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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替嫁清冷探花后他偏宠》 第41章 马球 世上情关最难度
眼见妻子现身赛场, 檀昭暗恼。
说好让她称病谢绝,却偷么跑来了,全然将他的话当作耳边风!
她又骗了他!
檀昭如坐针毡, 趁周边喧哗热闹, 主动靠近沈博文:"清婉的骑术如何?"
"一般,很一般, 太不像话了,回头我好好教训她。" 沈博文不停地擦汗,显然比檀昭还要担惊受怕,"子瞻为何这么问?"
"她近来身子不适, 所以我担心。" 檀昭察觉端倪,但未打草惊蛇。他仅是暗中察言观色,沈博文必是幕后主使, 替换沈清婉,目的何在?
誉王也一直暗中观察檀昭,瞧见他们低语, 过来凑热闹。
"檀夫人也在?女子马球虽不似男子那般鲁莽,然也有输赢, 必会相争, 倘若有些姑娘骑术不够精湛, 万一伤到了, 如何是好。" 誉王言外有意,移着一双水亮的桃花眼, 眸光狡黠, 存心打量檀昭的神情。
边上,沈博文抢话道:"誉王殿下说得是,一旦输赢相争, 赛场如战场,老夫也为此担心!" 面对誉王,沈博文益发汗如雨下,神色仓皇。
誉王拍了拍沈博文的肩膀:"天下父母恩勤,最为弥足珍贵,不过沈尚书也莫太担忧了。"
檀昭定了定神,一双凤目波澜不惊地看向誉王,不紧不慢地说道:"确实不必过于担心,臣以为,下方有亲军侍卫,万一赛场出现状况,必会及时援救,官家早有打算。"
檀昭深以为,誉王这人很危险,当年夺嫡之嫌,其母万贵妃笼络朝臣,劝说官家另立太子,并非空穴来风。太子秦旭登基后,念及兄弟情面,再者没有确凿证据,并未制裁誉王,但将他的权力大大消减。这些年来,誉王看似沉湎酒色,无心政事,实则一直韬光养晦,等待时机。
誉王也瞥见檀昭适才的惊慌,极愿阁阁主说,那替嫁的女子逢场作戏,绝不会感情用事,不过,檀昭会不会动情?话说,世上情关最难渡。
誉王挽唇,眸底浮现一缕幸灾乐祸的笑意。
檀昭是个聪明人,察觉出誉王脸上带笑、袖里藏刀。
蓦然思及一事—— 誉王来过檀府,那次忽然造访,究竟所为何事?
咚咚咚——
下方响起锣鼓。
比赛开启。
檀昭顾不得探究,将眸光投往下方草场。
安澜穿着紧身红缎袍,骑一匹枣红色骏马,风姿飒爽。这匹马是长公主从天驷监里挑来的西域战马,安澜不谙马性,亦不想引人瞩目,故而行动迟缓。
同队的唐妍行在旁侧,雄赳赳气昂昂的,斜了她一眼:"沈清婉,你怎么慢吞吞的,可别拖累我们!"
绿茵千步宽广,三面筑有矮墙,东西两边各竖木制球门,高一两丈,木门周边锦帛彩饰。赛场旗帜飞扬,咚咚咚—— 钲呜击鼓之声再度响起。
一只雕文七宝球被抛往虚空。
红黄两队旋即策马争击,举杖舞球。那木制的球,拳头小大,中间空心,外表红漆雕纹,需要把控力道才能顺利传递。
长公主英姿矫健,东驰西突,冲到最前面。
她的黄队姑娘各个身手敏捷,配合默契,挥着偃月球杖快速传击。
木球如流星迸飞,长公主舞杖揽球,策马驰往对方球门,骤然挥杖,飞球凌空,下一瞬正好入孟。
咚咚咚——
鼓声震耳欲聋,长公主黄队开局获胜。
"阿姊——!" 今上抚掌大喜。
破门为胜,胜方得一旗帜。
很快,长公主战队接连进了三球。
姑娘们各个花袍束带竞风流,玉鞍跨上柳腰柔,英姿飒爽不输男儿。
观赛众者紧张又兴奋。
娘子! 檀昭暗自捏了一把汗。这是他第一次应邀观摩女子马球,从前他都一口回绝,因为他不是在办公,就是在办公的路上。
今日目睹,檀昭也被震撼了,思量,马球虽有危险,她们应该不会似男子那般横冲乱撞,气势汹汹。
很快他发现自己想错了。
赛场上,两队人马激烈相争,互不相让,颇有男子驰骋疆场的雄壮气势。
红队连输七球后,领队的唐妍暂且叫停,将姑娘们聚在一起。
唐妍驾马来到安澜跟前,手里球杖一挥,指向她:"沈清婉,好几次我见球接近你那儿,你却视若无睹,你是不是故意来捣乱的?!"
唐妍作为兵部尚书的女儿,从小练过一些拳脚,性子争强好胜,对于比赛尽心尽力。思及不久前,首饰铺偶遇那一幕,彼时眼见沈清婉置身于事外的样儿,唐妍气不打一处来。沈清婉究竟有什么好,撩得檀昭对她情意绵绵?!
这厢,安澜另有心思。
自从进入赛场,她便暗中观察,楼阁那里,诸多侍卫亲军司的将士守护着,一部分是亲军马军司,胯下骏马,铠甲佩剑,严阵以待。
适才趁着比赛,她驭马靠近,眸光掠过马军司前方那人,俊得实在出挑,令人过目不忘。
—— 正是瑶尘!
他右手握缰,左手按剑。这个习惯与阁主一模一样。阁主双手皆能使剑,但若马上交战,阁主习惯右手握缰,左手用剑。此外,比赛期间,安澜察觉瑶尘的目光时常跟随着她。
瑶尘即是肖阁主。安澜愈发坚信。
"沈清婉,你听见我说什么了么! 这是比赛,你拿出劲儿来! 你若不想好好参与,乘早说了,我立刻换人!" 唐妍见她沉默,又是一顿谴责。
安澜捺住飞扬的心绪,冷静抬眸:"抱歉,我好些时候没有练骑,身手略微生疏,我尽力。"
\"哼!\" 唐妍冷哼。成亲后她必是与檀探花卿卿我我,所以没时间。
想当初,她们闺蜜两人也曾抵足谈心,一起玩耍切磋,骑马蹴鞠,颇为默契。如今姐妹情绝,几乎要老死不相往来了……
唐妍露出失望且厌恶的神情:"大家都看着呢,官家也在楼上观摩,即便输,十枚锦旗总得拿下,否则我们颜面尽失!"
红队姑娘们点头称是。
"所有人都看着呢,我们莫失颜面。"
"沈娘子,你家郎君也在楼上。"
"檀大人也在?!"
闻言,安澜一惊,随着她们的目光往楼阁望去。
有位红袍男子临轩而立,身姿尤为俊逸,几乎探出半个身子看向她们。
安澜:…… ?!
他怎么也来了,不好好待在御史台办公,来此看甚热闹!!
长公主瑞安等得不耐烦了,御马至场中央,"你们商议好了么,慢吞吞的,比赛即将重启,全都使出劲儿来! 女子并非阴柔娇作,莫让楼上那些男人们笑话了!"
咚咚咚——
比赛重启。
内侍抛球。
艳阳之下,瑞安纵马一跃,杖杆旋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最先接住落下的七宝球,旋即她御马奔驰,风姿轩昂,宛若一位驰聘沙场的女将军。
好美。美而有力。
安澜暗赞,振作精神,快速追随。
她从小习武,骑术自然不在话下,但不能过分显山露水。
终于逮住球,安澜抄起小球驰往对门,举杖猛地一挥——
力道过大,七宝球擦过门框飞了出去。
众者皆惊。
少顷,内侍取来新球,比赛重启,两队女子豁出劲儿,激烈争抢。
唐妍挥杖夺了球:"你们护住我!" 唐姑娘一鼓作气,驭马冲往对方球门,安澜与红队姐妹紧随其旁,尽量挤开黄队的人。
长公主见她们来势凶猛,最后时刻没敢阻拦。
嗖——!
飞球射入门心,红队终于夺得第一枚锦旗。
比赛越演越烈,观者惊叹不已,再也不敢小瞧女子马球。
安澜配合唐姑娘冲锋在前,为红队进了好些球。现下红队九枚旗帜,然黄队即将集齐二十五枚锦旗。
唐姑娘急不可耐,驭马进击:"红队姑娘们,再夺一球,冲啊——!"
十枚,必须十枚旗帜!
另一方,长公主求胜心切,挥杖喝道:"再有一球,我们完胜,全力拦住她们——!" 长公主纵马一跃,亲自拦截唐姑娘。
俩人的杖杆交错着,争抢七宝球。
蓦然,唐姑娘一个推杖,过于用力,整个人失去平衡,摇摇欲坠。
"小心!" 安澜跟在旁边,眼疾手快,用球杖钩住唐妍的肩膀,猛地一扯,将她拉回马背上。
好险。
眼见这一幕,长公主亦是一惊,疾速勒住自己的"天雪龙"。
但,后头其他人马来不及缓速,碰撞上来。
天雪龙被撞疼了屁股,腾起前脚,仰天嘶鸣,"噢噢—— 龙儿安静,安静——!" 长公主颠簸在马背上。
危急时刻,安澜未有思量,一个侧身探去,伸手拉住天雪龙的缰绳,配合长公主快速让马儿安静下来。
惊魂未定,彼时又有两匹骏马失去控制,横冲直撞,往土垒矮墙撒腿跑去!
安澜不假思索地追赶营救,一只受惊的马儿竟将土墙撞出一道缺口。马背上的女骑手及时纵身,侥幸逃过一劫。
"闪开——! 闪开——!"
赛场出现意外,一众亲军侍卫疾速前来,蹄下绿草飞溅。
瑶尘驾马带头。
安澜思量须臾,手摁在马脖子上,暗中使劲攥下一缕马鬃。骏马受疼,抬足狂奔—— 安澜佯装失控,顺势驭马越过那处缺了口的矮墙。
他会追来的,一定会的。
安澜大呼"救命——!",回眸望去。
果然瑶尘紧追不舍。
远远望见,其后还有一人,红衣似火。
"娘子——!" 檀昭也在后头驾马狂追。适才赛场出现状况,他下意识地察觉危险,急得从宝津楼跑下来,眼见变生意外,抢了一匹骏马追赶而来。
安澜心下一凛。
糟了,檀昭怎么也跟来了?! 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这章写完后,也如参赛了似的,大汗淋漓。
姑娘们就在那儿比赛,活生生的,我只是将看见的画面陈述出来.
花袍束带竞风流,玉鞍跨上柳腰柔。引自宋徽宗的[宫词]
第42章 救妻 好怕他醒不过来!
安澜没料到檀昭也追赶而来, 思忖片刻,脚下使劲夹了夹马肚子,马儿一声嘶鸣, 扬蹄增速, 安澜趁机转向一条林荫小道。
瑶尘骑术卓越,随她快速转道, 抢先赶了上来,并驾齐驱。
安澜等的就是他:"师兄。"
瑶尘侧首瞪她:"快回去!"
果真是他。
安澜眼波流转:"我不晓得你打着什么目的,可我有话对你说。"
"不要掺和我的事。" 瑶尘冷色叱道。
安澜执意:"三日后,午时, 西郊老地方,不见不散!"
瑶尘嗔怒:"你做完自己的任务,别管其他任何事。"
安澜心绪翻涌:"有些话我必须交代了! 我要告诉百里逍遥。"
百里逍遥。
听见这个名字, 瑶尘愣了下,手里的缰绳扯得过猛,马儿扬蹄嘶鸣。安澜的骏马本就受惊乏累, 随之惊惶嘶鸣,道路过窄, 马脚一个落空踩到路旁软泥, 滑了下去。
"师妹!" 瑶尘惊喝。
忙不迭地打量地势, 正要驭马追赶。
嗖——
檀昭从旁侧疾穿而来, 不加思索地跟着滑了下去。
下方乱石淤泥,荆棘丛生, 马儿愈发惊恐, 胡乱踢腾着蹄子,安澜失去驾驭之力,身子被震得腾往虚空。
"娘子——!!!" 檀昭从马背上跃起。
十万火急, 他身子如弩箭一般爆发,竭尽全力朝她腾飞而去,他展开臂膀,手伸得足够长,堪堪触及她旋起的衣袖,一把攥住,借力将她搂在怀里。
接住了!
俩人一道翻滚下去。
檀昭用整个身子笼住她,掌心紧紧扣在她脑后,"蜷起身!" 危急时刻,檀昭不忘嘱咐,并用双腿缠住她。安澜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冷风裹挟着断枝声掠过耳际,还有砾石割裂锦袍的声音,头顶那人隐忍的闷哼也随之传来,可他箍在她身上的双手越发收紧。
安澜使不上力,只能蜷在他怀里,颠簸而下。
少顷,耳际掠过一道更响的声音,须臾群鸟惊飞,嘈嘈杂杂。
蓦然天地不转了。
头晕目眩的感觉逐渐淡去,安澜急忙睁开眼:"檀郎?" 她在檀昭收拢的臂弯间挪了挪。那人搂得极紧,安澜用了好些力气,终于脱身而出,发现—— 檀昭的后背撞在一棵大树根上。
"檀昭!" 安澜忙不迭地去扶他,小心搂着他的头。
一股温热湿漉的液体流向她手心。
血,好多血!
手上染满鲜血。
安澜的心跳漏了两拍,旋即重新激跳,越跳越快,泪水夺眶而出:"檀昭! 檀昭——!" 可他昏阙不醒,安澜颤着手指去触他的鼻息,气若游丝。
鲜血汩汩,顺着她手掌不停地淌落,"救命啊——! 快救救我家官人—— 救命啊——!" 她从未这般茫然失措,很害怕,十分害怕。
心好痛好痛。
……
第一次经历撕心裂肺的感觉,是师父去世那年。
那日狂风骤雨,油尽灯枯之际,失忆多年的师父蓦然记起往昔…… 安澜这才知晓她的过往,发誓,一定会替她找到孩子,百里羿将军的遗孤,百里氏唯一幸存的男子。
她第一次瞧见师父泪流不止,她痛恨老天为何要让师父在最后时刻记起这些,让人无法安然瞑目,她只能紧紧抱着师父,直到那具身体在她怀里一点点地变冷,她的心也痛碎了。
师父临终前最后一句话,却是安慰她的。
师父说: 安安,别怕,走下去。
可她迷茫无助,再无依靠。
她记得曾经钻在师父温暖的怀里,嗅见阳光的味道,她扑腾几下,抬着红扑扑的小脸蛋,撒娇道:"师父师父我爱你,你爱我么?"
"当然爱,就像娘亲疼宝儿!"
"前阵子我瞧见三师娘与男人亲嘴儿,那人说爱死她了,这也是爱?"
"那是世间另一种爱,叫做男女之情。"
"满嘴口水好恶心! 山下猎户小胖,有一回也想亲我,被我揍了一顿。我可不要那种爱!"
"小孩子家还不懂,爱可远远不止亲嘴儿。那种爱,是初见的心动,从相知到相守,彼此欣赏,珍惜,给予。爱是人无完人,那人的缺点在你眼中也变得颇为可爱,从此风雨携手,不离不弃,爱是成为彼此心底最坚韧的信念,不再伶俜,不再彷徨。"
"好复杂哦,就是我喜欢那人,那人也喜欢我,我们一块儿吃饭困觉,玩耍打闹,过一辈子呗!"
"呵呵,大抵是这样。有一天,安安定会遇见那个爱你的人,宠你,护你,陪你哭,陪你笑,陪你走完这辈子。"
……
慢慢浮现那人绝美的笑颜,"娘子。" 他温柔唤着。
安澜趴在床沿迷糊醒来,午后阳光透过窗棂,在晦暗的屋内洒入温暖。
微光拂过檀昭的睡颜,那副俊美无暇的脸上留了几处伤痕,若非这些痕迹,还有额前的白纱带,安澜静静地看着他时,真以为他仅是睡着了。
三日了。
他还没醒过来。
所幸没有摔断筋骨,但身体多处创伤,右手轻折,尤其后脑撞伤。
樱桃进屋,端来茶水果子:\"夫人,吃点东西吧,你守了三日之久,要不要去歇一会儿,我来看护郎君。"
安澜摇头:"我想亲自看着,我要等着他醒来。\" 她万万没料到他策马追赶,奋不顾身。
此刻换作她来守候,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阿婆用膳后,歇了么?" 安澜十分自责,当时心急鲁莽,害得檀昭受伤,也让阿婆很担心。梅娘知悉儿子不省人事时,吓得晕了过去。三日来,她常与安澜待在屋里痴愣楞地看着檀昭,寝食难安,眼见人一天比一天消瘦。
"主母现下睡了。" 樱桃应道。
"去吧,这里有我,你们照顾好她。" 安澜吩咐樱桃退下。
安澜先慢慢给檀昭喂些水,虽然入不了多少口,倒也能润泽他干裂的唇。大半的水沿着他的下颌淌落,她事先垫好一条干布巾,以免污了他的素白衣襟,这人最爱洁净。汤药也是一样,她喂一口,擦一下,无微不至。
檀昭也曾这般照顾过她。她唯有感恩图报,心里才能好受些,疲惫算不得什么。
接着她拧了温热的湿布巾,坐到床前,动作轻的不能再轻,为他细细擦拭面庞,又取来太医给的特制金创药,一点点抹在他脸上的伤处。
擦脸抹药后,她为他梳头,好软的乌发,男子的头发也能这般柔滑,触在手中犹如一袭绸缎,令人爱不释手。
慢慢替他梳一百下。
檀昭,我希望你能长命百岁。
几缕青丝落在手间,安澜拿出一方绢帕小心收了起来,放入荷包—— 就当往后一个纪念。
安澜细致入微地照料着,心底温柔似水,交织着愧疚与自责。
申时,誉王来访。
他来做什么?!
安澜提起十二分的小心,将人请到中堂。众目睽睽之下,他总不敢乱来吧。
誉王借着探望檀昭的理由,特意再来瞧一眼这位冒名顶替的"沈清婉",欲亲眼见识真假。上一回,他被她的演技给蒙骗了。
"檀昭现下如何了?那些高丽进贡的野生人参,檀夫人往后可用来给他补补身子。"
誉王的眸光一直紧随,就像黏在她身上,安澜被他看得很不舒服,回道:"感谢殿下关怀,我家官人暂且未醒。"
"三日之久,还未醒来?御医怎么说?" 誉王惊讶,眸光却噙着一缕若有似无的笑意。他未曾想到,檀昭为了救这女人,居然敢于舍命,可见檀昭深陷情网。
安澜察觉对方的幸灾乐祸,捺住怒意,淡淡回道:"我家官人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清婉。" 誉王柔声唤道,有意试探,"看来,你们相处甚好,你对他孰真孰假?"
安澜佯装吃惊,抬起一双水盈盈的眸子:"誉王殿下,妾身不明白,您的意思是?"
誉王挽唇,倾身凝眸:"确实像极了。" 她演得甚逼真,表情微妙,然眼底含着血丝,尽是掩不住的疲惫与焦灼。看来这女子对檀昭亦很关切,并非像肖阁主说的仅是逢场作戏。
趁安澜分神之际,誉王悄悄捏住她的手。
安澜一惊,挣脱了下,反被他攥紧在掌中。不适感汹涌袭来,檀郎还在晕迷之中,彼时她却被别的男人摸来摸去,这戏她不想演了! 安澜用力抽出手,眸光射出一道锐利的锋芒。
誉王惊愣须臾,笑了笑,得到满意的答案。
—— 显然,这女子不是真的沈清婉。
安澜挺直身,端着温婉的仪态:"誉王殿下,妾身还需回屋照看,不便多陪。"
誉王施施然起身:"檀夫人,我也不便久留。" 他说了几句客套话,翩翩离去。
那位前脚刚走,安澜便去净房清洗双手,洗了一遍又一遍,被其他男人摸过真恶心! 这位来者不善,她大抵猜到了他的心思,却不晓得他会怎么对付檀昭。
檀昭,快些醒来,别让那些恨你的人得逞了!
回到房里,安澜良久愣楞地看着他。边上,香炉吐出杳如云雾的轻烟,携来婴香安神之气,却无法松缓她紧绷的神经。
傍晚金光微洒,万千浮尘飘于虚空,将榻上昏迷那人与她枯坐的身影笼罩起来,裹在一方小世界里。
安澜取来那副未绣完的绢帕,坐在床边,一边针绣,一边自言自语。
"昨日,长公主派人送来问候,你御史台的几位同僚也来过,任大人送了许多补身子的药食,大理寺的陈大人也来探望你,还有其他人。都说你人缘差,其实也没那么糟糕。" 沈博文也来过了,安澜不愿提及。
"你这一昏迷,陛下也被吓着了,命你一月不许上值,好生休养。"
"唐姑娘今晨也来了,她还说,赛场上幸亏我拉她一把,谢谢我。经此一遭,终于冰释前嫌。其实,姐妹之间,何苦为了争抢男人而反目为仇。唐姑娘挺好的,性子爽朗,希望她也慕到一位好郎君。"
医师嘱咐过,要常与病人唠唠,或许能让他及早苏醒。安澜一边缓缓说着,一边绣完兔子耳朵,收了针线,举着帕子置于他面前。
"这是我亲手绣的,有些丑,不晓得你会不会嫌弃?"
"改日再绣一副更好的。"
"你曾问我喜欢什么,我喜欢的都是些简单事儿,吃饱睡好,每天开开心心的。"
安澜趴在床沿,凝眸打量,可他依旧了无生气的样子,面色是骇人的苍白。怎么还不醒来,檀昭……
偌大的恐惧如同潮水般汹涌席来,一阵阵漫过她胸口,几欲窒息。原来看着他受苦,她的心会痛得如此真切。
好怕他醒不过来!
安澜贴在他耳畔,不可抑制地,清泪自眼角滑落,啪嗒啪嗒掉落在他脸上,"檀昭,你醒醒…… 我后悔,我错了,你快些醒过来,骂骂我,我心里才能好受些……"
那些曾被她刻意压制、从不敢深究的情愫,彼时挣脱所有束缚,一股无法言喻的酸楚与滚烫交织着,从喉间流淌出来,她要悄悄告诉这个沉睡中人,"檀小兔,我喜欢与你在一起,虽然无法一辈子…… 你醒过来好不好,趁着我们还有时间,快点醒过来,看看我,陪着我……"
"檀昭……"
她的泪水滴在他脸庞。
檀昭的长睫微微颤起来——
作者有话说:呜呜呜
第43章 失忆 对一个病人见色起意,我真不是好……
安澜伏在他脸侧抽泣着。
檀昭的睫羽微微颤起来, "唔……" 唇瓣努动。
像似从一个极其遥远的地方回来,他神识飘忽不定,恍惚间, 听见有人说话, 声音轻软悦耳,比春日桃枝上的柳莺还要好听.他很想继续听着, 那道声音却变成了呜咽,继而有温热的水珠滴在他脸上。
好像有谁在哭。
檀昭努力睁开眼睛……
安澜察觉动静,噌地抬起头,惊愣地眨了眨眼。
"你醒了?! 檀郎你醒了!"
檀昭涣散的眸光逐渐凝聚, 泛白的双唇嗫嚅了下:"你是……?"
感觉她很熟悉,却记不起是谁,叫什么名儿。
细思量便头疼, 那种疼痛似闪电击过脑颅,檀昭咬牙闷住呻.吟。
"檀郎,我是你娘子呀, 你仔细看看。"
安澜睁大眼睛,急惶惶地将脸贴近。
檀昭忍着痛, 重新抬眸打量—— 眼前女子冰清玉澄, 梨花带雨的面容上, 微蹙一双弯弯远山黛, 噙泪的双眸璨若星辰,因为他的苏醒, 女子唇瓣轻扬, 似桃花含笑,绝非一般的楚楚动人。
令他,怦然心动。
檀昭内心生出莫名喜悦, 宛若一剂神奇的镇痛药,头疼逐渐缓和下来。
"娘子。" 他呢喃,与她四目相交,不由地扬唇。
"嗳,官人!" 安澜欢喜应道,举帕拭泪。
檀昭:"娘子的名字是?"
安澜:……
愣怔片刻,意识到一件十分严重的事。
檀昭失忆了!!.
人总算醒过来了,皇帝派来的赵御医已在厢房住了三日,连忙赶来。
一番细心医诊,赵御医大松一口气:"檀大人吉人天相,已无大碍! 接下来您务必好生静养,暂且莫用右手,此外,头颅可能时而疼痛,不得焦思苦虑,心烦意乱。只要您好好休养,一两月便能恢复如初。" 赵医师看向安澜,"檀夫人,往后您看好檀大人,让他尽量心神愉悦,老身这就回宫禀告官家。"
安澜连连点头:"晓得了,晓得了,多谢赵医师。" 随即她吩咐侍女煎药,亲自将赵医师陪送出府。
安澜抬头望了望天,已近黄昏。她与师兄的约定就在今日,可檀昭出了意外,她万万不能撇下他去赴约。只好另寻机会。
屋里头,梅娘喜极而泣,总算放下心来,紧紧握着檀昭的手:"儿啊,听见了么,一个月,你就乖乖吃饱睡足,好生静养,其他什么都别操心了!" 梅茹年轻守寡,她的昭儿若是有何差池,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让阿娘这般担忧,全是孩儿的不是。"
檀昭没有完全失忆,仅是半年前的那些事情他记不起来了。
沈清婉,他也记得。
俩人谕旨成婚,应是今年五月。他并不喜欢她,可如今看来,婚后他俩倒是琴瑟和鸣,阿娘也挺钟意她,周边人对这位女家主亦是敬重服从。
只是他想不起五月以来的经历。
一思量,头发痛。
檀昭索性不去想,当下好便是好。
何况,当他瞧见她时,便会不由自主地扬起唇角,心生喜悦。
少顷,安澜亲手拎着一只食盒,回到屋里,温柔脉脉地看向檀昭:"适才医师嘱咐了,你昏迷三日,胃里空空如也,先吃些清淡的粥汤填一下,暖一暖胃,随后再用药。" 安澜含着愧疚的神情,又对梅娘言道,"阿婆,您放心,这儿有我呢,您先去用膳,歇会儿。"
梅茹颌首。三日来,儿媳妇守着檀昭寸步不离,照料入微。关于马球那事,梅茹对儿媳妇确实有些埋怨,现下气也消了。
送走阿婆,安澜端着补养脾胃的太和羹,坐到床前。这是山药、茯苓、莲肉,掺入早米与糯米煮好的粥汤,医师说适宜大病初愈之人。
安澜舀了一勺,放于唇畔尝试温度,暖暖的,正好。
"乖,张嘴。" 安澜哄小孩似的将银匙递到他唇边。
檀昭略微惊讶,慢慢松开紧抿却失了血色的嘴唇,迟疑道:"我自个儿来吧,左手能动。"
安澜不从:"之前,有一回,我得了些小病小痛,你就是这么一口一口喂我的。现在换作我喂你,这叫知恩图报。" 她指的是七夕遇刺那回,不过没说实情,省的他担心。其实这人暂且失忆了也好,她露出不少破绽,他一定怀疑了,之前才会盘问小飞,并揪着她问,是否真心待他。
檀昭疑惑地笑了笑:\"可惜我记不得了,往后你都慢慢告诉我。" 彼时他连牵唇也觉乏力,便乖顺张嘴。待他三咽暂歇,安澜又递一匙,周而复始,不厌其烦。
半碗粥下肚,檀昭感觉身子暖乎乎的,精神略微好了些。
适才妻子让他莫要提及失忆之事,他照做了。可他自来言行合一,一丝不苟,扯了谎,难免心虚:"我们这么隐瞒,是不是不太合适?\"
安澜一边喂他,一边说道:"有些谎言出于善意,并非坏事。你想想,你娘刚好缓下心来,倘若晓得你失忆,又会担惊受怕,这是不孝,不孝的罪过更严重。"
檀昭颌首:"娘子所言在理。"
一副乖顺的模样。
此刻他苍白得近乎透明,垂眸时,长密的睫毛轻轻扇着,微翘的眼梢染着一抹淡粉,一身白绢中单,墨发如瀑泄在肩头,曾经那个不容亲近的清冷郎君,淡去了往日的锋芒,彼时如同琉璃般易碎,美极了—— 那种因为脆弱而更显真实的清俊,近乎神性,美得惊心动魄。
安澜的心颤了下,捏着汤勺的手指传来脉搏的跳动。
檀昭抬眸:\"娘子?"
老天爷,这人颤声唤娘子,她能听一辈子。
安澜盈羞,略微别开头:"嗳,怎么了?"
檀昭:"……汤洒了。"
安澜:……!!
赶忙搁下碗,掏出帕子拭净沾了汤水的手。
怎可以对一个病人见色起意,我真不是好人!!
安澜肃然反省。
天冷粥也凉得快,安澜将碗置在注有热水的银盆里,加以保温,接着专心给他喂下大半碗太和羹,这才罢休。等候一刻钟,她开始喂药,一阵忙碌后,服侍他躺好入睡。
夜间,安澜点燃香炉,轻手轻脚地爬上床。
烛光摇曳,将帷帐里属于他们的小天地染成一晕暖黄。她卧在他身侧,悬了几日的心,此刻才敢稍稍落下。咫尺之近,尤能嗅见他身上尚未散尽的药香,安澜默默端详那副沉睡的脸,适才他紧蹙的双眉舒展开来,睡颜渐而安适,胸膛也起伏规律。她的心又落下寸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替他撩开一缕黏于脸侧的碎发,接着替他掖好被褥,动作极轻,极柔,像似碰触一片易融的雪。
长夜静谧,那人呼吸清浅,一道道细弱的声音传至耳畔,她聆听着,这才缓缓阖目。
原来守着他安睡,竟是这般心满意足.
醒后翌日,檀昭精神好了些。安澜一如既往地照料,晚膳后,亲自替他擦洗抹药。
由于他身上伤痕未愈,无法洗浴,只能用湿布巾擦拭,从上至下。
檀昭第一次被人这般伺候着,很不习惯,渐渐地,看着体贴入微的妻子,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像似依恋,像似渴望。
擦拭中,他整个身子几乎袒露无疑,其实该看的安澜早看过了,然而彼时,面对失忆的夫君,俩人皆有一股若即若离的陌生感。
安澜半眯着眼,不敢多打量,仅是用手摸着他的肌肤一寸一寸地仔细拭抹,触及男人下腹时,她稍微抹几下,旋即扯了他的亵衣盖住那个鼓起的地方,又拉来锦褥给他盖好上身。
安澜觑他一眼,见他也是阖目羞涩,还咬着唇。
他咬唇做甚么。
安澜也咬了咬唇,自己没有意识到。
"娘子。"
又是那道令人酥麻欲醉的轻唤。
安澜怯声:"怎么了?" 继续轻轻擦洗他的双腿。
檀昭只是头摔坏了,腿还灵活着,被她微凉的手指不停地触摸到,不由地曲起腿,"停下,不必了。"
"欸?还有一点点,马上就好。" 安澜顿住手,有些不知所措。
檀昭乏力地撑起身,连忙遮住那个正在慢慢支起的部位。
偷觑一眼,她应该没瞧见。
适才这么一折腾,檀昭苍白的脸颊略显血色:"我自己来,投桃报李,娘子做得已经够多了。" 再投报下去,他的魂都要被她撩没了。檀昭讨来布巾,自己擦完腿脚。
安澜站在一旁绞着手指,很想继续为他做些事儿,以便偿还自己的愧欠。
"脸还没上药呢,我去取药。"
好端端一张冰雕玉琢的脸儿,两侧脸颊皆有伤痕,额头也有两处。
"都怪我,害你脸上有伤,不过医师说了,每日抹药膏,应当不会留下伤疤。" 安澜很是自疚。
檀昭淡然:"擦破点皮,不打紧。"
安澜怜惜:"探花郎的俊颜宝贵着呢。"
檀昭扬唇:"我又不靠脸吃饭。"
安澜被他逗笑了:"丑了,我就不喂你吃饭了。"
檀昭没料到她这么打趣,微微一愣:"娘子对我好,仅是因为我这身皮囊?"
安澜见他神情失落,赶忙哄道:"我不过说个玩笑话,官人竟还当真了?天下哪个姑娘不喜欢俊公子,可你也有许多其他的好,别人怎么也比不得的!"
失忆后,檀昭很想知道,与沈清婉之间,他怎么从不喜欢而转变的。
"我有哪些好?"
这个问话,在旁人听来,更像似撒娇。
安澜愣了片刻,思忖道:"官人的外貌才华自不必多说,你清廉自守,德行高洁,敢于为民请命,仅仅这点,就比大半自私自利的官吏强许多。"
"于你呢?" 檀昭似乎不太满意,刨根问底。
安澜含羞垂眸,思量斟酌:"若论什么是好,世间有千般好法,可又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好……"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安澜自个儿也说得晕晕乎乎的,甩了甩头,流露干脆利落的本性:"总之,喜欢便是喜欢,我觉得你好便是好,无须其他理由。" 安澜故意板起脸,眸间却盛满笑意,"官人满意了吧?你还病着呢,就已拿我审问了。" 好一个醋精本色。
这下更像打情骂俏了。
"暂且满意了。" 檀昭扬起下巴,扯唇微笑。
安澜第一次瞧见他傲娇的小神情。
这人摔到脑袋,忽然变得可爱起来。
忍不住又觑他一眼。
噗,还略微呆呆的,萌萌的。
檀昭凝眸看来:"来日方长,我欲深谙娘子之心,望忆起所有往昔。"
来日方长。
这个词落在安澜心间,滋味万般。
她第一次觉得,余下来的日子,值得她好好数着过。
第44章 藏钱 私房钱?
顾飞听闻消息, 回到檀府,得知安澜被长公主召去府上了,便自个儿来到檀昭房间, 正巧沈府的姨娘林媛媛, 小女沈妙妙也在。
"小飞少侠,许久不见。" 林媛媛温柔招呼。
顾飞拱手问候, 继而走到檀昭跟前,仔细打量道:"姐夫,我听闻你受伤,所以赶来探望。"
这位是?何时我多出个妹夫来。
檀昭回眸打量, 少顷,头痛扶额:"好多了,不碍事。"
顾飞察觉他神色异样, 着急询问:"你好像不认得我了,可还记得七夕那夜?"
檀昭反问:"七夕?"
顾飞不知他失忆,诧道:"那夜, 你娘子替你挡了一刀,受伤中毒, 险些没命, 昏迷两天吃了许多苦头, 你都不记得了?!"
檀昭震惊, 沉默。
林媛媛赶忙圆场:"檀郎君略微头伤,医师嘱咐过, 让他不可忧思过虑, 贤婿好生歇着,我过去与你阿娘唠唠话。" 林氏看向坐在旁边的沈妙妙,"我们一块儿去?留你姐夫清净下。"
沈妙妙一双水灵晶亮的眸子, 从进门以来一直停留在姐夫身上,终于转眸,朝林氏娇声道:"姨娘先去吧,我随后即到,我想与姐夫说几句话。"
檀昭欲向顾飞打听实情,却不好驱赶妙妙,招手让她靠近:"妙妙有何想说的?"
沈妙妙怀里抱着那只名贵的雪色狸奴,起身时,猫脖子上的铃铛响了几声。她踌躇着,本想与姐夫说些悄悄话,哪知,此刻多了一外人。妙妙冷脸朝向顾飞,翻了个白眼。
顾飞愣头青没领会,杵在原地,对她怀里的猫儿很感兴趣,歪头打量着。
沈妙妙暗哼一声,转了转黑溜溜的眼珠子,想到一法子,看向顾飞:"能否请小飞侠帮个忙?"
小飞少侠,在她口里成了小飞侠。
顾飞回神。他不喜欢被小女娃支使,尤其这种看似金枝玉叶的骄慢女孩儿。顾飞甩了甩头上的长马尾,挺直比她高出一个头的身子,双手抱臂,傲睨道:"姑娘有何事?"
妙妙见他如此反应,暗自气恼,不甘示弱地昂首凝视。这少年长得不赖,可初见时他身穿布衣,一看就不是富贵人家的,她可不要亲近百姓家的孩子。虽然现在少年换上锦衣,想必受益于姐夫的款待。
妙妙斟酌片刻,挽起粉嫩的唇瓣,笑颜莞尔:"你能否替我去外头,与白雪玩一会儿?" 边说边将狸奴递给他。
这小姑娘变脸真快,可以做影子大人的徒弟。顾飞心道,踌躇片刻,接过小猫:"好吧。" 猫儿毛色雪白,双目似蓝宝石,一看就是西域名贵品种,忒值钱。顾飞觉得自己怀里揣了一盘金锞子。
妙妙不大情愿地看着顾飞抱住狸奴,因自己"为爱舍爱"的行为而感动,眸间闪出泪花。她摸摸狸奴的小脑袋:"白雪乖乖的,听话哦。"
眼见顾飞移步出门,妙妙欢快转身,端雅移步,走去檀昭边上,甜甜地唤了声:"姐夫,我来了。"
沈妙妙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红襦裙,还偷用了阿娘的绛红唇脂,模样益发娇俏粉嫩,周身花香袭人。她小脸儿盈羞,轻声诉道:"听闻您受伤昏迷,妙妙吓坏了,哭了许久,跟着阿娘姨娘去到寺庙,给姐夫祈福,妙妙茹素至今,只望姐夫尽早好起来。"
檀昭朝她凝眸。
沈妙妙的小心儿一阵乱跳,双颊嫣红,眸子水润润的,"姐夫,妙妙有个疑惑,想请教下。" 她刚过十四生辰,再有一年就能及笄。今儿,趁姐姐不在,趁姐夫失忆虚弱,她正好道出心里话。
小孩子好烦人,磨磨蹭蹭的。檀昭勉强牵唇:"嗯?"
啊,姐夫笑了! 好美,姐夫姐夫姐夫!
妙妙脑海里炸出一片烟花,浑身快乐充盈,鼓起勇气告白:"姐夫觉得,妙妙这般的女孩儿,长大后……"
喵呜~~ 喵呜~~~
忽而狸奴撒腿窜回屋内,四处乱逃,须臾一溜烟钻到床底下。
"白雪!" 沈妙妙吓了一跳,恼怒看向回屋的顾飞,"你把白雪怎么了,它吓得躲床底下去了!"
"这猫脾气大,太难伺候了! 抱怀里,它扭捏不停,放地上,它自个儿跑了回来!" 果然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宠物。顾飞亦是急恼,嗖地躺倒身子,伸长手,往床下面抓狸奴,反倒被它挠了好几下。
\"嘶!\" 顾飞忍痛,继续用手扫荡。
"哐当"一声响。
不一会儿,顾飞捏住猫脖子将小东西扯了出来,物归原主。妙妙心疼地抱着狸奴,轻轻拍去它身上的灰。
顾飞依旧趴在地面摸索着,少顷,捞出一只铜盒子。
适才那道声响是铜盒落地声。
"这是什么?" 顾飞交给檀昭。
檀昭拿着观察,一只很普通的荷花纹铜盒,摇了摇,里面发出轻微的震荡声,听着像似纸质东西。檀昭拂去盒上灰尘,慢慢打开。
—— 里面,竟是一摞交子!
檀昭大为吃惊,忙往盒里翻看,许多大小面值的交子。
妙妙好奇探头,微微瞥见一角:"好像是纸币?"
檀昭赶忙盖住盒子。
顾飞站在边上不吭声,思及一事,影子姐姐曾去钱庄兑换,这只盒子想必是她藏的。
糟糕糟糕!
顾飞摸摸脑袋,急中生智,拉住妙妙的手臂:"我们走吧,吵吵嚷嚷的,让姐夫不得清净。" 他凑近妙妙耳畔,低声道,"说不定,那是姐夫的私房钱,你切莫声张,别害姐夫丢了颜面!"
妙妙被他抓着手,小脸羞红,男女大防的规矩这人懂不懂啊! 妙妙甩手挣脱,回到檀昭身旁,羞怯怯地挨近了,悄声道:"姐夫放心,我会替您保密的。"
私房钱?
姐夫藏钱,说明他故意瞒着姐姐,说明他们夫妻俩不够信任,说明……
哈哈哈,妙妙心花怒放,唇角飞扬。
"我们走了,姐夫好生休养,改日再来看您!" 顾飞连忙拉着沈妙妙出门。
孩子们走后,屋里倏然清净。
檀昭再次打开铜盒,估算里面的交子,大抵值三百两黄金!
盒子下方,还有一块晶莹剔透的羊脂玉,镂雕着鸳鸯连理枝,母鸳鸯头上一抹朱砂红。再加一只绣花锦囊,里面有缕银白发丝。
这些肯定不是他藏的。
不是他,那么只有娘子?
还有七夕,小飞说娘子为他吃了许多苦。
檀昭扶额思量,脑海里出现模糊的一幕幕,蓦然,他头疼欲裂。
"娘子……" 他轻轻唤着。安澜的音容笑貌出现在他脑海里,代替其他纷乱的念头,仿若一剂神奇的灵丹妙药,逐渐舒缓他的头痛。
娘子被召去长公主府里,还没回来。
她一不在,檀昭恍然若失.
安澜在长公主府里,逗留半日之久。
长公主瑞安召见她,询问檀昭近况,并亲自感谢她在马球赛会的英勇之举,赏了许多礼物,一盒南海珍珠、五片龙凤团茶、宫廷尚食局御制的果子,还有青黄紫红蜀锦各一匹。
俩人一边喝茶,一边闲聊。安澜谨言慎行,长公主没有察觉端倪,只觉得沈清婉的胆量比从前大许多,竟不顾自身安危,救助他人。
"看来,檀探花对你的影响颇大。" 长公主言道。
安澜颌首:"他确实很好,为官清正,为人忠诚,处事细致果敢。" 每次逮住机会,安澜总会夸奖一下,帮他笼络人情好感。
长公主微微一笑:"旁人皆说你们感情深笃,美满的很。他为了救你,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看着我真真羡慕! 多年前,我就相中檀昭,觉得他好。"
闻言,安澜心一紧,不敢接话。
长公主没有为难,继续说道:"不过呢,倘若檀昭真的成为驸马,便无法在仕途施展才华抱负,大周社稷也就少了一位好官,一位铁腕权臣。好在官家促成你俩姻缘,如今,我都释怀了。"
安澜紧绷的心松下来,恭敬回道:"长公主殿下宽宏大量,气度若朗月清风,海纳百川,令人景仰。思及宴会作画那回,后来许多朝臣进谏幕僚一事,若是我,气都气死了。"
长公主眼波流转,唇畔噙着一缕洒脱的笑意:"自古男子娇妻美妾,女子嫁夫随夫,连我这位长公主,到头来也不过是一个女人。可我,偏要破这规矩,败这世俗。"
安澜莞尔微笑,乘机旁敲侧击师兄的情况:"不知幕僚之中,有否得殿下青睐者?"
长公主落落大方,忽尔露出小女孩的神情,抿了抿唇,弯下眸子。
这般神情安澜心领神会,一定是有意中人了。
将近黄昏,安澜别过长公主,出到府外。
师兄,她心里惦念着,不知怎么才能找到他。
忽然她瞥见角落暗处一道人影闪现,安澜心有预感,坐上马车,少顷寻了个借口让樱桃先回家,说自己去一趟沈府,有事晚归。
抵达沈府附近,安澜戴上帷帽,转到一条僻静小巷。身后传来马蹄声,从她身旁经过时,马背上那人疾速倾身,一把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拽了上来。
安澜晓得是师兄,那匹纯黑坐骑是师兄最爱的战马绝影。风从耳际掠过,他的胸膛紧紧贴在身后,安澜挪动拉开一点距离,撩起帷纱,回头看他。
师兄扮作路人模样,络腮胡遮住半副容颜。
一双眸光始终锐利坚毅。
"师兄,对不住,几日前檀昭摔伤昏迷,我脱不开身,你有没有等过我?" 安澜心怀歉意。
肖五郎淡漠回道:"那晚我没去。" 他御马加速。
那夜大雨滂沱,他守在老地方,等候了整整一夜。
因为她那句不见不散。
第45章 师兄 你喜欢上了檀昭?舍不得离开他?……
他等了她一宿, 但这事他不会告诉她。
西城外,有座长歌岭,山谷回响, 宛若长歌。从前俩人常到此处, 藏在山洞里喝酒,夜晚点燃篝火, 遥望广袤星空。
肖五郎在老地方勒马停驻,落地伸手,安澜迟疑了下,握住他的手, 纵身下马。
曾经,安澜总是抢着窜入山洞,欢蹦乱跳地寻找他们藏起来的酒坛子, 彼时她步履拖沓,随在师兄身后,在踏入山洞那一刻, 回眸眺望。
京城万灯初燃,空中亦是天眸徐启, 星汉垂芒。
他们无法生活在那片璀璨灯火之下, 这里像似一方桃源, 容得下他们两个迥然不群的人。
肖五郎走到山洞角落, 翻开一堆腐烂的枯枝干草,捡了两只瓷碗, 并从泥里掏出一坛酒, 走到洞口,盘腿坐下。
"去年的天醇,还在。" 他用手抚着酒坛子转了两圈, 随后在坛肚子那里拍了一下,封盖自动移开,霎时酒香四溢。
肖五郎挑了那只没有缺口的碗,用帕子擦尽尘土:"接着。" 向安澜抛去酒碗。
安澜接住,看着他斟上,这酒名为"天醇",是天子最喜欢的名酒,色若琥珀,略带珊瑚红的黄酒。接最后一桩任务前,她与师兄偷闲半日,饮得便是此酒。
几滴酒汁洒在手上,清凉如今晚夜色。
安澜举碗,浅尝一小口:"没有变酸,味道似乎更浓。" 她嘴里砸吧两下,忆起曾经的时光,带着几分苦涩与怀念,"若是能像以前那样,我们佐一些下酒菜,烤腰子、烧鸡烧鸭,喝起来更尽兴。"
肖五郎眺望远处灯火璀璨的京城,一双黑眸锐利深邃。
"十五年来,京城还是老样子,锦绣辉煌,车水马龙,可是,大周疆土已被敌国一点点地蚕食,曾经死去的戍边将士们,皆是马革裹尸,白骨露野,被弃于蓬蒿乱草之中,十五年来,那里已是野花灼灼,开满一座又一座的山头。" 他举起碗,仰头一饮而尽,接着斟满,继续饮尽。
安澜随他饮尽酒,心中翻起热浪,化作水雾浮上眸间:"师兄,我都告诉过你,我出生时,被遗弃在一家道观前,多亏师父捡了我,将我抚养长大,师父法号心乙,因为她失去记忆,想要找回往昔…… 这些你都晓得,师父临终之前,蓦然忆起,口里念着一个名字,百里逍遥,她说那是他的孩子,失散于京城附近,来京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逍遥哥哥,直到你说,百里逍遥已死,我才断了念头……"
安澜双眸噙泪,扑通跪在他跟前:"师兄,百里逍遥就是你,对不对?!"
肖五郎很久没有心碎的感觉。
原来,已经碎成齑粉的心还能这么痛。
十五年前,父亲与兄长们全部战亡,却背上误国殃民的罪名,母亲带着七岁的他前来京城,讨求公道,却被一群朝堂奸佞追杀。母子俩躲入西城外的山林,就是这座长歌岭,千钧一发之际,为了保住他,母亲抱着一颗石头跳下山崖。
此后三年,他跟着顾叔叔寻遍山野及附近,终是无果,想必母亲死了,身体被河水冲走了。许多年后,从这位师妹口里得知,那个心乙道长,确确实实是他侥幸活下来的母亲,秦楚谣,先帝时期的长乐公主,镇北侯百里羿的结发妻子。
"百里逍遥早就死了。"
他眼中无泪,嗓音却比江南雨季还要湿润,喃喃道:"镇北候百里羿,生前有五子,百里忠、百里义、百里仁、百里孝,到了第五子,镇北候夫妇觉得,给这孩子一个自由,由他选择未来的人生,便取名,逍遥。" 肖五郎顿了良久,朝安澜凝眸,"我这种人,配得上逍遥这名字?"
自七岁那年,他就不知逍遥为何物,再没有过选择。他只有一个目标,也仅是一具怀着满腔仇恨的行尸走肉。
安澜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肖五郎,逍。瑶尘,谣。可见师兄你从未忘记过去,舍不得爹娘给的名字! 百里氏最后一个孩子没有死,没有死! 你是我师父的血脉!" 安澜放声大哭,扑去抱住他,"逍遥哥哥,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你害我找得那么辛苦! 让我帮你好不好! 你是不是想复仇,你都告诉我!"
被她紧紧抱着,百里逍遥冰冷坚硬的心像似被一抹春阳拂照,略微波动,"澜儿,难道你不恨我?利用你替嫁,也利用了双儿,为我自己的目的无情无义。"
安澜泪流满面,趴在他的肩头啜泣道:\"不恨,师兄救过我,师兄待我好,我理当报恩! 若我真想逃走,没人留得住我! 何况,我现在终于晓得,你是我的逍遥哥哥! 我绝不会抛下你!"
报恩,师妹口中总是\"报恩\"两字。
百里逍遥沉默半响,问道:"你不恨,你不想逃走,是不是也因为,你喜欢上了檀昭?舍不得离开他?\"
安澜愣了愣,慢慢地松开手,双膝跪在师兄身前,低头拭泪。
"果然我没猜错。" 百里逍遥的心回到属于它的冰天雪地,眸中跳跃的火焰也一瞬熄尽,"我将你推到他身旁,让你们枕畔相依,我早就想到这个结果……"
安澜心里一阵阵的揪痛,泪水愈加潸然:"迟早,我会离开他,我不会深陷的……"
"你确定?" 百里逍遥抬手摩挲着她脸颊,指腹厚实的茧子触在她光滑湿润的脸颊上,安澜一阵轻颤,含泪低首,师兄的手指却捏住她垂落的下颌,"抬起头来,看着我。"
这本是他喜欢的女人。
何况还是他娘亲抚养长大的孩子,没有血缘但似至亲的妹妹。
周周转转,竟然遇在一起,成为极愿阁的师兄妹。
如此缘分,他本该牢牢抓住。
师妹聪颖敏秀,机灵多变,也曾遭过许多苦,经风雨千锤百炼。但,她一直倔犟地珍藏心底的温良,受委屈了,发发火,哭一顿便好,高兴起来孩子般没心没肺的。多年来,明明她自身也陷于淤泥里,却还端着那份可笑的行侠仗义,搅出一些祸端来。每次事后,她嬉皮笑脸地说道,师兄,我又犯错了。仰仗他收拾残局,而他总有办法替她解决,做得干净漂亮,没甚怨言。
每次她在,便有春的气息,是他唯一短暂的暖阳,他可以在她身旁悄悄沐浴片刻,内心那处冰天雪地也能开出鲜花来。
那是雪莲吧,他从未见过雪莲,但眼前女子面容澄净,这是她真实样貌,没有任何隐藏。
雪莲定然也是这般美。
"澜儿。" 百里逍遥朝她低头。
鼻息掠近,男人的唇贴了上来,安澜身子颤抖着,脑里一团乱,木头人似的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下一刻,她的腰肢被他搂住带入怀里。酒后男人的身子越发滚烫,未等反应过来,安澜已被他摁在身下。
师兄身子很沉,双臂箍得极紧,狠狠地贴着她的肉身,劲道大得似要掐断她的腰。安澜挣扎两下,衣衫染上山间的泥土,夜晚山林的潮湿幽凉之气席面而来。
上方压着她的那具身体异常火热。
吻也炙热。
她的双唇被他撬开的那瞬,舌尖灌入一道浓烈的酒气。安澜慌忙扭头,在他身下挣扎起来,"师兄,不要,放开我…… 不要……"
她对他敬若兄长,没有非分之想。或者,曾经有过一点点,但在师兄命令她替嫁时,那点男女之情的朦胧心动便荡然无存。
"停下! 求求你停下来!" 安澜的声音带着哭腔。她不想与他武斗。
百里逍遥抬起脸,凝眸看她,双目欲.火燃烧。
月光映照下,她容颜妍丽楚楚,神色流露着不情愿,更多的却是悲悯。
安澜蠕动略微洇出血的唇瓣,也真切切地看着他:"师兄,我想帮你,绝不会弃你不顾,但,不是这种法子……"
百里逍遥蓦然愤怒。
他最不需要她的同情!
他很想一把撕破她的衣裳,他抬手伸往她的前襟,手指骨节捏得咯嘣作响,她纤柔的脖颈与胸前那段玉肌暴露在他眼前,他双眸充满血气,像似饥渴已久的野兽。
安澜阖目扭头,月色般晶莹的泪珠不断从眼角滑落。
忽尔,百里逍遥收住手。
下一刻,他抓住那罐酒坛子,咕噜咕噜将剩下的天醇狂饮而尽,抬手重重地摔下山崖。
少顷,酒坛子碎裂的声音回绕于寂静的夜。
"城门三更关闭,倘若你要回去,时间不多了。" 他声音带着酒后的湿润与醉烈。
安澜从地上爬起,收拢散乱的衣襟:"我不放心你……"
"你走! 骑上绝影回城。往后我的事情,你莫再过问! 否则,我杀了檀昭!" 百里逍遥抑住流窜于嗓子里头的咆哮,听起来凄哀悲怆,像是黄沙大漠送别故人的芜笛之声。
安澜踉跄起身,欲要挨近,却被他冰寒锐利的眸光止住。
安澜拭去眼泪,从袖口里取出一个绣花锦囊,递去:"逍遥哥哥,这是我师父,亦是你阿娘的遗物,一缕发丝。我自留了一缕,这份今日我交还给你。师父在世时,总教我逍遥人间,她必不想你一直深陷痛苦之中…… 澜儿坚信,有一天,师兄终将完成夙愿,重新担起…… 逍遥这个名。"——
作者有话说:一声叹息
第46章 夫君 我不要两清,我要与娘子纠缠下去……
绝影极通人性, 只认主人百里逍遥,也晓得安澜是主人喜欢的女子,便撒蹄飞驰, 快若无影, 不到半个时辰便将安澜带到内城的大梁门。
彼时暗云遮星,一道刺眼的闪电撕裂夜空, 炸雷随之滚滚而来。
暴雨将至,安澜赶紧让绝影回去找师兄,自个儿寻了马车回府。
少顷,车外大雨如注, 碎琼乱玉交织成一曲离歌,透骨清凉。忆起师兄决绝的神情,安澜又一度泪水潸潸, 心如刀绞。
很快马车驰入通济坊,檀府就在不远处。安澜却蓦然迟疑,这般夜归, 是否会引起檀昭及其他人怀疑,届时她连谎也扯不下去了。她全身心地乏力, 像一只总在四处迁徙的鸟儿, 仅想寻个地方落下脚来。
可檀府终归不是她的家。
马车停驻那一刻, 安澜改变主意, 欲去附近清风楼躲一躲,便掀窗看向车夫。外头狂风骤雨, 她刚探出头, 就被雨水淋湿一脸。
须臾,一把伞撑了过来。
"娘子!"
檀昭撑伞站在车前,浑身都湿透了。
安澜愣怔, 他怎么等在这儿。
檀昭倾身牵住她的手:"娘子还在等什么,快随我回家!" 檀昭使力拉了下,才让安澜从座位上移动。他将被雨水打得颤颠颠的油纸伞倾去,为她撑出一方晴空。他右臂还伤着,却忍痛攥紧她的手,快步走入府中。
"快去打些热水来。" 檀昭赶忙吩咐。
樱桃瞥见安澜落魄的模样,忍住吃惊,忙不迭地赶去净房,少顷扶着安澜洗身。
"夫人没事吧?我以为你会早回,不想还下雨了。" 樱桃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只见夫人蛾眉轻蹙,忧伤茫然的样子委实叫人心疼。
安澜泡在温热氤氲的浴汤里,愣楞地看着旋在水面的花瓣,无根漂泊,无所归处,她眼眶又湿红起来:"樱桃,我可能撑不下去了。"
樱桃惊骇,轻声哀求道:"夫人不可以,请再忍忍,婢子什么都可以做!"
樱桃第一次见她眸光呆滞无神。夫人坚韧豁朗,寻常小事全然不放心上,总有使不完的力气与手段,跌倒了,下一刻便勇敢爬起来。若不是有这么一位夫人在,她早就放弃了。
樱桃难受落泪,哽咽道:"夫人不晓得,郎君一直在等你,婢子撒谎说,夫人去沈府,有可能今夜不回,可郎君不放心,一见下雨了,他便撑伞去到外头等候,他说,万一夫人想回家,不能让你淋雨了……"
安澜隐忍良久,倏然泪水潸然,猛地扎头于水中。
她不想让其他人瞧见自己狼狈哭泣。她很少哭,习惯笑着将酸甜苦辣尝个透。
安澜在水里恍惚着,发丝如游动的水蛇交缠,耳边传来樱桃的惊呼声,忽而,一只大手拽住她的手臂,将她从水里拎出来,"娘子怎么了?" 檀昭闻及动静,闯入净房,眼见妻子沉在水下,惊得抛下君子礼仪,拽住妻子裸.露的臂膀。
安澜浮出水面,双眸迷离,红唇半启,鼻翼微微翕动。她缓了气息后,慢慢说道:"没甚么事儿,适才外头电闪雷鸣,我有些怕。"
闻言,樱桃吁出一口气。
滴水顺着安澜清美的脸庞流淌至脖颈,滑过她圆润的玉肩,水下方,隐约可见满月似的胸脯一起一伏,裸.露的肌肤彷佛釉了一层明丽而清澄的钧窑胭脂红,也略似蜜糖酥糕。
过于香艳,诱人。
檀昭别开头,目光掠过她右肩的疤痕,于那片莹润的肌肤间尤显狰狞。
檀昭蹙眉沉思,一阵头痛袭来。他倒不是为了寻根问底,只是想记住妻子待他的好。这般好,他极想回馈于她。
外头依旧风雨大作,檀昭换到床里边的位置,左手搂了那个小人儿,让她紧贴在自己怀里,以免她害怕雷声。
"你没有告诉我,你肩膀受的刀伤,是因为我。"
彼时安澜才知顾飞今日来过,说及七夕那事。她淡淡回道:"马球赛时,官人也救了我,我们算是两清了,谁也不欠谁。"
闻言,檀昭蓦然心疼,沉默片刻,用嘴咬住她肩头的罗衣轻轻滑落,温柔吻着她的伤疤。虽然失忆了,可他的心更为清晰地感觉到,他喜欢她,已经离不开她。
檀昭抬起头来,眸光脉脉:"我不要两清,我要与娘子纠缠下去,你欠我,我欠你,永远还不清。"
如实道出心中所想,檀昭自己都脸红心跳,疑惑,何时他变成一个会说甜言蜜语的人?不过,这般感觉妙不可言,令他陶然而醉。
安澜在他怀里颤了颤。檀昭越发抱紧她,用自己火烫的身子温暖她。外头还在刮风下雨,他与她紧紧挨着,置身于香甜的红罗帐中,世间再没有比这更温暖的地方.
翌日,安澜昏沉沉地睡到日上三竿。
梳洗用膳后,她无精打采地走去中堂,碰见徐管事正帮着一人搬箱子。这位不是檀昭的御史台同僚么,安澜认得他,赶忙上前相迎:"任大人怎么来了。"
任真理了理衣冠,作礼后,近身低语:"檀夫人,我来给你夫君送些卷宗,檀大人不好好歇着,这才不到十天,他就要忙碌公务,生怕官家责备,便让我悄悄来府案牍。\"
安澜打起精神,在前头领路:"我带您去书房。" 任真随后,箱子搬来了,却不见檀昭的人。
任真喘息片刻,随即打量起檀昭的书房。此处一尘不染,物什洁净,暖香久萦,早闻檀昭洁癖喜净,任真惊叹道:"好多藏书,皆是按年代与分类排列,整整齐齐,井然有序,啧啧,不愧是檀大人。"
下一刻,任真跨出门,便瞧见檀昭衣冠不整,满面污垢地走来。
"啊啊啊——" 任真像似见了鬼,惊叫一声,"檀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檀昭的脸脏兮兮的,表情略微尴尬,儒雅作揖道:"任御史请去书房稍候,我洗一洗便过来。" 话音甫落,人匆匆离去。
灶房的孙嬷嬷追了上来,瞧见安澜,慌张搓手道:"哎呀,夫人您不晓得,檀郎君一早起来,竟到灶房里忙活! 君子远庖厨,我好说歹说,他全然不听。"
安澜大为惊讶。任真更是纳闷,问道:"檀大人去庖厨作甚?"
孙嬷嬷撇了撇嘴,窘迫地看向安澜:"檀郎君亲自下厨,想给夫人做些可口小菜。"
"哎呦。" 任真捂眼,万万不敢想象。
许是檀大人脑子摔坏了!
任御史家有悍妇,是侍卫左军的女孩儿,自小习武,作为文臣的任真文质彬彬,偶尔发火冒犯,悍妻便对他拳脚伺候,所以任真是个耙耳朵,习惯给妻子大人捶背捏脚,犯错时跪搓衣板。可即便如此,他也从未下过庖厨。
檀大人这般高冷的美郎君,竟沦落到如此地步!
可见,婚姻不完全是女子的枷锁,男子也难逃一劫。
任真内心啼笑皆非,面上凝重,硬着头皮说道:"檀夫人,您夫君有心了,真乃人杰楷模,我去书房等您夫君回来。"
一口一个您夫君,您夫君。
安澜羞赧低头:"任大人去书房静候,我叫人送些茶水来。"
思及昨夜,檀昭异常温柔,不仅久久亲吻她,还道出一通甜言蜜语,安澜心波起伏,拔脚溜开.
任真回到书房等候,不一会儿,檀昭换了身洁净的月白直裰出现。
俩人默视片刻,笑而不语。
寒暄几句后,檀昭很快进入话题,询问半年来发生的要事,尤其七夕遇刺那回。任真没想太多,只当他梳理公务,一一作答。
聊到接下来的要紧事务,任真揉着眉心,长吁短叹道:"下月初,官家生辰,各国使臣皆会前来参拜,教坊司排练歌舞,禁中还要派车马祭祀皇陵,六部都忙得焦头烂额,我们御史台更是难上加难。"
节庆期间,御史台负责监察物资调配、审计用度、谏止奢靡、纠劾失仪,还要与刑部、大理寺审核赦免名单。檀昭不在,没人敢做主,各个生怕得罪六部官员,只能互相蹴鞠,踢来踢去,或者睁一眼闭一眼。
除了官家生辰事项,每日飘入御史台的案卷亦是多如雪花。
檀昭翻看卷宗,缺席十日,又有许多新状况。譬如十月初,禁中有司将进暖炉炭,冬炭也牵扯到不少贪官奸商。
檀昭嘱咐道:"汴京数百万家皆离不开石炭,任御史,请你尽快派遣监察御史去到京城、以及河东路的太原府、河北相州、河南怀州等石炭要地进行督察。过两日,我就回御史台。"
任真忙摆手:"哎呀,檀大人,使不得啊,您还未痊愈,官家嘱咐让您好生休养。适才我的意思是,您雷厉风行,敢作敢为,是御史台的顶梁柱,有您在,六部也怕我们呢。但不曾想催您回来劳碌。" 任真边说边脸红了。
檀昭抬眸,浅浅一笑:"任御史一番心意,檀某感激。我们一道儿为官家排忧解难,为大周社稷尽心尽职。" 他心里十分清楚,现下得官家信任,他才能大刀阔斧,改善现状,哪天若失势了,那些恨得咬牙切齿的对手定然不会放过他。
檀昭话说依旧一本正经,不过神色温柔不少。
任真发觉他变得亲和,还居然为妻下庖厨,低头暗笑。
檀大人看似很幸福。
任真接着回馈欲城的进展,很是艰巨,部分亡命之徒挑衅作案,官兵铁血镇压,改革要见效,少说也需三五年时间。对于这些,檀昭早有预料,任何变革皆具风险,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协助官家布好策略,善打硬仗。
"对了,还有那个秘密组织极愿阁,似乎窃取过朝廷机要,这事严重了,大理寺正在深入调查。" 任真说道。
"极愿阁?" 檀昭细思量,模糊忆起一些事情,蓦然心神不宁——
作者有话说:宝们国庆愉快! 飘红包雨~~
第47章 爱意 又不是腿伤了,娘子觉得我不行?……
趁着檀昭与任御史在书房公事, 安澜去主屋问候阿婆,携着长公主的礼物作孝敬。
梅茹吃了一只酥蜜乳糕,欣欣然笑道:"宫廷乳酪院做得确实好吃, 不过啊, 你阿娘的酥饼也不逊色,前日她来过, 正巧你去了长公主府里。" 梅茹与林媛媛相处甚好,姐妹似的,有聊不完的话。
近来檀昭身子好转,梅茹渐而开怀。安澜放下心来, 嘱咐阿婆的侍女巧姑:"天冷了,长公主送的几匹蜀锦,赶明儿你去马行街那里, 给主母,郎君量身定制五套新衣裳,再加一件大氅。余下布料, 给你自己,还有徐管事他们也各做两套。"
巧姑欢喜颌首:"婢子晓得了, 谢谢夫人!"
安澜又看向樱桃:"你喜欢鹅黄色, 真红色, 可做两件褙子, 当作冬至新衣。等会儿你与甜橙说,也让她挑一款自己喜欢的颜色。"
樱桃连声感谢, 喜溢眉梢。今晨夫人还悄悄送她五颗大珍珠, 也是长公主的礼物之一,抵得上她二十年的俸禄,后半辈子不愁吃喝了!
作为京城贵府的仆役, 生活优于平民百姓,可下人终究是下人,主子不允许越界,譬如衣饰方面,蜀锦属名贵贡品,即便开始流入民间,依旧属于富贵之物。
安澜打破规矩,但碍着沈清婉的身份,不敢太张扬,为这些奖赏寻了合理的藉口:"这回,郎君身子大有起色,康复之快,多亏诸君一同劬劳照料。"
提及檀昭,梅茹眉眼弯弯:"婉儿可知,他今日洗手做羹汤,专程为了你?"
安澜垂眸:"适才我见着官人了,君子远庖厨,儿媳觉得不太合适,况且他右手有伤,儿媳心里过意不去。"
檀昭那般清隽才子,从前是惊鸿一瞥,当下惊恐一瞥,灰头土脸的,还让御史台同僚给撞见了,羞不羞啊。她可替他羞死了。
梅茹看东西依旧模模糊糊的,但见儿媳低头,她心领神会,打趣道:"这有何不可,想当初,我夫君也曾为我们洗手做羹汤,昭儿时而帮忙,在岭南那些年,苦的,甜的,便是这么过来的。只是,我这做娘的略有嫉妒,自从昭儿有了媳妇儿,比对自己阿娘还要好喏!"
两旁小丫头们捂嘴偷笑。
"婆婆。" 安澜睫羽扑扇,平常应对自如的本领一下子没了,只好默着低头,喝茶吃果子。
檀昭下厨这事儿,众人看在眼里。任真本想趁着公务之便,尝一尝檀大人的手艺,哪知檀大人小气得很,一点羹汤也不给吃,其他人亦动不得。
于是大家更好奇了,那些看着还不错的菜肴,滋味究竟如何?
晚膳时分。
梅茹因为茹素,便在屋里自个儿吃,檀昭送去亲手做的莲藕小米粥,益于润燥养阴,总算没有忘记老娘。
安澜坐在桌旁,打量着热气腾腾的五菜一汤,用精美的银盘盛着,荤素搭配,很是细致。
孙嬷嬷模仿正店点菜名: 黄金鸡、拨霞供、东坡肉、羊尚司、煿金煮玉、金玉羹。
名字都极好听。檀昭依照菜谱如法炮制,譬如"黄金鸡",需要将鸡洗净,用麻油、盐作溢,随即水煮,加入葱、椒等煮熟后,佐以元汁,最后略加白酒,美味鲜纯。
边上侍女好奇瞧着,檀昭不太自在,将她们遣退后,举箸往妻子碗里夹了一块黄金鸡,唇畔噙着笑意:"娘子尝尝,这些菜肴我第一回做,不知合不合你口味?"
安澜抿了抿唇,含着鸡肉细嚼慢咽。
檀昭眸光满含期许,显然是等着夫人夸夸。
安澜端雅地吃下,用帕子抹了抹嘴,开启金口:"妾身很是惊讶,官人的手艺竟堪比正店肆厨,色香味俱全。妾身也曾去过樊楼,觉得这几道菜肴毫不逊色。官人真不愧是探花郎,格物致知,连做菜亦有板有眼,用心至极。"
使劲夸。
像似寒窗苦读的学子终于金榜题名,刹那间,檀昭的脸儿光彩流溢:"当真?"
"真心话。" 安澜微微侧头,避开他炙热愉悦的眸光。
夸得好像过头了?原来自己也有一手溜须拍马的本领。
檀昭又让她品尝其他菜肴,安澜边尝边夸,咸淡正好,入口即化,鲜嫩香润…… 脑子里储存的美食词汇一一倾出,溢美之言,赞不绝口。
再这么下去,咸的也能夸成甜的。
檀昭的唇畔越扬越高,露齿欢笑,漾出一双可爱的小酒窝:\"哪日为夫若不当官了,或可开店谋生,也能将娘子养得好好的。"
"胡说,官人惊才绝艳,满腹经纶,岂可如此折辱,往后莫说胡话。" 安澜含羞低首,心扑通扑通地跳着。
这人变化极大,不知着了什么魔。
那一跤摔得他脑子清奇古怪的。
"这有何折不折的,你若不喜欢,我便在家下厨也成。\" 檀昭坦然道。
安澜瞥去一眼:"傻。"
檀昭莞尔:"娘子可以帮着我。"
安澜颌首:"那好,我便在后院杀鸡,杀鱼。"
这些活儿她早干过了,刀工得心应手。
檀昭愣了下,继而忍俊不禁:"娘子真能说笑,屠夫之事,你哪里做的来,为夫绝不允许你手染鲜血。"
安澜垂眸静默,唉,心里暗叹一声。想多了没用,吃吧。她喝了两口金玉羹,这是山药与栗切片,再以羊汁加料煮熟的羹汤,格外鲜美。
桌上,还有"拨霞供"没品尝,切成薄片的生肉放一盘里,用酒酱、葱花、胡椒等料腌之,边上摆着风炉,里面烧着水。
"这是什么?" 安澜问道。
"野兔肉,涮熟即可食。肉色犹如浪涌晴江雪,风翻照晚霞,故名拨霞供。" 檀昭夹了几片兔肉放热汤里,几番拨动,涮到熟时,正要将肉送往妻子的碗里,"娘子尝尝。"
什么??兔肉?!
兔兔那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兔兔!
安澜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我不吃兔肉,我喜欢小兔子,从来不吃。" 她扯了谎。
以前她也吃兔肉,烤兔腿柔嫩紧致,嚼起来忒带劲。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只要没毒,安澜都能吃,一点儿也不挑剔。
只是。
檀昭生于癸卯年,她还暗自唤他"檀小兔",便再也下不了口。
檀昭哪里晓得,欣欣然地陪她用完膳,洗身完毕,破天荒地提前钻入鸳鸯红罗帐内。
九月中下旬,霜降已至。虽然还没到用炭炉、汤婆子这等地步,可锦衾也是冷丝丝的。昨夜妻子淋雨回家,泡过热澡,躺在他怀里时,手脚亦很冰凉。
如昨夜那般,檀昭睡到床内侧,伸展长腿长手,悄悄搁在妻子那席床位。
少顷,安澜脱衣上床,略微吃惊自己这边热烘烘的。
难道是那人暖的被窝?
傻瓜。
安澜喟然暗叹。
蓦然想起自己曾经的念头,寻个俊美乖顺的小白脸,为她做羹汤,暖被窝。
檀昭都做到了。
唔,安澜心里难受,鼻子发酸。
俩人沉默相伴,细微的呼吸声流淌于静夜里。半晌,安澜察觉那人倚过来,热气逼近,像似一团火焰烧得她心神惘然,动也不是,不动更难受。
檀昭最难受。
失忆以来,枕畔伊人夜夜相伴,将他照料得细致入微,倘若她一时不在身旁,他惊惶,迷惘,心里缺了个口似的。
往昔,俩人夜间如何相处,是否有过鱼水之欢,何等滋味儿,他一概记不清了。只晓得,每每她贴近,便有素馨花清甜的香味洇入鼻尖,那些若有若无的碰触,她润玉般肌肤扫过他的臂膀、胸膛、腰际,无论何处,哪怕是指尖,他的肉身便有莫名强烈的激应,令他羞于启齿。忍着忍着,每一回似万蚁噬心。
那一刻,他扪心自问,脑海里闪现一个词—— 堕入情网。
从未想到自己也会情深难却。
既然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有何不可。他晓得她没有睡着,慢慢靠近,试探,先是将头埋向她的颈窝,轻轻吻着。见她没有反感,他便用唇贴着她的肌肤一点点吸吮,动作很柔,很慢,似要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她。
安澜被他搅得浑身酥麻,忍不住一阵战栗。见她有反应,檀昭兴致渐浓,从她脖颈吻往耳后,掠至她圆润柔软的耳垂,情不自禁地,轻轻咬了几下。
唔,安澜没忍住,娇吟一声。
没等她反应过来,檀昭搂住她,将她翻身朝向自己。他借着月光端详,只见妻子双目阖起,长睫颤动,两片唇瓣紧抿着,似在抗拒,更似在诱惑,她青丝散乱,灼若丹霞的面容似一朵醉芙蓉。
倾国倾城。
倾得他全然不知天地为何物。
檀昭朝圣般覆上她的唇,慢慢地吻着,咬着,吮着,继而用舌尖划入她的唇瓣,顶开她的贝齿探至其中。察觉她颤得越发厉害,却一直隐忍闷声,檀昭的激.欲愈加膨胀。
他感觉有使不完的力道,亲吻仅是开了一道小口子。
安澜受不住他悠长的亲吻,颤声道:"檀郎,你的右手还伤着。"
檀昭燃起征服欲,单手撑着,慢慢顶上她。
"又不是腿伤了,娘子觉得我不行?"
安澜蹙起双眉。
心里一团糟。
这般欲拒还迎,檀昭见着越发兴起,再顾不得什么君子道德,乐而不淫,清心寡欲统统抛掷脑后。
他只想爱她,用一种更浓烈的方式,用一种更为全身心投入的方式。
爱她,要她欢喜,要她在自己身下战栗享受,要她永远也离不开他。
安澜受着磋磨,意识愈渐沉沦,卸下抵抗,身子软绵绵,烫乎乎的,不由地曲起腿,口中发出令自己羞耻的呢喃。
然而这一声声含糊的娇吟,更令檀昭沉醉销魂。
"婉儿。" 他神魂飘游,忘情唤道。
安澜却猛地身子一紧,"不要叫我婉儿,我……"
檀昭眸光迷离,吻上她的唇:"娘子是想?"
安澜无法道出心声。
她想说——
我叫安澜,我想你叫我安安,澜儿,安小猪什么的都可以!
我不是沈清婉,我叫安澜!
没有姓氏,只有安澜这个名儿!
稍许,安澜轻吟:"我想,你叫我娘子。" 声音如她身上洇出的香汗般湿润。
"娘子,娘子,娘子。" 檀昭呢喃。
对于安澜,他的称呼却可以各式各样。
因为他是真真实实的一个人。
檀郎,官人,昭昭,阿昭,檀小兔……
她最喜欢檀小兔。这个昵称,一定,从来,没有其他人称呼过。
只属于她——
作者有话说:文里食谱参考南宋食谱[山家清供]
浪涌晴江雪,风翻照晚霞。这是宋人形容涮兔肉火锅。
第48章 沉沦 噫,檀探花的脖颈似有一道红齿印……
不出三日, 檀昭阅完任御史带来的大摞卷宗,决定尽快回朝。他很容易沉下心来,两耳不闻窗外事, 然一搁下公务, 便思及夜间的耳鬓厮磨。
连续折腾两夜,他却不觉得怎么累, 伊人月魄雪肌,一颦一笑,天地失味。他最爱她忘情时的娇声低喃,甫一思及, 体内炙热膨胀,可见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他倒可以继续,只怕再这么下去, 爱妻受不住。
是夜,檀昭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先贤良言,告诫自己并非发情的禽兽, 是个人,还是文人, 一名堂堂的正人君子, 必当懂得克己复礼, 存天理灭人欲。最后, 他还是将头枕在妻子的颈窝里,流连往返地吻了又吻。
关键时刻克制住了。
安澜终于松下一口气。好在檀小兔累了, 发情起来真恐怖, 将她磋磨得白天也浑浑噩噩,害她脑子里尽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每次小脸一黄,再黄下去, 就成黄脸婆了!
安澜泡了许多枸杞红枣养生茶,躲去阿婆房里,一道儿编织竹篮等物。
檀昭从书房出来,找不见她,来到母亲房里问候。果然娘子躲在这里,眸光羞涩,竟不敢与他直视。难不成他青面獠牙,丑陋不堪?
檀昭故意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说道:"娘子让我好找,原来在此,我便放心了。我有些事要忙,去宫里一趟,娘子好生陪着母亲。"
安澜颌首:"官人早去早回。" 眼波流转,羞答答一笑,又将他的魂儿勾了去。
空中飘盈蜜糖味儿,甜滋滋,黏乎乎的。
檀昭不舍地觑她两眼,察觉伊人眼风转来,他腼腆移步,退了出去。
坐在马车里,他一路痴痴地笑着,刚从蜜缸里泡出来似的。
午后抵达御史台。
老大回来了,手下纷纷关心他的状况。檀昭翘着嘴角,与他们温和招呼。
御史台的官员尤为诧异,待人走远后,立马交头接耳。
"哎呦,檀大人好生奇怪,一直微微笑着。"
"该不会摔坏脑子了吧。"
"别瞎说,御史台不能没有他!"
"可不是么,檀大人不在,我们都快被其他部门的人给气死了!"
在御史台转了一圈后,檀昭去到延福宫,皇上正在那儿游园小憩。
入内内侍省黄都知出来迎接,将檀昭带去里头,关切道:"檀大人好些了?陛下说,让您一月不得来朝,好生在家静养,可不过半月,您就回来了,檀大人真是鞠躬尽瘁,可敬可佩。" 黄茂摸了他一番顺毛。
若是平常,檀昭听着会恶心,不喜他人巧言令色,溜须拍马。彼时,他微笑回道:"黄都知也有劳了,您对陛下忠心耿耿,陛下还在东朝时,您就一直伺候在他身边。"
黄茂吃了一惊,檀大人何时也会献殷勤了?
哦呦,看来真是摔得不轻哪!
黄茂啧啧暗叹:"檀大人,今儿正巧长公主也在里头,等会儿您会遇见。" 他想提个醒,生怕檀昭见到长公主冷脸相待,惹出尴尬。
檀昭心平气和,边走边欣赏延福宫里的美景。之前,他一想到这座宫殿曾是朝廷的宴飨之处,后来几位大臣为讨先帝欢心,在此扩容兴建,垒山凿池,种养奇花异木、珍禽异兽,对于这般穷侈极奢,檀昭气不打一处来。
彼时他心想着,娘子喜欢苑林,不知有否见识过延福宫,哪天带她来观摩。
明年年初,要替娘子讨个诰命夫人的封号。
不远处,八角亭子里,皇上与长公主正在喝茶。
檀昭加快步伐,上前参见。
今上微微笑道:"我就知道你闲不住。"
檀昭仰起脸,笑容莞尔:"陛下所言有理,臣已康复,便自作主张回来了,还请陛下原谅。"
今上愣了愣。檀爱卿缘何笑得如此春风明媚?难道思念朕?不对啊,以前见到朕,他也总是拉着一张冷脸。
长公主瑞安更是惊讶,见到檀昭也向她微笑作揖,瑞安险些从座上弹起来。
今上看向长公主,眨了眨眼:"阿姊,这把赌局我赢了?"
瑞安撇了撇嘴:"算是吧。"
檀昭:……??
今上见他疑惑,解释道:"适才我与阿姊打赌,说你提早回来,定是为了公事。她却说,你会在府里多呆几日,陪伴家人。"
檀昭拂了拂袖,风姿温文尔雅:\"公事繁多,案牍堆积如山,臣不敢耽误。不过,长公主也在理,臣确实想着多加陪伴家人。今日臣来向陛下请个安,并说几句要紧话,随后即回。"
瑞安惊得毛骨悚然,檀昭竟然维护她?! 自从琼林苑传情不成,檀昭每次见她皆是冷眼冷脸,避之若浼,溜之大吉。
凭着女人的直觉,瑞安恍然大悟。
定是因为沈清婉!
她善待沈清婉,所以檀昭改变态度,对她亦是毕恭毕敬。
长公主瑞安十分艳羡,少顷,掩唇笑道:"欸,现下我心痒痒的,又想成亲了。" 瑞安看向今上,娇声道,"阿旭,我想寻个自己喜欢的郎君,可否?阿旭最疼姐姐了,容我这一回吧。"
檀昭:……!
大庭广众之下,长公主竟然污言秽语,毫无避讳,还直呼陛下名字,成何体统,哪日参她一折。
今上握住瑞安的手:"阿姊,婚姻乃人生大事,我虽不情愿,却也尽量依着你。"
檀昭:……!!
陛下这样子难怪惹出闲言碎语,被说爱慕阿姊,违逆人伦。
檀昭咳嗽两声,提醒他们注意分寸。
今上瞧见檀爱卿恢复一本正经的冷面模样,噌地松开姐姐的手:"阿姊,我与檀卿有些要事商谈。"
"那好,我也该回去了,有空再来拜见陛下。" 瑞安徐徐起身,风姿翩然地理好衣裳,走经檀昭时,觑眼打量。
噫,檀探花的脖颈似有一道红齿印?
檀昭察觉长公主惊疑的目光,忙不迭地拢了拢衣襟。前晚他过于用力,令娘子神魂颠倒,娇喘吁吁,不知是吃痛,还是怎么的,不仅胡乱抓着他的背,还在他项间咬了一口。
啧啧,瑞安眼尖瞥见了,震惊离去。
檀昭抹了抹汗,好不容易沉定下来:"陛下,臣也有些要事。" 声调都变得颤悠悠的。檀昭干咳几声,润了润嗓子,"但请陛下先讲。"
今上偷闲半日,又被国事缠身,收敛笑容,正色说道:"下月初十,便是天兴节,各国使臣将汇聚汴都,我在担心
,番国使者会不会狮子大开口,又提要求。去年,他们就提出重议岁币,甚至还要划分国界。"
"臣想说的正是此事。" 檀昭也已抛开情爱,一心扑在国事上,"陛下,番国狼子野心,凶狠残暴,我们的退让,只会让他们更加得寸进尺! 这些年来,我们大周韬光养晦,清理贪官污吏,整顿军纪,将所获钱财大半用于军事及改良之上,陛下的初心,便是重振大周,守护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莫让十五年前的国之悲剧重演! 我们务必谨慎,静观其变,绝不可掉以轻心!"
烦恼无休止。
今上揉着酸胀的眉心:"你提早回朝也好,朕也能安心些。事已至此,只能淌着泥泞走过去。"
当皇帝难,当好皇帝更难,当个力挽狂澜的好皇帝难上加难。先帝留下一堆烂摊子,收拾不完,秦旭最怕成为亡国之君,背负千古骂名。
与今上谈议后,檀昭辞退,心绪沉重地走出延福宫。
好巧不巧,遇见瑶指挥使。
瑶尘新近担上侍卫亲军马军司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
俩人照面,免不了寒暄几句。
檀昭已然听闻,欲城出现恶匪反乱,残杀朝廷派遣的官吏,瑶指挥使铁血镇压,手段狠辣,以恶制恶,将那些匪徒吓破了胆,大半束手就擒。
对此,檀昭颇为钦佩,依着官家的心意,没有反对瑶指挥使的骤升。然而瑶尘看檀昭的目光,却似裹了利刃。
檀昭察觉他有些不对劲,一些模糊的记忆碎片掠过脑海。
谈话间,檀昭提及极愿阁:"瑶指挥使身处前线,应当更知情。"
瑶尘眸光犀利:"檀大人为何对极愿阁感兴趣?"
檀昭复道:"听闻那个秘密组织窃取朝廷机要,若是敌国细作,后果不堪设想。"
瑶尘反问:"檀大人还知道什么?"
檀昭思量不久前所知信息,据说极愿阁由一对师兄妹掌控。
师兄妹?
倏尔,脑海里浮现一幕幕往事,剧烈的头疼随之而来,檀昭捂着额头,攒眉看向瑶尘。
想起来了!
那日马球赛场失控,沈清婉的马儿越过一处倾溃的矮墙,瑶指挥使最先赶去,他策马追随,正当赶上时,听见瑶尘对着滑下山路的娘子大喊一声—— 师妹!
檀昭还记起,有一回娘子噩梦,梦里几番呼唤"师兄"。
极愿阁的二阁主是位女子,代号影子,最擅乔装演扮,与阁主同为师兄妹!
成亲以来的一幕幕场景扑入脑海里,尤其是关于妻子的一点一滴…… 檀昭都记起来了,一时头疼欲裂,心也隐隐作痛,一股五味陈杂之情交织着,猛地冲上喉头,堵得他眼眶发热。
他拖着沉重的身子走回御史台,在堆积如山的案牍间一番搜寻,心口越来越沉,越来越痛。
找到了! 关于极愿阁的两份卷宗……
檀昭颤着收好。
今夜回家的路途似乎水远山遥,车马颠簸。
抵达府外,檀昭一点点地敛起心里的千丝万绪,迈开步伐,径直走去里屋。
"官人回来了。" 安澜迎上前,手里攥着一方帕子藏在身后。
这是给檀昭的礼物,她绣完了,今日洗净、晾干、烫熨、熏香,打算送给他。
蓦然瞥见檀昭双眸湿红,安澜微微怔了下。
他这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延福宫内景参见北宋延福宫。天兴节参见徽宗天宁节。
第49章 誓言 天塌下来也有我顶着
廊旁菊花锦簇, 安澜发簪桃花菊,仰起白里透粉的小脸儿。
檀昭怔怔凝眸,眼见她闪亮的眸子一点点地被阴霾笼罩, 她噙在唇畔的笑意淡然隐去。
"檀郎, 你神色忧虑,发生什么了?" 安澜忐忑启口。她总能敏锐捕捉到他内心的浮动, 神色的细微变幻。
檀昭默了一会儿,抬手扶正她发间的桃花菊:"娘子今日的簪花甚好看。" 檀昭若无其事地拂去衣袍上的浮尘,"今日回朝,案头牍积如山, 我略感疲乏,现下还有事去一趟书房,有劳娘子命人送些茶水来。"
安澜颌首, 背后十指蜷曲,攥紧那方绣帕。
少顷,安澜亲自端着茶水行至书房。门底下透出微光, 将她的影子拉得又瘦又长。
安澜脚下踟蹰着,低头看了看身上粉红襦裙, 总觉得这般春风桃花的颜色属于未经人事的女孩儿。她渡过二十余载春秋, 不复天真。然而, 适才当她一身粉红出现时, 旁人皆看傻了眼,直夸她似一位刚及笄的少女。樱桃硬是缠着她画了飞霞妆, 还将桃花菊做成花冠戴头上, 唤她桃花仙子,说檀郎君回来一定会看傻眼。
想来挺可笑的,故作清纯, 打扮得花枝招展将那人吓到了吧。
安澜自嘲。
轻轻叩门。
"进来。"
安澜推门入内,檀昭抬眸看来,面色清冷,然见到她的那一瞬,神色稍有柔和,"娘子怎么亲自送来?"
安澜移步上前,将银鎏金托盘放到书桌旁的紫檀案几上,提起银制汤瓶,注了一杯暖胃花茶:"官人想必还未用膳,我晓得你不喜书房有异味,不敢自作主张端来饭菜,不过,肚子总是要填一填的,我便添了两盘果子,你边喝茶,边吃一些。" 她好意嘱咐。
檀昭放下手中的册子:"娘子费心了。"
声音冷淡。
安澜心里略觉委屈,翻云覆雨时他可不是这样的,那会儿这人炽热沸腾,情深似海,将她原本坚硬不羁的心儿一点点地软化,一点点地吞噬。
原来这就是男人的真面目,欲.火烧.身时说尽甜言蜜语,事后忘得精光光。
女子们的血泪经验。
不想自己也中招了,可恶!
檀色兔!
安澜正要转身,檀昭在桌案前移了下位置,"既然娘子来了,可否帮我备纸研墨。"
"好。" 安澜嘴上答应,心里不怎么情愿。
凭什么我总对你说好好好。
她故意站在他面前,理了理那身粉红衣裳,见那人依旧没甚反应,她略微丧气地取了澄心堂纸慢慢铺平,眼风瞥去,目光掠及适才檀昭看的册子,上面写得密密麻麻。
蓦然,三个字钻入她眼里。
极愿阁。
安澜:……!!!
她的手指不可控制地微颤起来,在洁白的纸面投下颤动的阴影。
"娘子?" 檀昭面色平静地看向她。
"嗳,我这就替官人砚墨。" 安澜竭力平复心绪,佯装无事般的撩起袖子,手执徽州李墨,轻轻旋在端溪砚里。眼风一直往旁边的册子瞟来瞟去。
秘密组织,暗杀,暗探,阁主肖五郎,二阁主影子,师兄妹,顾老六,小飞,朝廷机密,大理寺调查,捉拿归案……
她快速掠过纸面上的关键信息,每个字都让她心惊肉跳。
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可是,自从她大闹欲城酒楼,将希望寄托在檀昭身上,檀昭确实说服了官家清理欲城,这一切不都是她自找的么!! 她该不会害了师兄和顾叔他们吧!!!
安澜魂不守舍,磨着磨着,挽起的右手衣袖间掉出一件东西。
轻飘飘如羽而落。
檀昭伸手接住。
一块绣帕。
"啊!" 安澜回神,忙不迭地停下研磨,伸手夺回帕子攥紧在胸前。
那抹惊慌的眸光跌落在檀昭的眼里,他再次确定。
—— 她绝非沈清婉,对于此事,他失忆之前就看出来了。只是,他不晓得她是谁。现下观察到,她欲加掩饰但不慎流露的一丝失措神情,檀昭心里有了答案。
这女子替嫁沈清婉,起初种种撩拨,百般顺从,偶尔神秘莫测,身手敏捷,超越寻常人的聪慧冷静。她时不时的若即若离,欲拒还迎,她笑时纯真烂漫,若细看,眸光携着一缕狡黠与魅惑。许多违和之事神奇地融合在她身上。
还有藏在床底下那些钱……
檀昭内心天风海雨,然表面波澜不惊,目光从册子移向她攥紧在手中的绣帕:\"娘子藏了甚么?"
安澜惶恐未定,支吾道:"没,没甚么。"
檀昭忽然一把夺过,展开打量。
素白帕子,下方一团五颜六色的花花草草,一只圆滚滚的小东西趴在其上,竖起两只长耳朵,嘴里似乎叼着甚么。
这是甚么丑东西?
檀昭咽下后面几个字,只问道:"这是?"
安澜满脑子还是极愿阁的事情,定神片刻,一双水光漾动的眸子转向他。
—— 他将这册子带回来,巧合还是故意?
好在他失忆了,否则,单凭月夜那回,她跳上屋檐吃鸡腿之事,他也不可能装傻至今。
装傻?难道他也在装?!
或许连失忆也是装出来的?
安澜心里七上八下,忽尔被那人拽了手臂,身子一旋,砰地坐在他腿上。
檀昭搂住她的腰身,双臂箍得紧紧的:"这块绣帕,难不成是娘子要送我的礼物?"
安澜看不透这个男人,心被吊得极紧。
"嗳。我想绣个不一样的花式,独一无二的,适才打算送给你,官人可喜欢?" 安澜斟酌道。不能说自己绣得丑,沈千金可是闺秀女红比赛的魁首。
独一无二。
是的,独一无二。
檀昭眸底涌现湿红,声音沙哑道:"喜欢,娘子的任何礼物,为夫都喜欢。"
他只字不提极愿阁。安澜略略松了口气,装出平常聊天的自然样儿,问道:"那只小兔子,嘴里啃着一根小萝卜,你看出来了么?" 她亲手针绣,来来回回残害了五块帕子,唯有这块还算满意。为了显现兔子的神韵,她眯着眼睛,十分细致地给它添了两颗小门牙,啃着小小萝卜,眼睛都快绣瞎了。
"嗯,可爱,十分可爱。" 檀昭颌首,将脸贴在她胸前,圈在她腰际的双手越收越紧。
安澜被他箍得喘不过气来,挪了挪身子。
一双堆雪蹭在他腿间。
忽而,檀昭单手抱着她站起来,安澜惊叫一声,下一刻便被他摁在桌案上。旁边溅落的墨汁在空白的纸面化开几滴墨晕,檀昭扯了她压在身下的极愿阁册子,往地上"啪嗒"一丢。
檀昭沉默,凝眸。
今朝她一身粉红衣裳尤其妍丽,面若桃花,还是雪霁初晴时那一树最美的桃花,灼灼其华,连云鬓的锦簇菊冠也随之黯然失色,她红嫩的唇瓣微微开启,惊惶惶的眸光像极了一只误落凡尘的仙狐。
勾走他心魂的小狐狸。
蓦然,窗外一道闪电,轰隆隆的雷鸣随之炸响。
安澜欲要起身,却被按住,檀昭默着看了她一会儿,倾身吻去。他吻得极为细腻,从她的唇徐徐吻到她的脸颊,眉眼,前额,不放过一寸一毫的肌肤。
但他睁着眼睛。
闪电刺破暗夜,一瞬照亮他的容颜。安澜瞥见他那双眸光含着难以言喻的复杂之情,紧紧盯着她,似要将她里里外外看个透。
安澜避开他赤.裸.裸的目光。她不喜欢雷雨天,况且还被那人用力摁在桌案上。雷鸣刹那间,她惊颤一下:"檀郎,你今夜怎的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檀昭继续低头亲吻,一股异常难受的情绪激荡于体内,与往日不同,他恼,他更是怕,成亲迄今,她究竟几分真心?所有那些甜言蜜语,温柔关怀,孰真孰假?
这般念头搅得他百爪挠心,胸膛窒息,所有的疑惑与惧怕凝聚为一股强烈的执念,并激发他的欲.望,彻底的,全身心的占有她! 蓦然,他扯开她的衣襟,沿着她脖颈,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唇过之处,齿印微现,他要在她身上留下属于他的印记,却又不至于弄疼她。
檀昭的双唇游移在她颈间,记得前不久,她似乎情难自禁咬了他一口,还说最喜欢"檀小兔"。
檀昭寻到她颈间那处同样的位置,加重力道,也咬了下去。
"唔……" 安澜不堪承受这道突如其来的亲咬,趁着酥麻的身子还未软成一滩水,她扭动着挣扎起身。
轰隆隆,一道无比巨响的惊雷在虚空炸开。
安澜骤然搂住檀昭的脖子。
檀昭顺势抱紧她,炽热的胸膛温暖着她发凉的身子,幽幽问道:"娘子说喜欢我,可当真?"
安澜瞥了一眼落在地面的册子,闪电穿入窗棂,瞬息,那些黑色扭曲的墨迹像似被天光忽然照见的、不可见人的丑陋怪物。
天降倾盆大雨。
安澜的眼角滑落一串泪珠,点点头:"当真。"
真真假假连她也分不清了。
"真的当真?" 檀昭又问。
"当真,当真! 我最喜欢檀小兔了!" 安澜颤声幽咽。
檀昭阖目,使劲拥紧怀里人:"别怕。" 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雨天的潮湿从喉间徐徐流出,"娘子只要记得,任何事情,有我在,天塌下来也有我顶着。"
……
第50章 密谋 不顾她死活的野
这场暴雨落在整个汴京城, 冲洗无处不在的尘埃。一场秋雨一场寒,然裹着寒意的凄凄雨声里,却是暖阁生香的好时刻。
幽暗的夜雨中, 一顶垂及地面的销金牡丹罗帐里, 两具陌生的身子交缠得犹如一个完整的人儿。
长公主瑞安欲博得掌控权,可那男子一把攥着她的双手置往她头顶, 长公主吃痛,嘤了一声,少顷沉浸于这种被征服的感觉。男人的臂膀极为有力,宽肩窄腰, 肌体强健,带着一种横扫千军万马的威迫感。
别人都是依着她,顺着她, 哪怕这种时刻,亦不敢肆意妄为,让她受重受疼, 全程有一种小心伺候主子的感觉。
而这人,野。
十分野。
不顾她死活的野。
却也令她如痴如醉, 情不由己。
屏风旁的越窑凫鸭香炉升起袅袅青烟, 牡丹罗纹如涟漪荡漾, 肉身越来越轻, 逐渐消融,化无, 惟有一声声低吟携着急促的心跳跃向窗外风雨里。和着风雨声, 最后一刹那,瑞安抬起湿润涣散的眸子,念着男人的名字。
"瑶尘……"
男人不语, 只一味地将她带入彻然混沌之中。
极致的畅酣淋漓之后,瑞安伏在那人胸前,兰息微喘的唇瓣游移在他肌肤上。外面雨声渐消,瑞安只觉得全身心皆似涓涓流水般细腻柔软。
好特别的男人。
比那些儒雅的文士有趣多了。
她十分喜欢。
百里逍遥阖目平躺,驱散周身滚烫的热气,继而扯了缠枝纹双凤锦衾为瑞安盖上,顺道盖住自己。
瑞安眉眼盈盈一弯,双手抓着被角将自己捂得紧紧的,唯独露出脑袋,一双洇着欢愉的眸子眨了眨,嗓音略微喑哑:"瑶尘,你还未回复我的问题。"
百里逍遥缓缓抬眸:"嗯?"
瑞安略微失落,挨紧他,贴紧他,在他身侧蜷成一只软绵绵的糯米团子。
纠结半晌,瑞安带着命令的语气撒娇道:"本宫问你,喜不喜欢我?"
百里逍遥侧头看去,沉声道:"长公主殿下万金之躯,能得殿下恩宠,已是卑职的天大福分,卑职万万不敢有其他非分之想。"
"你! 不过是让你说几句好听话,有这么难么!" 瑞安捏了下他坚实的手臂,气他不解风情,温存过后,连句花言巧语也不给。
她身为长公主,连今上也是将她捧在手心里,言听计从,情意绵绵。天下男人皆得跪在她裙下,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之前那些幕僚哪个不是对她万般呵护,舌灿莲花,只为讨她欢心。
唯独檀昭,还有这个男人!
若非前不久在延福宫遇见檀昭,见他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喜悦之情,她也不会心痒痒的,夜邀瑶尘,与之承欢。之前与他有过一次,是她迄今最愉悦的体验。为了他,她做了许多,荐举他进入马军司,央求今上晋升他为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当然这人本身就极有能耐,文武双全。
她险些将心也交了出去!
瑞安越想越气,倏然翻过身去。
外人眼里尊贵至上,风华绝代,自信洒脱的长公主在他面前像似一个小女孩儿,娇声娇气的。百里逍遥略微震惊,转身,扶住她的肩:"长公主殿下……"
"我不叫长公主。" 瑞安甩了甩肩膀。
百里逍遥:……
长公主瑞安,师妹安澜,同有一个"安"字。
"瑞安。"
他唤出长公主的名号,低沉的声音甚好听。
瑞安转过头来,发若浮云凌乱于花颜间,媚眼如丝,风采姣姣。彼时她笑容莞尔,像猫儿般优雅可人。不过百里逍遥很清楚,这个女子内心强大,喜欢掌控,即便她柔情脉脉,举手投足间亦流露出虎啸林间的威仪。
倘若长公主是一只披着猫皮的真老虎,师妹却是只披着狼皮的欢乐小狗,表面恶狠狠的,一股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咬之。然师妹内心柔软可爱,不用盛大的荣华富贵包裹,也能活得快乐自在。
两个女人很不一样。
师妹与他羁绊太深,可长公主瑞安与他亦非毫无瓜葛。倘若百里家族未毁,三哥百里仁还在,瑞安便是三哥的妻子—— 他的嫂嫂。
思及曾经宴会上,瑞安关于百里氏的那番话,百里逍遥心绪浮动,欺身上前。
男人高大强健的身子带着与生俱来的威迫感,压制感,瑞安蓦然有些羞涩,抬手遮眼。
感情对峙中,谁先动情谁先输。
瑞安觉得男人似她苑园里的各色花木,她是花苑主人,如何怜爱,如何嘉赏,是喜是弃,全凭她自个儿的兴致,这便是拥有至高权势的好处。她喜欢玩猫和老鼠的游戏,可现下,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妍美的唇瓣微微半启。
百里逍遥拉开她的手:"瑞安,你看着我。"
瑞安娇怯怯地睁开眼,脸颊的羞色越来越浓,像极了盛夏天际边的红霞。百里逍遥掀开掩着她那席温香软玉的锦衾,双手拑住她的玉臂,凝眸道:"要还是不要?"
瑞安愣了下,羞于启齿,阖目点头。
……
事后,瑞安依偎着他,手指点触他胸前一具木雕飞鹰,斫刀而成,形态朴拙,一点也不精美。上回也见他系在项间,可见是一重要之物。
"这木雕是谁送的?" 瑞安好奇。
百里逍遥适才用了许多劲儿,阖目缓息:"一个故人。"
倏然一个念头浮现在瑞安的脑海里:"难不成是爱慕你的女子所送?若是,本宫命你摘下来。改日,我亲手做一个更好看的给你戴上。"
百里逍遥不语。
瑞安讨厌他这副深沉的、漠然不动的样子。然,他若是卑躬屈膝,献媚讨好,她也绝不会喜欢上他。瑞安气恼自己作践,伸手圈住男人的脖颈,整个身子伏在他上面。
压他。压住他。压制他。死死压着他!
百里逍遥被她柔软的身子压着,如盖着一袭温暖滑润的锦褥,如此这般肌肤相触,亲密无间,女子若丝的墨发缠在他臂膀,他抬手,轻轻揽住她的腰,一点点地收紧。
瑞安恍然惊措,挣扎了下,不过男人力道太大,她扭身,他便收紧一分,丝毫容不得她逃脱。
这种禁锢感令她略微不适,但因源自这男人,她内心油生一味依附之情。瑞安思忖片刻,反手抱紧他:"瑶尘,我想知道你的往事,好奇你的一切,譬如你儿时模样?"
往事。
百里逍遥最不愿想起的便是往事。
……
秋风萧瑟扫过一地落叶,月光凄凉,他坐在高楼上,眸光落在无垠的暗夜里。
身后响起脚步声。
顾老六神色忡忡,近前禀告:"阁主,线人汇报,朝廷加紧查探极愿阁,你我,还有二阁主都在名单上,这事会不会对我们接下来的计划有所不利?"
百里逍遥收敛怅然的思绪,回眸,面容恢复冰锐之色:"天兴节就在后几日,番国使臣来京,我们就是要掀风作浪,声东击西。"
顾老六再度询问:"誉王当真下定决心了?"
百里逍遥颌首:"如今欲城遭到朝廷清理,誉王的计谋若被发现,等着他的,便不是废黜那么简单了,他没有退路。誉王当下需要我们,至于我们,暂且需要他,却也要做好防范。"
誉王恨极了当今天子,先帝曾经私下口谕,欲将皇位传位于他这位长子。他虽是庶出,自觉比秦旭有能耐多了。这些年来,誉王忍气吞声,卧薪尝胆,暗中通过欲城收敛财富,组建军力,想要夺回本属于他的皇位。
就待冬狩,内应外合,一举擒王!
百里逍遥的双眸溢出仇恨:"还有枢密使张乾,那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在朝堂即将立不住脚了,想要依仗誉王,届时会与我们从内应和。"
十五年前,燕京之战,张乾还是枢密院都承旨,与枢密使王蒙一道狼狈为奸,延误镇北军的火急军情! 百里逍遥对他们恨得咬牙切齿,"可惜王蒙死了,便宜了他。但杀了他们远远不足以解恨,我们要将余下所有罪人一网打尽,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百里逍遥冷笑,左脸侧一道长长的疤痕令他表情狰狞可怖。
这道疤痕,是他儿时躲在荆棘之中被化破了脸,他不想治愈,因为那夜他眼看着阿娘抱了一块石头跳下山崖。他要永远记住那一刻。
顾老六激愤握拳:"十五年了,整整十五年,我们就等着为镇北军将士们报仇雪耻! 少将军,我顾雪锋已是廉颇老矣,但这把老骨头还硬着,还有些力气,必会冲在最前锋! 这回与番国谈判,朝廷若是依旧软弱无能,我便杀入大内,与那帮昏君佞臣同归于尽!"
许多年来,他们躲在极愿阁里,一边借势筹谋,收集燕京之战的真实证据,一边开拓自身势力。这个终极策略他们盘算过无数次,等了太久太久,终于,时机来临。
百里逍遥抚住顾老的肩膀,目光掠过他空荡荡的左臂衣袖—— 这只手臂并非他赌钱欠债被人砍掉的,是为了守卫大周江山,曾经,在那场惨绝人寰的燕京之战!
顾雪锋,镇北军神勇大将,铮铮铁骨,一人抵百,这十多年来却活得像只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天日。
百里逍遥惟有仇恨的眸间泛出泪光:"顾叔,当初若是没有你,我早死了,我视你为养父,这么多年来我们忍辱不发,借着极愿阁的势力敛财部署,招兵买马,就是为了今朝。我绝不允许你莽撞舍身,我望你务必珍重! 我们的性命属于镇北军,即便死,我们也要死在戍边,死在沙场上,将那些番狗啖肉饮血!"
"明白。" 顾雪锋忍住泪水,单手拱礼,"还有一事,我那个不争气的小子也在朝廷名单里,他好奇打探,我担心……"
百里逍遥果决回道:"小飞还太年轻,莫让他介入我们的至极险境里。顾叔,他是你的独子,就让他自由自在地活下去。"
自由。逍遥。
百里逍遥从没感受过,说出这句话时,心神恍然。
他隔着衣裳摸向系在颈间的那块木雕。
这是师妹送的。
她说,肖师兄英勇高大,在她眼里像似一只雄鹰,应当振翅凌空,翱翔于九天之上。
顾雪锋瞥见他的手按在颈下方,亦察觉到他的面色变幻,关切道:"还有二阁主,她曾向我问起百里逍遥,可见她猜到了。"
百里逍遥放下手,负在身后,一点点攥紧拳头:"从今往后,她与极愿阁没有任何瓜葛,与我们复仇之事也毫无牵扯,我会让她及早离京。"
顾雪锋沉叹一声:"感情之事,我虽是个旁人,却也看得出你喜欢她,你为何不向她表露真心?"
百里逍遥垂眸,少许,唇畔挽出一缕冰冷且无奈的笑意:"我从来不留恋任何女人,即便是师妹,我为了自己的目的,甘愿将她推向另一个男人怀里,我这种人,不值得她托付真心。"
顾雪锋深知其中道理,压下惋惜之情:"我也想澜儿尽早远离京城,省得牵累她。不过,沈家千金预期明年春才能回京?"
"未必,沈博文已经行动了。" 百里逍遥沉思,"沈博文,檀昭,师妹周边这些人,各个精得很,说不定师妹已经暴露身份了,随时会有危险。我们见机行事。"——
作者有话说:逍遥,你这是双重骗局,不但骗长公主的身心,而且她是,嫂嫂,嫂嫂啊! 你完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