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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替嫁清冷探花后他偏宠》 第22章 慌神 原来他也会慌……
电光火石间, 安澜拔下金簪刺向歹人的手腕!
顾不得隐藏身份了! 挡刀要紧!
咚——!
骤然刺客手臂一歪,刀飞了出去。
凭空忽现一道身影,劲健的铁拳暴雨般轰击刺客周身要害。
刺客猝不及防, 胸部受伤, 喷出一大口血! 几个踉跄跌倒在地,刚要挣扎跳起, 须臾又被来者摁在地上,劈头盖脑地挨了三五记重拳。
"拿下他,留活口!" 檀昭喝道。
"好嘞!" 少年侠客速速点了刺客几处穴位,让他彻底失去反抗之力。
"你们没事吧?" 少年回头看来, 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
安澜定睛,这人有些面熟。
然而视线越来越模糊, 体内绞痛,呼吸艰难。
糟了,毒液正在蔓延! 安澜只能用内力尽量封住……
檀昭搂着怀中软绵的身子, 手扶在她肩膀上,蓦然有股湿黏黏的触感, 忙不迭地探望妻子身后。
月白纱衫洇出一片鲜血。
触目惊心。
"娘子?!" 檀昭大惊失色。
"我好像, 中毒了, 身子痛麻, 呼吸困难……" 安澜提醒。
少年近身打量,惊道:"难道是见血封喉?! 糟了!" 赶忙在安澜的肩膀四周, 还有心脏边上点了几处穴位, 又从锦囊里掏出一瓶子,"这药暂且能抵住毒性扩散,快吞下!" 拿两粒喂入安澜口中。
檀昭旋即将人横抱起来:"麻烦少侠看紧刺客, 让人通报开封府! 本人檀昭,我先带娘子去医馆!" 他抱着妻子往马车飞奔,心急如焚,越跑越快,"娘子忍一忍,一会儿就到!"
周边风景快速掠过,安澜被他坚实有力的臂膀托举着,身子悬于半空,她蓦然忆起儿时荡秋千,一下一下,在柳絮落英间,越腾越高,曾经小小的她欢呼着,伸手探往天空,只要再近些,再近那么一点点,似能触摸到遥不可及的日与月,还有万千星辰…… 可一不留神跌落下来,很疼,疼得要命。
细密的痛楚不断蔓延,意识即将沉沦……
娘子,再忍忍……! 那人唤她。安澜勉力抬眸,撞见他紧绷的下颌,他不时地低头,只为瞧一眼怀里的她,那双眸光里烧着她从未见过的焦灼,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在她手上,她手搁在他胸前,那里传来擂鼓般的心跳。
原来他也会慌……
安澜慢慢阖上眼。
这人的臂膀很坚实,她应该不会跌下来,那就,暂且依偎下。
……
檀昭从未这般慌神,将人送至近处医馆。齐太丞听闻所中之毒,惊悚不已,所幸他曾有过经验,晓得如何处理。
齐太丞赶忙以银针封穴,延缓毒液渗入心脉,诧异发现,檀夫人的神阙与气海等穴位已被锁住,"幸甚至哉!" 齐太丞大呼一声,紧接着剜毒清创,放出整整一大碗黑色毒血。余下毒汁,檀昭亲自用嘴一口一口吸出来。
为伤者清毒上药后,齐太丞又煮了药汤,让檀昭帮忙灌入。眼见妻子面色惨败发青,身子软如棉絮,气息越发虚弱,檀昭心如刀割:"齐老,现在呢?怎么办!"
齐太丞额头布满汗珠,抬袖抹了抹:"檀大人,夫人心脉微弱,失血过多,现下惟有一个法子,补以活人药血。"
檀昭急忙伸出手臂:"用我的便是! 齐老,赶紧!"
……
两日后。
檀昭从噩梦中惊醒,慌张伸手摸向枕边,人在。他的手又颤悠悠地摸向妻子额间,热烧已退,却依旧不省人事。
檀昭的臂膀轻轻环在她身上,聆听她清浅的气息。半晌后,檀昭起身穿戴,嘱咐完樱桃诸多事项,临走前,又走回床前,在妻子额头落下一吻。
来到大内,今上正在寝宫福宁殿歇息。
檀昭凭着御赐墨敕金符,进去面圣。
今上闻见檀昭面圣,赶忙请人进来。
"爱卿,你没事便好,朕急得不得了!" 今上不顾礼仪,三步并两步地上前拥住檀昭。
今上秦旭,平生最大的噩梦,便是成为亡国之君。当年先帝汰侈,朝堂佞臣贪官云集,国库拮据,财匮力绌,又逢番国突然入侵,大周一败涂地,屈膝求和,已呈穷途末路、玉山将倾之势。先帝驾崩时,作为太子,秦旭理当继承皇位,他虽勤俭好德,但生母王皇后早逝,父亲又不疼爱,令他生性略微怯懦。若非阿姊瑞安鼎力支持,对他好言相劝,秦旭曾想过将皇位让给大哥,誉王秦策。
秦旭最终选择登基。时移世异,他启用年轻新臣,急需刚正不阿、魄力非凡的铁腕权臣,一道力挽狂澜。檀昭来到朝堂,秦旭深以为檀昭能助他实现重振大周之愿,竭力栽培,让他成为自己最锋利的剑,辟出一条血路来。
"檀子瞻,你可不能死!" 今上竟又抹起泪来。
檀昭亦是眼眶湿红:"陛下,那两人想杀的是我,内人为我挡了一刀,她身受剧毒,性命担忧…… 此事,还请陛下允臣严查到底!"
今上颌首:\"朕允你格外介入,大理寺,刑部,开封府,你皆可询问案件进程!"
俩人就此事又聊了一会儿,檀昭惦念妻子,便向陛下辞行。
檀府里,当朝太师,顾简之正在等候。
顾简之与檀昭的父亲檀鹤行曾有同窗之谊,在朝堂共事多年。檀昭金榜题名,踏入仕途后,顾简之对他多有照拂。
檀昭惊讶顾太师亲自来府,赶忙迎去:"顾太师,您怎么来了?"
顾简之见他满面愁容,宽慰道:"我闻及此事,不放心你,故来探望。好在你夫人已无性命危险,老身甚慰之。"
檀昭:"让太师劳心了。"
顾简之慈眉善目,捋须道:"朝堂之外,你称我老师便好。" 儿时檀昭也受过顾老的教导,老师之称,理所当然。
檀昭请顾老先用些酒水果子,自个儿回屋探望妻子,人还未醒,檀昭换了身衣裳,立刻赶回来陪伴客人。
听闻檀昭刚去过皇宫,顾简之捺住惊讶之色,探问他与今上聊了些什么。师生俩谈着谈着,说及往昔,十五年前,那场燕京之战。
当年,檀昭的父亲属于主战一派,顾简之却是主和一派。这个问题,师生俩有过多次争论,顾简之深以为檀昭不懂当年局势,那时朝堂炸开了锅,主和与主战派闹得不可开交,番国攻占燕京,随后越过白沟,直逼雄州,最后先帝拍案,在白沟附近签订盟约。
—— 史称"白水之盟"。
檀昭直言道:"老师真以为,当初我们大周割地求和,向番国贡纳岁币,多年承受国之屈辱,便是可取之计?如今大周深陷被动危局,这也正是今上最担心的。"
顾简之执意最初的选择:"当年若不是求和,或许,大周早亡了!"
檀昭提出质疑:"那时,听闻北镇军粮草不济,将士们饥寒交迫,镇北侯屡次往汴京发送火急军报,却迟迟未见援军。前枢密使王蒙声称大雪封道,行程缓速,难道真不是他故意延误军情?以致于镇北军十万将士统统战死沙场?!"
顾简之眸光闪过一缕惊惶,沉声道:"子瞻慎重! 镇北军失责之事,早有定论。你毫无凭据,却如此口出狂言,便是对先帝之大不敬,当心被按上违逆之罪!" 顾简之长叹一声,"事已至此,十五年之久,你当初还年少,未曾切身历经,缘何纠缠不休?"
檀昭目光悲切:"当年,家父敢在朝堂进谏,刺臂血书,反对大周求和,并请先帝严查镇北军一案,却遭至贬官流放,而他不曾后悔。君子浩然正气,天理昭昭,我仅是想讨个公道,为了家父,为了那些战亡的镇北军。"
顾简之沉默良久,双眸闪出泪光,哽咽道:"鹤行被贬至岭南,老夫亦是锥心之痛。子瞻,老夫说几句知心话,你好好听着。当年大战,求和了,便还有一线生机。如今我们韬光养晦多年,陛下年轻有为,胸怀浩鸿之志,革故鼎新,欲重振大周。你风华正茂,满腹才华,被坚执锐,力助陛下积极变革,老夫见之欣慰,故也在朝堂助你一臂之力。"
"可是,子瞻,作为老师,我也想再劝你一言,你赤胆忠心,所言所行皆为大周社稷,然而,你面对的终究是人,人各色各样,可人性不变,贪、嗔、痴、慢、疑,你面对的皆是揣着私欲的人,你自身再怎么德润圭璋,再怎么铁面无私,你触犯了其他朝臣的利益,若树敌太多……"
顾简之顿了顿,道出那句直刺檀昭心肺的话,"为何你夫人遇险,遭受牵连?你也晓得,必是有人恨不得将你置之于死地。"
闻言,檀昭垂眸,沉默。
确实如老师所言,妻子遇险,至今昏迷不醒,全是因他而起。
一股深深的愧疚与炽热交织着,猛地冲往喉间,令他眼眶湿热。
顾简之瞥见他忧伤之色,轻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如今年老体弱,心气渐消,再有几年便自行致仕。大周中兴之重任,就担在你等年轻一辈的肩上。子瞻,高处不胜寒,你且日日与虎谋皮,务必慎之,珍重。"
顾简之走后,檀昭回到屋里。
妻子一直未醒,面容苍白如纸,嘴唇全无血色。檀昭眼角泪珠滚落,打在她脸上。
他一心想为大周重兴辟出一条血路来,他抱着人终有一死但要尽忠竭节、死而无憾的信念,可眼见妻子性命担忧,他指尖颤动着,轻轻摩挲她的脸:"娘子……"
他双眸湿红地看着她,愣坐半晌。
樱桃端来温水,檀昭接过,亲手为妻子润泽干裂的嘴唇,并一小勺一小勺地喂入她口中,替她擦净脸。接着,他让樱桃去取一件围裳来。
樱桃纳闷,寻来一件深色围裳:"只有女子式样的,郎君想做甚?"
檀昭坦然接过,挽在臂间:"我去庖厨煎药,夫人还未醒,药必须给她喂下去,可清体内余毒。"
樱桃惊慌:"煎药这种事,郎君还是吩咐厨娘做吧。"
檀昭毫不迟疑,转身走向屋外。
落日熔金,暮色四合。他抬眸望向天际,彼时心中万般牵念,固因愧疚而起,他亦真切感受到,他的心,第一次为一女子擂鼓如斯。
庆幸相逢,唯恐失之……——
作者有话说:文里大周与番国的对峙,岁币等,部分参见北宋局势,以及澶渊之盟。
第23章 哄她 官人,我好怕
不知过了多久, 安澜发现自己躺在黑暗中。
孤身一人,身体似被禁锢,无法动弹。
不知向谁求助。
师父…… 她明知师父早已远离尘嚣, 可最无助的时刻, 第一个念头还是师父。
幻境一转,她坐在屋檐下, 外头细雨沥沥。这场雨看似下了许久,青苔蔓上石阶,她肚子饿,啃着一只小馒头, 脸颊异常湿润…… 她记起来了,天兴元年,谷雨时节, 师父去世两月之久,彼时她准备离开蜀地,去往京城。
她出生没爹没娘, 一个被遗弃的孤儿,怎么可能幸福呢。可她的童年虽然清贫, 并不苦楚, 因为她的好师父, 心乙道长。师父像娘亲一般将她抚养长大, 教她学武强身,教她处事为人。
悠哉游哉, 简单快乐了十来年。她最爱没心没肺地撒欢, 光着脚丫子奔跑在阡陌田野,灿灿花海间,与师父坐在山巅, 看日升月落,风卷云舒。
心与乙,是为"忆"。师父曾说,别人修道为了忘却尘缘,她反倒希望忆起往昔,所以法号"心乙"。师父就是那么一个怪人,足够坚强,足够勇敢,足够洒脱。
她也要活成那样。
雨终于停了,她背上包裹,腰间系着师父的剑,回头再望一眼青云道观,飞檐隐入云霄似一只翱翔的雄鹰。
百里逍遥。
师父,我会帮您找到他的。逍遥哥哥一定还活着!
千里辗转,当她抵京时,正值天兴元年冬。
金翠耀目的御街上,雕车宝马,朱楼画阁,一如流动的华宴。安澜揣着不多的盘缠,思忖哪儿有便宜的落脚处,喝上一碗热腾腾的粥饭。她好饿,饿得浑身发颤,也因为汴京的冬天异常刺骨,雪如齑粉飘落。
"劳什子的天快冻死人喽!"
她嘀咕骂道。忽尔一件大氅披上她的身。
有位少年将自己的氅衣送予她:"姑娘也刚从外地来吧。"
安澜的神识漂浮在虚空,旁观这一幕幕。
她记得,当时因为太饿,她道谢后,光盯着少年手中两只还冒着热气的包子。
彼时安澜打量那个少年,蓦然一怔。
檀昭?
好像他。外貌还略青稚,面庞蒙着一层淡淡的忧伤与寂寥,然,已是清俊挺拔。再细看,整个人蕴含坚毅的气质,心中有丘壑,眉间显山河。
"檀昭是你么?!" 安澜的神识唤道。
幻境中的少年惊讶抬眸,"姑娘认得我?"
他眸光盈盈而动,身影逐渐模糊,携着周边那片锦绣如烟般消失了。
那人正是檀昭,十七岁的檀昭,天兴元年冬,刚从岭南回到京城。
原来七年前初来乍到,人海茫茫的街头,他们便有过一面之缘。
"檀昭——,如果真的是你,谢谢——! 谢谢你——!"
安澜呼喊。
身体似乎又能动弹了,她挣扎几下。
与此同时,闻到一股味道。
好香。
什么东西这么香。
安澜使出吃奶的劲儿,缓缓睁眼,瞧见一只金灿灿油晃晃的…… 鸡腿?
确切地说,一只正在啃鸡腿的小脑袋。
"檀昭……?"
安澜意识恍惚。
"啊??你醒了?我去叫人来!"
少年蹲在床边,圆溜溜的眼睛焦炙打量,伸手摸向她的额头。
安澜的意识逐渐清晰。她浑身虚乏,眼睁睁看着少年啃吃鸡腿的嘴唇油光发亮,她也舔了舔唇:"小飞?等等。"
顾飞点点头,贴近她耳畔:"阁主派我来的,这些天我一直守在暗处,七夕那夜,幸好我跟在你们后头,可你还是受了伤,外伤倒不要紧,中的毒很烈,看来刺客有备而来!"
眼前少年,即是汴河岸边出手援救的少侠,果真是顾飞,顾老六的儿子。
安澜强撑起精神:"多谢。阁主他,怎知有刺客?"
顾飞:"这个我不清楚,七月初四,阁主传信,让我暗中保护你们。"
初四,长公主宴会的后日,所以宴席里遇见的瑶尘公子,当真是阁主?
安澜满腹疑团:"刺客是谁?"
那俩人要杀的是檀昭。
顾飞摇摇头:"一个潜水逃了,我们抓住一个,但在去开封府的途中,那人含毒自尽,大理寺正在接案调查。我不放心你,昨日过来探望,檀大人将我留在府里。"
彼时门"吱呀"开启。
檀昭入屋,樱桃端着托盘跟在身后。
瞥见人醒了,檀昭大步流星地走来,撩袍坐到床沿,布满血丝的明眸满含焦灼与喜悦,"夫人感觉怎样?"
除了昏沉疼痛,安澜还忐忑,不晓得那夜是否暴露了身份?要不要继续演?
"发生什么事了?\" 她决定继续演戏,试探下,走一步看一步,"肩膀,唔,好疼……" 安澜柳眉轻蹙,略微喑哑的声音柔柔弱弱的,苍白的面容益发娇楚怜人。
顾飞惊了下,鸡腿卡在嘴里。
二阁主伤着脑子了??一瞬变了个人。
"你先别说话,喝些水。" 檀昭扶安澜坐起,在她后背添了个丝绵软垫,让她舒服地倚着床头,不触及肩膀伤处。
檀昭从樱桃那里接过水碗,试了试水温,慢慢地喂她,"齐太丞嘱咐了,要你多喝水,好将内里清洗干净。"
喝完水,安澜好受了些,佯装不知情:"究竟发生了什么?"
檀昭吩咐樱桃把煎好的药汤快些取来,还有粥饭,趁这当儿,他解释道:"七夕之夜,我们在河畔散步,遇见歹徒,你受了伤,昏迷三日…… 好在齐太丞及时医治,已无大碍,也幸得这位小飞少侠相救。"
见血封喉的剧毒会通过伤口迅速传入血液,让人心脏麻痹而死。齐太丞说檀夫人能够侥幸活下来,真乃天大奇迹。
檀昭十分清楚,那些歹徒是冲他而来,要置他于死地。虽然事发极快,他还是察觉到妻子反应万分敏捷,是她挡下第一刀,救了他—— 那股利落狠劲,与眼前这位弱不禁风的人儿相差甚远。
安澜见他似乎没起疑心,松了口气,瞥见檀昭手上缠着纱布:"你没受伤吧?手腕怎么了?"
"无妨,不小心创着了。" 檀昭拢了拢衣袖。
这是割腕取血而就,他不想让她知晓。
安澜柔声又道:"官人,我好怕,凶手抓住了么?"
娘啊,这娇滴滴的声音,装得还真像。
顾飞浑身鸡皮疙瘩,囫囵吞下叼在嘴边的香嫩鸡肉,歪着脑袋打量道:"除了肩膀,其他地儿您真的没事?"
安澜悄么剜了顾飞一眼,暗示他先出去,"多谢少侠搭救,请您多留几日,妾身也好报答。" 她有气无力地说道,整个人娇娇柔柔,还咳了几声。
顾飞再也受不住,拔腿就跑。
安澜望着顾飞远去的身影,舔了舔唇。
鸡腿啊…… 你小子在我面前香滋滋地狼吞虎咽,馋死我了……!
檀昭见妻子舔唇,赶紧又添了些水,慢慢喂她喝下。稍许过后,他又亲自喂她用了些清淡粥汤。
轮到喝药时。
闻着刺鼻的味道,比挨了一刀子还难受,安澜的眉头拧成结。既然内毒已除,外伤不碍事,她从前经常受伤,养些时日便好。
她不想喝药,只想吃鸡腿。
见她抗拒,檀昭一时不知所措。除了母亲,他从未关照过其他女子,不晓得怎么哄她,于是自己浅尝一口。
确实极苦。
檀昭蹙了蹙眉:"良药苦口,药方我看了,有田七、半夏、鸡血藤等能够加速血液回环,清除余毒,又有黄芪、白术能颐神养气,没甚坏处。每日两次,服七日便好。" 像是与人理论,他有理有据,不过声音比寻常温柔多了。
樱桃站在旁边,眼睛哭得红通通的,也由衷关怀道:"夫人,您听郎君的话,喝完药,身子就能好起来,这些药是郎君亲手熬的!"
安澜吃了一惊,少顷,点头答应。
檀昭的眸光流露喜悦,舀了一勺,递到她唇边。安澜勉为其难地咽下:"好苦。" 双眉蹙得更紧了,小孩似的嘟起唇,耷拉着脸。
檀昭踌躇片刻,接着又舀了一勺:"这样吧,娘子喝三口药,吃一粒甜果子,或许会好些,娘子乖,听话。" 他硬着头皮说出哄人的话,自己脸红了,别开头,朝樱桃吩咐道,"你快去给夫人拿些她爱吃的果子来,多些花样。"
樱桃应诺退下,忧虑忡忡,却也喜从心中来。郎君真的关怀夫人,不但亲手煎药,还亲自喂食。
甚至……
后来樱桃悄悄告诉安澜,当时也是郎君不顾安危,一口一口替她吸出毒血,以至于自己腹痛作呕,还割腕取血,让齐太丞做成药血给她喝下去,事后,守候在她身旁,彻夜未眠。
夜间入寐亦是一件不省心的事。
檀昭在她背后垫了个软枕,以防她平躺过久,硌痛伤口。
他晓得她睡觉喜欢翻来覆去,即便受伤,睡姿也不太老实。眼看着她翻身侧躺,压到右肩的伤处,檀昭索性将她慢慢扳过身来,圈入自己怀里,左手环住她的腰,以免她乱动弹。
安澜原本迷迷糊糊的,一下惊醒。
"檀郎……?"
檀昭局促,略微移开搭在她腰间的手:"抱歉,将你弄醒了,我怕你压着肩膀的伤处。" 低沉的声音像似平缓的溪流撞见涧石,蓦然跌宕起伏。
这般面对面地紧紧抱着,那人气息拂掠她额头,安澜的心跳忽地乱了。
"谢谢。" 她低喃道。
除了谢谢,她不晓得再说些什么。
身体如此亲近,可真要坦然内心时,俩人皆似面对陌生人,莫名慌张。
"娘子。" 檀昭轻唤。
"嗳。" 安澜答一声,低垂的睫羽轻轻颤着。
对面沉默良久,忽尔一个湿热的吻落在她眉间,安澜微微颤了下,耳畔传来那人的声音:"该说谢谢的人,是我。往后,我会护好你。" 那人搁在她腰际的手也收紧了些。
这番话来得猝不及防,令她的心蓦地泛起涟漪。
「檀昭,原来你挺会体贴人。」
「这点小伤,真没什么。」
「可惜我不能告诉你,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安澜乏了,只想好好歇一歇,紧绷的身子渐而松弛,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依偎在他怀里,听那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少顷入眠。
端详她睡时安适的脸儿,檀昭挽出一缕浅笑,锢在她腰际的指尖也随之放松下来。
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暂且不想探究,只想这般搂着她,随她沉入不再孤独彷徨的梦乡里——
作者有话说:安小猪: 我不吃药,我要吃肉! 吃肉! 呜呜呜~~
檀小兔哄了许久没哄成,捏住她的下巴: 再不听话,我就嘴对嘴喂药了!
安小猪一惊: 原来读者围观时,你假装君子样儿。人一转头,你大尾巴兔就暴露真容啦。
檀小兔二话不说直接拿嘴喂药。
安小猪咕噜咕噜,救命~~ 他欺负病人~~
第24章 查探 檀大人笑起来倾国倾城,这谁遭得……
连睡两日, 安澜稍有恢复。
樱桃端来药,依照郎君的嘱咐,盯着夫人喝下。安澜苦兮兮地用完药, 赶忙吃了一点荔枝膏、金橘蜜饯、琥珀杏仁甜甜嘴。随后樱桃送来补气血的热粥, 素菜,还有用乌骨鸡熬炖的养生汤。
鸡汤鲜美无比, 一碗下去,精神又好上几分,不过安澜看着空空如也的碗底,颦眉蹙额:"说是鸡汤, 汤里怎么没有一丝鸡肉?我好想吃肉。" 她自己也做过鸡汤,放入一整只鸡,加以竹笋、木耳、香菇等配料, 用大口铁锅慢慢炖上一时辰,嘶哈,闻着香死了, 她一人能吃半只鸡呢!
樱桃面有难色:"医师嘱咐了,修养期间, 让您吃得清淡些, 尽量少肉。何况, 夫人您以前也不喜欢肉食。" 后面一句算是提醒。
安澜要哭了, 她忒想吃金灿灿油腻腻的炸鸡腿!
"好樱桃,求你了, 你去灶房, 悄悄帮我偷一只鸡腿来?最好是飞少侠昨日吃的那种炸鸡腿! 炖鸡腿也成,只要是肉,什么都好。" 安澜降低要求, 哀求道。每回受伤,她更想吃肉,身体才能快速康复。
她看向樱桃,眉目楚楚,泪光闪闪,麋鹿般的眼睛眨巴眨巴。
委实叫人不忍心。"好吧,夫人等我。" 樱桃提着食盒出去,好一会儿又提着食盒,蹑手蹑脚地折回屋里,"吓死我了,险些被孙嬷嬷逮个正着!" 樱桃紧张得面色绛红,鬼鬼祟祟地打开盖子。
安澜往里面一瞧。
哇,好大一只炖鸡腿!
"多谢多谢!" 安澜笑容绽放,直接用手拿起鸡腿大咬一口,瞥见樱桃惊讶的神色,她端正仪态,鼓腮咕哝道,"你去门外守着 ,我慢慢吃。" 樱桃应诺退下。
第一口吞咽过急,没尝出肉的好滋味。安澜缓速,细嚼慢咽,鲜香的滋味从舌尖炸开,心里充盈幸福之情,脑子也活络起来。
遇刺之事,她委实大惊,拜托顾飞近来保护檀昭。
目前线索不多,见血封喉这类毒药,主要提炼于箭毒木,一种源自西南大理国的植物,京城严禁买卖,最可能取得毒药的途径,便是欲城。过些日子,她得想办法,亲自去欲城走一趟。
至于刺客,幕后是否有人指使?
安澜暗自推断。她那便宜郎君,定然得罪过朝堂许多人,还有誉王,对了,誉王动机不小,还有阁主呢?沈尚书?
忽而,门外传来樱桃惊慌的声音,"夫人,沈主君来了! 主君来了!"
安澜:……
手举咬了一半的鸡腿,欲哭无泪,后悔没有狼吞虎咽。
门外响起噔噔蹬的脚步声,安澜慌忙又咬了一口肉,旋即将余下的塞入食盒里,舔了舔油腻腻的手指,"唰"地拉拢被子,面壁躺下。
装睡。
"乖女,乖女啊——" 沈博文举步如飞,一声声哀呼。
他听闻女儿醒了,一下早朝,便直奔檀府。
安澜缓缓睁开眼,一点点地侧过身来:"爹爹……" 气若游丝地应道。
沈博文一惊,不晓得她真的命在旦夕,还是装模做样,顿时急了眼:"乖女,你可别吓唬爹爹! 伤势重不重?"
安澜酝酿情绪,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很疼,女儿被歹人刺了一刀,肩膀疼痛不已。"
她面如白纸,唇无血色(怎么有点油腻?),这些病容看似不是装出来的。
一想到受伤的若是真女儿沈清婉,沈博文心如刀绞,泪水夺眶而出:"那夜究竟怎么一回事,你慢慢说与我听。" 幸好,幸好不是他的宝贝婉儿! 沈文博拭抹眼泪,暗呼一口气。
目睹他的神色变幻,安澜将沈博文从嫌疑名单里排除。
安澜说两句,歇一会儿,磨蹭良久,终于将事情大致叙述。沈博文捋须沉思,她所言与檀昭说的相似,却也有些出入。
"子瞻说是,你替他挡了一刀?" 沈博文眸光一冷,低声质问,"你有没有暴露身份?"
"没有,反倒是,如今檀郎关怀备至,还亲自给女儿喂药呢。" 安澜力争辩驳。
沈博文微微颌首。他听闻檀昭定要与大理寺一同调查此案,还多次提及妻子,极少见他如此咄咄逼人,言行忿怒。
可见,檀昭是真的关心。
"爹爹觉得,朝堂上,谁有可能想害檀郎?" 安澜问道。
沈博文长吁一口气,那小子的政敌多不胜数,若非他做了自家女婿,沈博文也巴不得他尽早消失! 只是暗杀之事太过歹毒,皇上震怒,还亲自点了十名殿前司侍卫保护檀昭。
沈博文摆出以往的架子:\"这事儿,容不得你胡乱揣测,你只需顾好自己要做的。"
安澜提醒道:"爹爹此言差矣,若是檀郎有个万一,女儿不就成了孀妇,且要守孝三年?万一出事的是女儿,那就更麻烦了。"
"你!\" 沈博文吃了个瘪,忍气吞声。
替嫁一事令他越陷越深,举步维艰。如今又闹出刺杀案,沈博文也只能边走边打算。
事情发生微妙的转变,安澜开始掌握主动权:\"都是一家人,爹爹也要帮着檀郎找出凶手才是。"
沈博文无奈颌首,游移的眼神觑向边上,怎么食盒还在?"女儿用膳了么?修养之际,务必注意饮食。" 他趁机转移话题,打开盒子。
只见半只鸡腿,皮肉零零落落,像似狗啃过的?
安澜沉默转身。
沈博文蹙眉,怒道:"等会儿我去教训下孙娘子,还有樱桃那些小丫头,她们怎么照料你的,病了还大鱼大肉的,也不晓得切成小片,实在有失体面!" 他心口气闷,想寻几个软柿子捏一捏.
大理寺。
檀昭在大理寺少卿陈问的陪同下,查看刺客尸身。
"檀大人,这人手臂上有黥刺,据调查,是殿前司的一名侍卫,名叫张山,去年因为欺凌民女,劫色劫财,被人告到开封府,后被刺青逐出京城。" 陈少卿推测道,"张某应该认得檀大人您,会不会因为私仇?"
檀昭对此人没印象,但与殿前司打过不少交道。前年,殿前副都指挥使,利用禁军充当自家的劳役,建设私宅,贪污军饷,败坏军政,被他们御史台给弹劾了。官家也趁机整顿殿前司,侍卫亲军马军司以及步军司,整个禁军三司的军纪。
"前年我还未拜官御史中丞,三司整顿也非我一人之力,公仇的可能性不大。若是私仇,张某一案,我不知情,即便他憎恨御史台,想夺我性命,缘何等到今日才动手?" 檀昭将目光移向陈少卿,"行刺一案,很可能与漕粮背后的人事有关,贾庆意外病逝一案,陈大人可有下文?"
陈问:……
"檀大人真是锲而不舍,我们还在查,正在查。"
三天两头的,这位玉面阎罗又来催命了。
对于这类敷衍,檀昭颇为不满,有理有据地说道:"刺客刀上有毒,箭毒木这类禁品,听闻欲城的黑市有售,陈大人该去那里查一查。张氏被遣出京后,可能躲去了欲城?若能查到张氏七夕之前的行踪,或许就能顺藤摸瓜,揪出他的同伙! 此事绝不能拖延,让人跑了!" 檀昭的脑海里掠过妻子受伤那一刻,攥紧拳头。
欲城那些亡命之徒,就连禁军也不敢轻易招惹。
陈问扶额,他名里有"问",平常喜欢刨根问底,探究真相,可也没有这位问得多,脑子活,尤其一股子豁出性命的倔劲儿,若非他是御史长官,来他们大理寺倒挺合适。
陈问平常喜欢与人打诨说笑,唯独对着檀昭笑不出来。这人俊得无法无天,可成日一本正经的清冷模样,敢情是神仙下凡渡劫来的。
陈问神情肃穆地回道:"檀大人,我也着急,可要在欲城查探,您也晓得,没那么容易。此事关联您与您家人,官家也再三嘱咐了,我们定当尽力!"
事情有求于人,檀昭牵了牵唇,挽出一缕礼貌的微笑,并拍拍陈问的肩膀:"多年来,陈大人破案如神,这事就劳驾您了。"
陈问满脸震惊。
檀大人笑起来一副倾国倾城的美姿容,这谁遭得住啊。
且,他何时也会拍马溜须了?
陈问转移视线,略微窘迫地盯向尸身:"檀大人提的建议不错,过会儿我便叫人画像,并命人去欲城,打探毒药来处,先找到一个突破口。"
檀昭拱手谢过,走了几步,转身又道:"听闻京城发生几桩少女失踪案,可能也与欲城有关,开封府正在调查,陈大人派人去欲城打探时,也请多加留意,费心了。" 又是回眸一笑。
陈问:……
"好的,檀大人放心。"
目送这位缠人精款款离去,陈问回神,发觉身旁评事等人一个个失魂落魄的,"你们都怎么了?"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方才,第一次见到檀大人客客气气的,竟还微笑了。"
"陈少卿您不觉得怪吗?"
"自从他与沈娘子成亲,人好像变了,不再那么冷冰冰的。"
陈问摸摸下巴,似有所悟:"如此一想,檀大人确实有些变化。"
离开大理寺,檀昭回到御史台,与侍御史任真交接要事,随后翻阅堆积如山的卷宗,到了散值时间,他未多耽搁,起身收拾。
任真第一次见他着急回家,关切探问:"檀大人,这两日您夫人好些了么?"
檀昭原本拿了几份卷宗打算回府再看,思量片刻,搁下卷子:"内人已无大碍,府里有其他人守着她,我无须太过担忧。"
"那就好,那就好。" 任真听闻街坊传言,有人亲眼目睹,说檀夫人晕厥后,檀昭抱着她一路飞奔,不顾矜持,连声叫路人闪开。可见檀大人对妻子的珍视。
檀昭着急赶回府,竟破天荒地先于任御史踏出宫门。
回程路上,马车两旁,十名威猛的御前侍卫骑马护驾。官家让禁军们形影不离地守护檀昭,至少半月,直到刺杀案件有所眉目。
檀昭略觉不适,无奈官家美意,也顾及家人安危,没有推辞。只是需要将这些人安顿了,檀昭心里犯愁,府邸小,沈府陪嫁的侍女与仆从十来位,占了大半庑房。
下车后,檀昭谢过禁军:"我让人收拾几间厢房出来,寒舍清简,还算清净。"
侍卫领首张勤拱手致礼:"有劳檀大人了,我们轮流值夜,三四房足矣。"
彼时徐管事风风火火地跑来,瞥见一帮禁军,愣了愣,旋即附于檀昭耳畔悄声道:"郎君回来得正好! 您快去夫人房里看看,亲家母来了,沈大人也在,快吵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檀大人,本咕弱弱说一句,办事并非总要冷着脸,您笑一笑,男女通吃,事情更容易办得成。
第25章 换药 檀小兔,别对我这么体贴。
清净?适才他刚说府里清净, 便闹出动静。
檀昭面色暗沉,大步流星地赶往寝屋。
房内,林媛媛抱着安澜, 泫然泪下:"让阿娘陪着你好不好, 否则阿娘寝食难安,生不如死。"
纸包不住火, 女儿受伤的消息很快传到沈府,林媛媛心急火燎地赶来探望,一心想留下来陪伴女儿。
沈大夫人王氏也在,旁边倚着小女沈妙妙, 一双水亮的杏眼不停地打量二姐姐,十分纳闷,二姐姐身披素白衣裳, 面容苍白,看着很是脆弱,披头散发的毫无珠钗点缀, 为何,她比平常还要美?莫非就是阿娘口中的狐媚子?沈妙妙越看越觉得, 彼时的二姐姐与姨娘颇为像似, 不愧是母女俩。
床边, 沈博文一把拽住林媛媛的手臂:"不成, 媛媛你不能留下来,你自个儿也是病秧子, 照料不成, 反添麻烦! 婉儿已无大碍,你现在看见了,放心吧, 赶紧随我回府!"
沈博文心里害怕,林媛媛若与假女儿相处一久,做娘的定能发现其中蹊跷。
王氏眼见夫君这么舍不得二房小妾,暗自翻了个白眼。
林媛媛挣扎清瘦的身子,反抗道:"沈郎,这么多年来,我事事都听你的,可是这回,倘若你硬拉我回府,我便不吃不喝,死了算了!"
王氏仰起下巴,看向林氏:"妹妹,沈郎也是为你好,还有,别在婉儿面前说这种丧气话,你想让她更担心么?"
林媛媛自知理短,朝梅娘求援道:"亲家母,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我这两名随身侍女会照料我生活起居,不会碍着你们,我只要在您府里有个落脚地儿。"
梅娘挽着林氏的手臂,含泪颌首:"我懂你为娘的苦心,我也是现下才晓得,昭儿他们都瞒着我。" 梅茹不知安澜受伤一事,檀昭让府里人隐瞒此事,只道夫人受热不适。
因为家人的吵闹,安澜头痛欲裂,请求道:"爹爹,您就让阿娘留驻几日?"
"你闭嘴!" 沈博文怒喝。
屋内一瞬寂静。
倒非沈博文的威严,而是檀府主人迈入屋里。
檀昭冷厉的目光扫了一圈,尤其恶狠狠地剜了眼沈博文,继而停留在妻子身上,"我娘子还在病中,极需静养,我们去到中堂说话。岳父岳母,请——"
小妙妙看见姐夫就挪不开脚,抬起粉嫩的小脸儿,眼巴巴地望着他:"姐夫,我呢?"
檀昭低头瞧了她一眼,不好对小孩太凶,缓和声调:"你去一边玩去。"
沈妙妙:……?!
待人走后,安澜总算松了口气,樱桃赶紧端来茶水,"夫人喝茶静静。" 继而扶她躺下。
这个假夫人当得真不容易。
樱桃光是瞧着也觉得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樱桃踌躇半晌,禀道:"夫人,外头来了十位禁军,说是奉旨守护郎君,徐管事忙着收拾空房,至少需要三间,目前,好像不够。"
安澜:……
怎么没完没了。
她埋怨须臾,扶额思索:"倘若我娘留下来,再加两名侍女,地方更不够住了。还有膳食,无端多出十位汉子…… 食物也得安排下,你去叫孙嬷嬷过来见我。"
少顷,孙嬷嬷入屋,烦躁地搓手顿足:"夫人,我快急死了呦! 那些侍卫各个人高马大,体格健硕,饭量定然也大,说要留守半月,檀府小,庖厨丁点儿大,这可如何是好。"
"别急,不是大事儿。" 安澜抬手示意她坐下缓缓气,"今夜,就按往常那样,四菜一汤,加大分量即可。你要亲自向禁卫们道个歉,并声明,檀郎君与我都是这么用膳的。从明日起,你给他们多添两三道菜,备些大鱼大肉,分量一定要足,说是郎君特意嘱咐,不能怠慢各位爷。"
安澜思忖,朝堂皆知檀昭清廉高洁,当下正是时机,让禁军侍卫们亲眼见识下,檀府清简,不仅宅子小,连最基本的膳食也颇俭约。
至于之后,她有其他安排。
吩咐好孙嬷嬷,安澜歇息一会儿,接着唤来顾飞。
见他满嘴油腻,安澜酸溜溜地问道:"小飞少侠刚吃鸡腿了?"
顾飞一惊,赶忙抬袖抹唇:"你怎么晓得?"
"有人喝汤,有人吃肉,世道不公啊。" 安澜打趣儿,招手让顾飞靠近,正色道,"不与你玩笑了。我出行不便,所以拜托你一件事,明儿你去欲城,查探所有卖.毒药的黑市,先到石老仙的铺子打听下,近来有谁买毒箭木,见血封喉之类,他人脉广。我们要找出刺客的行踪与身份,尤其那个逃脱者,抓住他,查出幕后真凶! 你见过死了的刺客,找人画出他的肖像。我也会从檀昭那儿套些信息。"
顾飞鼓起略带婴儿肥的脸颊,咕哝道:"可是,大理寺接了案子,我们也要插手?" 檀昭受到禁军保护,他好不容易可以清闲几日。
\"官府的人哪有我们机敏,且熟悉欲城?一旦拖延,凶手便跑了。" 见他不悦,安澜戳了下他的脑门,"还有,我家鸡腿不是白吃的,一只百文钱,你算算。"
"哼!\" 顾飞头上马尾一甩,双手抱臂,"你家?影子大人还真将自己当作了檀夫人?阁主可要伤心喽! 哦,我明白了,你着急寻找真凶,莫非关心你的檀郎君?"
安澜面颊发热,哽了片刻,啐他一口:\"小孩子懂个屁。" 随即她从软枕底下取出一只锦袋,"喏,拿着,办事好用,余下都是你的了。"
顾飞打开袋子,发现装满大小银锭,顿时双目发光:"哇,二阁主好有钱!"
安澜骄傲仰首,瞥他一眼:"我比阁主阔气多了,事成后,再赏你黄金五两! 还有,往后别叫我那些名号,省的露馅儿。"
顾飞忸怩:"可是,我不习惯唤你檀夫人。"
安澜噗哧一笑:"叫姐姐。"
"嗯!" 顾飞捏紧沉甸甸的钱袋子,甜甜地笑,"姐姐,姐姐,好姐姐——!".
另一厢,檀昭亲自调解后,让林氏留在檀府一段时日。沈博文不敢惹恼檀昭,怏怏不乐地离去。
至于空房,府里仆役侍女们挤一挤,暂且腾出四间厢房。
住宿勉强应付了,吃饭之际,一帮禁军目瞪口呆。他们殿前司的伙食虽然比不上宫廷炊金馔玉,但,少说也有七八道菜,每顿大鱼大肉。檀大人作为御史台长官,今上的爱臣,这……
果真,檀大人清正廉洁,无可指摘!
夜里总算清净下来,檀昭回房,携着一身疲惫坐到床沿。
安澜乖乖躺在床上,墨发凌乱散于枕畔,面容依旧苍白,唇色倒是红润了些,"官人累了吧,快些歇息。"
檀昭凝眸打量:"药喝了么?"
安澜点头。
檀昭又问:"肩上的药换了么?"
安澜眨了眨眼:"今日大家忙,我也忘了,不打紧,明日再换。"
檀昭蹙眉摇头:"齐太丞嘱咐过,最近十日,需要每日更换,况且现下还热,容易出汗。" 他忍着疲惫,走到柜前寻到药盒,拿出纱布与一堆瓶瓶罐罐。遇刺那夜,他一直守在妻子身旁,记得医师的手法,知道如何敷药。
檀昭扶她坐起来:"一会儿就好。"
安澜不便推辞,自个儿解开衣裳,露出双肩。
凝脂玉肌,被身下浅绿色抹胸衬得越发柔润,她的肩头与臂膀不似其他女子那般瘦削,而是圆润富有弹性的,蕴含力量。
檀昭凝眸片刻,喉结滚动了下,继而慢慢替她解开纱布。
那片雪肌间忽现一道狰狞的疤痕,伤口开始结痂,黑红交织,看着越发可怖。
"疼么?" 檀昭不由地蹙眉,手指轻轻拂着伤口周边。
莫名一股酥麻的感觉,安澜屏住呼吸:"不疼了。"
"说谎。"
怎么可能不疼,他看着也替她心疼。
檀昭沉默少顷,问道:"有一回,我无意中瞧见,娘子背上,还有其他伤痕。"
安澜身子微颤,拢了拢自己的轻纱:"那些是,以前,我骑马跌落受的伤……" 伤痕皆是她练武或施行任务时落下的。但说骑马,当初与沈家统一过口径。
他是在怀疑打听?
安澜心里七上八下。
"原来娘子喜欢骑马。" 檀昭不动声色地替她清理伤口,动作极为轻柔,再一点点地敷上金创药。
安澜垂首静默,手指绕着挽在胸前的墨发,天鹅般纤长的脖颈低着,似一段美玉毫无遮拦地钻入那人眼里。
檀昭在她肩上包好干净的纱布,眸光又移往那片袒露的纤柔玉肌,禁不住微微俯身,在她颈项落下一吻。
猝不及防,安澜绷紧身子,回眸。
万千青丝泄于脸侧,她罗裙半遮,香肩毕露,浅绿抹胸高高隆起彷佛草原里藏匿着洁白的羔羊。"檀郎……" 她淡色唇瓣嗫嚅着,眸光像似一头受惊的小鹿。
蓦然脆弱的模样。
美得让人神魂颠倒。
檀昭眸中的水光愈发荡漾,情不自禁地往她唇间吻去。
两双唇瓣柔软胶贴。
"唔……" 安澜略微抗拒。
檀昭很快停止,坐在床沿,竭力收敛自己莫名的欲.望。
"抱歉,方才我……" 他抬眸,含着愧疚看向妻子。
安澜苍白的脸颊染上一晕粉红,垂眸,声音近乎呢喃:"夜已深,我们歇息吧,官人明日早起。"
熄灯入床后,檀昭回思适才那一幕,搅扰病中的妻子,真是禽兽不如。不知从何时起,那人一颦一笑,似能激发他体内逐渐膨胀的欲.念,不似从前那般陌生与不适,而是,他情不自禁,他很想索取,仿若体内总有一头蠢蠢欲动的小兽揣怀探索的渴望,如今他还能压制它,不晓得可以坚持多久。
因为刚才的吻,檀昭不敢再将她抱入怀中,便替她在背后放好软枕,嘱咐道:"你肩上的伤刚开始结痂,尽量别压着,会蹭疼的。"
"晓得了。" 安澜侧头看向他。
朦胧的月华愈发勾勒出男人清俊的侧颜,洇开一层银色温柔。他眸底漾着冰雪融化后的春泓,流光溢彩。
安澜阖目,转身。
「檀小兔,别对我这么体贴。」
「我最大的毛病,就是心软。」
「终须别离,何必留情……」
是的,不能爱上他——
作者有话说:床下君子床上禽兽,目睹男主清白的脑子一点点颜色起来,也快了。
第26章 打野 她若是皇帝,保不准会成为昏君,……
安澜睡得很是踏实, 一觉醒来,面色也红润了些。
听见屋里动静,樱桃入内服侍。少顷, 林媛媛也来到屋里, 神色略微忐忑。她接过樱桃手中的镶金箔木梳子,"我来吧, 樱桃你去准备汤药。"
见女儿展颜微笑,林媛媛心跳得小鹿似的,欢喜坐到床沿,替女儿梳头:"婉儿, 昨日阿娘让你难堪了,对不住你。"
"娘,自家人怎么说这话!" 安澜温柔慰道, "您能留下陪伴,女儿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受伤了,脑子也坏了, 对亲娘态度好一些,沈尚书你奈我何?!」
林媛媛水做似的, 动不动就双眸盈泪, 珍珠般滚下来:"阿娘的乖女, 好乖, 越来越乖了。" 林媛媛打心底的欣慰,自从女儿出嫁, 与她亲和许多, 所以她昨日才敢厚着脸皮,死缠硬磨。她总觉得自己时日不多了,与女儿在一起, 多处一天是一天。
林媛媛慢慢替安澜梳发,用导引术按摩梳头法,"这个法子是太医所教,很管用,源自黄帝内经,头为诸阳之会,每晨,你让侍女这般栉头理发一百下,能通血脉,散风湿。不过婉儿,我发现你的头发似有变化,虽不比从前乌亮,却要浓密些。"
母亲的爱抚很是舒服,安澜一边阖目享受,一边回道:"是么?每逢换季,我头发一把一把地掉,不敢多梳,生怕自己秃头。"
林媛媛笑出声:"小嘴儿真逗。"
安澜回眸看去,也毫不吝啬地绽放笑颜,露出一排珍珠小牙:"阿娘多笑笑,笑一笑十年少,我希望阿娘长命百岁!"
林媛媛连连点头:"婉儿有此心意,阿娘怎么舍得走呢。" 林媛媛多年体弱多病,精神萎靡,大半是抑郁出来的。普通商女出身,住进深院大宅,大夫人是尚书之女,她一个小妾更是低人一等,虽然锦衣玉食,可活得不开心。
今日,开心极了。
林媛媛为女儿梳完头,替她挽个小盘髻,折了汝窑春瓶里的一朵大红朱槿戴在她头上。樱桃端药过来,林媛媛又抢着喂女儿。
她很喜欢当母亲。
她的婉儿,小时候也很乖。随着成长,孩子接触世俗人情,不再懵懵懂懂,学会衡量利益得失后,她的婉儿开始疏远她。
半辈子过去,她终于等到女儿回心转意。
林媛媛喜极而泣。
好些天下来,她帮这帮那,不仅不觉得累,人反而精神起来。
安澜倒也得了个便宜娘亲,亦是欢喜。岂止,婆婆梅茹也每日过来探望,待她体贴入微。三人一道,其乐融融。
一日午后,林媛媛陪着安澜坐在窗前晒太阳,一边平针绣着莲花纹样的绢帕,粉莲淡雅,配以青绿荷叶,很似其人清丽秀敏。
安澜端详她刺绣,夸道:"阿娘绣得真好,栩栩如生。"
女儿嘴甜,总是夸她,见什么夸什么。林媛媛如沐春风地笑道:"我人老眼花了,婉儿应该比阿娘绣得好,还记得吗,你十二岁那年,官宦家的女娃比试女红,二三十人,你夺得魁首。"
安澜冒汗。她不擅女红,这要是露馅就糟了。
幸好林媛媛一言带过,继续道:"你琴棋书画样样好,绘画尤其出色,你爹爹专门给你请了翰林书画院的王待诏,他夸你颇有天赋,一学就会。从小你就比其他孩子聪明伶俐,凡事用心,你总想成为最好的,就连夫君,你说,你也要寻个最俊最有才华的。这不,你有了檀郎君,梅娘说啊,你们夫妻俩琴瑟和鸣,你与婆婆也相处甚好,阿娘无比欢喜。"
安澜双手支颐,静静聆听。
沈清婉,她最熟悉的陌生人。
无论愿不愿意,她与她的命运早已紧紧相连。
似姐妹,似敌对,也似身与影。
"倘若我有个姐姐,会是什么样?" 安澜随口问道。
然而,林媛媛却像着了魔似的,愣怔半响,一动不动地,浑然不知绣针刺入指尖,鲜血滴落在洁白的帕子上,花瓣被血染红,须臾分外妖娆。
"阿娘,你的手!" 安澜惊觉,赶忙帮她拔出指尖的长针,又去拿药盒里的纱布,替她包扎。
林媛媛良久回神,木楞楞地看着她:"婉儿,有件事,阿娘藏了许久……" 刚启口,她眼角淌落两行清泪,"你曾经,是有个姐姐…… 可她刚出生,便夭折了…… 都是我的错,怀孕期间,郁郁寡欢…… 我可怜的孩子……!" 林媛媛拿着绣帕捂住脸,直哭成泪人。
安澜很是吃惊。
沈府上下皆知,沈清婉是林氏的独女,缘何多出一个夭折儿?
"阿娘,我的姐姐,何时的事儿?\"
林媛媛哭得有些神智不清,低喃道:"你姐姐,她,是你爹爹刚中金榜时,她大你,该有四岁吧……"
安澜震惊良久。
蓦然,有个可怕的念头袭来。
沈博文金榜题名,先是迎娶王氏,那会儿倘若他已有女儿,说明…… 沈博文与林媛媛早就珠胎暗结! 沈博文先娶王氏为正妻,大该是依仗岳父,为了仕途腾达。后来又娶林媛媛为妾,想必他念及旧情,没有始乱终弃。
可还是个狗男人!
安澜像似揭开其他人的面具,抽丝剥茧地探寻真相,更可怕的念头袭来——
大四岁?她比沈清婉正好年长四年岁,外貌如出一辙。
可林氏长女夭折了。
巧合罢了!
安澜止住奇思怪念,对着林媛媛温柔哄道:"过去的都过去了,阿娘莫再伤心,婉儿在呀,会乖乖陪着阿娘。" 林媛媛终于停止哭泣,安澜招人扶她回屋歇息。
良久,安澜沉不下心来,坐立难安。好些天没有迈出屋门,她穿戴整齐,走去庭院透透气。
抄手游廊繁花锦绣,传来一阵针银铃般的笑声。几名侍女坐在廊里嗑瓜子,樱桃与甜橙也在。
"张首领最俊了,个头也最高。"
"是喏是喏,他肩很宽,感觉一下能抱住两人儿。"
"李侍卫,王侍卫也挺好。"
"不过他们都没咱们的郎君长得俊。"
"檀郎君是天上月,只有夫人摸得着!"
"那些禁卫哥哥我们可否摸得着?"
"摸哪里?"
"哈哈哈,好不要脸的小色胚!"
侍女们春心荡漾,泼辣地讨论那些魁梧阳刚的御前侍卫。
原来天底下好色的女子不在少数。
找到归属感,安澜的心情顿时好起来。
成日一心扑在檀昭身上,日久生情可不好了。
她要出去打个野。
那帮禁军来了许多天,作为家主,她还未曾犒劳他们。安澜走去庖厨,孙嬷嬷与厨娘们正在打盹儿,惊见夫人来了,噌地直起身。安澜示意她们莫慌,询问禁卫们的饮食状况,还算顺当。
"今儿天热,做些冰雪冷饮给禁卫大人们。" 安澜吩咐道。
府外五人守候,另五位跟随檀昭车驾,还未归来。
侍女们抢着接任务,各自端个银盘,有黄团元子、水木瓜、水晶皂儿、雪泡梅花酒。五位小姑娘柳腰轻摆,莲步款款。
安澜走在最前头,领着这帮小色胚子,大有花楼妈妈的风采。
正值七月下旬,守门的禁卫热得犯困,抱臂倚在墙边,望见一位白衣仙女忽如天降,缓缓靠近。
"各位大人歇会儿,吃些冰雪凉水。" 安澜手执团扇,莞尔掩唇。随即自我引见,并道,"我官人公务忙,我呢,病痛未消,因而有失款待,还请诸位勿怪。"
禁卫们早听闻檀夫人花容月貌,恨不能亲眼目睹,今日总算见到了!
比想象中的还要美。
她净衣素面,清美脱俗若姑射仙子,若是打扮得珠光宝气些,不晓得会有多惊艳。
大男儿们分外激动,一口一声地尊称她檀夫人。
安澜镇定微笑,眼珠子骨碌碌地扫了一圈,这些殿前司禁卫身穿皂色窄袖短袍,外罩轻甲,肩负弓弩,腰悬佩刀。
果真各个精壮威武!
胸膛宽阔,应该都有腹肌吧。
呵呵,她若是皇帝,保不准会成为昏君,后宫佳男三千,日日穿花蛱蝶。安澜饱了眼福,心情愉悦:"樱桃,你盘子里的锦袋,分给各位大人。"
"遵命。" 樱桃抿着小嘴,挨个儿给兵哥哥们送去锦囊。
首领张勤最先收到,打开一看,旋即慌神:"檀夫人,这怎么使得!" 好多银子,差不多是他们的月俸。
安澜盈盈一笑,仪态端雅地说道:"你们莫要客气,我们府邸清简,膳食节俭,委屈你们了,这些仅是我替官人向众位聊表心意。近来,幸得你们守卫,我才能睡得踏实些,精神也好许多。你们都晓得的,我家官人不擅人情,还望众位往后对他多多照应,妾身谢过了。" 安澜优雅福身,也算是给檀昭打点人情。
檀昭是个死脑筋,身为御史中丞,四品官正俸每月五六万文,除此还有禄粟、衣赐、职钱、茶汤钱等各式添支,原本挺阔绰,府邸又是皇帝所赐,在寸土如金的汴京可谓难得。可檀昭觉得无功不受禄,偏要偿还府邸价值的一半钱,因而月俸的一半需还出去,檀府的花销便要抠抠搜搜。
安澜赠送银两之事,徐管事也晓得,深觉夫人很通人情。自从夫人入门,徐管事将财务大权转由她管,起初徐管事寝食难安,就怕沈府千金花钱大手大脚惯了,却没想到,夫人挺能精打细算,譬如此番酬谢禁卫们的银两,夫人是从衣料那处挪出来的。
檀夫人通情达理,温婉体恤,禁卫们欢喜收下,连声道谢。
张勤恭敬一拜:"檀夫人请放心,檀大人清正廉洁,众人皆知,小的们很是钦佩!"
说曹操,曹操到。
檀昭施施然地下车,一眼望见妻子正与禁卫们谈笑风生,蓦然一惊,旋即加紧步伐——
作者有话说:打野?小心您家那只兔子撒野。
第27章 醋精 他哪是醋坛子,简直是醋精。……
檀昭疾步走近, 安澜见他来了,恭敬迎候:"官人回来了。" 给足了他面子。
檀昭上下打量,目光在她胸前停留几息, 脸色暗沉, 表面依旧温文尔雅:"夫人怎么出来了,身子好些了么?"
"好多了, 有劳官人忧心。" 安澜察觉他眸光中的不悦,佯装不知,吩咐侍女们将冰雪凉水,以及余下锦囊送给刚来的禁卫们。做完这些, 安澜莞尔告辞:"搅扰各位了,妾身先回屋。"
檀昭微微颌首,目送她离去。
旁观的禁军歆羡不已, 果真是大家风范,夫妇相敬如宾,伉俪情深。
夜间, 旁人眼中的伉俪却闹起别扭来。
"我布施钱财,讨禁卫们欢心, 做这些不都是为了你?我晓得分寸, 反复强调你清廉高洁, 难不成, 因为这点小事,你担心我毁了你的清誉?" 夸奖没有, 反倒吃了那人一顿责备, 让她别再出门,安澜咽不下这口气。
檀昭今夜喝了些酒,面色泛红, 沉闷一会儿,担心妻子病痛未愈,好声解释道:"方才,我与张统领他们一同用膳,席间说的尽是你,他们夸你知情达理、温婉高雅,一箩筐的好话。" 檀昭偷么瞄了一眼妻子,"我不是说你做错什么,只是。"
"只是什么?"
安澜气鼓鼓地看着他,前胸一伏一伏的。
月白褙子间,抹胸高高隆起,一双半圆凝脂从上沿呼之欲出,诱人探索山谷里究竟藏着何等风景。
檀昭的脑海里掠过其他男子垂涎欲滴的神色,适才偶然听见他们酒后胡言,什么该细的细,该肉的肉,哪里见过如此完美的身子,檀大人真是好艳福,夜夜娇妻在怀。
檀昭蹙起双眉,脸色阴郁。
安澜见他冷着俊脸不答话,越发窝火。
「为你受伤,为你着想,凡事处处依着你!」
「檀冰坨你到底要怎样!」
冷战是吧?
安澜嗤了一声,转身,宽衣解带,上床就寝。
有一回她在任务里装扮哑巴,足足装了两个月,看谁憋死谁。
半晌后,檀昭挨近身:"今日,药换了么?"
安澜:……
蓦然有些伤怀。
她从来没对哪个男人这般好过,从成亲开始一直忍气吞声,一心一意讨他欢心,孝敬阿婆,到如今绞尽脑汁为他设想,打点人情,除了替嫁任务,也因为敬他是个为民请命的清官廉吏。
可是。
眼眶里泪水打转,安澜第一次觉得很委屈。
明明她是个很能自洽的人。
她也清楚,婚后日常皆是演戏,可是,或许,自己做得过多了,远远超出一个假夫人的本分。
檀昭见她不答话,俯身看来,瞥见她湿红的眼睛,蓦然一惊。
"娘子哭了?" 檀昭的手指触在她肩上,不知如何安慰。
安澜装哑巴。
檀昭嘴唇嚅嗫几番,道不出一句安慰话来。往常他在朝堂每日引经据典,雄辩高谈,舌战群儒,此刻像似锯了嘴的葫芦。
他只好,动手。
缓缓搂了那具温香软玉,小心翼翼地抱入自己怀里。
安澜扭身挣脱,继续不搭理。
为了避开她的肩伤,檀昭换个姿势,躺下来,从背后抱住她。
安澜:……
挪着身子往墙移去。
少顷,无路可逃。
那人滚烫的身子抵在她后面,大手环住她的腰,热息吹在她颈畔,痒痒的很难受。
"放开我。" 安澜终于启口。
檀昭缓下心来,但手没有松开:"不生气了?"
安澜泄出积压的怒意:"放手,你这衣冠禽兽的登徒子!" 骂完,心里爽了下。
檀昭略微惊讶,自从他踏入仕途,遭到的骂词不计其数,这句倒是第一回听见。继而意识到,方才心慌意乱之下,自己整个身子紧贴在妻子背后,几乎毫无间隙。
夜夜娇妻在怀。
那句话又窜入他脑海里。
可艳福,至今他还未享着。
世人皆道那颠鸾倒凤之事销魂入骨,他曾经不屑一顾,深以为此乃凡俗之念,彼时正一寸寸地蚕噬着他的肉身,搅乱他心中的明镜台—— 照见的,哪里还是那个端方君子。他极想脱去那身规整的衣冠,像个禽兽般赤.裸.裸地,与同样赤.裸.裸的她紧紧相拥……
这个龌龊的念头,竟带来异样的愉悦,随着浑身的热流充斥于身,他丝毫舍不得松开手,就这么肌肤相依,再多一会儿。不够,远远不够。他身子抵在她后面,头枕往她的颈窝里,轻轻吻着。
酒后微醺,忽然间,真心话便从他嘴里流露出来:"娘子的好,我只想自个儿瞧着,藏着…… 想将你所有华彩锁入匣中,不教他人窥去。"
安澜恍悟,这人适才又吃醋了。
他哪是醋坛子,简直是醋精!
原来,这人动情时竟是这般模样……
安澜忽然有些害怕,诱着诱着,真将人诱进来了,竟不晓得如何应对。
"疼,官人挨着我肩伤了。" 安澜拿病痛作挡箭牌。
果然,那股搅得她浑身战栗的亲吻倏然停顿。
檀昭讪然松手,往后挪去,一点点收敛滚烫的身心,沉重的呼吸逐渐缓和。
静默良久,见妻子依旧背对着,檀昭主动问道:"娘子在想什么?"
安澜平常气来得快、消得快,彼时依旧有些气:"我想出去走走,整日待在府里,十来天了,闷得慌。"
"不行,刺客还未抓住,出门危险。" 檀昭立马否决。
安澜思及正事,转过身来,面上尤显几分怨意:"官府查得如何了?凶手什么身份,背后有没有主谋?逃跑的同伙抓着了么?" 前几日她就旁敲侧击地打听了,已知死者曾是殿前司的侍卫,因为犯法被逐,手臂有黥刺。
这般问话不像涉世未深的闺秀。
檀昭惊疑片刻,不动声色。事实上,他也颇为烦恼,朝堂机构复杂,制度森严,各司其职,大理寺还在调查中,进展缓慢,他焦急也无济于事。他只能管好他的御史台,半月来,行事高效,已经弹劾济州知州,以及当地好几个贪官污吏,那些人枉法取私,欺压百姓,从而引发地方民乱。
檀昭轻叹一声,诉道:"我巴不得亲自去欲城调查,说服官家尽快清理欲城,官家早有此意,目前只缺一个契机。"
"你不能去! 欲城极其危险!" 安澜脱口阻止。
檀昭投来疑惑的目光:"娘子怎知这些事儿?"
安澜说漏了嘴,镇定少顷,软声解释道:"官人想想,倘若你亲自出面,那些恶人更会记恨你,或许还会找上门来,到时候,不单单我,府里上下,还有阿婆都可能有危险。这事儿,必须暗中调查,明面上,也由官府出头为好。最好调查死者刺客先前的行踪,然后抓住那个逃跑的刺客,审讯逼供。"
逻辑清晰,判断得当。
檀昭又是一惊,妻子的见解与他不谋而合。
他凝眸打量枕边人,渐渐地,唇角挽出一缕温柔笑意:"娘子。"
安澜垂眸,忸怩片刻,"嗯"了一声。
平常乖巧温顺的人儿,怄气时噘着小嘴,睫羽扑簌簌地扇着,可爱得紧。檀昭暗笑,捧住她的脸:"不生气了?"
安澜的下巴搁在他掌心里,咕哝道:"官人放我出去玩一日,我就不气了。"
"你身子还未康复。" 檀昭心切切。
安澜"哼"的转身,再次背向他:"你当真要将我藏着掖着么?我肩伤差不多好了,闷出毛病才是真的。"
执拗不过,檀昭妥协:"那好,但让禁军跟着去,保护你。"
安澜转过身来,撅着小嘴讨价还价:"不过是逛逛街,或去园林游玩下,小飞少侠陪着我便是,他可厉害了。禁军跟着反倒招人耳目。" 她心里另有打算,近来顾飞已经查到不少线索,比官府办事灵通多了。
看着娇俏楚楚的妻子,檀昭心软,让步:"好,不过,傍晚你必须回家。".
后日,马车来到京城西郊的金明池。
安澜吩咐车夫在此等候。她下车漫游,金明池乃皇家苑囿,风景秀丽,水上亭台楼榭,池大若湖,可通战船。琼林苑就在附近,每届金榜揭晓,东华门唱名后,官家就在那里设"琼林宴",款待新科进士们。当年,长公主瑞安就是在琼林宴上,相中檀昭,丢帕传情,哪知情郎对她避之唯恐不及。
怎么又想到那个大醋精!
安澜使劲摇了摇头,将他从脑海里驱除。
少顷,她与顾飞转到一条小道,飞速登上另一辆马车。
顾飞眯眼笑着,从布袋里掏出一只油纸包的鸡腿:"喏,我替姐姐偷藏的。"
呜呜呜,没有白疼这孩子! 安澜欣喜接过,顾不得矜持,很快将鸡腿风卷残云般的吞入肚中。"等会儿干架有力气了!" 安澜摸摸肚子。
"现在我们换身装束,化个妆。" 安澜清净双手,接过顾飞准备好的包裹,开始脱衣服,撩开褙子时,她顿住手,朝顾飞命道,"转头,闭眼。"
安澜利索地穿上一套男式浅绿大袖襕袍,系一条绣金带,悬上羊脂佩玉。今晨她裹了胸,否则顶着两团膨鼓鼓的软绵扮不成男子。接着,她除去繁琐的珠钗首饰,墨发一甩,手挽青丝快速盘髻,并固上缀玛瑙的青玉梁冠。面妆也很要紧,特别是眉眼与唇形,要淡化女子的娇柔,画出男子的阳刚之气。
半炷香的功夫,顾飞打了个盹儿,再睁眼时,面前坐了一位气度矜贵,略含风流神态的年轻公子。
顾飞哇了一声:"姐姐好厉害,完全瞧不出是个女的!"
安澜挑眉,斜唇笑道:"本公子久闻西都极乐的大名,今日来访,贵酒楼可有新鲜货?"
顾飞愣怔片刻,肃然起敬:"连声音也像男的,还有神情,端端纨绔子弟! 不愧是我们的二阁主,影子大人!"
安澜正色,凑近说道:"小飞,此番出行,我们必须抓住那个逃犯。你也乔装打扮下,随我入内。后方的事情安排了么?"
"放心,办妥了。" 顾飞郑重点头,重申道,"石老仙说,七夕之前,铺子里来了名男子,要的就是见血封喉的毒药,他认出了画像中人,那个张山! 我找了几个兄弟,四处打探,得知此人与同伙常去西都极乐消遣,还有地下角斗场。其中有个同伙姓吴,如你所言,驼峰鼻,三角眼,左眼角有一道疤痕,脖子有伤。"
安澜点头,七夕之夜,那个被她踹入河里的刺客,眼角有疤,脖子受她劈了一掌,十有八九就是他。
至于西都极乐,乃欲城诸多酒楼之一,西区最大,里面也经营青楼与赌场,客人多是十恶不赦的人间败类,寻欢作乐时,最喜虐.凌少女少男,常有人命发生。因为是法外之地,京城的官吏难以管束。
穷人家的孩子,更是无人在意。
思及这些,安澜义愤填膺,曾经她就极其厌恶那些魔鬼云集的地方。
"那几位失踪少女,开封府慢吞吞的还未找到人,今儿我们顺道把这事也办了。"
顾飞点头:"我去打探时,听闻那里的老鸨说有新鲜货,指的就是那些女孩儿?入到那种狼窝虎穴,她们得受多少苦啊,太可怜了……" 少年蹙眉,不敢想象。
安澜双眸闪出锐利的锋芒,咬牙切齿。
"西都极乐,我呸,老娘早想踹它个稀巴烂!"——
作者有话说:济州有梁山。不过此文不涉及梁山泊英雄……
安小猪: 醋精! 你个大醋精!
檀小兔: 为夫不甜吗?
安小猪: 又甜又醋,糖醋兔子精!
第28章 虎穴 公子清俊,还是一只行走的金元宝……
当初她来京时, 将近及笄之年,水灵灵的,性子尚且单纯直爽, 还持着蜀地口音, 一看就个好骗的外乡人,便被歹徒盯上。歹人在客栈里将她迷晕后, 欲将她卖去青楼,说不定就是西都极乐之类。所幸安澜身怀武艺,将那些人打得头破血流,却也引来麻烦, 这才跟随肖五郎入到极愿阁,一边求存,一边利用暗探的人脉寻找逍遥哥哥, 可终究无果。
安澜走下马车,拂了拂衣袍。
眼前,西都极乐三层高, 外置竹木搭建的欢门彩楼,装饰得锦绣交辉, 三座楼宇交叠相向, 其间飞桥栏槛, 奢美堪比京城正店之首, 樊楼。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大约仅有门前那对石狮子是干净的。
安澜斜唇轻抿, 眸间淬着不屑的冷意。
"公子,您的扇子。" 顾飞扮成小厮模样,递来一把绘有水墨云烟的文士扇子。
安澜接过, 施施然地摇扇,一派风流贵气。
纨绔嘛,少不了装模做样,摆些情调。
更重要的是,五官尚能用妆容装扮,但女人的手终究不似男人的大、且指骨分明,执把扇子正好掩饰下。
她将才举扇移步,边上窜出一位乞儿,拦住他们苦苦哀求道:"公子行行好! 小的阿娘病了,还有两个年幼的妹妹,求公子大发慈悲施舍些吧!"
顾飞一把推开那乞儿:"去去去,灰头土脸的穷东西,好晦气! 小心弄脏我家公子!" 俩人推搡着后退几步,顾飞很快赶走那人,拍了拍衣裳,回身行来。
"公子,咱们赶紧。" 顾飞眨了眨眼,安澜即刻意会,颌首微笑。
适才那位乞儿是他们的内线,蹲在酒楼旁边观察来往客人,他们要找的吴姓刺客正巧在里头!
安澜徐徐迈步,腰间佩玉很有节奏地玎珰作响。
从容不迫地走向虎穴。
酒楼前立着四个侍卫,身材极为高大魁梧,锦袍轻甲,手执兵器,像似皇宫里站在大殿四角的"镇殿大将军",威风凛凛。他们可非酒楼的摆设品,这几人力大无穷,皆能倒拔杨柳。
来客一看非富即贵,镇楼侍卫们恭敬躬身。
"公子里边请——"
"方才我们正想赶走乞儿,让公子受惊了!"
侯在欢门彩楼里的五名猱儿也即刻围来,见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年轻公子,姑娘们倦意的脸上顿然笑成花,殷勤相迎。
安澜由着她们左拥右抱,其中一人香味比较特别,安澜挽唇浅笑:"小娘子的香味好别致,似素馨清甜,亦有海南沉香的醇味。"
女子们扭起水蛇腰,盈盈笑道:"公子好识货,难道是做香料生意的?"
安澜将她们挨个儿打量一眼,做到雨露均沾,微笑颌首:"我在番禺,有些茉莉与素馨花田,也经营海南沉香,因而识得。"
"公子好厉害,一表人才,非富即贵。如今京城香道盛行,源自外番的香料也不少,您出海吗?" 花楼的猱儿皆是察言观色,识人阶层的高手,擅于顺着男子的虚荣心,打探情况,尤其家底殷实程度。
吹。
在趋时附势的人群之前,一定要吹,但需带着技巧炫耀,而非粗鄙地拍拍胸脯,老子黄金万万两,东南第一富。
安澜折扇轻摇,神色谦逊地笑了笑:"我哪是什么大富大贵,刚随家父出海两三年,贩易香料珍货,好不容易上岸了,来京送货,顺道游玩一些时日。"
猱儿中最机灵的那位挽住她的手臂:"公子真出海了啊! 去过哪些外邦地儿?买些什么好东西?"
安澜为那猱儿扇扇风,风流之姿尽显,一边缓缓说道:"我呢,去过大食、占城、阇婆等地,大食国有乳香、龙涎香; 占城的沉水、犀角很是稀贵; 三佛齐的檀香、龙脑、胡椒常用于进贡,当然也有许多稍微普通的香料。话说,京城大半香铺子,皆有我们的货。"
大周风行茶道、香道,前者早已遍及举国上下,近十年来,香道也从达官贵族、文人雅士逐渐蔓延至民间。香料生意获利丰厚,不少商贾跻登巨富行列,安澜便借此身份。花楼的姑娘们皆要习练茶道、香道,颇有见识,安澜那番话,她们一听就明白了分量,皆是皇宫进贡之物。
公子清俊,还是一只行走的金元宝!
美人们两眼放光,争先恐后地黏上去。
"海上风浪滔天,公子若有个万一,天哪,奴家想想就心疼死了!\"
"公子吉人天相,只是海运生活千辛万苦,公子受累了喏。\" 一位美人娇软地倚上安澜,摸了摸她束得硬邦邦的前胸。
这般俊俏的男子,若是出海死了多可惜。
死之前,姐妹们最好享用下。
她们平时受够了那些满脸横肉的野蛮男人,或者肥头大耳的老年商贾,难得来个这么一位青葱白净的美男子,怎么舍得放手。
这人摸一下,那人也摸一下。
安澜:……
很想念一句阿弥陀佛,贫僧乃东土大唐的唐三藏,请姑娘们手下留情。
顾飞惊愣楞地站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打情骂俏,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他年小青涩,哪里见过这等香艳的场面,回神后,干咳几声:"公子……" 音调颤悠悠的,好像女人的手摸在了他身上。
蓦然他一个激灵,旋即朝安澜飞了个眼色。
三位大汉从他们身旁经过,显然刚刚吃饱喝足。其中一位,双眉浓短,驼峰鼻,三角眼,左眼角有疤,脖颈系了一条褐巾,他边走边扯了扯布巾,脖间露出一小段红印。
就是他!
安澜用眼神示意顾飞。
顾飞机灵问道:"公子,您想先用膳,还是?"
安澜从腰间的佩囊里掏出一把碎银,两张交子递给顾飞:"你先去他处转转,一个时辰后,等我回来。"
正中猱儿下怀。
"公子,一个时辰哪够啊,我陪公子吧!"
"公子选我,我最懂伺候了。"
安澜又被那群蜘蛛精圈住,顾飞看得头皮发麻,连忙接过银两:"公子自个儿保重,玩得快活。" 他满脸通红,噔噔蹬地溜了,赶去赌场寻那吴姓逃犯。
兵分两路,安澜继续自己的任务。
彼时西都极乐的桑妈妈走来,与姑娘们交头接耳一番,旋即眉开眼笑地将安澜拉到一旁,自个儿贴了上来。
"小公子,那些个猱儿呀,仅是我这儿的普通货色。" 桑妈妈端详安澜,浓妆艳抹的脸上绽开笑容,"我识人无数,一见即知,您清俊儒雅,必非等闲之客,敢问公子想作甚么?要吃喝,还是玩钱?或者,您想要温香软玉,春宵一刻?" 说话间,桑妈妈的手也搭了上来。
"我想找,您说的后一种……"
安澜唇角轻扬,媚眼如丝。
"哦,我猜着了。" 桑妈妈妩媚笑道,"不知公子喜欢哪类的?我们这儿应有尽有,吃得可好了。" 她搔首弄姿,极尽风情,却也渗透出满满的腌臜感。
安澜移开眸光,佯装羞情,细声说道:"欲城这儿,我极少涉足,此番来京,想着多少见识下,听闻,您这儿常有新鲜货?"
"包新鲜!" 桑妈妈点头,"还未开过苞的,公子喜欢哪个年龄,刚及笄的?"
安澜摇了摇扇子,半掩着脸,悄悄问道:"有没有更新鲜的?劳烦您都叫出来,我想挑一个最合眼缘的,钱不是问题。"
桑妈妈略微一惊,须臾点头媚笑:"有有,原来公子喜欢这一款。" 桑妈妈边说边打量,这人长得干净清秀,终究也是个背德之人,寻求刺激,怪不得要来她们欲城的青楼。
踏入这处的能有什么好人。
"妈妈,不好了! 有位客人玩黄鳝,哎呦,将人给卡得直哀嚎呢!" 跑来个侍从,仓惶禀报。
桑妈妈旋即变脸:"整日这一出那一出的! 去,赶紧叫人处理了!"
"要不要请医师?" 侍从悄声耳语。
桑妈妈翻了个白眼,撇撇嘴道:"她若是自愿的,不干咱们的事。"
这里的性命毫不值钱,本就是险中求财,时刻都会上演无情的现实,其他猱儿像似泄了气的皮球,彼时面容哀忧,只求自保。
少顷,桑妈妈亲自领着安澜去到三楼,最好的一间酒阁子。
里面桌椅,茶具酒器齐全,墙上悬挂书画,还有一张古琴,摆设颇为雅致。屏风后头,竟有一张描金雕花的拔步床,红色流苏帷帐,边上案几摆着一些奇形怪状的玩意儿。
其中有个像男人的那啥,好恶心。
安澜瞥见,胃里翻搅,面上强抑神色。
"公子请稍等,过会儿人就来了,皆是十二三岁的,新鲜水灵着呢! 公子自个儿挑,怎么玩都行,只是,价钱不太一样。" 桑妈妈露出狡黠之意,暗中使了个眼色。
安澜心领神会,拿出一锭金子塞入桑妈妈的手里:"好说,好说,等事儿完了,您再结账。"
"那好,我先留公子清净会儿,用些酒水。" 桑妈妈笑眯眯地指着桌上的一只小瓶子,"这个呀,有助于调情,万一您需要,尽管使着。" 话罢,桑妈妈转身出了酒阁子。
安澜拿过瓶子,打开闻了闻。
春药……
她蹙眉放下,心里计算时间。
那个刺客逃犯正在一楼的赌场,听闻他每回行赌后,无论输赢,都会招猱儿泻火。
时间紧迫。
一盏茶的功夫,六位少女在嬷嬷的迎领之下,进入酒阁子。
"公子,您要的姑娘们都来了,皆是新到的,将才调教好,您先看看。"
安澜起身走近,手摇扇子,对着少女们仔细端详。
她们大约豆蔻年华,皆显幼态,脸蛋极为水嫩,瘦小的身子用上好绫罗包裹着,前胸平坦,像似淋了雨的鹌鹑微微颤抖着。
显然她们怕极了,却不敢低头,由着客人打量,一双双眼睛充满恐惧。
安澜一个个看去。蓦然。
魏婵娟?!
安澜心下一凛,捺住激动的情绪,用扇子挑起这位少女的下颌:"姑娘怎么称呼?芳龄是?"
少女惊得双腿发软,瞳孔遽缩:"奴家,奴家叫仲春,十三岁。"
安澜捏住她的脸,细细瞧看。顾飞偷来的开封府寻人画像里,小姑娘左唇角有一粒痣,这位虽然画眉抹脂了,然根据她的经验,五官骨相像似,亦是豆蔻年华,唯独,怎么缺了痣?
安澜用手轻轻抚过少女的唇,于左侧摸到一粒凸起的小肉粒。
是她! 找到了!
安澜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佯装赏玩其他少女,捏到最左边那位的脸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你叫什么名?芳龄何许?"
孩子泪如泉涌,唇瓣嚅嗫两下,未能出声。
旁观的嬷嬷看得心急,抬手扇了那少女一巴掌:"敢在贵人面前哭哭啼啼的,赶紧滚出去!" 嬷嬷朝安澜卑躬屈膝,再三道歉。
安澜挥挥扇子,斜唇一笑:"无妨,小孩子别为难她了,我选这位,仲春姑娘。" 她拿扇子点向仲春,随即塞些银两给嬷嬷,很快将人打发走了。
安澜带着少女来到床前,少女瞧见那些古怪玩意儿,身子愈加发软,跪在地上,呜咽起来。
"婵娟?" 安澜凑近她耳畔。
少女震惊抬眸:"公子……?"
安澜示意她小声:"你是魏婵娟?"
少女紧紧咬唇,一个劲儿地点头。
安澜抚了抚少女颤如落叶的后背:"别怕,我是来救你的,你爹娘一直在找你。"
"爹爹,娘亲……" 仲春愣怔稍许,泪流满面,哽咽道,"公子一定要救我! 还有其他人! 方才,方才那位不会说话的姐姐,是被他们毒哑的! 还有一人,那人不从,前日自己一头撞死了…… 公子救救我们,我想回家,我想阿爹阿娘!"——
作者有话说:大食对应现今的阿拉伯区域、占城对应越南区域、阇婆对于印度尼西亚区域,三佛齐对应苏门答腊岛,及马来半岛区域。
第29章 大闹 终于砸了个稀巴烂
豆蔻年华的少女被逼良为娼, 被毒哑,被逼着寻死……
安澜早就晓得这些地方云集妖魔鬼怪,可她势单力薄, 只能无奈观望, 如今,因为檀昭的出现, 她窥见一缕希望,定要赌一把!
安澜扶起少女,让她坐到床上:"等会儿,你务必按我说的做, 不要露出破绽。"
魏婵娟点头:"我都听公子的。" 泪水洗去铅华,唇边的小痣流露出来。
时间急迫,安澜连忙打听信息, 不一会儿,阁子外头有人喊道:"公子,老奴晓得不好打搅公子, 可是,出了些事儿, 公子能否出来下?"
就是现在。
"抱歉了, 你忍忍, 只一会儿。" 安澜搂着少女的腰将人放倒在床, 扯开她的衣裳,感觉不够用力, 将罗裙撕成几片, 绑住她的手,旋即解开自己的长袍,伏在她身上。
少女信任托付, 却也惊羞不堪,双目闭得紧紧的,泪水趟过脸颊。
身后出现脚步声。
安澜立即将头抵在少女平坦的胸前,带着沉重的呼吸说道:"妹妹想要怎样,告诉哥哥,让哥哥来疼你……"
"公子,公子……" 身后嬷嬷轻声唤道。
安澜喝道:"滚! 胆敢坏了本公子的兴致!"
在旁人瞩目下,安澜饰演的纨绔哥儿愈发上头,竟在嬷嬷眼前对着少女又搂又抱,发出难以抑制的喘息声。
嬷嬷蹙眉,来这儿的男人真没一个好鸟。
"还没滚! 究竟何事?!" 安澜回头瞠目,白净的脸蛋染上一层嫣红,双眸尾端亦如抹了胭脂,诱惑魅人,像是一位绝美的恶魔。
嬷嬷吃了一惊,低声下气地说道:"奴家该死,奴家扫了公子的兴,公子且出来一会儿,您的小厮,在赌坊与人打起来了。"
"蠢货!" 安澜怒骂,起身恶狠狠地剜了嬷嬷一眼,一边穿正衣袍,一边没好气地问道,"他们缘何打起来?"
"老奴不清楚,公子先过去看看吧。" 嬷嬷瞥了眼床上的少女,青丝凌乱,衣裳被撕得七零八落,双手还被捆了起来。"过后您再回来,这人,留着给公子享用。"
安澜斜唇冷哼:"算你机灵,别怠慢她了。" 她回眸,少女双目盈泪,也正看向她。安澜悄么眨了眨眼,转身随嬷嬷走出酒阁子。
一路步履如飞,少顷她赶到酒楼的赌坊。
赌坊花样极多,关扑、掷骰、斗蟋蟀斗鸡、双陆与打马棋类,叶子戏等。这类民间赌坊多藏于酒肆茶馆,与黑市勾结,部分用来洗钱,或放贷,因为赌博而家破人亡的事情屡见不鲜。赌徒皆是越赌越输,越输越赌,从钱财到房契,乃至压上妻妾子女,最终失去身家性命。
坊内,令人作呕的汗湿臭味扑面而来,噼里啪啦,一群人乱成一团,正打得不可开交。
安澜抬袖捂鼻。
嬷嬷瞠目结舌,适才不过俩人打架,怎的,现下变成了群殴?!
一只公鸡喔喔喔地叫着飞来,嬷嬷伸手去抓,没抓住,反而被鸡拉了一坨屎。
"晦气! 真晦气!" 嬷嬷伸着染满粪便的双手,惊慌失措。
边上的桑妈妈更是捶胸顿足,痛心疾首。外面那四大镇楼将军不知被谁人暗伤了,口吐白沫,不中用了。楼里三五十位侍卫也不顶用,部分赌徒乘机作乱,哪有什么王法,本就是无法之地!
呜哇——
赌坊的混战很快打到楼里其他地方,眼见瓷器、香炉、玉屏、桌椅等贵重之物被摔得丁零当啷,稀里哗啦。
桑妈妈"啊"地大叫一声,翻着白眼,晕厥过去。
终于砸了个稀巴烂! 真解气!
安澜顺手抄起一只装花的紫釉钧窑瓷盆,挤入混战区,"哐——" 朝一猛汉头上砸去。男人脑袋开满鲜花,眼冒金星地转了两个圈,咚地跌倒。
顾飞见她援手,嘻哈一笑:"成了。"
安澜使了个眼色:"撤。"
一切按计划行事。适才,顾飞去到赌坊,坐在吴姓刺客那桌,故意与他对赌,惹他发怒,俩人骂骂咧咧一闹腾,旁边赌徒也趁机起哄作乱。
今日极愿阁的兄弟来了好几位,乔装打扮混在人群中,已将吴发制住,趁混乱之际,悄悄将人带离了。
安澜叫上顾飞几人,往楼道暗处走,寻见战战兢兢地躲在那儿的少女们。
"做的好。\" 安澜摸了摸小婵娟的头。
适才魏婵娟鼓足勇气,按照安澜的吩咐,带着其他少女出逃,躲在楼道里等候。"公子,谢谢。" 小婵娟泪眼朦胧,再也撑不住身,晕倒在安澜怀里。
安澜抱起婵娟,由顾飞他们开道,带着少女们快速逃离.
载着少女们的马车驶往西水门,入城后会去到开封府。
安澜跳上另一辆马车,顾老六正在里面等候。
"顾叔,多谢相助。"
顾老六打量她的男子装束:"小飞都告诉我了,你伤势无碍吧?"
安澜点点头:"皮外小伤,我休养这些天,整日躺着闲着,已经好了。遇刺那夜,幸亏小飞暗中跟随,出手援救。"
顾老六显露一脸孺子不可教的神情:"那孩子本事不咋样,却好斗,不知死活,没给你添麻烦吧?"
安澜护道:"顾叔别这么说,小飞年纪轻轻,武功甚好,人也聪颖机灵。这次幸亏他帮忙,抓到了刺客。" 安澜顿了顿,问道,"阁主知道此事么?希望我没给极愿阁带去麻烦,官府或许会借此事,清查欲城,你们最好避一避。" 她必须提醒下。
顾老六神色端肃:"阁主早有打算,你放心,没有他的同意,我们也不敢插手。阁主很关心你。"
"他现在哪里,一切安好?" 有件事情良久萦绕于心,安澜必须问问。
顾老六目光闪烁,别开头,撩帘看向窗外。
天已暗,过不久就到金明池了。
"阁主那人,你又不是不晓得,深谋远虑,万分慎重,不会有事的。"
安澜从顾叔的语气里听出一丝隐忧。顾老六与阁主的关系最为亲密,虽是上下级,有时也像父亲与孩子。
"顾叔,我好像遇见阁主了,在长公主瑞安的宴席上。" 安澜没时间绕弯子。
她瞥见顾老六的神色陡然一变,便知他晓得其中缘由。安澜直话直说:"那日,席间有人提及百里氏,镇北侯百里羿生前有五子,分别取名忠、义、仁、孝,可见将军为人,精忠赤诚,不过第五子的名,叫作逍遥……"
"百里逍遥,阁主与百里家族有何关连?" 安澜一直盯着顾老六,想从他神色的变幻里寻出蛛丝马迹。
"百里……" 将将念出这个名字,顾老六的眼角淌下泪水。
安澜追问道:"阁主是不是……"
顾老六连忙止住她:"你千万别再打听这些,知道得越少越好。澜儿,阁主吩咐你的最后一件事,你做好便是。明年你自由了,赶紧离开京城,忘记这一切,好好活着。"
像是一个老父亲对女儿的谆谆叮嘱,透着十分的真挚与关怀。
安澜闻之动容,却也心里难受:"顾叔,多年来,您对我照顾有加,阁主他,也对我有过恩情,你们要做什么事,或许我能助你们一臂之力,我不想你们有危险!"
"我们的事情,你不用再管。" 顾老六狠心说道,又嘱咐一句,"切记,明年你就会离开京城,所以,也莫对檀昭投入真情。" 话罢,他不再理会,闭目养神。
马车在中途停下。
顾老六吩咐人将吴刺客送至檀府。
安澜与顾飞跳上另一辆马车,俩人匆忙换衣收拾。
说好傍晚回家。傍晚已过。
糟了糟了,又要被家里那位说教了!
抵达金明池后,安澜脚下生风,顾飞跟上她,跑在前头,提着灯笼照路:"咦,我们的马车是停在那里么?怎么有好多人。"
安澜眯眼远眺,那些人手举火把,其中一位红袍官帽,长身玉立,若松若竹,无论在哪里都是最醒目的那位。
他怎么来了……!
安澜忽地缓下速度,像似脚踩针毡,举步费力。
"姐姐你腿受伤了?!" 顾飞惊道。
笨小孩。安澜瞪了他一眼:"别嚷嚷,这不得演戏么。" 安澜调整神态,兰息轻喘,吃力行走。
檀昭瞧见前方有人,撩袍奔跑而来。他手举灯笼,看清来者时,蓦地松了口气。
"檀郎…… 你怎么来了?" 安澜敛眉垂首,心里七上八下的。
准备接受檀夫子一通谴责。
檀昭默着将她上下端详,只问道:"你的脚,怎么了?"
安澜诧异抬眸,对上那人无比焦灼的眸光。
这人带着禁军赶来寻她,果真担心了。
河畔夜风薰薰,安澜的心湖骤然也被吹起一池涟漪,柔声道:"这儿地方大,风景好,我贪图游玩,迷路了,走了老半天,脚疼…… 让官人担心了。" 话语间她兰指轻抬,拢了拢云鬓。
风情旖旎,玉软花柔。
呃,姐姐演得好逼真。
顾飞看得汗毛直竖。
少顷,檀昭牵住安澜的手:"没事就好。"
旁观的顾飞看着害臊,撇开眼,抓了抓头皮:"您俩慢走,我先行一步。" 顾飞噔噔噔地跑了。
被人这么一说,安澜略微惊羞,甩了甩小手:"我独自走吧。"
檀昭却不由分说地牵紧她的手,让她倚着他的臂膀往前走。
禁军就在马车边上等候。安澜忐忑,若让别人瞧见他们手牵手的,有失体统,便再次缩手,却,被那人握得更紧了。
檀昭牵着妻子,好整以暇地从所有人面前经过,将她扶上马车,又在她背后垫了个软枕:"你且闭目养神,我们很快到家。"
安澜心尖一颤,点了点头。
马车从顺天门进入,驰上西大街,一到京城万家灯火,夜色璀璨。
回家。
她忽然思及一事。
—— 曾经她总想离开京城,是因为,在这儿,她从没找到家的归属。
彼时身旁这人,眸底蕴着一盏灯,似要照亮归程,将她裹入家的温暖。
第30章 用刑 玉面阎罗
马车从西大街转弯往南, 很快抵达通济坊。
檀昭扶着安澜下车,碰见留守三名禁卫围着一辆青蓬马车,拔刀守候。
张首领疾步靠近:"檀大人, 适才一陌生男子驾车到檀府, 里面有个五花大绑的汉子,说这人是您要找的。车夫还留下一份信, 说要您亲启。" 张勤递上信件,以及一双布帛手套,细心嘱咐道,"大人小心, 只怕万一信纸沾有毒液。那位车夫来路不明,头戴斗笠,故意遮掩面容, 给了信后,他便弃车离去。"
檀昭谢过,接了信, 转身看向安澜:"夫人可先进去歇息。"
安澜摇头:"我陪着官人,就一会儿不打紧。你且看信, 还有车里那人?"
檀昭颌首, 走远几步, 戴上手套慢慢启信。
里面仅四字: 刺客吴发。
吴发?那个七夕刺杀不成, 落水逃跑的刺客?!
檀昭蓦然一惊,忙不迭地打开那辆马车。
车上那位被捆绑的汉子刚苏醒, 口中塞着布条, 只能干瞪眼地呜呜叫唤。檀昭不认得他,他却认得檀昭,又急又怕, 蠕虫似的扭动身子往边上挪。
究竟谁做的这些,出于何等目的?!
檀昭暗惊。
安澜靠近:"车上谁人?"
檀昭向张首领交代几句,继而牵起安澜的手,走往府内。这个举动他做得自然而然,却在其他人眼里不可思议。
安澜也觉得不习惯,轻轻挣脱手,思量如何询问,便在僻静处停住脚步,扯了扯他的衣袖,娇声道:"檀郎,一定是什么大事情?你别瞒着我,你若不说,我害怕,又会寝食难安。"
檀昭不想她介入危险,再三思量,问道:"七夕那夜,有一刺客落水逃跑,娘子可有看清他的面容?"
安澜忙点头:"看清了! 那时明月高照,河畔飘着许多水上浮,亮堂堂的,所以我看得挺清楚。" 她有意解释一番,继续道,"那人眉毛粗短,三角眼,总之贼眉鼠眼的,鼻头宽大,还有,他左眼角有一道疤。"
给的信息足够详细。
"难道,车里是他?!" 安澜佯装惊惧。
檀昭沉思她的描述,与车内那人外貌像似,"你先回屋。有件要事,我需立刻办了。" 檀昭又牵住她的手。
彼时樱桃等人赶来,释然呼道。
"夫人回来了!"
"郎君找回夫人了!"
闻见动静,婆婆与母亲彼此搀扶走来,抱紧安澜。
回家。家的感觉。
身体的温暖,心潮的澎湃,安澜蓦地眼眶酸楚:"阿娘,阿婆,让你们着急了。"
阿娘:"宝儿平安回来就好!"
阿婆:"累了吧,快些歇息用膳!"
檀昭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向她们辞别。
安澜回眸,晓得檀昭要做甚么,嘱咐道:"官人小心。"
「我能力有限,只能帮到这步。」
「接下来靠你了!」.
檀昭雷厉风行,即刻押着吴氏,去到御史台狱。为了谨慎起见,他吩咐张勤快马加鞭,赶去开封府打听有何消息,很快得知,开封府在傍晚收留了六位失踪少女,她们皆困于欲城西都极乐,被人救出。
好巧。这两件事有否关联?
吴发之事暂不可透露,他要占据先机,亲自,即刻开审。
侍御史任真被连夜招来,作为佐证,还有一位书吏记录供词。
吴发被关在一间密不透风的屋里,双手被铁链悬起,臂膀露出黥刺。
桌上各类骇人的刀锯、钳子、铁锤等刑具,墙面挂着倒钩的鞭子,还有两张不知人皮还是其他什么皮。墙角铜炉燃烧,热辣辣地吐出猩红的地狱业火。
檀昭换了一件白袍,打量各类刑具,似在郑重挑选。
像是索命的白无常。
吴发吓得毛骨悚然,双手用力扯着铁链,高声叫唤:"你,你要干什么! 为何抓我?!" 他本以为躲在欲城,官府不会这么快找来,等雇主付完酬金,远走他乡之前,今日最后一次去酒楼玩个痛快,哪知,一转眼,人被绑在牢狱里!
少顷,檀昭取下鞭子,不紧不慢地走来,唇角牵出一缕阴森笑意。
"吴发,别再装了,七夕刺杀我的,一个是前殿前司侍卫张山,还有一人就是你!"
吴发慌忙狡辩:"我不认得你! 你你是谁,竟敢动用私刑,还有没有王法?!"
檀昭挑起凤目,唇边那抹笑意越发阴狠几近邪魅:\"御史台就是王法! 我早就查清一切,今日派人将你捉拿归案! 说,你们背后谁人指使!"
檀昭故意激将,将猜测当作事实。
话罢,他落下一鞭。
吴发猝不及防,大声哀嚎,完全没料到这人下手如此狠毒。
"你说不说,那夜行刺我,究竟受了谁人指使?!\" 檀昭抬手又是一鞭。
皮开肉绽,鲜血飞溅。
吴发痛苦不堪,脑子里乱糟糟的。
檀昭容不得他思量,步步紧逼道:"我好心提个醒,你老实交代还来得及,我能保你性命,否则,等着你的,唯有,凌——迟——!" 他丢下倒勾鞭,从桌上取了一把锈迹斑斑的尖刀,比划几下,往吴氏的手臂猛地扎入尖刀,挑下一片血肉。
随着吴发的嚎叫,檀昭扯唇一笑,威慑道:"疼?凌迟可是这个的万万倍,千刀万剐,连续三天三夜,定让你生不如死! 你平生罪恶多端,死后,亦是永世不得超脱!" 檀昭双眸猩红,思及妻子受伤疼痛,险些丧命,心里的恨更是熊熊燃烧,话罢又用刀割了吴氏一片,两片血肉,"还不快说!"
吴发痛得意识不清,努动嘴唇:"大人饶命,我说…… 有人买通我,还有张山,刺杀,未遂,那人还想杀我灭口,被我抓住把柄…… 应是,户部侍郎……"
"户部侍郎崔思贤?" 檀昭抬声问道,似乎并不震惊。
吴发虚乏点头,身子疼得一抽一抽的。
做官的都是狗咬狗,他只想保住小命。
檀昭快步行到任真他们面前:"你们都记下了?"
"记下了。" 书吏记录吴氏的供词,手都在发抖,写完后,立马拿去让犯人画押,作为"招状"。
任御史亦是紧张,记录审讯大致过程,简化血腥场面。
"檀大人,请您过目。" 任真将审录书递给檀昭,顺道打量他。
这人白衣染血,润玉似的脸庞也有几缕鲜血,眼尾猩红,唇边噙着一缕几近邪魅的笑意,与往常温文儒雅,清冷镇定的神态大不一样,甚为极端的两面性。
任真的脑海里闪过那个称号,玉面阎罗。
审讯从头到尾,任真看得胆颤心惊。他并非第一次目睹檀昭亲自审讯,然而,总会被震惊到,檀大人铁腕狠辣,步步紧逼,有种强大的慑服力,并且确实有效。最厉害的是,檀大人心思慎密,十拿九稳,每番必有佐证与书吏在场,规避别人举报他单独私刑。
"深夜劳烦任御史,抱歉,多谢。" 檀昭读完那份简报,颇为满意,察觉任真惊悚的目光,檀昭抬眸看去,"这事先莫传出去,早朝之际,还要劳烦任御史吩咐下去,请太医过来看看犯人,千万别让他死了。"
任真从檀昭的眸光里捕捉到一丝深意,只是,暂且猜不透他所思所想。
呼,任真暗自吁了一口气,檀大人城府极深,好在他清明廉洁,心系社稷民生,否则争权夺势谁能斗得过他.
卯时五更。
垂拱殿内沸反盈天,开封府寻回失踪少女一事成为重点。
今上对此不太知情,先前御史台好像进谏过,问道:"听说这事与欲城相关,是大理寺破的案?"
负责此事的大理寺少卿陈问走出一步,碍于面子,稍加掩饰道:"回陛下,我们快要查到西城区域,不知被何人抢先一步。我们会配合开封府继续调查,捋清事情来龙去脉。"
部分朝臣也都听闻风声。
"听说有个姑娘叫魏婵娟,说是一位年轻公子救了她们。"
"也有人说,那位公子过去玩耍,许是善心突发。"
"会不会有何圈套?"
"未尝不可能,欲城那儿什么鸟都有。"
众说纷纭,皆对那位神秘少侠十分好奇。
檀昭抓住机会,手执朝笏,上前进谏:"陛下,二三十年来,欲城一直作为法外之地,隐藏诸多胡作非为、穷凶极恶之徒,譬如西都极乐,说是酒楼,还开赌场,角斗场,贩卖人口,逼良为娼,残害未及笄的少女,罪大恶极,不可饶恕! 如今正是时机,请陛下即刻派兵,先对西都极乐进行清剿,擒拿主犯,惩一警百,以示王威,随后清理整个欲城。"
此言一出,众臣皆惊。
"陛下不可! 欲城离京城太近,多是亡命之徒,万一激怒他们,怕是会对京城不利。" 枢密使张乾坚决反对。
十五年前,张乾曾是枢密院都承旨,掌管承接、传宣机要密命,深受前枢密使王蒙看重,后来晋升为枢密副使。前年,王蒙卸任枢密使一职,张乾成为枢密院的新长官,常与檀昭政见不合。
檀昭早已深思熟虑,驳道:"京城百姓的安危固然重要,欲城也有两三万百姓,难道他们的命不是命?溥天之下,莫非王土,也请陛下维护欲城百姓性命。此外,若让欲城继续恶化,朝廷对此置之不理,迟早有一天引火烧身,危机京城安危。"
有些官员便从经济上劝道:"欲城每年上缴大量税资,倘若清剿,财政上亦是一大损失。"
"沈尚书,崔侍郎,你们说是不是?"
沈博文本想传递烫手山芋,转头一看,户部侍郎崔思贤怎么不在?沈博文抹了抹汗,战战兢兢地回道:"欲城每年上缴,大约白银三万两,绢万匹,还有其他物资,臣回户部后,与崔侍郎好好查一查。"
檀昭舌战群臣:"不义之财不可贪,况且,待清理后,朝廷驻兵,驻官,可将欲城正式设县,归开封府管辖,也未曾不可。如此一来,财政、民生、军事皆可发展,当地百姓亦能安居乐业。"
今上早想清理欲城,一直等待时机,眼见朝堂政见不合,迟疑不决。
檀昭抛出杀手锏,向今上禀告抓获吴发之事:"逃犯就藏在西都酒楼,赌博闹架,昨日被人擒获。臣连夜审问,犯人已经招状,背后指使者乃朝廷重臣! 若要深究真相,还请陛下立刻出兵,清剿西都酒楼。"
此言一出,无疑是惊天消息,掀起朝堂巨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