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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明君和他的小妖妃

    第171章 昆山玉碎


    ◎是否可以不困于和周娘娘的情爱◎


    孟冬时节, 汴京落了第一场雪,浩浩茫茫,天地一片白。


    对百姓而言, 此乃瑞雪,故而这一天家中多有欢宴。


    连宫中也热闹起来, 到处挂着琉璃灯, 几重宫苑多塑雪狮。


    蕊珠宫的雪狮最是活灵活现,已经六个月大的小皇子被母妃抱在怀里,看着那雪狮咯咯笑。


    小石头为逗德芳开心,更是在雪地里翻起了跟头, 各种耍宝,活像是汴京城大小瓦子里跑江湖的卖艺人。


    赵匡胤下朝回来,拿了件狐裘给嘉敏披上,也一起站在廊檐下逗弄孩儿,满宫室的人其乐融融, 各有各的开心。


    正玩闹着, 花蕊夫人突然到访。


    众人见她已经擦去令人心碎的啼妆, 贴上芙蓉靥, 恢复往昔的花容月貌, 惊诧欢喜之余, 又有些许忧虑。


    花蕊夫人笑颜温婉上前款款下拜道:“皇上,周娘娘, 臣妾今日前来并不要事, 只是川蜀旧俗,每逢第一场雪, 家中要备好羊肉暖锅, 邀请亲朋好友小酌几杯。臣妾在汴京举目无亲, 只有二位算作友人,故而前来相邀,不知皇上和娘娘是否愿意纡尊降贵,去云章阁赴宴?”


    自从那日南熏殿对峙以后,赵匡胤夫妇已有一月未曾见过她,难免心生困惑,可又怎能拒绝如此盛意的邀约?


    于是便将德芳交给赵普夫人帮忙照顾,携手去了云章阁。


    花蕊夫人做的羊肉暖锅香气四溢,还有川蜀的酴醾酒。


    赵匡胤闻着酒香就忍不住浮一大白,赞道:“朕时常自诩喝遍天下名酒,最爱蒲州酒,一直认为川蜀所酿之酒太过绵柔,并不大爱喝,今日才知晓这酒配上羊肉暖锅才熨贴。”


    花蕊夫人笑道:“皇上喜欢就好!”


    三人又对饮几杯,因给嘉敏喝的是蜜酒,倒无甚大碍。


    稍后又上了不少精致菜肴,尤其是那一道“绯羊首”,色如胭脂,鲜香味美,实乃人间至味,吃的赵匡胤赞不绝口,顺口就聊起了尝过的各色美食。


    嘉敏的厨艺也是极好,说起自己吃过的最美味的佳肴,神色很是温柔,“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是五岁那年赵哥哥在路上给我烤的兔子,后来我就再也没有吃过那样的美味了。”


    赵匡胤听罢“扑哧”笑出来,“我烤兔子的手艺比你可差远了,也就是把肉烤熟了而已,你当时一定是饿了,才会这么多年都觉得那种东西最好吃!”


    嘉敏瞪他,“最好吃的东西不一定都是厨艺高超的人做出来的,是你醉心国事太多年,早已忘记自己还有那等本领吧!”


    花蕊夫人浅笑道:“周娘娘所言在理,只可惜我是没这口福尝到了!”


    谈笑间,秋芙和紫芝二人带着送个花蕊夫人的礼物侯在偏殿,嘉敏趁着脱狐裘的机会前去检视一下看有无不妥。


    屋中暖意融融,花蕊夫人又替赵匡胤斟酒。


    二人对饮,赵匡胤笑道:“夫人的酒量着实是好,不像嘉敏,喝上一杯烧酒就会头晕。”


    花蕊夫人眉眼轻动,缓缓道:“其实我和周妹妹有许多相似之处,都出生在官宦人家,容貌不俗。自小我就听人议论徐氏女有姝色,于是父母悉心教养,长大了就送进宫去伺候皇上。”说着笑起来,“有时候我在想,假如我不是出生在川蜀,而是汴京,会不会事情就不一样?”


    赵匡胤低眉饮酒,并不答话。


    花蕊夫人冲动之下突然握住了他的手问道:“皇上,如果我出生在汴京,你会选我么?”


    赵匡胤慌忙把手抽出来沉声道:“如果你出生在汴京,朕定给你许个好人家,封你当诰命,让你的儿子娶公主,女儿嫁皇子,平安喜乐富贵荣宠度过一生。”


    花蕊夫人怔愣片刻,自嘲地笑道:“其实皇上一直都只是把臣妾当做知交好友,是臣妾执迷不悟罢了!”


    赵匡胤柔声道:“夫人一直都是我和嘉敏的好朋友,你聪慧豁达,乃泽世之明珠,谅不至于会一直困于男女情爱,这对你来说不公平。”


    “那皇上你呢?是否可以不困于和周娘娘的情爱?”花蕊夫人轻飘飘地道:“臣妾自知是痴心妄想,不过还是想知道,为何皇上不愿享齐人之福,让我和周妹妹一起侍奉你左右,这对男人而言又能算是什么难事?”


    赵匡胤叹息道:“我和嘉敏之间有太多回忆,全都刻在了骨子里。这么多年我哄她宠她都已成为习惯,实在没有办法把对她说的情话也说给别的女人听,更何况是那些对她做的事。我的心里一半装着大宋和德芳,一半装着嘉敏。若只论真心,我宁可失去江山也不愿失去嘉敏!”


    如此坚定的拒绝令花蕊夫人再说不出一个字,凝视着他堕了几滴泪。


    嘉敏现在门外迟迟没有进去,她想起了陈抟老祖以前讲的故事:


    天帝准许弱水娘娘的三个化身在凡间邂逅应龙真君转世,第一个化身是周娥皇,第二个是王鹤儿,第三个就是花蕊夫人。


    虽然夫君的心不曾动摇过半分,可嘉敏依旧忍不住嫉妒。


    世人谁不知花蕊夫人?连自己的夫君对她亦十分敬重,虽然不曾给她想要的男女之爱,可是他们之间却有一种特殊的默契,像是彼此惺惺相惜。


    而这种默契是自己无法取代的,就算今日之后便要离别,可对夫君而言,怕是从此多了一份远隔千里的牵念——


    因在高佩瑶死后,花蕊夫人一直想要皇帝杀掉晋王,为此不惜冒险去搜集他谋害杜太后的证据。可即便如此,当日南熏殿对峙,皇帝毫不留情打碎了她所有的希望。事后为了弥补亏欠,答应放她回川蜀。明天就是离开的日子,所以今日这场乃是辞别宴。


    只是为保护她的安全,此事秘而不宣,也无人愿意徒增悲伤,酒宴罢互赠礼物,就此分别。


    夜间风吹雪,压弯了芙蓉花枝。


    五更天时雪停了,花蕊夫人趁众人熟睡时坐上了离开京城的马车。


    天亮后,赵匡胤如往常一样主持朝会,而嘉敏拍着孩子,心里想着那远去的女子。


    两个月后,派出去的都指挥使回宫复命,说是已经平安把人送回老家,业已安顿好。


    赵匡胤听罢松了一口气,回去与嘉敏说起,两人都安下心来。


    又过了两个月,朝廷举行了一场春猎,由皇帝率领文武百官去往汴京郊外的皇家围场游猎。


    嘉敏因孩子尚小,不曾一同前往,只是派了些准备宴饮的宫娥。


    赵匡胤一直酷爱打猎,又精于骑射,文武百官很快就被他甩开,只剩下一个杨小九还跟的上。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皆起了争强斗胜的心思,明着较劲,一直打了一个多时辰,天上飞的地上走的,只要是看见了皆不曾放过。


    石守信和刘廷让跟在后面捡猎物,最后清点下来,杨小九居然略胜一筹。


    赵匡胤听罢哈哈大笑,“这幸好是朕亲手教出来的十弟,若是换了别人,朕绝对不会轻易认输,定要再比一场才行!”


    杨小九亦笑道:“是大哥有意相让,我才赢的!”


    赵匡胤朗声道:“也只让了一分而已,不足以让你有这么大的赢面,说到底还是你的本事精进,大哥输的服气!”


    刘廷让趁机道:“既然大哥都认输了,是不是该罚酒啊?”


    石守信亦道:“不如今天兄弟们就陪大哥喝个痛快!”


    赵匡胤更加开怀,“好!现在就回去喝个痛快!”


    几人策马回大帐,宫娥们酒宴已备好,谈笑着走进来,却看到一个熟悉的倩影俏生生地站着,好像已经等候多时,清柔婉转的声音道:“臣妾拜见皇上!”


    石守信等人见状全都识相地退出去,“皇上你们先聊,我们出去等一会儿。”


    赵匡胤亦十分惊诧,问道:“夫人怎会在此?”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花蕊夫人走上前幽幽道:“若臣妾说自己返回川蜀以后,对皇上日思夜想,实在难忍相思之苦,又寻来汴京,皇上又可否将臣妾留下?”


    她原是个含蓄的女子,可又深知赵匡胤脾性,说话太多弯弯绕绕,对方只会信以为真,干脆直言不讳。


    “可是夫人,朕给不了你想要的——”赵匡胤甚感局促,“可否不要让朕为难?”


    花蕊夫人笑道:“臣妾只是求皇上将我留下,并没有说要做你的女人,是不是这样也很为难?我在川蜀举目无亲,一个人住在老旧的宅院里,时常倍感孤独,所以想要回到汴京的皇宫里生活,做回以前那个徐尚仪,不知皇上是否可以答应?”


    “哦,原来如此啊!”赵匡胤登觉开怀,他本豁达之人,这等事自然无可无不可,笑道:“只要夫人自己愿意,朕没什么可说的,我想嘉敏也会开心能再见到你这个朋友!”


    花蕊夫人笑靥如花,“臣妾从川蜀带来了剑南道的美酒,不知皇上可愿尝一尝?”


    “是剑南烧春么?”赵匡胤满脸堆笑,“如朕这般嗜酒之人,怎会不像尝一尝?简直迫不及待!”


    酒宴很快开始,花蕊夫人着盛装带着宫娥送上剑南烧春分与百官,自己则陪侍在皇帝左右。


    宴饮过后歇午,下午照常出猎。


    临行前赵匡胤斟酌着问道:“打猎之地血腥味太浓,要不要先派人送你回宫?”


    花蕊夫人轻摇头,“臣妾等着皇上一起回去!”


    赵匡胤随了她的意,“倒也无妨!”


    等他走了小半个时辰,晋王突然闯进来。


    花蕊夫人惊声尖叫,引来了护卫。


    可晋王发了狠,举刀就砍,护卫拼命阻拦,她才能冲出去逃命。


    而赵匡胤则在猎场上遇见了范云,二人也算旧识,自然攀谈几句。


    范云原本只是来送酒的,可张口却说起了花蕊夫人的事,“皇上知不知道那花蕊夫人因何又返回汴京?”


    “她不是说在川蜀生活孤单,所以才回来的么?”赵匡胤很是诧异,其实想想这个理由多少有些牵强。


    范云叹息道:“她之前被皇上派人送回老家,可没多久就被晋王的人抓了,一路五花大绑带来汴京,幸好被淮安和柳姑娘在路上撞见,这才把人救出来。草民也不清楚她和晋王殿下之间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她说只有皇上能保住她,所以我才借着来送酒的机会把她带来,她好像很怕晋王殿下,也不知道有没有对皇上讲出实情。”


    赵匡胤听罢当即调头回大帐,想到自己曾经亲口说过不会为了亡国妃嫔而处置晋王,所以她才不愿意开口诉说自己的遭遇,一时甚感懊恼,快马加鞭冲回去。


    在猎场上奔逃的花蕊夫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路在哪儿,虽有不少护卫出现阻拦晋王,可对方毕竟是天潢贵胄,谁又敢真的与他动手?


    跑了不知道多久,花蕊夫人只觉自己的力气都用尽了,可猎人依旧穷追不舍,只得咬牙接着逃。


    终于她看见了前方不远处皇帝策马而来的身影,开心地跑过去。


    便在此时,一支利箭射穿了她的心脏。


    赵匡胤翻身下马将她抱住,难以置信只是咫尺之差,便救不得她。


    花蕊夫人痛到抽搐,可却并不觉得如何悲伤,或许是早已厌倦了提心吊胆的日子,又或许是终于躺在了心爱男人的怀里,笑着道:“你终于愿意抱着我了!”


    酒是在她被抓的前一天托人送到汴京丰乐楼的,这才有机会亲自送到他面前。


    赵匡胤悲伤的说不出话,只能点头,热泪滴落在她脸颊。


    花蕊夫人笑靥如花,“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皇上……剑南烧春好喝吗?”


    可她没能等来答案,骤然间就去了另一个未知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出自《古诗十九首》。


    第172章 兄弟阋墙


    ◎把她抱在怀里抱很久◎


    这么多年无数次想要打死晋王, 尽管一堆文武百官阻拦,他的拳脚也无法收住。


    赵光义倒地吐血,却哈哈大笑:“敢问皇上臣弟所犯何罪?臣弟为了大宋江山出生入死, 你却为了区区俘虏,屡次对臣弟大打出手。难道我等这些在沙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大宋将士, 在皇上眼里还比不过一个亡国妃嫔么?”


    赵匡胤怒吼:“你草菅人命滥杀无辜还振振有词, 赵光义,你还有没有人性?”


    赵光义针锋相对,“尧舜禹汤、秦皇汉武,上下几千年, 什么时候俘虏算人命了?我不过是要一个女人而已,皇上难道是连区区战利品也不愿意分给臣弟和将士们享用么?”


    “你放肆——”赵匡胤悲恨之下又冲上去,可这次连石守信和杨小九都在拦他。


    赵光义大醉之下毫不收敛,反而翻起了旧账,“也对, 像王全斌那样的猛将, 皇上还不是为了区区女人, 说清算就清算, 今日皇上是不是要借着这个机会连臣弟也清算掉?”


    “那朕今日就清算掉你——”赵匡胤甩开众兄弟, 拔刀便要砍下来。


    枢密使曹彬举弓截下, 沉声道:“皇上,晋王醉酒失言固然不妥, 可他毕竟是国之重臣, 如果区区一个战俘都能引得你兄弟二人自相残杀,皇上拿什么向这么多年效忠于赵氏江山的豪杰义士交待?”


    此话很是中肯, 倘若因此事就要了晋王的命, 怕是在场的文武百官谁也不会答应, 可曹彬此举无疑也是在动摇君主的威信。


    杨小九上前一步朗声道:“曹大人所言在场的文武百官皆深以为然,不过若是晋王殿下只因喝多了就能随意杀人冒犯天威,那皇上打他一顿,是不是也无可指摘?难道说只准晋王杀人,不准皇上发火么?”


    他资历虽比曹彬浅,可少年得志,是大宋年轻一代声望最高的将才,非但在杀场之勇猛神似当年的赵匡胤,连口才也似得了真传,与一帮老臣对峙丝毫不落下风。


    曹彬虽与他分属不同阵营,却一直对他很是赞赏,点头道:“杨将军之言在理,皇上,恕老臣冒犯!”说罢收起长弓跪地请罪。


    情势舒缓下来,赵匡胤压制住怒火丢掉佩刀,云淡风轻地道:“寻常百姓家里兄弟二人意见不合难免也要动几下拳脚,哥哥打弟弟自来常见,诸位今日就当作是看了一场笑话吧!”话音落抱起花蕊夫人的尸体转身而去。


    曹彬在他身后朗声道:“历代圣主贤君皆无人因女子之事而危害社稷,忠言逆耳,还请皇上三思!”


    “曹卿所言朕记下了!”赵匡胤面无表情地道:“做皇帝的哪一个不想名垂千古流芳百世?奈何朕实非无情之人,兄弟家小和江山社稷在朕心里同等重要,谁敢动他们,朕便与他势不两立!”


    他口中的兄弟指的自然是当年结义的“义社十兄弟”,石守信等人听罢浩浩荡荡跟在皇帝后面,撑足了场面,满朝文武登时无人再敢多说一句。


    曹彬默默叹息,心下暗暗道:“晋王本性凶残阴鸷,与皇帝有云泥之别,若非当年周帝柴荣提前布下的局,自己如今也不会成了晋王府的棋子。可事已至此,如之奈何?”


    围场上发生的事传到宫里,嘉敏惊骇之余也不知说什么好,一边吩咐宫人去秦国公府帮忙准备丧仪,自己则前去接夫君。


    一个亡国妃嫔的丧事自然没多隆重,几乎无声无息,毕竟她是被晋王射杀,皇帝也不想闹的满城风雨,就下令一切从简。


    可自那以后,赵匡胤益发显得忧心忡忡,脸上几乎见不到笑容,待在蕊珠宫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只差把南熏殿和御书房搬过来,每次一看见嘉敏就把她抱在怀里抱很久,也不说话。


    花蕊夫人之事令他想到虽已纳嘉敏入宫,可亡国妃嫔的身份不是那么容易被人遗忘,在晋王和百官眼里,她和花蕊夫人也无太大区别,依旧只是件战利品而已。


    因长久忧虑太甚,日夜寝食难安,最终大病了一场。


    嘉敏日夜守在榻前照顾,时常听他在梦中唤自己的名字,连声音都满是伤痛。


    这天夜半,他又陷入梦魇,梦见晋王绑了嘉敏,把她关在一间暗无天日的地下密室里,他想去救她,却一直找不到路。


    他看到嘉敏满脸是泪水蜷缩在墙角,而晋王狞笑着逼近,拿出射杀花蕊夫人的弓箭对准了她,“嗖”的一声利箭射出……


    “嘉敏——”赵匡胤魂飞魄散,睁开眼惊坐而起。


    身侧的嘉敏抬手擦他额头,柔声问道:“赵哥哥,你又做噩梦了么?”


    赵匡胤只觉心头压着千斤重的石头,抓住嘉敏的手深吸几口气,又松开去摸她的脸,而后脱下她的寝衣开始吻她。


    婚后无数次的欢愉皆不似今晚这般悲伤,他在暗夜之中悄悄流泪,沾湿了她的脸颊。


    如此苦涩又小心翼翼的纠缠,令嘉敏有些喘不过气,抱紧他的脖颈放肆地吻上去。


    他的气息渐变凌厉,抓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强势地侵占她……


    这一年汴京的天气很古怪,开春这么久,突然又落了一场雪。


    赵匡胤站在蕊珠宫的廊檐下看雪,突然说想吃羊肉暖锅,喝剑南烧春。


    嘉敏心知丈夫是又想起了花蕊夫人,并不吃味,尽量模仿出川蜀羊肉暖锅的味道,甚至连那一道绯羊首也做的很像。


    因她不擅饮酒,又请小九来陪着。


    赵匡胤身子尚未复原,酒又喝太多,下午便胃痛不止。


    郭子安来看过之后,叮嘱嘉敏说皇帝长年累月的饮酒早已伤了身,以后断不能再由着他,何况他心结太重,一直解不开,身子定然难以痊愈。


    他的心结是什么嘉敏很清楚,服侍完汤药看着他睡熟,实在忍不住跑出来问抱着德芳的杨小九道:“我不明白晋王如此大逆不道,赵哥哥为何每次都放过他?就算不能杀了他,还不能再关起来么?”


    杨小九叹息道:“此事实在怪不得大哥!不管佩瑶公主和花蕊夫人死的有多冤,晋王的话都没错,战俘从来都不是人命,处置他毫无根据,而再把他关起来更是没有可能。”


    “为何?”嘉敏全然不明白,毕竟之前关过一次。


    杨小九拿出一个枣磨让德芳自己抓着玩儿,一边解释道:“嫂嫂知不知道晋王的权势从何而来?大部分都不是大哥给的,而是源于前朝世宗柴荣。周世宗在位时就已经开始猜忌大哥,所以他下了一步棋,挑上了当时还很年轻的晋王,许他高官厚禄拉拢为心腹。大哥登位以后,顾忌到新朝根基不稳,四下又强敌环饲,并没有去清除前朝势力,而这些人早就跟晋王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再加上杜太后的帮忙,朝中势力晋王占了一半。”


    “你的意思是前朝周世宗故意埋下晋王这个祸根来对付赵哥哥?”嘉敏蹙眉问道:“那晋王之前为何又出卖符太后,暗中助朝廷灭了七杀暗骑,那些人不也是前朝的势力么?”


    杨小九摇头道:“不一样,七杀暗骑是杀手,直接听命于符太后,他们刺杀的对象既然可以是大哥,必定也可以是晋王,灭了他们对晋王而言并非坏事。”


    “不过这些都不是大哥退让的主要原因,眼下辽人强势,有图我中原之野心,如果大哥在这个时候清除晋王及其同党,朝廷必定元气大伤。倘若辽人借此机会南下攻打大宋,后果将不堪设想,故而晋王不能动。况且晋王手下并无叛乱之臣,与其说曹、潘二位将军心向晋王,不如说他们是向着大宋江山,他们比谁都不愿意看见皇上和晋王兄弟相残。”


    “当日曹将军在围场阻拦大哥杀晋王时说的那番话掷地有声,所以大哥才能听进去,及时止住杀意。其实莫说曹将军不愿晋王死,连我和二哥都不会同意,在江山大业和天下黎民面前,个人生死实在微不足道。”


    “可大哥终究有愧于花蕊夫人和枉死的佩瑶公主,甚至还有之前的窅娘,这才郁结在心。嫂嫂,你知不知道让大哥这等看重道义的英雄豪杰一步步妥协退让,对他而言何等煎熬?他曾经一度认定自己是个伪善之辈,靠着到大相国寺听主持讲经才熬过那段最艰难的时光,成为如今手握阴阳的开国之君。帝王这个位置本就不是谁都能坐,更何况是成为千古一帝圣主贤君。”


    “这么多年,大哥所经历的磨难,身边的兄弟都看在眼里,他其实心里很苦。所以嫂嫂,若他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好,也请你不要去责备他,他真的都已经尽力了!”


    嘉敏眸中闪着光轻颔首,想起李煜也做过皇帝,可他做的很是风花雪月,平日里不是饮酒作词,就是混在后宫的脂粉堆里,真的半点也不似赵匡胤这般辛苦。


    至于枉死的三位朋友,不管他该承担多少罪责,自己和他一起担着。


    当晚在院中奉上香茶果馔祭拜故人,嘉敏心绪很是复杂,“窅娘、佩瑶、徐姐姐,我知道倘若不曾国破家亡,你们会过着富贵荣宠的生活,而不是沦为阶下囚不得善终。只盼你们不要只怪罪夫君一人,这份沉重的罪孽,就让我替他来承担,让他早日解开心结,快些好起来!”


    赵匡胤吹着风缓缓走近,心下暗暗道:“嘉敏,我的心结并不完全是愧对于她们,而是害怕有朝一日会不会连你也保护不好,我此生最深的牵绊只有你呀!”


    第173章 赤子成龙


    ◎哄女人这回事父皇最拿手◎


    身体好一些之后, 赵匡胤又去大相国寺听讲佛法,一众高僧围坐在他周围,敲着木鱼吟诵菩提梵音。


    赵匡胤慢慢入定, 陷入冥想:“《诗经》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我此生所造之杀孽, 所负之众生, 大半皆因形势所迫。如果杀人是为了救更多的人,辜负亦是为了守护江山大业,便算不得是错。若死后当真有极乐世界抑或十八层地狱,一切罪与罚, 也留待百年之后再说吧!”


    听完经在汴京城大街小巷闲逛,不知不觉走到金水巷。


    突然有几个十来岁的小孩窜出来,拿着弹弓到处打鸟,一不小心还打到了他。


    闯祸的小孩子满脸通红,慌忙上前道:“赵伯伯, 我不是故意打你的, 请你原谅!”


    赵匡胤笑道:“你怎知道我姓赵?”


    小孩子挠头道:“我听奶奶和爹爹说的, 若是哪天见了你要喊一声’伯伯‘, 我爹叫辛云, 我还知道赵伯伯是皇上。”


    “原来你是阿云的儿子!”赵匡胤甚觉惊喜, “想当年,我和你爹爹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么玩儿。”


    一大一小在巷子盘桓一阵, 小孩子就拉着他的手回家, “爷爷奶奶,阿爹阿娘, 我带赵伯伯来家里吃午饭了!”


    辛家人见了他自然欢喜, 直如二十年前一样, 拉着他在庭院里吃简单的午饭,尤其那一道香椿炒鸡蛋,是他幼时最喜欢吃的。


    儿时的记忆一下子涌上心头,阴霾瞬间散了大半。


    吃完午饭,辛婶娘也不多留他,只叮嘱道:“等小皇子长大了,有机会也把他抱过来,婶娘再做好吃的,让他也尝尝你小时候喜欢的味道。”


    “多谢婶娘!”赵匡胤和众人道别,出门时已觉轻松许多,骑上辛云的马回宫去。


    午后的风很是凉爽,穿过蕊珠宫的长廊,吹的人郁气尽消。


    这时一岁多的德芳突然欢笑着跑过来,张开双臂唤道:“父皇——”


    第一次听到儿子叫自己,赵匡胤又惊又喜,把他抱起来,开心的忘乎所以,“德芳,你什么时候学会叫’父皇‘的?”


    嘉敏亦有些惊讶,抿着嘴笑,“前几日还只会叫’母妃‘,大概今天是第一次叫’父皇‘吧!”


    赵匡胤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伸出另一只手臂把妻子抱在怀里柔声道:“嘉敏……我好欢喜!”


    ……


    七年后。


    汴京郊外,八岁的小皇子德芳骑在马背上挂着,大声喊:“十叔……十叔……救我……”


    杨小九策马疾追,见德芳撑不住从马背上掉下来,忙飞身过去抱住他,从马蹄下面滚过,惊险万分逃过一劫。


    等把他抱起来仔细检查有没有受伤,八岁的孩童好像不知道怕,摇着头道:“就是胳膊有点疼。”


    杨小九拉起他的袖子一看,划了好长一道血痕,很熟练地把人带到河边,用清水洗干净,再上药包扎。


    德芳也不喊疼,认真地道:“十叔,老规矩,回去千万帮我瞒着母妃,她若是看见我受伤了,又得和父皇哭闹,不准我学武。你知不知道哄女人有多麻烦?简直比听太傅讲经还累!”


    杨小九好笑地道:“你还想瞒过你母妃?哪次回去她不是拉着你看半天?”


    德芳早想好了对策,“那就先回去找父皇,反正哄女人这回事父皇最拿手,只要他一出马,母妃就变的比雪蕊还乖,不会再管着我了。”


    雪蕊是杨小九和萧念念生的女儿,两人分开后半年多,辽国大将耶律休哥抱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女婴秘访雄州城,说是受郡主所托,把孩子送给亲生父亲抚养。


    杨小九得到消息,日夜兼程赶去雄州接回女儿。


    可雪蕊的身份不宜公开,最初是当作远房亲戚寄养在石守信家中,后来赵匡胤寻了个由头,把孩子带进宫里让嘉敏养着。


    这几年父女俩一直住在宫里却并不相认,雪蕊和德芳一起长大,吃住玩耍都在一块儿。


    赵匡胤原本想直接把雪蕊封为公主,可又想到自家儿子长大以后要找媳妇,就动了歪脑筋,从小教着雪蕊像德芳一样管他和嘉敏叫“父皇母妃”,还说将来长大了也不准改口。


    小女娃娃乖巧,眨巴着眼睛就答应下来,亲爹在一旁干着急,眼睁睁看着自己天真无邪的女儿就这么被坑走了,奈何坑人的是自己大哥,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再加上德芳也是个招人疼的,咬咬牙还是可以答应的,也就没有反对。


    雪蕊的相貌虽神似萧念念,性子却被嘉敏养的听话乖巧,很是黏人。


    杨小九不值夜时经常带女儿睡觉,除了不能听见孩子叫“爹爹”,倒是和寻常父女没什么两样。只不过他有时候晚上要带两个孩子睡觉,德芳和雪蕊一样喜欢黏着他。


    杨小九忍俊不禁,“你个鬼灵精,真是跟你父皇一模一样,都不知道什么叫怕!前一阵听你父皇说想要送你去禁军大营当童子兵,你一口答应了,就不怕辛苦吗?”


    德芳豪气地道:“不怕的,父皇说我武学天赋好,希望我能早些长成男子汉,匡扶社稷万民,身为大宋皇子,我责无旁贷,只不过此事母妃那边尚不愿松口,也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这倒也不怪你母妃,才八岁大,就担负这么重的责任,也就你父皇能硬下心肠!”杨小九绝少非议大哥,提起此事却眉头紧锁,站在了嘉敏一边。


    “我倒不觉得父皇心肠硬,每次我受伤,他都趁着半夜我睡着的时候悄悄去看我,还小声跟我说话。他说我是大宋的皇子,将来注定位高权重,而今大宋根基尚浅,又内忧外患,若我的才德不能与地位相匹配,招致祸患事小,有伤社稷事大,故而才对我寄予厚望,一直严加管教。”德芳托着下巴认真道:“这些话虽然我一知半解,可父皇定然不是不疼我,而且我将来也想和父皇还有十叔一样威风八面,把你们的本事全都学来,打的辽人不敢犯境,自然要勤学苦练。十叔,说不定等我长大以后,你还要叫我一声’赵将军‘!”


    杨小九被他逗的哈哈大笑,“有气魄——”说着把水囊递过去,“那赵将军,我们干一杯,喝完回家继续磨你母妃!”


    回宫后自然没能瞒过嘉敏,赵匡胤却笑着拍儿子的头,“一点小伤而已,养两天就好了,不是说还要教雪蕊学算术?快去吧!”


    又这么轻易蒙混过关,嘉敏很是不忿,气的别过头去,不愿意理会丈夫。


    赵匡胤只得赔笑道:“小孩子摔摔打打才长的壮,我小时候也是这么长大,不碍事的。”


    “你每次都这般说,可哪个当娘的愿意看到孩子每天大伤小伤不断?”嘉敏明知生气无用,可还是忍不住责怪丈夫,“德芳四岁就开始练武,赵哥哥,你怎么忍心让自己的孩子受这么多苦楚?他才只比一张桌子高一些而已!”


    “他都已经学会骑马了,比我当年还要威风,我开心还来不及!”赵匡胤故意夸赞儿子,见妻子听罢果然窃喜,接着道:“你以前一直仰慕我本事了得,若是德芳将来能够胜过我,你不欢喜么?”


    “……”嘉敏心绪复杂,绞着帕子缓缓道:“我自然渴望自己的儿子将来本事了得,可一想到我的丈夫一直征战沙场,难道我的儿子将来也要过那种让我心惊肉跳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吗?赵哥哥,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打算将来把德芳送上战场,所以才一直要他学武?”


    “如果战争能在我手上终结,那么就轮不到德芳了!”赵匡胤眉头深锁,“我要德芳习武,是因为他天赋异禀,大宋以武立国,他是皇子,将来必掌大权,练好武功才能约束下属树立威信。嘉敏,难道你想我们的儿子将来是个无能之辈,才德尚不足以驭臣下吗?”


    这番话也是他第一次说,嘉敏听的很是诧异,喃喃道:“你不会是想让德芳嗣位吧?那德昭呢?”


    赵匡胤干脆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德昭性情过于温和,继任大统自然德芳更适合。再说你也知道他的身份,就算是我偏私,做父亲的想把家产留给自己亲生儿子,有什么不对吗?”


    嘉敏登时无话可说,若是出于这番考量,她也只能收起慈母心肠,接受丈夫的安排。


    其实之前他想要传位于德芳都只是暗自在心底盘算,今日突然说出来,便益发坚定了决心。


    夜半趁着嘉敏熟睡去孩子房中把他叫醒,郑重地问道:“德芳,父皇今晚就送你去禁军大营好不好?”


    睡眼惺忪的德芳点点头咕哝一句:“父皇抱去——”张开手臂钻到父亲怀里接着睡。


    赵匡胤抱紧儿子,只觉他小小的一团缩在自己怀里,可却要这么早就承担起家国大任,实在揪心。


    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如今的大宋不管是外患抑或内忧,都不容许他把儿子养的娇惯,好在德芳的天赋性情与自己几乎如出一辙,是个刚强且敢于挑重担的主,否则他也是不愿强迫孩子的。


    抱着儿子上马车,一路安静地来到大营,杨小九早等在帐外。


    把德芳接过来,杨小九尚心存疑虑,希望大哥能改变主意。


    可赵匡胤最终什么也没说,沉默一阵独自转身离去。


    德芳突然醒来,大声道:“父皇,告诉母后不要太想我,等我长成男子汉就回宫看她!”


    赵匡胤回头笑道:“好!”再转过身,眼睛却红了。


    回去以后就独自在御书房待着,于暗夜中泪落不止。


    军中五更天就要起床晨练,因德芳是半夜被抱来的,杨小九便没有叫醒他,想让他多睡一会儿。


    过了一刻钟到校场检视,却发现八岁的孩童穿着盔甲威风凛凛站在首排最左侧,手里的长枪比他高那么多,舞起来却虎虎生威,颇有乃父之风。


    宫里倒很平静,赵匡胤在御书房一直捱到天亮去上早朝,路上被嘉敏拦住。


    “德芳呢?我找遍御花园也没有找到他,是不是又和他十叔出门了?”


    “昨晚上送去禁军大营了。”


    嘉敏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一步,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


    赵匡胤想要上前抱她,却被喝退,“你别过来——”


    “嘉敏——”


    “别过来——”嘉敏崩溃大吼,涕泗横流转身狂奔而去。


    禁军大营每隔半年才能探一次亲,嘉敏不知道自己年幼的儿子都在吃些什么苦头,是否日复一日的操练摔打伤痕累累?会不会只能吃些粗糙的食物勉强填饱肚子?会不会病了也没有人照顾?


    她抱膝坐在床上一连几日食不下咽,只是不停的哭,哭肿了眼睛,连人影都看不清楚。


    只是赵匡胤铁了心要锻造儿子,不管妻子如何哀求也不肯松口,终至嘉敏大病一场,整整半月毫无好转迹象。


    这些年嘉敏一直对丈夫言听计从,偏偏在德芳的事情上始终无法说服自己听从安排,只能一天天这么耗下去,憔悴的像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


    赵匡胤终究是疼爱妻子,恐她再这般下去真有大不妥,只得将她抱在怀里软语安慰:“嘉敏,你知道吗?在德芳刚出生的时候,我也一直希望自己能做一个好父亲,好好的疼他,把他养大成人。可当我想到他将来所会面临的困境,便不得不狠下心肠把他当作当年的我来对待。赵家是军户,军营中的苦我从小吃到大,我很清楚德芳会经历什么,可却不得不亲手替他选了这一条注定会流血甚至丧命的路。”


    嘉敏闭上眼,在他怀里哭到发抖。


    赵匡胤吸一下鼻子,柔声道:“我答应你,争取在德芳长大之前,平北汉、复幽云、逐辽人、废晋王,让我们的孩子将来不必去沙场上搏命,安安稳稳的做一个太平天子,好不好?”


    其实嘉敏并非全然不体谅丈夫的良苦用心,可一个母亲不想要孩子受苦又有什么错,擦干眼泪道:“我知道了,我以后会慢慢习惯孩子不在身边的日子,你父子担天下之大任,我不能让自己成为你们的负累。”


    可她自幼生在江南安逸奢华之地,哪里敢想独子从小就要在军中吃尽苦头这等事情,而今的坚强模样不过是在苦苦支撑罢了。


    赵匡胤突然抱起她道:“我们今日去大营看孩子,亲人生病准许探亲,也不违军令!”


    车马直入军营,校场正在研习破敌骑的大阵,也就是宋军的拿手好戏盘龙阵。


    只是此阵拿来对付北汉尚可,但要破辽人的铁骑就差很多,对方战马的速度太快,等不到盘龙棍打马蹄就已经连人带马冲过来,用弯刀砍下宋军的头颅。


    练兵之时兵刃都是竹木所制,一旦被砍到,即做阵亡论。


    赵匡胤下了马车站在一旁观战,很明显以盘龙阵对敌的一方处于下风。


    直到八岁的德芳冲出来,他使的却不是盘龙棍,而是父亲十八岁之前在洛阳老家练武时的一根普通棍棒。


    盘龙棍攻下盘,他却专打敌人的头,一棒下去,直接把对方主帅打下马。


    这招虽然出其不意,可他登时身陷敌营,小小的身子被淹没在纷踏而至的马匹中。


    赵匡胤握紧拳头,颀长的身躯微微发颤,不想这孩子竟比自己当年还要胆大妄为。


    对方因为失了主帅,副帅冲上前来顶替,尚未出手竟然马失前蹄摔出许远,竟是德芳挂在敌军主帅的坐骑左侧,还腾出一只手一棍棒打伤副帅马蹄。


    敌军失去调配被节节反打,战局顷刻逆转,赵匡胤在惊出一身冷汗之余,禁不住高声为儿子鼓掌喝彩。


    演战结束后,将士们围过来把德芳抛了很高又接住,连皇帝来了也是抱起儿子开怀大笑。


    赵匡胤虽认为儿子实在胆大包天,恐太多夸赞会让他以后都只知道冒进,可实在忍不住狠狠夸赞了几句,想着接下来让小九给他安排几场难度高的研习,多历几次失败,磨一磨心性。


    而嘉敏虽未亲眼看到刚才的情形,可看儿子穿铠甲的模样实在威风,加上又听到杨小九感慨:“德芳实在是个武学奇才,大哥,我大宋后继有人啊!”


    遂不好再说出让他脱下铠甲,回到宫里继续当那个锦衣玉食的小皇子的话,对着儿子挤出一丝无奈又心酸的笑。


    当此时,营中战鼓突然敲响,一名将士冲进大营跪倒在皇帝面前大声道:“皇上,辽帅耶律休哥率领十万大军逼近雄州,边疆告急,宋辽之间的大战怕是要来了!”


    第174章 将军百战


    ◎娇蛮任性教人吃尽苦头◎


    辽人大举攻宋, 北汉陈兵边境蠢蠢欲动,自新朝建立以来,尚未遇到如此大的危机。


    皇帝连发数道诏令, 命枢密使曹彬与归德节度使石守信守在汉宋边境,雄州城则派去了杨小九。


    据皇帝推测, 辽将耶律休哥资历尚浅却可挂帅出征, 多半是萧后想要历练这个年轻人,大宋这边派杨小九去最合适,再命老将曹翰压阵。


    不过萧后足智多谋,如此兴师动众不见得只是为了磨砺年轻将领, 恐怕尚留有后手,不得不防。


    出征前一日,杨小九拜访了枢密使曹彬,二人虽同朝为官,私交却浅。


    曹彬也是很意外, 应邀去郊外走马射猎, 一番比试下来竟打了个平手, 遂相对仰头哈哈大笑。


    游猎毕在河边宴饮, 杨小九亲自替对方斟酒, “明日便要出征, 我敬曹将军一杯!”


    曹彬端起来饮下,“不知杨将军宴请曹某所为何事?”


    杨小九笑道:“倒也简单, 只是想问几个问题。不知在曹将军看来, 皇上如何?晋王又如何?”


    曹彬朗声道:“皇上英武睿智、宅心仁厚、乃天下两百年难遇之英雄豪杰,没有皇上就没有大宋江山, 也没有你我的现在。而晋王殿下……不论才智胆识皆逊一筹啊!”说罢皱起眉头, 叹息道:“我大宋崛起于乱世, 重整旧山河之艰难实非寥寥数语能说明白。皇上自然是旷古绝今之奇才,可若想我大宋长治久安,怕要出第二个他这样的人物才行!”


    此番对话虽然皆未曾明着说什么,可二人心知肚明。


    杨小九听他话中并无偏私,遂追问道:“那德芳又如何?”


    曹彬瞬间不语,沉默许久才道:“小皇子年幼,若将来能有乃父之才,倒也未必担不起江山大任。”


    其实大宋开国局势复杂,关于第二代继承人一直都是个巨大的隐忧。


    曹彬等人虽分属晋王阵营,却也明白此人只擅朝堂算计,对内外攻伐之战所需的军事才能却资质平庸。若为太平天子也就罢了,偏偏是处在战事纷扰的王朝初期,实非大宋之幸。


    皇长子德昭文治武功皆乃庸常之辈,听杨小九的话外之音,皇上怕是嘱意幼子嗣位。


    虽说小皇子德芳天赋异禀,年仅八岁便十分神勇,可终究只是个孩童,若长大能够成才,则未必不是合适人选。


    作为臣子,对皇位继承之事多是避而远之,曹彬也不例外,故而言谈很是隐晦。


    杨小九本就是皇党核心人员,且一直把德芳当作亲骨肉,想到自己此番出征,战场上刀枪无眼,未必能够全身而退,故而才约见了晋王党的第一重臣,两人来了个推心置腹。


    在他看来,若是晋王嗣位,德芳将来怕是无幸。


    此次会谈当然不足以说服曹彬倒向皇党,可提供了一个新的选择,为江山大计论,对方则未必不会选择支持德芳。


    谈话虽然简短,意思却都领会的很明白,杨小九再次举杯道:“武将为匡扶社稷上阵杀敌,我与曹将军乃是殊途同归,下一顿酒便等着凯旋归来以后,再开怀畅饮!”


    自来豪杰惜英雄,曹彬也不多言,端起酒杯和他一碰,仰头一饮而尽。


    破晓时分,穿好铠甲来到蕊珠宫,想看一看孩子。


    德芳早等在大殿,像往常一样冲过去挂在他身上,叔侄二人紧紧拥抱。


    “替十叔照顾好雪蕊!”


    “知道了,十叔,你要早些回来好教我武功兵法,打辽人!”


    “好!”


    叔侄二人简短告了别,杨小九即放下他转身离开。


    尚未走出殿门,身后响起一个稚弱的女孩声唤道:“爹爹——”


    杨小九瞬间四肢僵硬,怔愣许久才回过身来,看着雪蕊跑上前来,遂将她抱起,抵着女儿的额头悄悄落泪。


    这些年父女二人的关系从未被戳破,想来是因大战在即,大哥便做主把事情说出来,只是没有透露生母的身份,只说过世了。


    好在雪蕊一直和他亲近,知道他是父亲以后,也只是有些惊讶,很快就接受了。


    雪蕊的容貌和母亲实在太像,肤色白皙,眼睛深邃,鼻梁很高,圆圆的脸,还两个梨涡,带着明显的异域特征。


    杨小九一想到此次边关之战,说不定会与七年未见的妻子重逢,也不知道会不会刀兵相向。


    可纵然心间山崩海啸,还是笑着对女儿道:“等爹爹从边关回来,抓一只雕儿给雪蕊养,带着一起去打猎好不好?”


    “好!”


    雪蕊虽然一直娇养,可她骨子里尚带着些辽人女子的血气,汉家淑女那一套虽然学的不错,骑马的本领也没落下,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像她娘一样,娇蛮任性教人吃尽苦头。


    将士奔赴边关,上至皇帝百官,下到平民百姓,皆夹道相送。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此次乃是大宋立国之后宋辽边关最大规模的战争,谁也不知道这些最先冲锋陷阵的将士还有没有命回来。


    皇帝亲自主持祭礼以告天地与宗庙社稷,站在讲武台上,张开手臂道:“我大宋军中没有贪生怕死的将士,泱泱大国,岂容蛮夷犯我华夏?此战只可战死,不可战败——”


    杨小九高举祭刀,一刀砍下牛头,血染祭旗,振臂高呼:“天佑大宋——”


    战鼓响起,军中将士个个斗志昂扬,高声齐呼,气吞万里如虎。


    皇帝百官相送十里,目送军队浩浩荡荡出发,方调转马头回城,在宫里又见到了阔别许久的老朋友。


    此时的陈抟老祖已年逾百岁,时常在华山睡觉,一睡一百多天,皇帝派人去请都叫不醒,如今自己醒了,骑着青驴跑来汴京,只说要在宫里住上一阵,并不理会其它,除了逗雪蕊玩儿。


    赵匡胤一头雾水,不知道这老道士葫芦里又装了什么药,每天不干正事,尽教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给雪蕊,训练她操控雀鸟,甚至大半夜起来看露水。


    有一天早上他发现御花园里养的鸟全死了,走几步就是一具鸟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而陈抟老祖正现在不远处的亭子里问雪蕊,“这些鸟一直是你在喂,它们怎么都死了?”


    雪蕊低头想了一会儿道:“是露水,露水有毒,鸟儿早上喝了露水,所以都死了——”说着又蹙眉道:“好像也不全然对……露水是天降,本身无毒,所以应该是树上有毒……可树上的毒从哪里来……”


    陈抟老祖不置可否,追问:“树长的这般好,怎会有毒?”


    雪蕊又想了一阵,幽幽道:“因为树下埋了死尸,尸体有毒——师父昨天给我看的《述异志》里面记载过这样的故事。”


    赵匡胤暗吃一惊,皇宫禁苑这种地方埋些尸体并不奇怪,只是多到能让草木染毒却不寻常,更何况是在御花园中。


    “皇上都听见了吧!”陈抟老祖的声音幽幽传来,“何不派人挖开看看?”


    禁军在御花园里开挖,尸骨一具接着一具,多到令人作呕。


    大理寺把汴京城里能叫来的仵作全部用上,验尸结果无一例外皆是中毒身亡。


    其中有三十六具中的是白羽丁香,而且算年限,乃前朝周世宗去世前后埋下的。


    还有些十年左右,尸骨旁边还带着些金银坠饰,非中原之物,就连他们中的毒也出自番邦。


    这些天赵匡胤不准嘉敏踏出蕊珠宫,也并未告诉她御花园中埋有带毒尸骨之事,只是暗暗担心这些流毒究竟有没有害到人。


    陈抟老祖清楚他的顾虑,缓缓道:“这些毒被草木吸收净化,要想发挥作用大约需数十载春秋,目前尚无大碍。只是此计阴损,遗祸无穷,宫廷内苑多半已无尺寸净土。”


    赵匡胤已不愿去想究竟是何人定下这等毒计,支着头叹息:“可有法子?”


    陈抟老祖捻须道:“听说汴京城已经一月未雨,皇上不妨向天祈一场灵雨来净化毒气,亦为苍生计。”


    “祈雨?”赵匡胤很是犹疑,天旱祈雨倒是寻常,不过这等神灵巫术多半都不凑效,可自己也没有别的办法,就答应下来。


    礼部选了个吉时,皇帝斋戒沐浴,后于京城东郊祈雨。


    是日,电闪雷鸣,暴雨连下一个时辰,百姓欢愉,多称赞帝之贤德。


    大雨过后麦苗长高了几寸,穗大粒饱,已不必担忧荒年。


    而宫中则在雨后遍植桃木以镇阴邪之气,经过月余,已无鸟雀饮过露水后身死。


    皇帝曾私下问过郭子安宫苑地力之毒是否尚留有后患,照对方推测,三代以后或会再发,皇家恐有子嗣单薄幼儿夭折之祸。


    赵匡胤听罢愁眉不展,再次动了迁都洛阳的心思,只是营建新都所耗之国力巨大,实非眼下能做之事,只待消灭北汉击退辽人,再做打算。


    此时宋辽边境,杨小九带着禁军与辽国骑兵对峙,而辽人居然在战前祭旗。


    击鼓吹号之后,一个五花大绑的女子被押出来,她衣着雍容华贵,神色冷漠,似乎并不害怕即将到来的厄运。


    用活人祭旗之事在中原几乎绝迹,更何况是用女子。


    杨小九暗皱眉,虽然看不清楚,却觉那女子身影有几分熟悉。


    辽将耶律休哥冷笑着朗声道:“郡主,太后娘娘命末将战前杀你祭旗,对不住了!”话音落打了个手势,命刽子手举起屠刀。


    兵刃的雪光照在那女子脸上,她突然转头看向杨小九嫣然一笑。


    杨小九大骇,“念念——”


    陡见手起刀落,那女子已身首分离,断颈之处鲜血喷涌如注……


    第175章 易水萧萧


    ◎皇帝必将于寒冬降临之时崩殂◎


    辽国骑兵冲速甚疾, 已经不是普通军阵可以对付。


    这些年杨小九与大哥多次彻夜长谈,有一天对着天上的星宿想出了一个奇特的阵型,又几经修改至完善, 上阵之前已演练数月。


    此番耶律休哥于阵前斩杀萧念念祭旗,本是为了扰乱对方主帅的心神, 可杨小九似乎只是表现出一丝愤恨, 立时抬手,竟于战前快速变动了军阵。


    其实只是稍微调换了一些士兵的方向,并没有大范围移动。


    辽人看不出他在玩什么鬼把戏,而且军阵对精锐铁骑的作用向来有限, 故而也没当一回事,直接冲杀上去。


    杨小九领宋军精锐正面对敌,周围的士兵五十人一组被分成多部,强劲者为主力,行动稍慢一些的矮种战马士兵则以小盘龙棍从后面冲出来专打敌军马蹄。


    且此阵时散时聚, 避敌锋芒, 快速冲杀的辽兵多数扑了个空, 再回头打过来, 阵型散乱, 速度也变慢, 而且又被分散切割,难成席卷之势。


    如是者三, 兵疲马乏, 竟落于下风。


    耶律休哥首战受挫,难免心浮气躁, 与杨小九短兵相接之时咬牙切齿问道:“这是什么鬼阵法?为何从未见过, 也未听说过?”


    杨小九冷笑道:“此乃’朔月大阵‘, 专克辽人骑兵,我和大哥钻研了两年才成型,还是第一次用,你自然不曾见过。”


    两年前盛夏,他与赵匡胤在院中饮酒,畅谈军政。到了后半夜,杨小九突然看着撒天棋斗发呆,开始数起了星星,一个时辰后命人取来纸张,画了个简易军阵。


    朔月之夜,太阴星隐而不现,却并非不存在,而繁星各守其位忽明忽暗,方位亦是在悄然间变幻,却不失序。


    “辽人铁骑快如疾风,我军若是正面对敌,必然被其压制,倒不如避其锋芒,令他们从军阵缝隙间穿过,这样原本一大片冲过来的兵马就会被分散割裂。等再调头回来厮杀,军阵已散且人困马乏,我大宋骑兵的机会就来了。”


    赵匡胤听着他的想法,补充道:“用小盘龙棍——骑兵强者做冲锋,如太阴星负责指挥调度,战力稍弱者为星辰,攻敌下盘。只要配合得当,先拖垮速度再行退敌,或可凑效!”


    此阵几经该换,又演练数月已然大成,赵匡胤甚喜,喊来十弟取名。


    杨小九道:“虽说形制有所变动,可依托的依旧是大哥所创的盘龙大阵,不如就叫’小盘龙阵‘吧!”


    赵匡胤不悦道:“此阵与盘龙阵大不相同,听起来好像只是拿我的旧阵改动了一下而已,这名字未免敷衍了些,也无法凸显你杨将军的威名,重新想一个!”


    杨小九心知大哥乃是要扬新一代将星之名,这创立军阵的功劳定是要落在自己头上,低眉思虑道:“既然是在朔月之夜想出来的,就叫’朔月大阵‘如何?”


    赵匡胤这才欣然点头,“若用此阵对敌,胜算约在五成以上,权且拭目以待!”


    果如他所料,首战之日辽人没能讨得半点便宜,死伤无数,退兵前耶律休哥突然问道:“你真的爱郡主吗?为何对她的死竟然无动于衷?”


    杨小九淡淡道:“七年未见,我已不记得她的样子,若非提醒,也不知你杀的是谁!”


    耶律休哥咬牙切齿:“为了郡主,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收兵回城,宋军士气大盛,原本打算摆庆功宴,可杨小九一直默不作声,刚到议事厅就张口吐出一大滩血。


    裨将大惊失色,慌忙将他送回寝室请军医诊治,却并非是受重创,而是急火攻心所致。


    其实当看到萧念念被祭旗,他心中并非毫不波澜,可大战在即,敌军故意用此攻心之计想令他输掉整个战场,他怎会上当?只能当作什么也没有看见。


    可时候回想起来,只觉五内俱焚,整个人像是由内而外裂开了一样,疼的昏厥过去。


    军医来看诊时,见他手里抓着一个坠白色羽毛的女子手环,暗暗落泪,还一直低喃:“不会的……不会的……”


    谁也不知道他为何悲伤至此,只能小心看护,以免出什么差池。


    休养一夜过后,杨小九看起来已经复原。


    虽说暂时击退了辽人,可耶律休哥岂会善罢甘休?


    果然不出三日辽兵卷土重来,这次杨小九有意试试“水长城”的作用,并没有阻拦冲杀过来的铁骑,而是令敌人放马过来,在大清河边背水为阵。


    耶律休哥见宋军抱河如弯月的阵型,瞬间想起了号称重甲骑兵噩梦的“却月大阵”。


    然则此阵就像天书一样只存在于传说中,就连创立者刘裕自己也只摆过一次,甚至没有留下布阵图,几百年来汉人之中也仅有只言片语流传于世,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


    骑兵一旦发起冲锋,速度都会提到最快。


    宋军俨然很清楚这一点,并没有花多少力气正面对决,而是分散兵力且战且退,不知不觉就到了河边。


    宋兵越来越分散,而横冲直撞的辽国铁骑因难以及时控制马匹,前赴后继地冲进水里,立时便遭到了水兵的伏击,几乎片甲不留。


    耶律休哥见势不妙,改换远程射击的弩兵上阵。


    尚不过一时半刻,却听闻后方遭遇了宋军“盘龙大阵”的攻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而阵前的宋军又重新聚拢在一起,背水一战拼死杀敌。


    战况持续整整一日,辽人死伤惨重,突围而去。


    冲锋的宋军亦是疲累不堪,杨小九扶着长枪从尸体堆里站起来,眼见残阳如血倒影在河中,芦苇荡里尽是血水,可却无力再想这场恶战,而是想起了萧念念,想的肝肠寸断,捂着心口低声嘶吼。


    战报传到汴京的速度很快,大清河激战后辽人一连数日没有动作,而且竟也不曾更换主帅,实在教人困惑。


    北汉那边虽然也打了几次,规模都不大,只是传来了些奇怪的消息,说什么“杀破狼”格局已成,大宋天子不日将亡。


    禁宫之中,赵匡胤正和陈抟老祖对弈,听见黄公公如此禀报,不觉皱眉道:“又是杀破狼,还传的天下皆知,难道不知道前朝留下的七杀暗骑已被尽数诛灭了吗?”


    陈抟老祖摇头道:“七杀暗骑可不是七杀星,传言当初周世宗柴荣为了找到克制你的七杀星和破军星,可是煞费苦心,甚至密探还找到了辽国,所以辽人才会知道这件事情。只不过他找不到,才将暗骑起了那样一个名号,其实全然不对。”


    “命师批命,当真准确么?朕真的会死于杀破狼?”赵匡胤低眉沉吟,开始思索若晋王的阴谋成功,要如何保护自己的妻小。


    陈抟老祖呵呵笑道:“天命虽不可改,可凡人又岂能真正勘破天命?当初邵司南为你批命已时隔二十年,而今突然被大肆散播出来,皇上不觉得奇怪么?”


    赵匡胤恍然大悟,“是圈套!可是指向何处?”


    若说是与晋王的朝堂之争,兄弟二人早已势同水火,完全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陈抟老祖默默落下一颗白子,“皇上,你输了!”


    ……


    宋辽边境,大清河一战再次失利的耶律休哥已无力再发动进攻,军队休整几日,拔营回了幽州。


    边境危机暂解,杨小九带着帅印准备班师回朝。


    此时裨将拎进来一个穿粗布麻衣头发乱糟糟的瞎眼老头,气愤地道:“将军,巡城的兄弟们在街上抓到一个妖言惑众的老儿,他居然敢宣称皇上在不久的将来会……会……”


    见裨将脸色那般难看,杨小九也猜到这老儿所言,怒道:“你是何人?与皇上可是有仇怨?”


    那老儿蜷缩在地的老头慢腾腾抬起头道:“我叫做邵司南……当年前朝世宗曾召我入宫,将军若是北周旧臣,大约还记得我……”


    “邵司南?我听过你……你居然还活着?”杨小九心底一凛,想当年此人号称“天下第一命师”,被柴荣召进宫中为当朝最大的权臣赵匡胤批命,一直推算了将近三个月,出来时眼睛就瞎了。


    他抬头望天,翻着已经瞎掉的双眼,用浑浊粗犷的嗓音道:“在不久的将来,赵氏会取代大周,建立一个新的王朝,再经数十年征伐统一南北……”


    此话被一直密切监控宫中动向的王审琦亲耳听到,他深恐自己被人察觉,只听了一半就悄悄潜出去把消息告诉了其余九位兄弟。


    “当初那位王将军只听走了一半,世宗接下来的问题是’难道就无人能为朕除掉赵匡胤么?‘”邵司南回忆起旧事,翻着白眼道:“答案只有三个字,杀——破——狼——如今七杀、破军、贪狼已成聚拢之势,赵宋的开国皇帝必将于寒冬降临之时崩殂……”


    杨小九大喝:“别以为本将军不知道你的底细,此前你为后周世宗柴荣办事,阴谋害死我大哥,后来投靠了辽人,如今妖言惑众乱我军心其罪当诛!来人——将他拖出去乱棍打死——”


    那裨将正是辛云,听这老疯子诅咒自己邻家大哥,气的一巴掌扇过去打掉了对方的后槽牙,怒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诅咒皇上,今日不打死你难消我大宋将士心头之恨!”


    两名士兵上前把人拖出去,邵司南凄厉大笑,口中一直重复着三个字:“青云台……青云台……赵氏终将亡于青云台之密谋……天命如此,他逃不掉的……”


    青云台……那不是辽人在幽州城外建立的一座堡垒么?


    深夜,幽州青云台。


    耶律休哥从最高处下来,绕过曲曲折折的关卡,走进最底层一间幽暗逼仄的密室里,看着关在里面的人道:“真的不想从里面出来吗,郡主?”


    那个站在小窗前看月光的倩影微微动了一下,低笑道:“你……打输了?”


    第176章 三十功名


    ◎动嘴还是很好用的◎


    那女子正是萧念念, 战前祭旗那个只是易了容的替死鬼。


    “这没关系,太后娘娘不过是拿我当一块试金石,试试宋人的深浅。”耶律休哥打开牢门走进来, 站了一会儿突然抱住她道:“太后娘娘说只要我杀了那个宋人就答应我们的婚事,现在看起来杀他的确困难, 不过没关系, 我还有青云台。”


    两年前辽主耶律贤就过世,年幼的太子耶律隆绪登基,太后萧燕燕成了辽国真正的国主。


    “你要把他引来青云台?”萧念念登时有些慌乱,“你……要在这里杀了他?”


    耶律休哥温柔地摸她的脸, 笑道:“放心吧!我尽量不当着你的面。郡主,我说过不会伤害你的,只是希望有一天你会忘记那个宋人,改变心意爱上我,让我好好照顾你。”


    萧念念道:“那你别杀他!”


    “除了这件——”耶律休哥摸着她的头发认真地道:“是皇后要他死, 如果我放过他, 还怎么救你?你知道的, 为了救你, 我愿意做任何事!”


    萧念念一时无话, 当年若是没有耶律休哥, 皇后也不会容她生下女儿,更何况是顶着杀头的风险把雪蕊送到生父手里。


    “夷堇, 你其实不必为我做这么多!”萧念念有些无奈, “我不过是在你八岁时偶然碰见族长打你,去制止了他而已!”


    “我从小就不招人喜欢, 长辈们都打我, 可只有你让我免除了一顿鞭打, 你知不知道这对那个时候的我来说有多重要?我甚至梦想着能变成你的坐骑,随着你在草原上四处流浪,再也不管其它。除了你,我再不准别人叫我夷堇。”耶律休哥的眼神益发温柔,将她抱的更紧。


    作为家族有着出色天赋的孩子,从小就被严格训练,被打几乎是每天都会发生的事,连爹娘都认可族长的管教方式,每次都冷眼旁观。


    可一个孩子又怎么可能会是铁打的?


    萧念念大了他五岁,不过辽人向来不太在意这些,也无人提出非议,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会那么坚定地爱着那个宋人,甚至公然违抗太后赐婚的懿旨。


    可耶律休哥并不生她的气,依旧锲而不舍跟随左右,“太后已经答应我了,只要完成这次青云台的使命,她就给你解药,让你嫁给我!念念,我要向你证明那个宋人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他可以为了你拼命,我也可以,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答应我的,我愿意等!”


    萧念念仰头叹息,七年过去,连自己也开始怀疑是否已经忘了当初的爱,可有一件事情却无比清楚,幽幽道:“夷堇,不要相信太后,她骗你的,至少她不可能给我解毒!”


    ……


    班师回朝后,先回宫见了雪蕊。


    父女俩抱在一起,杨小九脑中却闪现出萧念念在阵前被祭旗的场景,不觉狠狠打了个冷颤。


    “爹爹,你生病了吗?”雪蕊乌灵清澈的眼眸注视着他,一脸担忧。


    杨小九摇摇头,却说不出话,他早已决定拿自己的性命守护大宋江山,可当将来女儿长大了,问起娘亲的事,他该作何解释?


    大哥一家三口也走出来,德芳知道大人有话要讲,上前带走了雪蕊。


    “雄州的事我都知道了,不用怕,那个不是念念。”赵匡胤拍着十弟的肩膀安慰道:“这几年安插在辽国的密探一直有注意念念的动向,她早在一年前就被关在了幽州的青云台,没有出来过,战前被杀掉祭旗的那个一定不是她!”


    “是么?”杨小九惊喜之余不是先笑出来,而是红了眼眶,哭着哭着才挤出一丝笑。


    赵匡胤很了解他的心情,男儿担起家国责任,却罔顾妻子性命,这份苦也只有吃过的人才明白个中滋味。


    不过杨小九也并没有在凄凉心境中沉溺多久,而是诧异地问道:“大哥刚才可是说了青云台?”


    赵匡胤负手问道:“怎么?雄州也有传闻了?”


    “我在雄州见到了邵司南——”杨小九犹疑着把当日之事讲出来,“此人消失了二十多年,却突然出现在雄州城散播谣言,背后说不定有人指示。也怪我当时冲动,应该把他关起来严刑逼问才是,说不定就能问出青云台到底藏着什么?”


    赵匡胤不疾不徐地道:“青云台于两年前开始督造,由辽将韩德让一手承办,太后萧燕燕经常前去视察,完工后改名’斩龙台‘,顾名思义要让我赵匡胤绝命于彼处。”


    “大哥……”杨小九刚想说些什么,被对方抬手制止。


    “此事朕亦问过陈抟老祖,连他也说凡人岂能尽知天命,又何必忧心?”赵匡胤笑道:“今天可是你凯旋回朝的大日子,你二哥早在府上备好了酒宴,快些去换身常服,其它的事明日再议。”


    嘉敏一听说他又要出去喝酒,脸色瞬变。


    回到寝宫,一边给他换上常服,一边开始规劝:“郭太医嘱咐过你饮酒太多已经伤了身,最好戒掉,好不容易停了这么些日子,又要喝么?”


    赵匡胤不以为意,“今日是小九的庆功宴,怎能不喝?”


    “那也不能喝太多——”嘉敏黛眉紧蹙,“你答应过要好好保重身体,好好照顾我和德芳的!”


    赵匡胤耐心安抚,“只是兄弟们在一起而已,我有分寸,别太担心了。”说着抬手点她的鼻子。


    嘉敏却不依,“你哪一次不是这么说?”


    “这次不一样!”赵匡胤只得叹息着说出打算:“小九虽然凯旋回朝,可最多只会留十天半月,很快就要接着挂帅出征攻打幽云。”


    嘉敏吓了一跳,摇着头道:“小九才刚回来,你又要派他冲锋陷阵,还是对抗辽人……”


    “不错!正因为他打了胜仗才要乘胜追击。胡汉之战自前朝周世宗起我们就很少打赢,北汉尚有一个杨业,我大宋在十几年前出了个曹翰,可当时时机不对,无法重用之,而今多了个用兵如神的小九,这便叫如虎添翼,加上你从吴越国给我赚来的钱,夺回幽云已经不只是梦里的事了,几乎近在眼前。”赵匡胤简略分析了一下形势,神色却带着一丝悲凉,“你道我不疼小九么?当年他跟着我的时候才只是个九岁的孩子,我疼他就跟疼德芳一样,可是保家卫国的事总要有人来做,必要时我会御驾亲征。今日权当我放纵一回,和兄弟们喝个痛快,日后……也不后悔。”


    一入沙场生死难料,嘉敏自然知道“日后”是何意,便不好再规劝,放他离去。


    赵匡胤刚转身走了几步,又听见她在身后唤自己:“赵哥哥——”遂停住。


    嘉敏缓缓走到他身边来,也不说话,抱住他的腰身抬头吻他。


    做了将近十年夫妻,两人一直粘腻,经常说不到几句话就会亲在一起,可每次亲都还会迷糊。


    赵匡胤不由自主地道:“我少喝!”


    嘉敏:“……”


    她其实已经没这个意思了,不过依旧忍不住窃喜:看来动嘴还是很好用的,就是不能只用说的,难怪他每次哄自己都是直接亲上来,此番也是学到了,以后多多学以致用。


    石家的酒宴不讲究排场,菜色都是二十年前常吃的老几样,只是够热闹,酒管饱。


    除了恭喜小九打胜仗之外,其他人家里办喜事添丁进口乔迁新居之类的统统拿来下酒。


    不过今日赵匡胤收敛不少,太阳落山之前已经准备散场回家。


    刘廷让诧异道:“大哥今日不太对劲啊,只喝半场就散?”


    余人皆点头表示不解,“是啊,这可不像大哥的做派,忒不像!”


    赵匡胤一脸无奈,抱臂叹息道:“朕——怕老婆!”


    众人登时呆若木鸡,过了半晌刘廷让才回过味儿来道:“以来只觉大哥是山中猛虎,嘉敏妹妹乖的像兔子;怎么成婚以后反过来了,嘉敏妹妹成了母老虎,大哥倒像只兔子……”


    石守信嫌弃地打断,“六弟你怎么说话呢?”顿了片刻道:“用词精准——”


    众人呆愣一下,纷纷仰头哈哈大笑,待赵匡胤走出宴会厅,身后还回荡着那群大舌头兄弟关于“怕老婆”的议论。


    坐马车回宫的路上一直在犯困,若非銮铃声扰人,大约半路就睡着了。


    见了嘉敏,只模糊说了句没喝多,就由她服侍着沐浴更衣,很快入睡。


    而且一觉睡了很久,连早朝都没有去,醒来以后已经过了辰时。


    赵匡胤握着妻子的手柔声问道:“怎么不叫醒我?”


    嘉敏幽幽道:“你一年能有几次一觉睡到大天亮?我已经让黄公公去前朝知会百官无事散朝,有事去福宁宫候着,你睡好再去见他们也不迟。”


    不得不说睡饱了的确很舒服,赵匡胤笑道:“老婆,好饿!”


    嘉敏早备好了早膳,是江南的清粥小菜和汴京的梅花包子。


    坐在餐桌前,赵匡胤突然不想动筷子,一本正经地道:“饿太久了没力气,端不动碗。”


    嘉敏立时把碗端到他嘴边,一口一口喂给他吃。


    片刻,德芳和雪蕊端着碗筷跑到不远处的小桌子旁边坐下:


    “饿太久了没力气,端不动碗。”


    “好可怜,我喂你!”


    小石头一脸嫌弃地跑过来抱走德芳:“去去去,小孩子家家学什么不好,去学点别的——”


    秋芙也抱走雪蕊,不拿正眼瞧他们,“就是,学这个干嘛?羞死了——”


    夫妻二人:“……”


    征伐幽云的计划很快定下来,杨小九此前回朝也只带了几千人马,剩下皆留守雄州待命。


    半月之后,宋军兵临幽州城下,辽国派了一个蒙面女将出战。


    那女将身手了得,竟然连胜两场,倒也不是那两位先锋一定不如她,只是对方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这样下去多少会动摇军心,第三场杨小九亲自出战。


    他武功高出对方很多,只出了一招就打中那女将腹部,见她仰着头口喷鲜血跌落下马,连面纱也掉了。


    原本他早已猜到对方是谁,可总想着不会这么巧,二人真要在战场上刀兵相向,可看见那张脸,杨小九仍禁不住一阵揪心的疼,喃喃道:“念念……”


    而萧念念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好像他只是一个陌生人,“杨将军,你再不动手,我就不客气了!”


    杨小九手握银枪全身颤抖,也不知道如今的他们究竟算什么?


    ……


    出征前一晚陈抟老祖突然夜访他的宿处,站在星月之下和他对话:


    “杨将军,幽州城的事你大概也听说了,青云台不单是军事堡垒,里面还藏着辽人的大杀器。”


    “老神仙是说’杀破狼‘么?”


    陈抟老祖呵呵笑道:“紫薇帝星身侧血光冲天,辽人怕是也在等这一场天数,不过天数变幻莫测,他们有杀破狼,皇上这边也有天璇星左右局势,而杨将军你便是守在帝星身侧的天璇星。只是想要逆转这惊天杀局,天璇星可是危机重重……”


    杨小九沉声道:“为了保护大哥,杨某绝不爱惜性命!”


    陈抟老祖瞥了他一眼叹息道:“纵然意志再刚强,人心却往往是脆弱的,对于你而言,贪狼和破军都不算什么,只有七杀最致命,你若遇见她,未必下得了手。”


    杨小九不解,“为何我会下不了手?”


    陈抟老祖无奈,“老道难道还能逼你杀妻证道?”


    杨小九大骇,瞬间红了眼,颤声道:“你是说……七杀……是……是……念念……”


    此刻,沙场上风云变幻。


    辽国太后萧燕燕登上青云台俯瞰战场,对着杨小九高声喊道:“杨将军,七杀星就在你眼前,还要本后提醒你动手除去她么?”


    第177章 八千里路


    ◎如果他死了就嫁给我◎


    “太后——”耶律休哥面上显出惊慌之色, 怎么也没想到主上会把如此大的秘密随口说出来,这样无疑是将自己所爱的女子送入死地。


    而萧念念本没有必要出战,不过是太后拿耶律休哥的性命相威胁, 二人虽算不上两情相悦,可萧念念对耶律休哥同样很看重, 这才被迫出战。


    眼下她已明白萧后此计专门是为了对付杨小九, 结局左右不过两种:若小九杀了她,耶律休哥便会暴怒,此人曾两天两夜不眠不休屠尽一整个奚族部落,只因那个部落里有人猎杀了他从小的玩伴——一只草原狼;若小九不忍心下手, 那么他作为统帅在军中的威信难免会被动摇,而辽国这边也没有什么损失。


    再则关于她是七杀星的秘密,怕是早就暴露了,不然太后也不会这么爽快揭穿。


    而且萧燕燕实非等闲,对命里之说向来不屑一顾, 在她眼里若死一个萧念念, 能换来一个如凶兽般暴虐的耶律休哥, 可比什么江湖术士所说的“杀破狼”有用的多。


    大风一阵阵刮过, 二人眼神碰撞, 纵然心间翻江倒海, 却只能相对无言。


    片刻,杨小九收起银枪大笑道:“太后确定她是七杀星么?这么急着让我动手, 我怎敢上当?”


    萧燕燕面色微变, 心下暗暗道:“他究竟是乱猜,还是已经知道所有的秘密?或者说他已经……这不可能……”


    将各种可能性在心头斟酌一遍, 又道:“杨将军, 你若投降, 本后将西平郡主赐予你,教你们夫妻团圆如何?”


    杨小九淡淡道:“我的命早已给了大宋,给了皇上,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动摇,太后娘娘不必再枉费口舌了。原本西平郡主是以辽国大将的身份出现在沙场上,我不该手下留情,不过不杀西平郡主乃是皇上口谕,非杨某本人之意,此事太后娘娘大约是没想到吧!”


    不杀自然是要生擒,眼见对方裨将上前抓萧念念。


    青云台上的萧后冷笑着命令耶律休哥动手,很快遮天蔽日的箭雨落下来,将宋军淹没其中。


    整个青云台就是座军械楼,辽国女主眼见大宋崛起,心知对方早晚会带兵北上收复幽云,故而早有计划,才命人建造了这样一座地上堡垒用以御敌。


    在她心里,大辽想要的何止幽云,又岂能容宋人将其夺回?


    宋军在这等从未遭遇过的强势攻击之下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只得仓惶撤离。


    战事几乎是刚开始没多久就结束了,宋军伤亡惨重,士气低落。


    这也难怪,整座青云台就像传说中的雷池,想要越过它攻占幽州几乎不可能。


    将士们聚集在大帐中商议,明日用重甲骑兵强攻云云。


    杨小九充耳不闻,想起临行前陈抟老祖嘱咐的话:“帝星将陨落于青云台……”不觉打了个冷颤瞬间清醒。


    “将军……”辛云关切地看着他,说起来二人都是赵匡胤的兄弟,自然要比旁人亲近些。


    杨小九抬手,“无事——”长叹一声接着道:“此前我在宫中遇到了陈抟老神仙,他早已料定我等此次会遭遇青云台之厄,还提醒过强攻难取,故而我打算夜探青云台!”


    青云台戒备森严,此前潜入的密探无一不是第二天一大早遭受“射鬼箭”之刑,身中一百多箭从高台上跌落下来,有些还是无头尸,其中不乏好手,故而这几乎是一场死局。


    众人本想劝主帅不要以身犯险,但是杨小九主意已定,朗声道:“我等大宋将士,除了保家卫国,亦要保卫皇上。整个青云台除了阻击我大宋军队以外,还藏着谋害皇上的阴谋。对我而言,为皇上而死即是为大宋捐躯,杨某人百死不悔。”


    这些禁军将士大多与皇帝关系密切,听罢纷纷动容,皆愿一起前往。


    既是夜探,人数自然不宜过多,最后挑了十一个人,分三人一组,打算分头潜入。


    每组手上都分了一张布防图,全是之前那些密探用命换来的。


    大宋密探组织隶属皇城司,名麒麟卫,时常身穿乌衣行动,且多以乌鸦传递消息。


    辽人自然不会提防出现在荒郊野外的乌鸦。故而就算密探被俘抑或被杀,只要能及时将消息递出,自然能为后继者提供重要线索。


    只是此图乃拼凑而成,并不完整,缺失部分多只用一条弧线代替,好在标出了其中一个军械库的位置。


    “先烧军械库,”杨小九低眉缓缓道:“如果遇袭时有机会逃脱,不要犹豫——”


    杨小九率先伸出手掌,“此番若真的魂归九垓,黄泉路上兄弟结伴!”


    众人的手掌纷纷叠放上来,辛云不由道:“为大宋,为皇上,亦为兄弟,捐赴国难,百死不悔!”


    众人齐声道:“捐赴国难,百死不悔!”


    十二名将士端起酒碗一口干掉,而后把碗摔碎在地,“出发——”


    离营之前杨小九把帅印交给曹翰,并告知这是皇上的意思。


    曹翰看了文书郑重接过,他镇守边疆数十载,皇帝一直待他不薄,金银财帛赏赐丰厚,况平生立志夺回幽云,留他压阵自然无后顾之忧。


    辽军大营扎在青云台后方,似乎并不防备宋人潜入,就像是吃定他们会有去无回。


    青云台高十余丈,利用飞爪百炼索爬墙,倒是很快顺利潜入。


    杨小九带着辛云和冯熙二人在暗夜中悄然潜行,很是小心,可没多久就遇上了箭袭,仓促之间三人即被冲散,各自奔逃寻找掩体。


    刚上来就暴露行迹,实在太诡异,不知道另外三组兄弟是否也如此?


    然则此刻却也不容他多想,几经腾挪,意外到了一处僻静之所。


    四周没有辽兵,只有一对男女坐在弯月下闲谈。


    杨小九几乎是一眼认出了萧念念,而伴在她身边的男子则是耶律休哥。


    “我知道你今日定然不开心,那个宋人——你是不是还在惦记他的死活?”耶律休哥握住她的手殷勤地问。


    萧念念幽幽道:“他曾经说过要把自己的命献给大宋和他大哥,就算是死了应该也无遗憾。”


    耶律休哥见她神色安宁无悲无喜,抓起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道:“还记不记得,你曾经说过如果他死了就嫁给我?”


    杨小九脑中“轰”的一声,也不知道自己是没听见萧念念的回答,还是她根本没有说,思绪纷乱,暗暗道:“这几年念念身边大约也是有人疼爱她的……就算我死了,也会有人好好照顾她……”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不亲自动手!”耶律休哥很是善解人意,“毕竟你还想要见雪蕊,如果我变成了她的杀父仇人,你大约也会觉得为难。”


    萧念念淡漠地道:“你不必事事为我和雪蕊着想,我们并不是你什么人。”


    虽像是碰了个软钉子,耶律休哥也不在意,絮絮叨叨道:“凭心而论,我真的想亲手杀了他,如果不是因为他,你至少不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萧念念叹息着摇头,“把我变成这个样子的人不是小九,是你的太后。”


    “太后要做什么无人能阻止,不过至少她答应过我会替你解毒!”耶律休哥摸着她的脸颊道:“我知道你一定会说太后在骗我,可至少她用你来激励我的时候,我会更加不要命。”


    静默片刻,耶律休哥突然笑道:“又有敌国奸细来了,希望今晚这批人中有杨琰,我一定要他死!”


    萧念念诧异,“你怎知有人来了?”


    “看下面的火把——”耶律休哥耐心解释,“那些宋人怕是到死也不知道为何他们一上来就会被发觉,想要在青云台藏身,简直做梦!”


    “为何?”萧念念心头害怕,不由自主问出来。


    “这是机密,不过说给你听倒也无妨!”耶律休哥微笑道:“因为青云台离地三丈以上的墙面都刷了洞冥草的粉末,他们踏墙而上,鞋底和衣服上都会沾上不少,走到哪里都会留下痕迹,可不就是活靶子?”


    洞冥草又叫发光草,接触人体之后会在夜间发光。


    杨小九闭目哀叹,幸好他和辛冯二人分开前,已经发现脚印会发光之事,故而他此刻脚上并未穿靴子,只是不知其它三组的兄弟是否也发现了洞冥草的阴谋。


    “我下去看看,若真是杨琰,怕他们应付不来。”耶律休哥似有些兴奋,“你累了就先回去休息,不用等我!”


    萧念念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一阵失神,喃喃道:“夷堇,你是大漠草原最勇猛的猎鹰,应该早日展翅翱翔,而不是被我困住……”


    虽说自己嫁给了一个宋人,可胡汉之分于她而言根本毫无意义,若定说有所偏向的话,她身为辽人自然偏向辽国。


    萧念念呆立片刻仰头叹息:“这么多年在小九心里,有大宋,有他大哥,我最多只能排在第三位,唯独夷堇一直都把我排在第一位……若非害怕为他招来祸患,我是不是早就动摇了?”


    “念念……”杨小九背倚着墙不自觉在暗处低唤一声。


    萧念念乍然一惊,回过头喊道:“小九——”


    第178章 壮志饥餐


    ◎是个要去偷会情郎的有夫之妇◎


    漆黑的高楼上阒无人迹, 只墙角掉落着一些发光粉末。


    萧念念心下一阵难过,喃喃道:“是你——对不对?是不是我刚才自言自语的时候你也听到了?”


    而今时过境迁早已物是人非,怕是连爱意也消磨的所剩无几。


    当初只觉能够结为夫妻已此生无憾, 可分开这么多年的他们是否还有足够的信念为了彼此苦苦守候?


    萧念念摇着头,自嘲地笑起来, 可能自己是真的动摇了吧!


    已得知洞冥草秘密的杨小九悄无声息干掉一个辽兵, 将其拖到暗处换下外袍和鞋袜,又跟着一队人前去围杀一起前来的禁军兄弟。


    他功夫了得,自然很快冲到前面,过了两招, 凑在崔彦彬耳边道:“脚下有痕,换装!”


    接着倒转刀锋,干脆利落杀退敌人,崔彦彬则趁机拖了具尸体,剥下外袍和鞋袜给自己换上。


    到处都是辽兵, 两人只进行了简短的对话:“王菽和朱桢两位兄弟呢?”


    “没了!”


    众人的目标地是西军械库, 若有兄弟幸存, 大约会在那里碰头。


    只是那等重地守卫森严, 说不定还会碰上耶律休哥。


    思虑间两人已重新混入辽兵中直达军械库, 好在只是寻常守卫, 并无熟悉的大将镇守。


    二人对视一眼,丢掉帽子动手和辽兵厮杀起来。


    和之前一样, 并不难应付, 几十个辽兵没多久就全被砍翻在地,杨小九一脚踹开军械库大门, 抬眼一看, 里面空空如也。


    暗夜中一支羽箭射中了崔彦彬, 火光迅速聚集过来。


    耶律休哥带着人施施然走上前,笑道:“又见面了,杨将军——”


    想起对方和萧念念之间的牵绊,杨小九本想嘲讽几句,可不待开口,却看到冯熙和辛云两位兄弟被抓,再加上一个崔彦彬。


    耶律休哥玩味地道:“如何?要不要投降?太后说了只要杨将军投诚,就把郡主还给你,准你夫妻破镜重圆。”


    杨小九低眉思虑片刻,竟没有过多犹豫,把武器丢掉,笑道:“若太后真的愿意成人之美,杨某又岂能不识抬举?与念念分开这么久,再不回到她身边去,难保有人不乘虚而入,不知我说的对不对耶律将军?”


    二人还打算唇枪舌战一番,却听得崔彦彬“呸”了一声大喝道:“杨琰,想不到你竟会为了一个辽国女子出卖大宋,是我崔某人有眼无珠,跟了你这么个主帅,你等着——哪怕是到了黄泉路上,崔某人也要将你剥皮削骨碎尸万段——”话音落举起地上的弯刀自刎身亡,横尸当场。


    杨小九握紧拳头,骨节一阵“咯咯”作响。


    被俘的冯辛二人亦心知肚明,崔彦彬是见自己身受重伤,唯恐连累众人才自我了断,当下也下了决心,朗声道:“杨琰,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叛徒,我等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话音未落,忽有三道人影从天而降,朝辽兵队伍中洒下满头火药粉,又将火折子一丢,炸的辽人四下逃窜。


    “周游——”杨小九暗松一口气,接过对方投掷过来的银枪。刺向耶律休哥。


    变故陡生,耶律休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自然落于下风。


    待人质被解救出来,杨小九已带着众人潜逃。


    挥开眼前迷雾,耶律休哥冷笑道:“想在青云台找到藏身之处,做梦!今晚你们全都要死在这儿——”


    ……


    汴京皇宫,月如钩。


    陈抟老祖笑呵呵地与皇帝夫妇在宫苑中饮茶,倒没有提要紧事,而是问道:“周娘娘,前些日子给你的话本可看完了?”


    “看完了!”嘉敏面上微红,也没多说话。


    那本《大辽艳后传》实在不是什么正经话本,把萧燕燕的许多风流艳史尽书其中,情辞之露骨,单只想起来就教人面红耳赤,故而她都是藏在枕头底下,趁无人时偷偷看。


    赵匡胤素来对话本之类的消遣不甚了了,端着茶盏,思绪却落在遥远的青云台,“老道士,你说一旦身陷青云台,可还有生路?”


    “生路难寻——”陈抟老祖捻须道:“不过也未必绝对没有。皇上不妨设身处地想一想,倘若是你自己潜入青云台,而后被发觉,会如何做?”


    赵匡胤立马来了兴致,思虑道:“先突围,找个地方藏身,再伺机而动,只是那等重地,藏身之处怕是难寻。”


    “那皇上会选择藏身何处?”陈抟老祖抿一口清茶,听他细细说来。


    赵匡胤侃侃而谈,“夜间在角楼仓库或者暗道,白天后厨或者马厩……”


    夜间隐匿行迹不难,只消避光,就无人能注意到他汉人的长相;天亮以后则不然,要找汉人多的地方才不太会引人注目,而汉人在辽国的营地里多只能做一些粗糙杂役,喂马劈柴搬运之类,自然是去后方,不过相应也会失去动手机会。


    陈抟老祖不动声色,“皇上有没有听说过洞冥草?”


    赵匡胤蹙眉,“未曾,那是什么?”


    “就是发光草,”嘉敏解释道:“是志怪故事里面讲的,人吃了那种草身体会发光。”


    “不吃也会发光,只要身上沾了洞冥草的粉末,大晚上走到哪里都是个活靶子。”陈抟老祖慢悠悠地道:“听说上了青云台的密探十有八九藏不住行迹,有没有可能是爬墙时身上沾了这种粉末?而此物只要接触人体就会发光,将它涂抹在墙体上,密探踩过何处,贴过哪里,皆无处遁形。”


    赵匡胤震惊,喃喃道:“潜入以后,先换衣装,小心避开墙体。可那里军事要塞,连仓库都有重重守卫,要去哪里找藏身之所?”说罢自摇头,也想不出合适的地方来。


    陈抟老祖顾左右而言它,“听说青云台督建之时萧太后时常去视察,总不会真的是去监工吧!”


    “不是监工去做什么?总不会是去私会韩德让吧!”赵匡胤随口一说,青云台开始督造之时正值耶律贤病入膏肓,身为皇后的萧燕燕难道还能如此荒唐不成?


    却听嘉敏怯生生道:“话本上说耶律贤临死之前跑去青云台捉奸,见妻子虽是和韩德让一起出现,却并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被生生气到吐血而亡,也不知是真是假!”


    “……”赵匡胤登时一阵沉默,堂堂一代辽主,这死法实在不体面。


    “若论保密,女人可能比男人做的好,有时候她们更擅长隐藏。”陈抟老祖继续低眉饮茶,“周娘娘,不如今晚你寻一处高楼训练一下皇上,教教他如何寻找藏身之所。”


    嘉敏大约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解释道:“老神仙是说青云台可能藏着萧太后与韩德让偷会的隐秘之所,那里应该很安全。”


    听起来是要嘉敏去找那种能够避开护卫,就连二人偷欢也不会被发觉的地方。


    赵匡胤很是讶异,他只觉嘉敏一直乖顺,怎会懂得如何藏身?却没想过是因自己的千呵百护,她才能一直做一个柔婉可爱天真无邪的美娇娘。


    其实她生性机敏活泼,只是少有用武之地,而今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虽然心里没底,也难免兴致盎然。


    再则若是照《大辽艳后传》的记载,自己此刻乃是个要去偷会情郎的有夫之妇,单只想起来,心就砰砰直跳,更别说跑到那种阴暗逼仄之地和心爱的男人肌肤相亲不要命的纠缠。


    好在是夜晚,烧红了脸也没关系。


    嘉敏抬起头幽幽瞧了夫君一眼,而后转身提起裙裾跑开。


    因体轻,加上常年跳舞,她走路几乎没有声音,而且姿态甚美。


    赵匡胤跟在她身后,沿着树丛迤逦前行,没多久跑到了水边。


    见四下无人,嘉敏蹲下玩了一会儿水,才又接着往前跑。


    赵匡胤暗笑,这么多年过去,嘉敏在他眼里依旧是一个活泼少女的模样,娇俏柔婉,轻易就能勾起他身为男人最原始的征服欲。


    如果这不是一场有目的的演习,他现在就会冲出去将她抱紧,在幽深的花丛里做一些只有月亮才能看到的事。


    脑中想着这些画面,嘉敏又跑远了,她竟真的很会躲,巡守的禁军无一人察觉,赵匡胤还差点跟丢了,立时全神贯注起来,不敢再多想那些销魂画面。


    大宋宫殿是在前朝基础上扩建,皇宫里面最高又有重兵把守之处,自然是藏着历代秘辛及其它重要事物的紫云楼,将近八丈高。


    那里最早是举办皇家宴会之地,在最高处可俯视整个汴京城,只是赵匡胤觉得浪费,改成了军械库和藏书阁,至于收纳机要抑或秘辛之作用倒是没有变化,所以楼里的情况相当复杂。


    因为潜上青云台是从最高处往下走,嘉敏思虑着先跑去顶楼再寻找藏身之所。


    以前赵匡胤只知道她会跳舞,每一次纵身起跳皆玲珑如飞燕,轻快迅捷,高度也不亚于江湖上那些飞檐走壁的轻功高手,而今才察觉她精湛的舞技竟真的能当轻功使用。


    眼见她扒护栏,或者跳到高处隐藏,赵匡胤都会惊出一身冷汗,深恐她摔下来,可她竟绕开重重守卫,安然无恙一口气跑到了顶楼。


    凭心而论大宋禁军的实力一直是件值得夸赞之事,可竟然防不住嘉敏这等毫无杀伤力的弱女子。


    不过仔细想来嘉敏在许多当面都很出色,只是因为她一直养尊处优,又时时被爱护,有没有本领都不打紧,故而大约连她自己也不会在意那些超出常人的技能,事事想着精进,以期取得令人瞩目的成效之类的——毕竟作为大宋后宫唯一的皇妃,她已足够引人瞩目。


    眼下赵匡胤还真是好奇,她究竟会选哪里作藏身之地?


    嘉敏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琢磨私会情郎必定是在阴暗处,要先背过月光,寻找那些不上锁且没有灯光的屋子。


    ……


    此时此刻,青云台上。


    杨小九和众人正路过这样一间背光且不起眼的屋子,反手一掌推开。


    只听得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道:“夫君,你回来了——”


    杨小九怔住,虽然看不大清楚,可这女子并不是萧念念,她为何叫自己“夫君”?


    第179章 笑谈渴饮


    ◎做男子汉的立的约不兴作废◎


    屋中没有光, 那妇人伸着双臂跌跌撞撞抱过来。


    杨小九这才意识到她是个盲妇人,也好在她看不见,只是青云台这等军事重地怎会关着这样一号人物?


    那盲妇人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夫君,我好害怕, 总是梦见太后发现了我, 派人来杀我,还好你按约定的时间来了,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


    “走……”杨小九惊诧,在这铁桶一样的地方谈逃走, 岂非痴人说梦。


    那盲妇人听他声音不大对,以为他是反悔了,慌忙拽着他手臂道:“我们快走吧!”


    杨小九不动声色跟着她进去屋中,见她在床头摸了一阵,按到一个机关, 几块地砖翻开, 露出一条地道。


    众人很是惊讶, 全跟着她一起下去。


    暗道里很黑, 周游打开火折, 几个人带着那盲妇人前行一段突然停下, 隔着墙听到一阵从军者皆很熟悉的声音——有人在放置兵器。


    军械库!


    “夫君,怎么不走了?”盲妇人小心翼翼地问。


    杨小九没想好怎么解释, 沉声道:“我不能走——”


    盲妇人这才听出不对劲, 几乎惊叫出声,被杨小九伸手捂住, “回答我几个问题, 我保证不杀你!”


    温热的眼泪沾湿了杨小九的手, 盲妇人惊惧地闭上眼点头。


    杨小九见她已吓的四肢瘫软,遂放开手问道:“萧太后为何要杀你?”


    “你们不是太后的人么,怎会不知?”盲妇人惊诧地抬头,茫然四顾。


    杨小九斟酌着道:“我们不是太后的人,是先帝的人!”


    青云台捉奸一事闹的人尽皆知,耶律贤活生生被气死,照道理论他的下属自然也恨萧燕燕入骨,这番谎话也容易教人信服。


    果然那盲妇人信了他的话,苦笑道:“都是萧燕燕那毒妇害了主上,也害了我和德让。她和德让有情,可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她进宫做了那么多年皇后,却始终不肯对德让放手。后来我与德让成婚,生儿育女夫妻美满和乐,她却逼着德让杀我——尤其是在主上驾崩以后,更是将我视作唯一的障碍,一定要我死才罢休!德让没有办法,就给我服毒要我假死以骗过她,然后偷偷把我安置在青云台,想要找机会把我送去宋国安身,这个暗道也是他在督工之时命人偷偷建造的。你们也看到了,我虽未死,可眼睛瞎了,若夫君再弃我,必然没有活路。今晚是夫君和我约定好要离开的日子,可我却碰上了你们——”


    此时去探查暗道的周游已回返,淡淡道:“暗道没挖通,尽头是堵墙,这里多半只是给你暂时藏身用的。”


    杨小九叹息不语,事情明摆着,韩德让的确尚对发妻有情,只不过不足以令他抛弃高官厚禄亡命大宋,说那些谎话大约只是为了安妻子的心。


    生恐这可怜的妇人想通以后会发狂,当即道:“韩夫人,主上死的冤枉,我等今晚要去刺杀萧后,如若功成,想来韩将军也能回到你身边,你且耐心等着可好?”


    “若是不成呢?”韩夫人脱口而出,话音落也觉不妥,擦干眼泪道:“此时此刻,世上怕是没有人比我更想萧燕燕死!这么多年来,夫君虽与我琴瑟和谐,可却也不曾忘记过她,我甚至觉得若我们两个只能活一个,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萧燕燕。也罢,你们要杀那个毒妇,算我一个!”说着把头上的金钗取下来,“这是我留着绝命用的暗器,上面沾着剧毒,见血封喉,你拿着,或许用得上。”


    听见有剧毒,冯熙上前代为接过,用布包好了揣进怀里。


    韩氏体弱,缩在墙角哭了一阵就睡过去。


    杨小九等人低声筹谋,要在天亮以前摸到军械库的位置趁机放火。


    周游加入禁军以前家里经营着爆仗作坊,自小和火药打交道,便决定带着自己的两名弟兄前去点火,至于爆破面临的风险却只字不提。


    杨小九心底悲凉,也不多说什么,取了些暗道里存放的酒食,六人对饮过后调头上去。


    凭着估算找准军械库的位置,不出意料外面有重兵把守,杨小九三人率先杀出去吸引敌人,周游一行则前去撞开大门,冲进去放火爆破。


    这次军械库是满的,可耶律休哥等在里面,拿着连珠弩箭对准三人。


    那弩箭一次可连发三箭,周游等人避之不及,皆遭了暗算。


    杨小九这边刚杀穿敌甲,就听到耶律休哥大笑着从军械库中走出来,四面又涌来许多辽兵将他们团团围住。


    耶律休哥拿着连珠弩负手道:“这点本事也想纵火烧武库,要是你们大宋的皇帝知道主帅撇下军队带着一帮人来送死,你说他是夸你勇武还是骂你愚蠢?”


    杨小九见他伤了三位兄弟的性命,一时激愤,朗声道:“我大哥乃是草莽豪杰,在他眼里,家国大义和兄弟义气同样难能可贵,愚蠢的不过是那些自以为掌控了一切的狂徒罢了!”


    话音落踢起地上的长枪疾攻而来,携风带雨势若雷霆。


    耶律休哥不敢怠慢,举刀格挡,他向来自持勇猛,可不得不承认若论单打独斗,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汉人武学博大精深,再碰上赵匡胤这个旷世奇才,年仅十八岁就练成了赵家祖传的蛇盘七探枪,又兼容诸家枪法之所长,创出六合霸王枪,更有盘龙棍法和赵氏长拳流传于世,民间百姓都将他称作“武宗圣祖”。


    六合霸王枪前后经过三十年才至臻完善,所有兄弟只有杨小**全了,今晚也是第一次武力全开,杀伤之巨简直令人毛骨悚然,辽兵冲上来多少死多少,耶律休哥拼力抵挡,却也只有保命的份儿。


    此人纵横大漠草原多年,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惊惧之色,那一刻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个宋将不是来送死的,是来灭辽人的!


    若非韩德让前来助攻,他今晚只怕要成枪下亡魂。


    可即便辽国两大名将前后夹击,也难抵六合霸王枪之威力。


    双方正杀的不可开交,军械库突然爆发出一阵轰鸣,连墙壁也被炸穿。


    却是周游手拿点着的炮仗大笑着跑出来,“辽狗,告诉姓萧那娘们儿,凭她气死亲夫还抢别人丈夫的做派,还是别出来丢人现眼了,快些夹着尾巴滚出幽云——”


    话音未落,突然有数支羽箭射穿他的胸膛,鲜血登时如水注一样自他口中流出来。


    辛云崩溃大喊:“周大哥——”


    周游四肢开始颤抖,剧痛中却想起了此生最快意之事:


    六年前洛阳牡丹花会,他尚是一个无所事事的游侠儿,在朱雀街上看热闹,碰巧那天还开了斗酒会。


    规则很简单,先掰手腕,输了的人喝酒,喝醉退场。


    这等游戏民间常玩,他原本无甚兴致,可听说来了个厉害的,从开场到现在连个掰手腕赢了他的人都没有,就凑上前去看。


    当时他还不认识大宋的皇帝,只觉对方单只坐着时那等不动如山的气势已令人心折,不由赞叹道:“好俊的身手!”


    再一瞧对方的面容,老大不开心——堂堂男子汉,脸长这么俊干吗?忒没出息!


    然后又瞧见对方身边站着一个美的不像话的绝色娇娘,不时举着帕子给他擦汗,浅浅一笑,令满城牡丹黯然失色。


    周游直惊的目瞪口呆,一瞬间也顾不得有没有出息,自己也想长那么俊。


    后来就下场来掰手腕了,第一局有些分心没掰赢,端起满满一碗酒一饮而尽。


    然则高手过招只在须臾,赵匡胤已察觉到他的不凡,又开第二局,他拼尽全力,成了第一个掰赢的人。


    赵匡胤在四下惊叹声中喝了罚酒,又开始掰第三局,第四局……


    二人斗了很久互有输赢,见他今日已经满饮七大碗酒,嘉敏忽抓住他的手臂,担忧地摇头。


    赵匡胤立时笑道:“这位壮士腕力惊人,朕认输了!”


    “朕……”周游尚未清醒过来,四下百姓已经跪了一地,高呼“皇上万岁”。


    赵匡胤是何等英雄豪杰,怕是连大宋的三岁小儿都知道。


    可周游却只记得那天洛阳的风很软,满城弥漫的香气连他这等牛嚼牡丹的堂堂男子汉也觉风雅到了极致。


    他没有下跪,而是站起来喃喃自语:“我赢了皇上——”


    “我赢了皇上——”他大叫着一蹦三尺高。


    然则也无人治他无礼之罪,皇帝带头笑起来,还问他愿不愿意到军中效力。


    周游点头如捣蒜,连放在客栈的行李都不要了,直接跟着皇帝的车驾回汴京,却又刚好撞上有人行刺。


    他拿自己的血肉之躯堵住了射向皇帝的箭,事后大难不死,还笑着说自己皮糙肉厚,中个十箭八箭也不会有事。


    二人不过是上午才认识,他还连个兵都不算,就能舍身救驾。赵匡胤在心底已经将他视作兄弟,回去就封了禁军都虞侯的官职,直属都点检麾下。


    当时禁军大营里救过皇上的人不止一两人,可赢过皇上的就只有一个周游,是以他刚来就成了大人物。


    只是仔细琢磨,皇上再和他比拼之前已经和别人掰了老半天,自己怎么看都有些胜之不武,越琢磨越不是味儿。


    碰巧有一次殿前值守和皇帝闲聊,就提出找机会要实打实比一场,看看他周游是否真的能赢过天下称道的武宗圣祖。


    他这豪爽个性十分对赵匡胤胃口,对方大笑着一口答应。


    可这些年始终未寻得机会,周游一直引以为憾,倒下之前嘴角尚带着笑:“皇上,咱们做男子汉的,立的约不兴作废,下辈子我周游还在洛阳等你——”


    炮仗点了满地的火药,火药烧着了浇着火油的弓弩,大火又不停点燃火药,整个军械库登时烟火弥漫。


    一起烧着的还有周游的尸体,噼里啪啦的炮仗声将他崩的血肉模糊。


    ……


    汴京,紫云楼。


    赵匡胤犹追着嘉敏的脚步前行,忽听得头顶一阵声响,却是挂在廊檐下的一个牡丹花纹样的铜铃带着流苏掉落下来,他伸手去接,正好坠入掌中。


    ……


    见兄弟惨死在眼前,杨小九四肢僵硬,六合霸王枪也停下来,低头无声落泪。


    武库被毁,辽帝耶律隆绪震怒,抢过侍卫手里的弓箭,站在高处瞄准杨小九,自背后将人射穿。


    ……


    黎明时分,辽人在青云台上架起了刑架,上面绑着一具无头尸。


    太后萧燕燕并辽帝耶律隆绪站在最高处,朝着巡守的宋军喊道:“宋贼杨琰不自量力,夜探青云台,被我大辽将士斩首。然则此贼与我辽人不共戴天,就算是死了,本后也绝不放过他!”一抬手指向那无头尸身怒喝:“都给我射他——”


    登时密集箭雨射向那无头尸,直到把他全身都扎满。


    萧念念失魂落魄跑来,却只能观看射鬼箭的全过程。


    没有头,只有扎满箭的躯壳,会不会不是小九?直到萧后冷笑着把一个手环丢到她面前。


    那是自己的东西,小九一直随身携带,只是白色的羽毛已经染血。


    她登时双腿一软倒地不起,满脸泪痕爬过去捡起手环抓在手里。


    萧后看着她肝肠寸断的狼狈模样,心头甚觉快意,接着下令:“把尸体丢下去还给宋人!”


    眼见辽兵上前把尸体解下来,萧念念颤巍巍站起来阻止,“不要——夫君——夫君——”


    耶律休哥拦住她,任她伸长手臂嘶吼也不肯放她过去。


    尸身从十余丈高的地方掉下去,直摔的筋断骨裂,萧念念只觉自己好像也随着小九跌落下去,摔的肢体飞散四分五裂。


    只安静片刻,又听萧后朗声道:“耶律将军,此番诛杀杨琰,你当居首功。本后答应过你,杨琰若死,西平郡主就是你的,就恭喜将军抱得美人归了!”


    耶律休哥低眉叩拜:“多谢太后!”


    万念俱灰之下,萧念念突然抢过侍卫的弯刀砍过去,被耶律休哥一掌打的倒地吐血。


    萧后斜睨她一眼竖眉道:“你最好乖乖听话,否则本后就把你和姓杨的生的那个孽种也像你一样从头到脚挫磨个遍——你总不会天真到以为她人在宋国皇宫,本后就毫无办法了吧!”说罢仰头大笑着离去。


    萧念念脸颊贴着冰冷的地面,再无力做任何抵抗。


    寻常女子死了丈夫还能着丧服,她却被强行换上一身喜服,坐在喜帐里等待新丈夫的到来,美丽的眼睛里全是泪。


    夜半时分,耶律休哥走进来,懊恼地解释道:“郡主,不是我动的手——”


    萧念念不置可否地冷笑一声,“是不是有什么关系,还能耽误将军你洞房花烛?”说罢自行将衣裳褪去,满眼倔强,“我不过是太后赏赐给将军的一件战利品而已,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


    【作者有话说】


    友友们,我胳膊受伤了,疼的抬不起来,就跟当老师嗓子哑了一样,一点办法都没有。


    小说写到最后十几万字,几乎每章都是关键剧情,真的很不想渣更,尽量三天更新一章,六月底大概能恢复日更。


    数据很渣,读者很少,所以特别珍惜每一个读者。


    虽然这本书的男主传统到毫无特殊之处,可是他是我写过的最喜欢的人物,哪怕是以后写了新的书,可能也不会再有让我自己这么喜欢的男主了,所以绝对不会坑,暑假肯定能更完。


    很对不起每天追更的读者,请原谅我。


    第180章 白日登山


    ◎下辈子一定好好给你当丈夫◎


    萧念念乃是辽国第一美人, 艳丽逼人,美的夺目,美的嚣张。


    辽国有多少男人对她有非分之想, 更何况是自幼就对她一片痴心的耶律休哥。


    看着那副绝美躯体,耶律休哥瞬间不受控制地狂性大发, 冲过去将她压在身下, 禁锢她,肆意地吻她。


    原本萧念念以为自己可以承受这一切,可当这男子真的要侵犯她,却禁不住惊声尖叫, 大声哭着哀求:“不要……不要……”


    耶律休哥虽略有动容,可他忍不住自己强烈的占有欲,动手扯下她最后一件衣裳。


    萧念念心魂俱散,“救命……娘……救命……”


    竟真的有人冲进来一刀砍在耶律休哥背上,将他砍晕。


    血珠溅在萧念念脸上, 她蓦然睁开眼, 却瞧见了杨小九的脸, 哭着从床上坐起来, 和他拥吻在一起。


    穿好衣裳, 杨小九拉着她的手避开重重护卫, 进了一间幽暗逼仄的密室。


    萧念念也不知他怎会在青云台找到这样一个藏身之处,可眼下哪里还会想问这些?


    杨小九紧贴着她, 她的背贴着冰冷墙壁, 身体却滚烫如火。


    除开几乎要人命的蚀骨相思,这一天一夜在青云台所历之事已足够令杨小九失去理智。


    身上的伤口仍在灼痛, 他却什么也顾不得, 用力吻住心爱之人, 粗鲁地扯下她的衣裳,挫磨那副娇软销魂的躯体。


    萧念念被他抓的生疼,却咬着嘴唇任他为所欲为,身体由一开始的紧绷渐渐筋酥骨软,毫无招架之力。


    似恐她拒绝自己,杨小九霸道地把她的两条手臂拉高死死按住,一边亲她,一边褪去最后一件贴身衣物,而后将她抱起来,纤美的腿缠在腰身,躯体瞬间碰撞。


    只是墙壁粗糙,他力气又大,这样下去恐会受伤。


    晕眩中的萧念念又被他抱着睡卧在一堆衣物上,他似乎冷静了些,可依旧极具侵占性,手掌贴着她的脖颈一直向下滑,抬起她的腿,绕过膝弯与她十指紧扣,整个人如烈火一般灼烧她。


    二人抵死纠缠,就好像这是他们活着的最后一刻,极致的疼痛,极致的欢愉。


    自始至终,萧念念没听见他说一个字,只能听到那低沉的呼吸声,还有脱力之前他咬的咯咯作响的牙关。


    纠缠过后他陷入了昏睡,伤痛加上高烧使得噩梦连连。


    昨晚目睹了周游之死,辽帝耶律隆绪在他背后放冷箭,冯熙冲过来替他挡下,他才幸免于难,带着辛云杀出重围,天亮之前却又失散。


    好在误打误撞看到麒麟卫留下的标记,才找到这间密室暂时藏身。


    至于那具被射鬼箭的无头尸体,不出意外是为他而死的冯熙,萧后此举乃是欺诈宋军,要教他们误以为主帅已身亡。


    不过这件事他尚不知晓,一直在密室等到天黑,准备前去刺杀萧后和辽帝,路上又听见侍婢议论萧念念被赐给耶律休哥之事,就寻过来将她带走。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一个跑来青云台送死的男人,还拿什么保护心爱之人?比起来念念嫁给耶律休哥才是更好的庇护。


    可当他亲眼看到爱妻被其他男人侵犯,亲耳听到她喊“救命”,便什么也顾不得了,冲进去一刀砍翻对方,抱走了念念。


    他身受重伤,又因禁军兄弟惨死而大受刺激,原不该放纵,可越是如此,越难保持清醒,就这样让自己的身体和意志一起土崩瓦解,冲到了生死边缘。


    好在萧念念曾设想过两人可能一起逃命的情形,早早准备了一个包袱,清水药物酒食全都装在里面,临行前也没忘带走,现在一一派上用场。


    杨小九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少个日夜,只知道念念一直在他身边殷勤照顾。


    期间密室似乎来了人,萧念念与她大打出手,而后激烈争吵:


    “你当真要为了这个男人而走上死路?这世上哪有男人真正值得去爱?那个韩德让表面上舍不下发妻,可当他看到自己夫人的发钗从宋人身上掉下来,想着秘密藏不住了,就打算在萧后发现之前亲自动手了结妻子。他那夫人倒是个明白人,在他寻去之前就服毒自杀了,只留下一句’下辈子别再见了‘。念念,男人的爱全都充满了算计,一旦你威胁到他们的权利或者家国,他就会毫不犹豫置你于死地,就连你娘都是你父皇所杀,即便如此,你还敢相信男人么?”


    “我不相信小九会杀我,若他真的要杀我,我会在他动手之前先动手杀了他!”


    “呵……你并没有自以为的那么刚强,只怕到时候只会在自嘲中悲哀的死去,比起来萧后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只要她肯下令放过你,你就还有活路。若是继续和这个宋人纠缠,便是通敌叛国,你非死不可!让开——让我杀了他——”


    “那你就先杀了我——怎样,不敢么?是不是杀了我,就无法跟萧后交待?这些年你们炮制了无数毒药去谋害宋主,可他偏偏是世间罕见的抗毒体质,试了那么多次都没有成功,才养出我这么个身中十几种剧毒的怪物!是不是过段时间我再服下最后一味毒药就大功告成了?这世间唯一能毒死宋主的人就是我,可必须是活着的我,对不对?”


    “是谁告诉你这些?”


    “哼……自从知道宋主身上有醉春宵遗毒,你们就开始研制各种能加速他死亡的剧毒。萧燕燕之前逼我嫁给晋王,好伺机刺杀宋主,其实她根本就没指望我能成功,而只希望我在宋主面前流血而亡。”


    “一派胡言——”


    “以前我总不明白你们为何要把鸩羽千夜作为一个药炉保存起来,后来才知道它的作用就像是一个药引,任何毒药碰上它毒性都会大增。而且此毒用起来神不知鬼不觉,只需让我流血即可。当年我和小九私奔住在听莺阁,月里朵突然前去刺杀我,宋主也去了,在那之后他就大病了一场,可却依旧安然无恙地活了下来。一计不成,你们又开始在我身上试新的毒,弱水三千、断魂散、月蟾酥、无生草……最后一味是牵机药对不对?等这些毒药全部在我的骨血里汇集,就算是罕见的抗毒体质也必死无疑。”


    “既然你全都知道,那么也该清楚,只需要等到宋主殒命你就自由了,何必要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


    “我不过是想救小九而已,如果他死了,我有一百种方法教你们不能如愿。像我这样的女人,就算能活下去,也不过是继续给人当棋子,我厌了!”


    那人走后,萧念念精疲力尽回到杨小九身边,紧抱着他闭目睡去。


    醒来时天已大亮,阴暗的密室里透出些许亮光,杨小九站在太阳照射下来的地方低眉沉思。


    萧念念坐起来勉强微笑,正想着说着什么,却听他先开口道:“我刚才听见外面的人说他们抓到了阿云。”


    那天他和辛云各自奔逃,心里都知道被抓是迟早的事。


    辛云虽然武功弱一些,可打小就机灵,躲去了马厩,又以剧毒毒死上百匹辽国战马,若非如此,也不会这么快被抓。


    萧念念不认识辛云,可一听就知道他们是同伴,遂道:“他们是故意将消息大肆传递,好引你出去送死!”


    “我知道!自我们上了青云台,就没打算活着回去。”杨小九叹息一声回来她身侧,捧起她的脸道:“念念,我将性命托付给大宋,只给了你一颗心,可你却把所有的一切全都给了我……我……”


    萧念念抬手压住他的嘴唇,蹙眉道:“我不想听你说什么抱歉的话,也从不想你为我做什么。”说着松开手,转身背对着他道:“其实最初我知道自己喜欢你的时候,就已经想过最坏的结局,所以一开始只是打算和你春风一度,然后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各奔东西,可命运偏偏又将我们纠缠在一起,教我们越陷越深。说到底你何曾对不起我,是我根本就不该去招惹你……”


    话音未落手臂突然被杨小九抓着,往身前一带,整个人又贴在了墙上,一阵唇舌交缠。


    爱上这样一个女子,对任何男人而言都绝非幸事,可爱就是爱,哪里说得清楚究竟谁对不住谁?


    两人亲了很久才分开,杨小九摸着她的脸颊道:“下辈子……我一定好好给你当丈夫,不因为任何人任何事离开你,每天都陪着你……好好的照顾你……”说罢他便转身而去。


    萧念念没有睁开眼,僵立着独自落泪。


    青云台最高处,辽人把辛云绑在射鬼箭的刑柱上,打算在太阳升起来之后开始行刑。


    此时此刻,宋主赵匡胤自兵器架上取了长枪步到庭院中。


    而杨小九也提着枪,在辽兵惊恐的目光中走上来。


    遍身是伤的辛云看见他来,一时连眼睛里都闪着光,开心地笑起来。


    两个人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没有惊惧,没有泪水,而是互相微笑。


    辽人上到太后皇上,下至普通士兵皆面面相觑,不怕死的不是没见过,笑着去死的还是头一遭。


    一片茫然不解中,无数辽兵又围过来。


    杨小九也不多话,只道:“阿云,你一直都想学六合霸王枪,平日里没多少机会教你,今日且看清楚了——”


    同一时刻,庭院中的赵匡胤长身而立,横枪一扫,接连几个空翻,银枪陡然高挑,朗声喊出来:“朝天式——”


    青云台上的杨小九亦喊出一招“朝天式”,不过枪锋所到之处血花飞溅,倒了一地辽兵。


    当初他学六合霸王枪之时,时常跟着赵匡胤一起练,而今兄弟二人身在不同的地方,却在同一时间使出了同样的招式。


    “百鸟朝凤——”


    “百鸟朝凤——”


    “七探蛇盘——”


    “七探蛇盘——”


    “白蟒翻身——”


    “白蟒翻身——”


    “野马跳涧——”


    “野马跳涧——”


    六合霸王枪乃是集前人枪法之所长,从西楚项羽的霸王枪至五代高思继的白马银枪融会贯通而成,其吞山蹈海之气魄,即便亲眼所见亦难以形容。


    辽人被杀的胆寒,萧后怒而下令:“行刑——”


    这次却并非数百支羽箭齐发,而是一支一支的射。


    辛云口吐鲜血痛苦不堪,恍惚间好像看到赵匡胤的影子从杨小九身上闪出来,两个人挥舞着一样的长枪,宛若天神下凡杀灭无数辽兵。


    看着看着便笑起来,连不断射穿胸膛的羽箭也没那么疼了,仰头道:“二哥……二哥……阿云下辈子还要跟着你……跟你一起捉蛐蛐儿……挖地瓜……一起当兵……一起打仗……一起……”


    辽人见杨小九杀招更猛烈,数箭齐发,射中辛云喉咙。


    他口中登时血流如瀑,再也说不出任何话,只能模糊想道:“二哥,跟阿云一起回家吃饭——”


    幼时的赵匡胤经常挨母亲打骂,有时候气不过从家里跑出来,总是饿着肚子。


    辛云听到他夺门而出的声音,总会跑出来跟在他后面喊:“二哥,跟阿云一起回家吃饭,吃完了我们一起玩弹弓——”


    幼时洛阳街头,辛云拉起赵匡胤的手,两个孩童望着彼此,仰起头欢快地笑,眼眸明亮如星星。


    断气之前,辛云幽幽重复着幼时的话:“吃完了我们一起玩弹弓——”


    他的眼前闪出了两个孩童手拉着手一起跑回家吃饭的身影,后来是穿着龙袍的赵匡胤在焦急唤他,“阿云——阿云——”


    可是却再也叫不醒他了,“阿云——”


    “阿云——”杨小九大喊,“还有最后一招——盘龙六合——”身躯如狂风一般拔地而起。


    庭院中赵匡胤亦拔地而起,“盘龙六合——”


    青云台上一阵血雨飞溅,杨小九飘然落下,周身十步之内无一活口。


    辛云合上眼,耳边好像听到赵匡胤在说:“二哥带你回家——”


    最后的杀招用完,杨小九扶着长枪半跪在地吐血不止,辽兵远远围着,暂时不敢上前。


    而赵匡胤扶着兵器架大口喘气,片刻披上铠甲跨马疾奔。


    他昨日已到了幽州附近,而今骑马过来青云台只消一时半刻。


    即使看到杨小九身受重伤,萧后也不敢贸然再命人上前,打了个手势,辽兵即解开绑着辛云的绳索,把他的尸体推下去。


    赵匡胤翻身下马跑过去,抱起辛云被射穿的身体,又仰头看一眼十余丈高的青云台,隐忍的怒火似要将这堡垒烧穿。


    杨小九则张口吐血不止,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萧后大喜,辽兵齐齐亮出弯刀围上来……


    【作者有话说】


    寒鸦太丧了,大宋暗探的名称改成麒麟卫了(*∩_∩*)《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