至,螯蟹新出,今日庖厨做了一份洗手蟹,调以盐、梅、姜与酒等调料,快速腌制而成,肉肥膏美…… 眼瞧着便能勾起胃里的馋虫。
安澜欢喜却也忐忑,不知那人按着什么心思,觑他两眼:"官人,晚膳会不会有些多?恐会浪费。" 戏还是要继续作,她尽量斯文地小口吃着,肉食不敢多碰,虽然馋得紧。
檀昭不语,只是一味替她夹菜,烤羊肉、红烧猪肉、炖鸡肉……
安澜眼睁睁地看着堆在碗里的香肉,那叫一个馋涎欲滴,她装作盛情难却,夹了一块最大最肥的红烧肉,细嚼慢咽后,随后又尝了两口蟹肉,膏红鲜美,吃得她心魂飘飘然,食欲大开,却又不得不扮矜持,着实难受!
安澜咽了咽口水,委婉推拒:"官人不用添菜了,妾身吃得少。"
檀昭瞄她一眼,只见她喉咙滚动,看似咽下口水。
"夫人睡眠欠安,许是食肉过少,体虚气弱,为夫命你多吃些。"
既然他这么说了,恭敬不如从命。安澜欣欣然举箸:"我睡不安稳,想必也搅了官人的清梦,那便暂且试个三五日,看效果如何。"
樱桃暗自数着夫人吃进嘴里的肉,五口,八口,十口…… 樱桃汗流浃背,干脆阖目,眼不见心不跳。
甜橙更是张口结舌,郎君与夫人皆然变了,莫非中了什么蛊!
……
月朗风清,良宵美景。
安澜站在窗前,中秋快到了,圆月高悬中天,皎洁如练。去年中秋节,她与双儿一同渡过,去到州桥夜市,吃饱喝足后,再去京城最大的桑家瓦子,那里丝篁鼎沸,连宵嬉戏。汴京锦绣无边,富人有富人的玩法,百姓也有百姓的去处。
双儿,很快我就去找你。
安澜心中蕴着暖流,也因饱腹的感觉很恰意,身子像似化入春泥,陶然间,感觉昏昏欲睡。
檀昭洗身回屋,见妻子伫立于窗前,便到她身旁。
"再过三日中秋夜,你想不想出去?" 檀昭问道。
安澜回神:"不了,我们就在府里庆祝下,我与阿婆已有筹办。"
"也好,有劳娘子。" 檀昭明白,她是担心再次遭遇七夕那类事发。
这人靠得如此近,安澜很不自在。他定有猜疑,为何一直不说?他越是冷静从容,她心里越发忐忑。原本她在暗处,檀昭就像一只明处的猎物,由她去撩拨,去捕获。暗探多年的本能深入于心,她自来喜欢这般主动权,习惯隐匿于暗处,现如今她感觉自己反倒成了猎物。
思量间,安澜觑向檀昭。
这人一定也在试探她。
果然檀昭投来眸光,可并非如她想象的那般冷锐多疑,这人神色不惊,稳如泰山。
可恶。
安澜自觉沉着淡定,但彼时面对这么一个深藏不露的男人,就像对着空气打拳,无从下手。
檀昭若无其事地说道:"你的长兄来信了,说我送他的那副桃源画,看似仙源不知何处寻,若细看,处处生机,小猫小狗的,躲躲藏藏,令他惊喜不已。"
安澜心一惊,檀昭不说,她早将那事给忘了! 画中的小猫小狗小蛙小兔皆是她的拙劣笔墨,一时调皮,竟被沈知秋给发现了!
"长兄喜欢,檀郎画的,本就好……" 安澜别开脸,神色讪然。
檀昭低头打量她:"许是我当时微醺,添了那些小笔墨,自个儿忘了。"
还装。
他竟比她还会装!
安澜本能油生一股危机感,脚下移步:"时候不早了,我们歇息吧。"
明日她还有重要计划。
转身之际,却被那人牵住手,下一瞬便被他扯入怀里。安澜受惊,眨了眨睫羽,脸儿已被那人捧在掌心间,一眼瞧去,男人微醺的俊颜泛出一层薄红,月华下明眸流盼,他紧紧地盯着她端详,似要穿透她的内心,将她扒的一清二楚。
安澜的脸也红了,灼若丹霞,因为紧张,被他极为专注的眸光看得浑身紧张,犹疑,惊忧,还有几分不知所措,像一只被猎人困住的小生灵,只余一双秋瞳里水光潋滟,映出他逼近的身影。
猜不透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檀昭捧着她的脸儿,带着微醺的醉意凝视良久,也猜不透她究竟在想什么,只觉得眼前人,羞怯之情似乎含着几分畏惧,经不住他的打量,垂下双眸,睫羽轻轻扇着,红热的双颊被他圈在掌间,那股肌肤相触的温暖从他手心顺着脉搏传至他心里,令他益发心跳砰然。
她半启的红馥馥的唇也似在蛊惑他,他缓缓阖目,俯身吻去。
任由欲.望膨胀、蔓延至身心每一处,他蓦然双臂一紧,将她横抱起来,走去那席熟悉的温柔乡。接下来却是陌生的动作,第一次,他亲手为她摘去珠钗,散开云鬓,万千墨丝掠过他的手指水泄般地滑落在她肩头,他双手抚过她的凝脂玉肌,探入她薄绸衣里,那团温软毫无缝隙地紧贴在他手心里……
靡靡夜色,如水月华,香炉吐出氤氲轻雾腾绕于空,他由着失控的身子堕入红尘,心魂却飘了起来。竟是这般美妙,多年的抑.欲好似一个笑话,却也不是。是她,他始终等待着,是她将他扯入红尘。他愿意。
他搂紧她,扯落那片隔着她身体的最后防线,还有一直以来束缚自己的君子衣冠。
红唇相交,忘情而悠长的吻接踵而来。
酥痒直透心尖。安澜颤抖不已。
迟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她做好准备,身子却僵硬着。
檀昭停顿下来,双眸迷离:"娘子不喜欢?"
"喜欢。" 安澜羞赧阖目,早已辨别不清自己的真实感受,"只是,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 她不是个好人…… 说出这句话时,安澜感觉心被撕开一道口子。
心也疼了起来。
檀昭第一次沦陷在从未有过的偌大的欢畅中,他喜欢,他情不自禁,他未曾料到竟是这般美妙光景。修长的手指扣住她的手,身子压得紧紧的,他贴向她的耳畔,呼着炙热的气息,一字一字地说道:"于我,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娘子。从今往后,我檀昭不离不弃,余生相伴。"
安澜抬手遮向眼睛,泪水从指尖滑落:"檀郎,余生很长,不说永远。我与你,此时此刻,真心相待。"
她的第一次,她不后悔。
……——
作者有话说:终于! 圆房了! 恭喜两位! 评论区撒红包~~
被锁了,删除一些。
第36章 劫人 你的"狼"快要回来了!
天将破晓, 星辰渐隐。安澜潜出檀府,寻了一架马车去往南薰门,继续南行经过另一座皇家苑林玉津园。远处有座山头, 薄雾还未散尽, 依稀可见几缕袅袅烟火。
花嫣姐姐给的地址就在这处。今日她独自行动,不能让阁主晓得此事。
双儿, 我来了!
安澜头裹蓝印布巾,身着粗布褐衣,背上一只竹篓,拄着老人拐杖, 缓缓爬山。行了一段石板路,她停下歇片刻,腰酸背痛, 双腿微软,彼时扮作采药的老婆子再合适不过了。
前夜那人要了她很久,最后是从背后抱着她, 许是姿势不太累,折腾了更久。安澜抵不住他极度旺盛的精力, 想要他停下来, 可是嗓子喑哑连话也说不成了, 只会嗯啊呢喃, 哪知惹得那人越发肆无忌惮,险些令她晕死过去……
身子宛如被细雨洇透的春泥, 软绵绵, 湿漉漉的。当时那种感觉像似神魂漂游在海上,蓦然天风海雨,要被卷入漩涡, 整个身心震颤着,双手胡乱抓寻但凡可以触及之物,却被一袭又一袭的巨浪淹没,窒息。
迄今余浪依旧缓缓地荡于体内,好在温柔许多,似潮水拂过琼海沙滩,回味缱绻。
也似那人初醒的眸光,将她静默端详,良久,轻手轻脚地穿了衣裳,悄然离去。
安澜抬眸,望向长空。
—— 往前走吧。
她本打算昨日行动,然而身子乏力,只好延迟一日。她捏着还略微酸疼的腰身,缓缓站起,无须刻意,便演出一把老骨头的状态,哼哧哼哧地爬上山。
薄雾消散,旭日穿掠云层洒下金辉。
安澜加紧步伐,往白云深处的小屋走去。
门前,两位带刀侍卫伸着懒腰,打哈欠。屋门开启,露出花木掩映的庭院,一位年轻女子从中走出来。少女瓜子脸,眉清目秀,身着团花纹松绿蜀锦,臂间挽了一席褐色披风,走近高个子侍卫:"苏公子,您的衣裳,我刚补好了。"
苏侍卫拱手谢过:"多谢如意姑娘。" 他接住披风,似乎触到少女的手指,迟疑了下,将手从衣服底下伸去,握住少女的手。
少女低头,抽回手:"入秋天冷,山里有雾,您夜间多穿些。"
安澜:……??
揉了揉双眼,定睛细瞧。
双儿妹妹,真的是双儿妹妹!
狗男人竟敢摸我妹妹的手,姑奶奶打掉你的脏爪子!
安澜认得这位,苏诺是沈府的侍卫长,前侍卫亲军马军司的将士,功夫不是盖的。沈尚书让他看守双儿。
安澜赶忙拄着拐杖走去,咚,咚,咚,故意在地面敲出声响,挨近他们。
苏侍卫即刻警觉,将少女掩在身后:"姑娘请先回屋。"
旁边另位侍卫飞奔而来,手按在刀柄上。
安澜抬起皱纹纵横的脸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唉唉,老婆子我采药路过,今日这把老骨头酸痛酸痛的,我歇一歇,想讨水喝,官爷们能给些水吗?"
少顷,院里又走出三个带刀侍卫。安澜快速扫了一眼,共总五个侍卫。其他四位虽然人高马大,若能分散他们,她应该可以对付。唯独苏诺,她把握不大。
尤其前夜被那只发情的兔子折磨惨了,现下她的手脚不那么利索有劲。
但,只要双儿联手,逃总是能逃掉的。
安澜调整策略,捂着心口,喘息道:"人年纪大了,真叫可怜,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罢了罢了,我歇一会儿继续走路。" 她取下竹篓子,"哎呦哎呦"敲着佝偻的背,颤颤巍巍地席地而坐,又捏起自己的双腿。
苏侍卫往竹篓里面瞧了瞧,尽是些草草叶叶,边上挂着一把略带锈迹的镰刀。
"您先在这儿坐着,稍许我让人取水来。" 话罢,苏诺护着岑双离去。
安澜皱着暗黄的脸,朝他露出一副沧桑的笑容:"有劳公子了,多谢多谢。" 安澜自言自语又道,"曾经我有只大黄狗,它可乖了,出门时,它晓得我渴了,会带着我找水喝,可惜后来它被坏人偷走,给吃了。老身喜欢猫猫狗狗,却怕自个儿年老,哪日不在了,谁来照料它们,唉唉,可怜呦。"
闻言,岑双停驻脚步,回眸望来。
果然双儿记得她曾经讲过的故事。
安澜低头,笑而不语,一边歇坐恢复精神,一边思忖用什么法子。
尽量避免杀人。
她虽是极愿阁的暗探,但几乎没有杀过人。她不想双手染血,也不想成为阁主那样冷酷无情,为了目标甚至拿她与双儿做棋子……
不一会儿,另位侍卫端水出来:"您喝吧。"
安澜谢着接过,咕噜咕噜饮了几口:"多谢官爷,您真是好人。" 她颤巍巍地站起来,身子摇晃,侍卫扶了她一把。
正是此时!
安澜出手迅疾,点中那人几处穴位,旋即夺了他腰间的佩刀,用刀柄敲在他后颈,噗通,男人高大的身子倾倒下来。
"抱歉。\" 安澜快速将人拖入草丛,往他身上铺草掩盖。
随即她奔至门外,贴墙聆听动静。
少顷,响起脚步声,两位侍卫出门打探。
安澜出其不意地窜起,手执佩刀,狠狠砸向一人后颈,旋即抬腿扫向另一位,"嘭嘭嘭"刀柄接连三下将他敲昏。
一连串动作快、狠、准。
"来人哪—— !" 未昏迷的那人捂着脖子叫唤,安澜打飞他的佩刀,弯腰从他左侧泥鳅般地钻过,往他后背给予重击。
只剩苏诺与另个侍卫。
安澜捏紧两把刀,一鼓作气地冲到院里。
苏侍卫举剑劈来:"你究竟是谁?!"
安澜举起双刀,架住他的长剑,苏侍卫力道强劲,震得她手腕发麻。
硬打不是个法子,安澜见机行事,以退为进,与他拉开一段距离。
倏地,她猛然转身,冲向里屋——
然而四肢逐渐乏力,头晕目眩。
怎会如此。
她咬牙坚持,蓦然瞥见岑双现身。
"双儿,快跑——!" 安澜大声疾呼。见岑双不动,安澜急得火冒三丈,舍命抵开苏诺追随的剑,往岑双飞奔而去,"快跑啊——! 双儿快跑——!"
最后几步,安澜几乎飞身扑去,触及岑双的臂膀拽了她一把:"妹妹,是我! 快走!"
彼时安澜的身子愈发虚软,眼前双儿的身影也模糊起来。
水,方才她喝的水里有人动了手脚!
怎就露陷了呢!!
背后剑风临近,苏诺提剑刺来。
安澜拥住岑双使劲往旁上腾去,噗通,俩人一起重重摔倒在地。"不要——!" 岑双护在安澜身上,挡住苏诺刺来的剑,"姐姐——!"
好在苏诺及时收手。
安澜视线模糊,越来越乏力,以仅余的力气摸向她的头:"双儿妹妹……".
檀府。
响午,樱桃端着饭菜入屋,探头往床上看去,隔着帷帐,里面隐隐约约的瞧不太清,夫人面壁躺着,一直没有起来。
"夫人,茶水,还有饭菜放这儿,您稍稍吃一些。" 出于担忧,樱桃问道,"您身子没有不舒服吧,真的不需要请医么?"
床那头传来一道公鸭嗓,"不用,我想睡着,别再打搅我。"
"您的嗓子?" 樱桃纳闷。
"没事。" 顾飞扮作安澜,心惊胆战地躺在床上,尽量少说话。
樱桃踌躇片刻,走近悄声道:"夫人,前夜我在隔房都听见了。"
"听见什么?" 顾飞微调嗓音,尽量细柔些,生怕侍女看出破绽,拢紧被子,只露出头顶。
樱桃抬手掩唇,悄悄说道:"就是那个,夫人与郎君那事儿,恭喜夫人。" 她明白夫人缘何如此乏累,昨儿看似腰酸腿疼的,今日也没能起来。郎君那夜折腾了足有一两时辰,夫人嗯嗯啊啊的似乎挺享受,约莫嗓子也是那会儿喑哑的。
什么那事儿…… 难道是…… 男女那事儿?
啊???顾飞惊掉下巴。
呜呜呜,影子大人彻底不干净了!!
一想到自己就睡在他俩颠鸾倒凤之地,顾飞胃里顿时翻江倒海。
哕~~~!
"这种事情,何来恭喜。" 顾飞闷闷不乐。
樱桃以为夫人害羞,小脸儿一红,也羞涩道:"夫人之前几番尝试,无奈郎君清冷,我与夫人一道儿干着急,现在好了,事儿终于成了,婢子也替您高兴呢。"
顾飞:…… !!
…… 天塌了!
"您好生歇着,有事唤我,婢子先出去了。" 樱桃告辞,除了欢喜,心里也有一丝落寞,如此要事,夫人竟然没有告诉她。成亲好些月,郎君第一次与夫人鱼水之欢,近日荤菜也是个迹象,足以看出郎君心思,真的爱上夫人了。
樱桃思忖,只是,肉食略微蹊跷?沈家千金不喜肉,平常夫人隐藏得很好,檀郎君应该没有看出破绽吧。
房里,顾飞掐着软枕,牙齿咬得咯嘣咯嘣的响,少顷,转头恶狠狠地看向床边案几上的饭菜,一顿狼吞虎咽将它们消灭殆尽。
水不能喝,省得上茅厕。
填饱肚子后,顾飞又应付了主母梅娘的探望,继而百无聊赖地继续躺着,思索安澜的行动意图: 影子大人擅于筹谋,灵活机变,今日两人的假扮也是提前商议过,虽然不晓得她去做甚么,但她说好傍晚回来。
傍晚时分,依旧没有安澜的消息,顾飞开始急眼,一阵抓耳挠腮。
怎么办,怎么办,不会出什么事吧!
姐姐你何时回家?!
你的"狼"快要回来了!!
日落西山,顾飞快要急疯了。
—— 姐姐对不住,我实在装不下去了,先跑为敬!
他腾身拉开红罗帷帐,准备逃出去,忽尔瞥见檀昭推门而入。顾飞忙不迭地抽回身,重新躺到床上,被子捂得紧紧的。
顾飞:…… 这回死定了!!!
檀昭走近,驻足于床前,柔声询问:"娘子,我听闻你今日未曾出屋,身子是否哪儿不适?" 他轻轻拉开帷帐,欲探详实。
第37章 惊心 那声"别碰我"…… 委实惊了他……
檀昭走到床前, 拉开帷帐,询问道:"娘子哪儿不适?"
顾飞背对着,披散的头发遮住整个脸, 身子缩成一团, 几乎贴在墙壁上:"没有,只是累了。" 顾飞捏着嗓子回道, 尽量少说话,以免露馅。
好难听的公鸭嗓。
檀昭蹙眉,心下焦虑:"要不要请医师过来看看?" 他坐到床沿,伸手摸向妻子的额头。
"别碰我~~" 顾飞险些惨叫。
檀昭触电似的缩回手, 思忖半响,支吾道:"娘子,是不是, 前夜我,我过分了,弄疼了你?"
顾飞心惊肉跳, 慌忙捂住耳朵。
小爷我不听,不要听, 不要听!
未见妻子答复, 檀昭心绪不宁, 闷坐一会儿, 起身收拢帷帐:"你且继续歇着,我让樱桃将晚膳送到屋里。"
等到檀昭走出房门, 顾飞哆哆嗦嗦地起身, 移动软绵的手脚,伸头探向床外。
不管三七二十一,他必须立马逃走! 姐姐真是厉害, 镇定自若地装了那么久,他扮演一天就已无法忍受!
顾飞前脚刚落地。
嗖——
倏然一道人影窜入屋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钻进床榻。
俩人撞了个满怀。
"哎呦!" 顾飞疼得呲牙咧嘴,定睛一看,"姐姐?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他瞬息涕泪淋漓,抱住安澜委屈哭诉,"太难了,我总算明白,何为度日如年! 太难了!"
安澜摸摸他的头:"谢谢小飞,快,赶紧出去。"
顾飞的目光扫过她身前,惊道:"怎么你衣襟有血迹?没事吧?!"
"不是我的血。" 安澜敦促他赶紧走。
幸好顾飞行动灵敏,离开少顷,樱桃端着晚膳入到屋内,檀昭也又回来了。
安澜将将换完衣裳,撑身坐起,慢慢喝了几口热茶,轻咳两声,扶额道:"躺了一整天,略微头晕脑胀,饭菜放桌上吧,我过会儿再用。"
嗓子清脆多了。
"夫人多喝些茶,可以润嗓。" 樱桃注意到细节,好心提议。
安澜颌首:"你先下去吧。" 樱桃退下。
檀昭踌躇着,生怕妻子又像适才那般古怪应激,站在一步之遥问道:"娘子好些了么?"
安澜淡然点头:"好多了。" 适才顾飞走得匆忙,她没能得到足够信息,但见檀昭神情略微异样,她便冷静观察。
檀昭紧绷的心稍有缓和,忐忑坐到床沿,犹豫再三,他徐徐伸手,将她散乱在脸侧的发丝撂往耳后。
见她没有反感,檀昭得寸进尺,将手移向她的额头。
不烫。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只是,平常妻子精神充沛,笑意盈盈,今儿蛾眉轻蹙,神色忧郁,必定有何心事。
适才那声充满排斥的"别碰我"…… 委实惊了他的心。
檀昭本就是只闷葫芦,不擅安慰人,方才自省后,他尝试沟通道:"娘子有何心事,不妨说出来,倘若,娘子反感那夜之事,我可以暂且搬去书房宿寝。" 他硬着头皮将话说完,看似淡定,俊美仙泽的外表一副不谙红尘的清冷感,然目光飘游,双颊微微泛红。
安澜听得一愣一愣的。
稍许,大抵猜到了,小飞的演技有待提高!
"与官人无关,是其他事情,我想不大通,需要自个儿静心思量。" 安澜垂眸低首,反过来安慰道。之所以沉郁,因为今日没能救出双儿。
至于那夜,虽然身子累得虚脱,她并不反感。
闻言,檀昭心里忽涌喜悦之情,像似孩童得到梦寐已久的糖果,内心的甜蜜跃然于颜。他的心从未被哪个女人一颦一笑而牵动,这种依赖之感,起初他排斥,疑虑,甚至有些惧怕。自从那夜圆房,他由着自己一点点地陷入……
檀昭修长有力的手指伸去,暖暖地包裹住安澜的手:"娘子有何心事,哪天想说了,都告诉我,为夫会替你排忧解难。"
安澜蓦地抬眸,惘然看向他。
犹记得,初见时,他那双修长的凤目眸光清冷,连个微笑也吝啬不给。
彼时他唇畔噙笑,眸光流转,像似凝视一件稀世珍宝。
安澜内心五味陈杂,沉默良久,点了点头。
"娘子饿了么?" 檀昭立刻端了桌上那盘红烧羊肉,举箸夹起一块,递到她唇边。安澜不好推辞,张口含住,然心绪低落,香喷喷的肉食变得索然无味,小吃几口便没了食欲。
檀昭以为饭菜不合她胃口,自己尝了尝:\"是不是羊肉咸了?"
安澜摇头。
檀昭又尝了一口,反复琢磨:"好像略有腥味?或者油腻?\"
眼见他温情脉脉,安澜的心似被戳了一刀。替嫁得来的三百两金,她换成了交子,就藏在这床底下。他若是晓得……
这个男人,清白无瑕,冷峻禁欲,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迄今她露出不少破绽,尤其跃上屋檐那夜,他不可能真的眼瞎看不出她是在演戏,可为何,他装作视而不见,还这般…… 竟还这般体贴自己! 他越是纹丝不动,稳如泰山,她愈发进退两难。
愧疚之情也越来越重。
一股酸楚从心底漫至眼眶,安澜竭力按捺,面上却莞尔浅笑:"不腥也不腻,厨娘做得刚刚好,仅是今日我没甚胃口,官人自个儿吃罢,多吃些,羊肉很补身子的。我感觉乏累,先歇了。"
羊肉乃宫廷上等肉食,尤为男子喜爱,可以壮阳补肾。
檀昭讪然,正有此打算。
"那好,娘子歇着,今夜我去书房有些事。" 檀昭起身,心里流连不舍。自从识得巫山云雨,尝到肉.身极致的欢愉,每回见她柔笑,那该死的杂念便在体内蠢蠢欲动。今日他处理公务,时常分心,还被任御史笑话了,确实需要冷静下。
安澜乖乖躺下,马不停蹄地奔波一天,还与人大打出手,她早已精疲力竭,急需恢复体力。
明日,她料想还有一场恶战.
翌日,如安澜所料,沈尚书前来兴师问罪。
一进门,沈博文就拽住她的衣袖,劈头盖脑地连发质问:"好啊,我还是太低估了你! 你可真有本事,竟然找到那里,大动干戈,伤及侍卫! 你究竟怎么找到的,劫人是何意图?! 钱我不都是给了你么! 你还想做甚!"
沈博文大有一副撕了她的气势。这些日子他恼怒至极,儿子不争气,女婿对着干,还要处处提防这个假女儿。对于自己的替嫁计谋,沈博文后悔莫及。
沈老爹唾沫横飞,溅人脸上,安澜闪开两步,掏出绢帕擦抹:"看来您身子好多了,重病初愈,不可大动肝火。"
"我迟早会被你这小贱人给气死!" 沈博文忍不住骂道。
安澜毫不客气地怼回去:"堂堂尚书大人,言语粗鄙,鬼计多端,干着鼠窃狗偷的勾当,可见是个衣冠禽兽!"
沈博文手捂胸口,颤颤巍巍地找了把椅子坐下,缓息半响,嗔目问道:"你说,你究竟想要什么?"
安澜在他面前坐下,厉色复道:"我要你放走双儿,至于你我之间的约定,我自会遵循。"
沈博文带着一缕鄙夷笑道:"我如何能信你?你都亲眼看见了,难道还不明白么,你的好妹妹并不想逃! 她在那儿住得挺好,风景秀丽,鲜衣美食,还有人伺候,她不想跟你走! 你自身都难保,能给她什么?!"
安澜的心隐隐作痛。双儿昨日说了,是阁主命她留下来,就怕逃了更危险。因为当时双儿神色犹疑,苏侍卫这才多了个心眼往水里放了些迷药。
不是双儿的错。安澜沉默片刻,提醒自己不能被这只老狐狸给蒙蔽了,正色回道:"沈博文我告诉你,你不懂结义金兰,姐妹情深,你以为天下人都如你一般唯利是图,挟权倚势?你确实低估了我们!"
沈博文第一次被人这么骂,气得胡须抖动,抬手打来。
安澜轻而易举地捏住他的手腕,逼近他:"怎么,君子动口也动手?"
"小贱人我弄死你!" 沈博文脑门青筋凸起,气得几近失去理智,伸手去掐安澜的脖颈,却被安澜反手擒拿。
"您是真糊涂了,我若死了,你的宝贝千金也就永不能再见天日!" 彼时换作安澜从背后掐住沈尚书的脖子,将他使劲摁在椅上,"我就一个条件,放了我妹妹!"
劲儿忒大。
沈博文翻眼蹬腿,努力掰开她的双手。怎么可能,一小厨娘竟有这般力道,身手敏捷,武功高强!
忽而,门开了。
樱桃端水进来。
樱桃:……
他们在干啥……??
沈博文顿时停止挣扎,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乖女,可以了,不用按了。"
安澜见机收手,随即陪他演戏道:"我再给爹爹捏一捏吧,您生病躺了好些天,头颈难免不适。"
沈博文脖子松弛后,大口大口地喘气:"舒服多了,可以了,可以了。" 扭身摆脱这个危险的假女儿。
安澜故意在他后背敲了几下:"背也是,爹爹的背略微佝偻,定是日理万机,辛劳过度,女儿看着好心疼。"
沈博文:……
牙尖嘴利! 下手狠辣! 可恶至极!
樱桃神情忐忑,双手微微抖着,迟疑片刻,放下银盘,又木楞楞地立在那里。
沈博文剜她一眼:"还有事么?"
樱桃回神,慌忙躬身:"婢子告退了。" 她一边告辞,一边回眸偷觑。
沈尚书今日来时,事先找到她,悄悄递上一包药,命令她放在给安澜的茶盅里面,靠左边位置的。樱桃很害怕,不知什么药,但不得不从。
待人离去,沈博文旋即拿了那杯茶,慈眉善目地递给安澜:"女儿辛苦了,喝些茶吧,咱们商议商议,总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一双眸子贼溜溜地打量着。
都是千年狐狸,你跟我玩什么聊斋啊。
安澜回了他一个皮笑肉不笑:"替爹爹办事儿,怎会辛苦,我们边喝边聊。"
她举起茶盏,慢慢饮下。
第38章 避子 原来檀探花太行了
沈博文以为捏住安澜的软肋, 安澜亦有致命反招。俩人从最初的实力悬殊,演变为旗鼓相当,最终议定, 安澜每月能见岑双一次。
两只千年狐狸玩聊斋, 就看谁能笑到最后。最不好办的戏文里的书生,夹在狐女与狐老爷中间。安澜曾经闲来读过一些话本子, 每双情侣的结局,大半皆是始乱终弃,因爱生恨,也有天生情种, 坚守最后天人永隔,总之没一个好下场的。似乎天道看不得凡人幸福完美,总要给人找些罪来受。
思及檀昭大为转变的温柔态度, 安澜扶额叹气。
忽尔,肚子疼了起来。
安澜旋即丹田运气,然而疼痛渐重, 她双手捂着肚子,移步到床上, 蜷起身子。若仅是痛, 她能忍, 可是下身湿漉, 渗出血来,还未及月事, 安澜倏然有些害怕, 唤道:"樱桃……"
沈尚书离开后,樱桃一直侯在门外,闻见动静, 忙不迭地推门跑进来,"夫人,夫人!" 眼见安澜前额洇出细密的汗珠,蜷身痛苦着,樱桃放声大哭,"夫人您可别死啊! 我这就去请医师!"
安澜心下一凛:"茶水,是不是有人动了手脚?"
樱桃不敢答复,跪在床边一个劲儿地哭。
安澜脑子清醒,忙嘱咐道:"快去找女医,你自个儿悄悄去,莫要惊动他人,千万别让阿婆晓得了。" 梅娘昨日还在为她担忧,不能再让老人家愁上添愁。
前来就诊的是齐太丞的孙女儿齐丹青,从医十多年,最擅女子与小儿病。面对女医,安澜才敢袒露私.处,一双修长白皙的腿微微曲起。
齐娘子二十又七,医治过的女子数不胜数,极少见到这般完美的腿,凝脂柔润,又比寻常女子多了几分坚实弹性,脚踝纤美有力,瞥一眼便是销魂利器。还有那双呼之欲出的满月,灼若芙蕖的脸儿……
也只有如此活色生香的大美人,配得上誉满京城的檀探花。齐医师由衷暗叹,仔细查验,并且问了一些床笫之私,得知两夫妻前不久刚圆房,大吃一惊:"你们成亲三月多,之前,檀郎君一直没碰你?"
安澜双颊灼若丹霞,点点头。
正常男子怎可能抵住这等绝色佳人,难道是,檀探花中看不中用……?唉,也怪不得,天下哪有十全十美的男人,檀探花那事儿不行,只好用清冷不近女色作掩饰,却害得多少姑娘心驰神往,争风吃醋。齐医师心生怜悯,一抹窘色跃然于颜,作为称职的医师,她不得不细究道:"那,圆房之夜,檀郎君持续多久?"
安澜羞于启齿,少顷鼓足勇气,坦白道:"记不太清了,那回戌时开始的,到了亥时,我闻见打更,人有些晕迷……"
"什么?一两时辰……?!" 齐医师惊得咳嗽,"一次,还是几次?"
"总共,大约三次。" 安澜紧紧阖目,不如羞死算了。
齐医师怔了好一会儿,又得出个天差地别的结论。
原来檀探花太行了。
怪不得琼门红肿。眼瞧着床上的美娇娘,齐医师不知该羡慕还是同情她,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檀昭禁欲过久,一触即发,如饥似渴。
"檀夫人,往后莫要让你郎君过于憋着,于你于他都不好。男女之合,二情交畅,阴阳相调,重在适中。" 齐娘子好心嘱咐。
安澜羞赧颌首:"齐医师,缘何我忽然腹痛,未及月事,但出血了?"
齐娘子适才也查验了桌上那张包药的纸,斟酌道:"以纸上余留的粉末来看,有麝香、藏红花等物,应是避子药。你月事临近,药性刺激之下,提前流血。檀夫人为何用此药?"
安澜不想扬家丑,寻了个借口:"我怕,自己身子弱,也怕疼,暂且不想吃生娃的苦。"
齐娘子:…… 您连腿都健美修长,没看出哪里弱了……
齐娘子嗔怒教诲:"万万使不得,这药绝不能再用了! 若是多吃几回避子药,往后,恐怕你想生也无能为力了。"
安澜惊出冷汗。她可不想断子绝孙,她还要养个俊美乖顺的小白脸,生两三只白白胖胖的娃儿,往后再拥有一堆小孙儿辈,在朔风凌冽的冬日陪着她围坐在火炉边上,听她吹峥嵘岁月、当年之勇,享受天伦之乐。
沈老狐狸好歹毒,你给我等着瞧!!!
安澜暗自将沈博文骂了个狗血淋头,继而冷静沉思,沈老狐狸之前催促她撩拨檀昭,及早受孕,如今想法忽变,必有阴谋诡计。
高手对弈,重在判断对方的目标与策略。
沈博文的意图不难猜测,安澜大抵了然于心。
送走医师后,樱桃颤悠悠地近身问道:"夫人,医师怎么说……?" 见夫人出血那刻,樱桃害怕那是砒霜类毒药,会害死人,便斗胆寻来纸包交给安澜。
"这事你就装作不晓得,我适才叮嘱齐医师了,此事保密。沈尚书若再给那个药,你收下,交给我。\" 猜及沈博文的新企图,安澜不想将樱桃扯入更深的漩涡里,提醒道,"樱桃,等我完成任务,你也寻个藉口,及早离开。因为,要让一个人守住秘密的最好法子,你应该晓得。"
樱桃骇然失色,身子颤如筛糠,倏忽跪地求道:\"夫人救救我! 您走的时候,也带我走好么?婢子敬重您,您宽仁大度,兰心蕙质,更似贵门千金,我愿意当您一辈子的婢子!"
她年纪尚小便进了沈府做丫鬟,晓得自己的出路,从丫鬟晋升管事嬷嬷,中途寻个顺眼的小厮或管事的嫁了,养几个家生子,继续给主人做牛做马,一辈子也就那样了。但总比流落民间,整日为温饱犯愁好上许多。可是,她还年轻,好日子没过上多久,真的不想死,更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尽做了别人的挡箭牌!
樱桃越想越难受,哭得涕泪淋漓:"夫人,我不想死,为什么,为什么我生来就是奴,人轻命贱,一切需听从主子安排……!"
为什么。
大抵世道如此。
没有能力或心气反抗,只好服从千年来早已定下的规则。道理便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夫夫妇妇那般,以伦常为经纬,织就一张无情的天罗地网,将人束缚于其中,挣扎便是罪过。
安澜却要"自由",绝不想成为他人手中的一枚棋子,价值与否、多少,全凭他人定夺。
见不得小姑娘抽抽嗒嗒,安澜扶起樱桃:"快起来,别哭了,让旁人瞧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
樱桃泪眼汪汪:"夫人答应带我走?"
安澜被她哭到心软:"唉,行,你也知道,我不过是个大俗人。倘若我们真能顺利逃脱,我不要你当婢子,我认你做妹妹,往后给你寻个如意郎君。"
樱桃欷歔不已,一把眼泪一笔鼻涕:"从今往后我便一心向着您! 夫人也要给我取个新名字!"
安澜抹去她的眼泪,设法逗她笑:"也好,也好。沈姑娘喜欢吃樱桃,所以给你取名樱桃,我呢,往后管你叫鸡腿?五花肉?蒸羊?"
噗哧,樱桃终于破涕为笑.
其他人问起医师缘何来府,安澜就以身虚为藉口,给搪塞过去了,暂且静养几日。
最煎熬的还属檀昭,夜里娇妻在侧,兰香沁脾,却一点也碰不得,那种难受犹如百蚁噬心,令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索性去到书房寻求清净,独宿小榻。
积了一身燥火,御史台里,檀昭脸色阴冷,益发不苟言笑。
任御史看出端倪,前阵子檀大人还春风满面,这会儿犹如凛冬,任真根据自己多年经验,猜测他们小夫妻闹别扭了。
任真前阵子因为忘了夫人生辰,喝酒晚归,被夫人罚跪搓衣板,还被赶去书房宿寝,想来一阵心酸,盘算着如何弥补过失。
正巧檀昭也在思索,今晚要送妻子一份礼物。
彼时有人来报:"檀大人,大理寺少卿陈问求见。"
任真抹汗。陈少卿的嘴比较毒,不久前还在背后骂檀昭迂执古板,不知今日所来何事。
陈问健步如飞,一阵风似的行到面前,拱手道:"檀大人,任大人,我有要事相谈。"
檀昭面色虽冷,举止一贯儒雅翩翩:"陈大人请坐。"
陈问近来也忙得焦头烂额,不好耽搁,直言道:"崔侍郎那桩案子,确实与发运使贾庆有关。崔侍郎都招了,他与贾庆行贿勾结,十年来,在漕粮上贪了许多不义之财,崔侍郎虽未直接谋害贾庆,但因害怕被供出来,便以贾庆的家人为挟持,威迫恐吓后,贾庆心疾发作,病亡。" 话罢,陈问起身,朝檀昭致意,"檀大人,之前是我错怪你了,您高瞻远瞩,实属英明。"
檀昭不惊不喜,回礼道:"陈少卿有劳了,也过奖了,檀某仅是尽于本职,并且,确实有些执拗,若有冒犯之处,还望陈少卿见谅。"
深处后,陈问也对檀昭的印象大有好转。
接着三人聊起欲城的近况。
这事大理寺也参与了,陈问谈论一会儿,说道:"此番清理欲城,瑶指挥使名声大振,这人武艺高强,铁血果敢,颇有能耐,听闻官家打算提升他为马军司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晋升如此之快,前所未有!"
任真流露不屑之情:"瑶指挥使是长公主的幕僚,宠信之人。" 大周重文轻武,文臣的地位凌驾于武官之上。
陈问亦是进士出身,颌首道:"武职自来较乱,确实有些不守规范,不过那人也有真本事,有一回,武将比试射箭,我也去看热闹,瑶指挥使射出一箭,嗖地穿透木桶,刚好正中央! 这还没完,他的第二箭才叫技艺高绝,竟不偏不倚穿入第一箭的小窟窿里,将漏出的水给堵住了! 在场所有人心服口服,钦佩不已。"
檀昭静默聆听。
瑶尘,绝非等闲之辈,不过这人有些怪异,眼神带着几分敌意,不似政敌那种憎恨,更像在审视他。
"极愿阁,你们听说过么?" 陈问转了话题。
檀昭回神,应道:"好像是欲城一个秘密组织?里面尽是一群唯利是图、见不得光的恶徒败类。"
陈问点头:"我们大理寺正在深入查探,据说极愿阁约莫百人,接受私人委托,从事暗杀,暗探任务,各个武艺高强,身怀绝技。我们担心,会不会有人混入官府,或窃取军事机要?可等我们找去时,已然人去楼空。"
檀昭:"他们可有头目?"
陈问:"有一位阁主,代号肖五郎。还有个二阁主,是位女子,听说是肖五郎的相好,师兄妹,代号影子,擅于乔装打扮,是那里最厉害的暗探,极少有人见识过她的真面目。此外,还有个顾老六,此人断臂,好像有一儿子,名叫顾飞。"
顾飞?
小飞……?!
檀昭蓦然联想到小飞少侠,一阵惊骇——
作者有话说:哈哈哈,他不是不行,是太行了。
第39章 情物 好像是我非礼了他……?
小飞?二阁主影子是女的, 最擅乔装演扮?
檀昭的心一阵激跳,面上竭力镇定,不动声色地回应几句, 送走陈问, 随之借口还有家事,到点下值。
老大准时走了, 任真也高兴地拾掇拾掇,回家孝敬夫人去。
路上,檀昭反复琢磨极愿阁的信息,一边去到御街最著名的"头面铺"。此处经营上等簪钗、珥珰、镜梳、领抹、特髻冠子诸如此类的金银首饰。
檀昭前脚刚进门, 店主认得他,激动唤道:"檀探花来了呀!"
"探花郎?"
"檀昭檀公子?"
"当然是他,俊成天人的还有哪位!"
铺子里面, 三五位女子蔟在边上,羞答答,笑盈盈地将檀昭仔细端详。
店家徐娘子对镜理了理云鬓, 又往满头珠翠的缝隙里面插了一枝丹桂,顶着五彩斑斓的脑袋, 上前亲热招呼:"檀大人, 您给夫人定制的珠钗刚好做成, 我这就给您取过来。"
兵部尚书的女儿唐妍也在, 一听檀昭为沈清婉定制首饰,心里涌起一股酸涩味儿, 小脸一阵青一阵红。
唐妍朝墙面铜镜瞥了眼自己的妆容, 映出一副花容玉貌。她自信地移步走去,淑婉礼道:"檀公子,许久不见。"
檀昭站在一堆女人中间 , 被她们打量着,深觉窘尬。他本以为傍晚下值来店,客人不多,哪晓得闺秀们喝完下午茶,时常从马行街逛到御街店铺,犹未尽兴。
檀昭摆出一贯的清冷神色,却不失儒雅地问道:"姑娘是?"
唐妍咯嘣咬牙,他他他居然将她给忘了! 当年官家在她与沈清婉之间犹豫,若非她爹爹不如沈尚书花言巧语,檀昭便是她的夫君!
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颜面,唐妍顿时心慌意乱,声音微颤:"檀公子,我是清婉的好友,唐妍。" 事实上,她恨死沈清婉了! 之前争夫不成,令她失了颜面,今儿又让她丢人现眼。
檀昭瞥见唐姑娘双眸流转,几乎噙着泪花,听名字,檀昭有些印象,但这人真的记不得了。姑娘家们皆是云鬓珠钗,描眉涂脂,样貌看似都差不多,他脸盲,见过转头便忘。
檀昭掩饰念头,微微一笑,道:"唐娘子,原来是你,许久不见,适才失礼了。" 他拂了拂广袖,翩翩作礼。
唐妍诧然,原来他没有忘记她。
除了欣喜,唐姑娘更是缓下适才丢脸的紧张,顺着他的话应道:"清婉近来安好?"
俩人客套一番,彼时店家亲自取来那枚定制的珠钗。
唐妍觑了眼,好别致,美不胜收。
金钗钗头是一双由紫玉镂雕而成的并蒂莲,花瓣晶莹剔透,明显意味着"莲开并蒂,永结同心"。花芯镶南海珍珠,正中央一颗光莹圆润的大珍珠,周围簇拥五粒小珍珠,所谓"吾心归汝"。缠枝是以金银拉丝成"锁同心"的纹样,下端坠着嵌有南红玛瑙的流苏。
处处含情,可见檀昭花了许多心思。
心底的酸涩转为沉甸甸的痛楚,唐妍这一刻晓得自己彻底输了,只是没想到,众人皆知檀昭清冷,沈清婉居然让他爱得如此情真意切,沈清婉究竟何德何能,事事顺遂,这般幸运!
檀昭察觉唐姑娘阴晴不定的神色,未言什么,收起珠钗,彬彬有礼地辞别。
女子们的情绪,他没那心思瞎琢磨,自家夫人就够他费神了。
晚间,安澜接过檀昭的紫檀礼盒,吃了一惊。
"这礼物,是给我的?" 安澜手持金钗,转动之际,珠宝流光潋滟,恍若熠熠云霞凝在手间。
"娘子可喜欢?" 檀昭淡然颌首,眼睛却不住地打量妻子的脸色。成亲之前,男方送女方的聘礼,三金及那些珠翠团冠、红罗销金裙、大袖霞帔、花茶果物云云,他未曾花过半分心思,全是其他人操办的。
——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送女子情物。
安澜捏着金钗不知所措,心如小鹿乱撞:"喜欢,不过,太贵重了。" 她受不起,她已经骗了他,更不想欠他什么。
檀昭瞥见她桃红的脸颊,悄然扬唇:"没甚贵重,今日我偶然路过一家首饰铺子,见这东西美而不俗,便顺手买了下来。娘子喜欢就好。" 他丝毫不提这是七夕事发后,他拿着御赐的紫玉、南海珍珠、南红玛瑙,去御街头面铺亲自定制的。
像是一个背着大人偷吃糖果的坏孩子,檀昭心里美滋滋,脸上夷然自若。
安澜抬眸觑他一眼。
嘴硬,全身上下嘴最硬。
但也不总是嘴最硬……
她又不是不识货,金钗上的各类珠宝饰物,皆是上品。
"我替娘子戴上试试。" 檀昭从她手中接过金钗,略微笨拙地替她插入发髻。男人藏在眸间的笑意再也掩不住了,唇畔荡漾出一对小酒窝。
安澜对镜照花颜,火烛银花间,金钗光彩夺目,整个人儿更是熠熠生辉,霞明玉映。安澜手摸脸颊,这是自己的原本面容,没有掩饰,真实展露于那人,也算没有完全骗了他。
镜面映出她身后那位,明眸流盼,唇角噙笑。
"檀郎。" 安澜转头看去。
那人倏地压住唇角,神色恢复淡然:"嗯?" 他微微倾身,附耳聆听她的心意。
安澜出其不意地在他脸颊轻啄一口:"谢谢。"
檀昭双眸水光涟漪,压住的唇角又翘了起来:"道生一,一生二。有一岂可无二。" 他将另外那侧脸转向她。
噗,嘴硬。
安澜捂唇暗笑,又往他左脸颊亲啄一口。
"二生三。" 檀昭又转了右脸颊。
"这里亲过了。" 安澜缓缓起身,踮脚,往他额头落下一吻。
檀昭满意颌首,一本正经地调侃道:"娘子聪明,那么三生万物,该如何印证?"
没想到这人还会油嘴滑舌。梅娘说他儿时小嘴巴巴的甜,果真不假。
蛮可爱的嘛檀小兔,她好想捶他两拳,开心笑闹,扑到他怀里蹭几下。可是安澜做不得,学着闺秀样儿矜持垂首,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檀昭凝眸打量,迟疑了下,抬手捧住她的脸。心跳的脉搏传至指尖,檀昭修长的玉指轻轻打着圈儿,摩挲她的脸,少顷,吻上她鲜红欲滴的唇瓣。
天地有情,乃生万物。
道什么道,他哪里还管的大道小道,只知道,自己被欲.望所挟持,那席轻飘飘又充盈的快乐,无比美妙。自从尝过"情"的味道,真可谓深入骨髓,再难戒掉。在这女人面前,他越来越难以自持,轻易就能被她的一颦一笑掀起心浪。
贴在檀昭滚烫如火的怀里,安澜忐忑迟疑。
若真要行夫妻之事…… 避子汤令她心头蒙上阴翳,却也不想让那人过分憋着,医师嘱咐了。
花姐姐支过一招。
或许可以替他泄泄火?
安澜左思右想,铁下心来,拉着他坐在床边,自个儿滑跪在他膝边,慢慢解开那人的中单。目光掠及他胸膛,屡屡见,屡屡吃惊,檀郎脸儿清俊,身子倒很精壮。安澜越发羞赧慌神,停顿片刻,扯了扯他的亵裤。
可双手颤个不停。
嘴上色胆包天,现下畏畏缩缩,原来我是个有色心无色胆的小废物!
安澜心底自嘲。
檀昭撑着身子坐在床沿,眼尾泛出胭脂色,脸颊亦如云霞绯红。他咬了咬朱唇,意乱神迷,看着跪在自己腿间的妻子:"娘子做甚么?"
安澜手心湿汗:"妾身月事早来几日…… 我替官人,吹…… 吹……"
吹?
檀昭愣了半响,蓦然醒悟,赶紧扯了自己的中单,三两下重新穿好,慌里慌张地站起身,披上直裰:"我,我还有事去书房,娘子请歇着。"
那个什么吹,据说男人尝之欲罢不能。
可是,那是…… 青楼女子的勾引花招……!
正人君子怎可尝试!
这有什么忍不得的。真是小瞧了他!
檀昭硬生生地忍下欲.火,脚步凌乱,夺门而出。
安澜回神:…… 欸??
怎么,好像是我非礼了他……?
适才她想要弥补愧疚,竟思及那个花式法子,把人吓得比兔子跑得还快…… 真真羞死她了!
安澜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冷静。
她长长吁出一口气,走到窗前。流银般的月光透入窗棂,铺于地面。秋夜初凉,那人倘若在书房小宿的话?安澜惦记他冷暖,唤来隔房的甜橙,去给郎君添置被褥.
书房。
檀昭坐在案前,手捧道德经,纵使他年少已能倒背如流,如今闲时翻一翻,依旧读得津津有味,每一字,每一句皆能反复琢磨,尤其心浮气躁时,读之,很快便能弃情遗世,物我两忘。
彼时他凝思聚神,然书上那些被他奉为神圣的语句,似乎变成毫无意义的符号跃入眼中,穿过脑子,不留痕迹。
他搁下册子,手不知不觉地,顺着衣裳缓缓往下滑去,那里硌着他很难受。他神识恍惚,阖起双目,眼尾那抹桃红愈渐妩媚像似烧着浓浓的春意。满脑子竟是那人的一颦一笑,她玉润的肌肤,她清甜的香味,她指尖轻轻拂过他的身,耳鬓厮磨所带来的战栗。
不可,龌龊之行,万万不可……
他暗自长吁。
咚咚,外头响起敲门声。
甜橙的声音传来:"郎君,夜里凉,夫人让我给您送一袭锦褥。"
檀昭旋即清醒,正襟危坐:"进来。"
甜橙低头入屋,将被褥平平整整地铺在小榻上。檀郎君在书房宿夜,想必又与夫人闹别扭了吧。
也该。夫人吃得越来越多,居然喜好肉食来,身子胖了不少,褙子都被她撑得鼓鼓的。大周女子自来以瘦为美。
甜橙铺好被子,瞥了一眼檀昭。今儿郎君面若桃花,越发俊美。甜橙咬了咬唇,移着莲步走向旁边的香炉,用香箸拨了拨烧红的木炭,接着在银箔上添上香球,为了多逗留在书房,故意寻些事情做。
檀昭也不瞧她,一味垂眸看书:"夫人还说了什么?"
甜橙含羞走近,抬起水灵灵的小脸儿朝向他:"夫人没说其他事儿。" 甜橙顿了顿,柔声又道,"郎君,入秋天凉,橙儿给您去拿一件大氅过来?"
檀昭抬眸:"夫人交代的?"
甜橙瞥向那双修长美妙的凤目,对上的却是他冷冰冰的眸光,小心思似乎被他看得一清二楚,甜橙吓得摇摇头。
檀昭淡漠地敛回目光,声若冰泉:"夫人没交代的,你无需自作主张,退下吧。"
面对主子凌厉的威迫感,甜橙爱慕的念头一瞬全消,慌忙退下。
檀昭神色冰冷,站起身,理正衣裳,走去洗脸,接连洗了三遍。他平生厌恶轻浮的女子,不想让她们多瞧自己两眼。洗罢,他又走去香炉边上,熄灭那团袅袅飘升的青烟,继而推窗,换入清新的空气。
夜风微凉,明月皎皎。
蓦然,他脑海里浮现妻子立于屋檐,月下起舞那一幕,翩若惊鸿,跹跹如仙。
檀昭莞尔扬唇。
渐渐地,幽深的双眸浮现复杂之情。
—— 她不是沈清婉。她究竟是谁?——
作者有话说:这两人好萌.
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引用徐志摩的诗
第40章 占有 此时此刻只想彻底拥有她
她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 檀昭先从小飞那里探究。
这位少年似乎挺亲近他的娘子,起初他只当娘子报答救命之恩,未有细思。
自从七夕援手, 顾飞一直住在檀府, 时而消失一阵子,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来去自由。当顾飞再回府时,被檀昭逮了个正着,邀去书房喝茶攀谈。
事后,顾飞一溜烟地钻到安澜屋里, 脑后那束高高扎起的马尾一甩一甩的,气咻咻地说道:"姐姐不好了,不好了! 吓死我了!"
安澜正在刺绣, 针头险些扎入指尖,白他一眼:"别总一惊一乍的,有话慢慢说。"
顾飞拎起桌上的茶水, 咕噜润了润嗓子,贴近她耳畔:"你那好郎君, 好像怀疑我了! 适才, 他请我到书房谈话, 询问我的家世, 打听来龙去脉,话间, 他还提及极愿阁!" 七夕现身, 顾飞一直借着云游四海的少年侠客的身份,不曾想檀昭忽然怀疑起来。
安澜脸色倏变,提线的手顿在虚空, 亦是惊道:"极愿阁,他为何问起这个?!"
顾飞愁眉蹙额:"我不清楚,不过极愿阁在欲城鼎鼎有名,如今官府管理欲城,这种事情如何瞒得过去,幸好阁里的人已经散去避风头。"
安澜丢下手里的绣帕:"他还问了什么?你怎么答的?"
顾飞抓耳挠腮,使劲回思:"答复他的那些话,皆是你我先前商量好的。但我有些慌神,突然被他揪住盘问,不似姐姐镇定,况且檀大人盘问时,思维慎密,步步紧逼,我哪里是他的对手!"
安澜心神不宁,不停地搓揉手中那席帕子,道:"早知给你换个名儿,他可能怀疑小飞这个称号,阁里人也这么唤。别慌,说不定他仅是好奇,毕竟你来历不明,我们莫要乱了阵脚。"
安澜嘴上宽慰,心里倒是真慌了,在屋檐上吃鸡腿那夜,檀昭一定看出她的破绽,只是迄今未有点明,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必须镇定。安澜展开绢帕,抹平皱褶,继续提针绣线。
眼见她又在绣那啥玩意儿,顾飞急得抹汗:"我的好姐姐,你怎么还有心思绣花呢! 你得赶紧打探下,你郎君藏了什么心思?"
安澜应道:"敌不动,我不动,我们装作什么都不晓得。"
顾飞明白道理,抓了抓头皮,咬牙沉住气。他瞥向安澜的手中之物,一只圆滚滚的东西趴在花草间,"我以为你绣花呢,这是啥?猪吗?"
安澜的嘴角抽了抽:"怎么是猪了?这是兔子,兔子!"
顾飞嗤了一声:"耳朵呢?兔子不都是长长的耳朵么。"
安澜斜眼瞪他:"耳朵还没绣。" 自从收到檀昭的金钗礼物,她也想投桃报李,檀昭说要她亲手做的、且能随身携带之物,譬如绣一帕子送给他。
可她不善女红。
被顾飞这么一说,安澜打量自己的拙作。
确实有些丑。
安澜丧气地将帕子搁在桌上,沉默少顷,说道:"小飞,后日你寻个借口,暂且去他处避一避。我这边,也有一件要紧事情,必须做了。"
顾飞惴惴不安:"什么要紧事?"
安澜神情莫测,回道:"阁主,我要找到他问些事儿,你知道阁主现在哪里?"
顾飞摇摇头:"我也许久没见着他,我爹说阁主外出有事。"
安澜静默,大抵猜到了—— 肖五郎以身入局,化作长公主的幕僚瑶尘,听闻瑶尘现在入到禁军三司的亲军马军司。
前阵子,长公主送来马球赛会的请帖,定在重阳节前。
或许她能在赛场见到阁主?
安澜打定主意,寻了时机,与檀昭商议此事。
长公主举行女子马球赛,檀昭早已听闻,礼部又在发牢骚。女子马球并非禁物,但比赛意味着会有众多女子骑马争夺,难免磕磕碰碰,万一有何差池,朝堂又将上演那回宴会作画般的闹剧。
檀昭微微攒眉,且思及妻子背后的伤痕,摇头道:"马球竞技,不比一般骑马,你身子未愈,推辞便是。"
安澜使娇:"我哪有这么娇气,长公主金枝玉叶,去得?其他姑娘去得,我也去得。" 她听樱桃说,沈清婉往年也参加过这类比赛,女子之间,不过玩闹切磋下,又不是征战沙场。
檀昭定睛打量:"你忘了自己背上的伤,因为骑马摔落而就?" 自从他盘问小飞后,越发心存疑虑。
安澜见他质疑,与他对视一忽儿。这人温情脉脉的眸底,始终藏着冷锐的寒芒,他一直藏着掖着,她也就继续装,以不变应万变。
安澜移开目光,噘起小嘴:"是又怎样,我想出去玩,难不成官人要幽禁我?\" 现出一副委屈巴巴的神情,偏不好好说话。
檀昭拽住她的手:"倘若有个万一呢,你让我如何是好!"
他手指稍微用力,想要试探她是否真会武功?眼瞧着妻子丝毫不反抗,莹润的手腕被他掐出几道红印,檀昭惊醒,倏尔松手。
安澜晓得他在试探,他终于动了! 这一刻,她等待良久,便由着他攥紧手腕,仅一点点疼罢了,然而她泪水淌落,转身扑去床上。
她哭,并非因为疼,而是心里真难受。她极想抛开所有桎梏,扯下所有"面具",痛快活一遭!
可是……
她必须逢场作戏。
他一点点地沉沦,也让她的心一点点地被撕裂。
颤动的肩膀被那人扶住,一阵阵令她战栗的亲吻落下,那人从她的肩头吻到脸颊,双唇游移在她湿漉漉的泪颜上。
泪水是咸的,檀昭却品出一缕甜味,双手触在她身后,摸到右肩那道因他而受伤的疤痕,接着往下,还有其他细微伤痕。迄今种种迹象,她绝不是沈清婉……
他很想逼她道出真相。
然,他又惟恐真相大白,伊人便如朝露骤散。此念令他畏惧,心似被剜了一角,痛得紧。昔时他清心寡欲,深谙无欲则刚,他极想脱身,趁自己还未彻底堕入深渊。
"娘子待我,是否真心?" 檀昭咬了咬她的唇瓣,掌心锢着她的脸儿,近距离凝视道。
男人眼尾猩红,眸底蕴着困兽般的目光,热息呵在她脸上。这般莫可名状的神情,安澜第一回瞧见,心怦怦地跳着,繁复之情喷涌而出,歉疚,迷惘,无力,惧怕,种种一切迷失于不知定数的未来里。那人眸光太过强烈,含情脉脉间,却也含着隐隐的恨,无法对视,无法答复。
安澜阖眼,沉默。
檀昭显然很失望,挽出一缕隐恨的笑意。她俘获了他的心,他的身,如今不敢承认了?可她是他妻……!
檀昭的手顺着她婀娜身子抚摸游走,少顷,欺身而上,第一次带着征服的欲.望,慢慢咬着她的唇,力度渐而加重,她是他的,她的每寸肌肤,她的一颦一笑,她所有所有的小心思小情绪,里里外外一切皆是他的!
本该如此,就该如此。
此时此刻他只想占有她,彻底拥有她。檀昭吻得近乎狂热,深陷情渊,纵然覆水难收,甘之如饴。
眼瞧着这个最初连亲吻也显矜持的男人,可劲地与她缱绻缠绵,安澜起初抗拒了下,可那人似要破釜沉舟拽着她一同沉沦,那股热流异常灼热,烧得她逐渐身若无骨,最后化成水,只能顺着他流淌,漫无目的,意乱神迷。
她被他的力量不停地冲击着,几近失魂。
真要命。
她也被困住了,似被禁锢在蚕茧里,快要透不过气来…….
重阳节前夕,皇帝携皇后,以及一众臣子去到西郊金明池。
金明池的宝津楼前,一方绿茵平整宽阔,是汴京最好的比赛场地。今上携着部分重臣坐在宝津楼最上层,下面其他臣子与家眷,足有三五百人。
宫廷女子喜好连骑击鞠,每年秋,长公主瑞安会举办马球比赛,她自个儿拥有一支专门的队伍。今年,瑞安想了一个新玩法,邀请擅于骑马击鞠的姑娘们共同竞技,并让大臣们观摩。
反对这项活动的大臣们就等着挑刺儿,一来状告长公主铺张奢靡、贪图享乐; 二来状告女子比赛,有失体统。他们年年告,年年败。
今上从善如流,唯独百般维护阿姊。
今上也是马球好手,最爱阿姊赛场上的英姿飒爽。这段时日,今上日理万机,好不容易得了会清闲,心情愉悦,与臣子们说说笑笑,并好奇哪些闺秀参赛。
"檀卿,听闻长公主也邀请了你夫人?"
檀昭面无表情地回禀:"内人近来身子不适,臣劝她在家歇息。" 因为此事,前几日夫妻俩还略起争执,他几番劝阻,最终妻子乖顺依允。
沈博文坐在旁边,暗自点头,檀昭处处与他对着干,这件事情颇合他心意。
有些大臣乘机附和。
"臣的小女也是,略受风寒,我让她在家歇着。"
"臣也一样,小女受寒,都怪天冷的快。"
"臣也一样。"
今上:……
欢悦的唇角慢慢下垂。
今日,誉王也在,今上便不那么自在。
兄弟俩年纪差一岁,秦旭虽是皇后所生,然儿时性子木讷谨慎,不如长兄秦策受父皇宠爱。
誉王与今上闲聊几句,并说及欲城近况,但未多言。誉王又转向皇后,目光扫过她平坦的腹部,看来还无孕育迹象,誉王的眸光掠过一缕意味深长的笑意:"皇后近来安好?"
皇后赵氏一直在旁静默,抬眸礼道:"多谢誉王关怀,一切皆好。"
今日皇后发簪粉色桃花菊,益发青葱秀美,她微微低着天鹅般的脖颈,淡雅若菊,温柔恭顺,看起来样样都好,唯独略失母仪天下的大气。
今上与他人闲聊半响,这才注意到皇后,略有歉意,也与她攀谈道:"皇后也擅骑射击鞠,可惜朕从未亲眼见识,明年,你也可与瑞安比试比试。"
皇后略微惊惶,颌首道:"妾身许久未练骑射,陛下过誉了,承蒙陛下看重,妾身必会加紧练习。"
今上扬唇:"好,我等着看。"
瞥见夫君的朗朗笑容,皇后秀颜泛红。成亲那年,她十三岁,皇上年仅十五,太后选中她,是为避免外戚坐大,不选当朝宰相女。张婉仪作为河北节度使的女儿,正好帮助皇帝巩固军权。少年夫妻,实乃一场政治婚姻。这些年来,后宫空置,张皇后很清楚,并非皇帝独独宠爱她,皇帝心里早有一个最倾慕的女子……
彼时教坊奏乐,鼓钹齐鸣,百位妙龄少女御马入场。
这些女孩儿皆是从左右两军里精挑出来,扮作男儿样,各个花袍束带,头戴幞头,足踏乌靴。她们围着场地飞驰三圈,在马上花式旋身,身轻如燕。
鼓声渐扬渐烈,咚咚咚咚咚——!
倏然,女骑手分为两排,一众骏马笔直贯穿入场。
最前方那位女子身着郁金黄团花锦缎,腰束玉带,手里高高举起偃月形球杖。
—— 长公主瑞安,骑着她最中意的"天雪龙",驰骋而来。
今上起身抚掌:"阿姊!" 唇畔荡出一脉温柔、崇敬。
两阵骑手分别十二人,各穿黄衣与红衣。长公主带领黄队,兵部尚书的小女唐妍作为红队之首。在绿茵赛场转了一圈后,两阵骑手驭马相对,整装待发。
主赛钦点参赛女子的名册,众人好奇,竖耳聆听。
闻见沈清婉的名字,沈博文蓦地后背发凉:"噫?啊??小女怎会在此……!"
檀昭也赶忙起身,倚栏眺望。
…… 娘子不好好待在家里,怎的偷摸跑来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