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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明君和他的小妖妃》 第151章 菩提夜雪(下)
◎非生来善恶不分◎
“婆婆把我从床上掀下来, 抓住我的脖子连扇十几耳光,骂我说:‘你这个下贱的娼·妇,连自己公爹都勾引上床, 修儿,还不来管教管教你的好老婆?’”
“我满眼都是泪水, 看着韩修走过来, 想着夙日的恩爱,他一定会相信我的,可很快他的拳头打在我脸上,一拳又一拳, 学着他娘的口气骂我:‘贱人!你都干了什么?’”
“我脑中嗡嗡响,也听不清楚他究竟骂了些什么,大概就是淫·妇畜生之流吧!安儿哭着喊爹,一直说是阿翁欺负娘,是阿翁欺负娘——他让孩子住口, 不准污蔑阿翁, 还打了他, 越打越凶。安儿满脸是血, 哭着说‘爹你别打我, 安儿不敢说谎——’囡囡吓坏了, 张口去咬他,他想打女儿, 却犹豫了……那一刻我以为他下不去手打女儿, 可只过了一会儿,他就把女儿抱起来摔出去, 摔了很远, 摔的奄奄一息。”
“我爬过去, 想护住孩子,婆婆冷着脸走过来,踩在我手上,我挣脱不了,韩修这时候又回头来虐打我。血水蜇疼了我的眼,我什么也看不清楚,模模糊糊听见孩子在哭,可我只能小声喊着他们的名字,想让他们知道娘还活着。”
“我想着他们打累了大概就会放过我们,这个时候却听见婆婆对韩修说:‘这两个孽种什么都看见了,怕是会往外说,败坏你爹的名声,留不得!’我吓的一下子清醒过来,抓住韩修的衣角哀求他不要伤害自己的亲骨肉。婆婆冷笑着说:‘亲骨肉?我看安儿长的一点也不像他爹,反倒是像他阿翁!修儿,你这个没出息的,连养的孩子都不是你的,怕不怕将来被人说他们不该叫你爹,该叫兄长啊?’”
“我不相信韩修会这么糊涂,会去怀疑孩子不是他亲生的,直到他拿出金鹧鸪要喂给两个孩子喝。我死死抓住他,问他怎么可以毒死自己的亲生骨肉,明明过去的七年他曾是那般疼爱他们。他一脚把我踢开,大声咒骂说都是因为我这个淫。妇做出的丑事连累了两个孩子,他要我们三个都去死!安儿喊着爹,说自己害怕,不想死。他看着自己的儿子,很久下不去手,就转头想把毒药喂给囡囡。囡囡睁开眼喊爹,他跪在囡囡面前大哭起来。”
“婆婆等的不耐烦,走过来抓住他的手把毒药生生灌进囡囡嘴里。我嘶声哭喊,囡囡太小了,毒药又多,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就没了气息,全身变成金色,连流出的眼泪都像是一颗颗金珠。然后是安儿,他也倒下来,身体和妹妹一样变成了金色。”
“所有人都知道自我嫁入韩家,未曾见过公公之面,他是在我两个孩子出生以后才回来的,囡囡和安儿怎么可能是孽种?两个孩子都死了,最后轮到我,韩修抓住我的头发把我拽起来,哭着控诉自己时运不济娶了我这么个淫·贱货色,让我赶紧下去陪两个孽种。可你猜怎么着,我没死,有人救了我——”李娥姿仰头哈哈大笑,笑的撕心裂肺,状若癫狂。
赵匡胤跟着她掉眼泪,只觉这么多年所见过的听过的故事如这般凄惨亦是极少,甚至无法判定她灭夫家满门是对是错。难怪她会害怕自己杀的人不够多,变不成厉鬼邪神,想来是害怕地狱的鬼更凶,自己不够能耐看护一双儿女。
后面的故事她已没有力气讲下去,看着赵匡胤道:“皇上,你哭是因为同情我么?”
赵匡胤点头,说不出话。
“那你可不可以答应不要将我砍头?囡囡和安儿见到没有头的娘一定会害怕的。”李娥姿幽幽道:“明晚十五,钱塘江有大潮,可否将我沉江,让我随潮水而去?”
“好!”赵匡胤答应下来,转身走出大牢。
夜半三更可真是冷,冷的全身打颤,回去之后脸上还带着泪。
嘉敏慌张地给他擦干,问发生了什么,他却是摇头道:“我不想说,想去睡。”
待躺在床上,却抱着嘉敏落了一夜的泪,第二天醒来,眼睛肿的发胀,一直拿手帕冷敷才好些。
听说李娥姿被判沉江,百姓激愤,纷纷叫嚣要将其碎尸万段。
赵匡胤充耳不闻,反还下令将士阻拦百姓,确保行刑之时不会有人伤到死囚。百姓慑于官家之威,只得跟在军队后面一直到了钱塘江,围观凶犯沉江。
赵匡胤亲自到场相送,嘉敏伴在身旁。
照沉江的规矩往往是要在犯人背上绑上大石,赵匡胤只命人绑了她的手,毕竟钱塘大潮之下绝无生还可能,百姓也就不多言。
月亮升起来,潮水将至,在她举步孤身赴死之前,范云突然问道:“李夫人,范某向你打听一个人,你可曾见过柳宿昔柳姑娘,她现在是否还活着?”
……
潮声越来越大,赵匡胤护着嘉敏后退,月光洒在李娥姿身上,这罪孽深重的女子背对着众人朝江中走去,想起来故事还没有讲完,就一边走一边张口吟诵:
“越女颜如玉,十五为君妇。
比翼连理枝,共结双生子。
大儿色清澈,稚女容姝丽。
儿女绕膝下,承欢七年余。
七岁生辰宴,阿翁辱吾女。
告知于吾夫,欲携儿女去。
阿翁狠如狼,阿奶毒胜虎。
子女皆被俘,吾亦遭凌辱。
夫君不相护,反欺子与吾。
先以拳脚加,后戮子与女。
女亡母断肠,子死母悲苦。
绝处逢生路,夜夜闻鬼哭。
但思报此仇,无惧黄泉路。
三载练功成,山河稀如故。
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
夫若见鬼魅,拔剑砍杀吾。
……”
直到此时赵匡胤才听到故事的后半段……
当初桓襄救了她,问她想不想报仇。李娥姿原本身上就有几分功夫,又跟他学了三年,筹划着回韩家报仇,碰巧有一天在出云山下碰到了韩修。
韩修以为撞见了鬼,拔剑就来砍。
李娥姿这三年来无时无刻不想着复仇,武功突飞猛进,一刀就砍了他的手臂,然后跟在他后面杀去韩家。
她吹着龙笛,幽冷的曲声直把韩家大门撞破,温柔散经风散进去,所过之处韩家人纷纷倒地不起。
她拍醒韩修,给他吃了温柔散的解药,然后让他把家里的毒药金鹧鸪找出来,亲手喂给自己的爹娘、兄嫂、侄儿女,不肯喂就用刀砍他。
韩修不敢迟疑,一个个灌过去,至亲全都死在他手上,其他人更不肖说,不用刀他也灌的很快。等毒死了所有人,爬到李娥姿脚下,想来抓她的衣角苦苦哀求:“姿儿,我已经都按照你说的做了,你饶我一命吧……”
李娥姿大怒,举刀把他另一条手臂也砍下来,悲愤道:“当初我也是这么哀求你放过囡囡和安儿,你放过他们了吗?不要告诉我你怀疑他们是你爹的种,你明明什么都知道!”
倒在血泊里的韩修涕泗横流,“我知道他们是我的亲骨肉,可我怕我爹!他有很多儿子,不会在意我的……其实自你嫁给我那一日我就一直提心吊胆,我此生从未见过如你这般的绝色,甚至觉得我爹也没见过……我又欢喜又害怕,惶惶不可终日,可最可怕的事还是发生了……姿儿,你知道吗?我真的好爱你,也爱着我们的一双儿女,如果……不是我爹,我们一家人一定会很幸福的!”
听他如是说,李娥姿仰头大笑,笑的无比凄厉,“你为了活命谁都可以杀,就算没有你爹,换成是别人,你照样会选择杀害自己的妻儿!韩修,你知道整个韩家最该死的人是谁吗?是你——身为丈夫和爹爹,你不能成为依仗,至少不能帮着别人谋害我们,可是你呢?你打孩子,你亲手把毒药喂到他们嘴里去,怎么?你当那是桂花蜜酿啊!要不要你也来尝尝滋味如何?”
韩修大骇,虽然双臂尽失,可他依旧怕死,摇头泣道:“姿儿……别杀我……别杀我……”
李娥姿抓住他的头发,将他拽的仰起头,就像当年他对自己所做一模一样,“你给我喝——”
一壶毒酒尽数倒进他嘴里,还没喝完人就断气了,眼泪凝成颗颗金珠,和囡囡死前一模一样。
看着满地的死人,李娥姿从后院挖出一双儿女的尸骨,拉着他们走出韩家,走一路撒一路纸钱。
大仇得报之后,桓襄开始命令她灭门一些武林世家。原以为自己会恐惧杀人,可真到了那一天,却出奇的平静,灭完门就撒纸钱,人人都知道这件事是她干的,菩提夜雪的名号由此得来。
她杀了很多无辜之人,意料之外未曾感觉良心不安,变的对一切都冷漠无情。
甚至死到临头也只是问:“我非生来善恶不分,可这世间可曾待我以善?”
眼见潮水将她淹没,嘉敏抱紧赵匡胤,泪水沾湿了他胸膛的衣衫,观者也没有大仇得报的痛快,谁也说不出为恶的究竟是这个女子,还是这罪孽深重的人世间。
血淋淋的五代之殇,除了父子兄弟骨肉相残之外,又有多少女子掩埋在黄土下的血泪与悲苦无人问津?
赵匡胤不由仰天叹息,这样一个时代能在大宋手上终结么?
众人各自沉溺在万千思虑中,唯独范云记挂着故友安危,匆匆跑去了出云山后的蝶蛉谷。
孟淮安葬身于此,柳宿昔前来寻他,便再也没有回去过。
他来的这般晚,也不知道是不是只能替二人收尸,然而他只在花丛里看见一个很大的雪白蚕茧。
柳宿昔失魂落魄坐在雪白的蚕茧面前,也不知坐了多久。
见她眼角泪痕犹湿,范云心道不好,走上前低声问道:“柳姑娘,淮安呢?”
柳宿昔回头看他,眼泪又落下来,幽幽道:“在这蚕茧里面!”
蝶蛉蛊的宿主在弥留之际尚以血饲虫,尸体便会被蛊虫结成的蚕茧包裹住,这样蛊虫就还有余力去保护离主的性命。看来他是到死还放心不下柳宿昔的安危,打算流尽最后一滴血为她筑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天亮以后他就要离开我了,尸骨化成灰,我连他最后的样子也看不到。”柳宿昔悲恸大哭,见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大声道:“可不可以有人帮我遮住太阳,不要让它升起来?不要让它升起来……”
范云看着她难过的说不出话,东边的天幕渐渐转红,旭日在云层中探出了头,蚕茧由雪白色变成黄色,在眼前慢慢灰化。
赶来的萧念念看到这一幕大声道:“我听说蝶蛉蛊的宿主在灰化之前尚有一线生机,不要必须由离主以自己的血为引打开蚕茧进去将他唤醒。”
柳宿昔惊诧,当即拔刀割自己手掌。
萧念念上前阻拦,郑重道:“古书虽有记载,可却从未有成功过的先例,更大的可能是你也被困茧中,和他一起化成飞灰,你就不怕么?”
“那样也很好,不是么?”柳宿昔似乎没有力气多说些什么,只道:“郡主,谢谢你!”
淋漓鲜血滴在蚕茧上,不过片刻无数蚕丝飞起,裹住柳宿昔全身将她拉扯入茧中,重重砸在孟淮安怀里。
已昏迷许久的孟淮安竟被她砸的恢复了直觉,蚕茧却又合上,将二人紧紧困在里面。
太阳越升越高,蚕丝依旧在变黄,萧念念喃喃道:“没有人成功过,是不是方法根本就不对?被困在茧中之人根本无法被唤醒!小九,我害死柳姑娘了!”
杨小九抱她在怀,柔声安慰道:“柳姑娘自己选择这么做,不是你的错!”
赵匡胤和嘉敏随后赶来,正看到这无法破解之局。
蚕茧已开始灰化,犹如飘起的点点雪花,雪花中飞出一对五彩斑斓的蝴蝶,绕到花丛上空翩翩起舞。
昔者梁祝身死之后化蝶飞远,众人心下登时有了不好的联想,萧念念却道:“化蝶破茧,不是一只而是两只,也就是说孟公子还没有死——可他在茧中困了这么久,怕是力有不逮,小九,我们帮帮他好不好?”
杨小九点头问道:“你有办法破茧吗?”
萧念念合计一番道:“此茧乃是孟公子用纯阳内功筑成,想要破开则必须激发他体内的内功真气,柳姑娘乃是纯阴之体,怕是无法帮他,可你和范公子还有皇上能够帮忙,不如你们三个人合力输内功给他试试?”
三人听罢点头,赵匡胤松开嘉敏的手上前,将自己的至纯内功透过蚕茧输送进去。
茧中的孟淮安僵硬的身体终于有了反应,察觉到柳宿昔趴在他幽幽哭泣,抬手将她抱紧坚定地道:“昔儿别怕,我不会让你死的!”话音落抬起右手手掌,聚集了无数蝶蛉虫,催动它们啃噬蚕茧内壁。
嘉敏和萧念念站在不远处焦急等着,全然不曾注意到四周的异动。
藏在暗处的桓襄突然冲出来想要抓走嘉敏,萧念念反应极快,拔出腰间弯刀怒喝一声砍断了他的脖颈。
赵匡胤惊惧之下真气猛烈波动,蚕茧瞬间摇晃起来,由内而外破出层层裂痕,蝶蛉虫犹如一道白色瀑布结队飞出来,
很快蚕茧爆裂开来,孟淮安抱着柳宿昔被巨大的冲力击飞,在雪白的蝶蛉花丛中翻滚出数丈远,终于重见天日。
【作者有话说】
“越女颜如玉”出自王维《洛阳女儿行》。
“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出自《玉台新咏》。
第152章 一吻天荒
◎好想就这样抱着你◎
成王败寇万事休!
桓襄怔怔地看着嘉敏, 想起多年前在听雨楼前,陈抟老祖给他卜卦算命:“你并没有称王的气运,而且将来会死于妇人之手。”
自此他恨尽天下妇人, 那天正好有一个三岁的小女孩儿跑到听雨楼,陈抟老祖抚髯道:“这女孩儿乃是天降福星, 她将来的夫婿贵不可言!”
故而他掳走了嘉敏, 想把她带到很远得地方养大,然后娶她,可这一切全都被赵匡胤破坏。
后来眼见他一条棍棒打遍天下四百州,创建大宋, 成为神州大地唯一的皇帝。
果然一切都被那老道士说中了,回忆起往事,桓襄不觉嘲笑起了自己,带着愤恨与不甘往赴幽冥。
最后一眼天地苍茫……
逆党伏诛,身份也随之曝光, 竟是吴越王钱俶的嫡亲堂弟——传言中死于钱塘大潮的小郡王钱侥。
钱侥犯上作乱, 甚至以“金鹧鸪”毒害皇帝最疼爱的十弟杨琰将军, 幸得辽国郡主萧念念不顾自身安危换得解药救之才无大碍。
这天诸事皆休, 皇帝遂在听雨楼前召见吴越王, 听他讲些钱王起家的旧事, 陪着上楼,看里面存放着的钱王旧物。
吴越王想着钱侥年少时即十分仰慕先祖, 一直想再现吴越国之辉煌, 可如今大宋崛起,小小吴越岂敢再造次?愿献国投降, 唯宋主马首是瞻。
赵匡胤听罢哈哈大笑, “吴越王, 你当真认为朕容不下吴越国么?你如此深明大义,将钱王宝藏献给大宋,朕也该投桃报李,准你不必去国,亦不追究吴越王府上下之责,如何?”
钱俶激动的老泪纵横,跪地谢恩,如此非但保全了吴越国,连雪萤也被赦免。
忙完这边又宴请了西平郡主,各色菜肴是嘉敏精心准备的,有蜜瓜虾仁、芙蓉豆腐、鱼圆、梨炒鸡、蜜火腿、江瑶柱等二十余道,典型的江南菜式,瞧起来色香味俱全。
萧念念却只喝酒,问起便说汉家菜滋味寡淡,想吃烤羊肉。
碰巧此时丫鬟提了食盒回来,里面装着两盘烤羊肉。
嘉敏笑道:“我虽不会做烧羊,不过早给郡主备下了,在太和楼买的,郡主尝尝可合口味?”
萧念念食指大动,吃的津津有味。
赵匡胤举杯道:“这杯薄酒多谢郡主救了全城百姓和小九的性命!”
萧念念放下烤肉认真地道:“我不要你谢我,要小九谢我!”见其面露难色,竖眉道:“怎么,不行吗?”
赵匡胤皱眉不语,平心而论,他不愿小九再与对方有任何牵扯,可她为了小九不顾性命,自己又怎能不近人情?
正自踌躇,杨小九碰巧来了,显然并不知道会碰上萧念念,面色微变,想要退出去。
嘉敏忙上前引他入座,“十弟来的正好,陪你大哥喝两杯!”
“今日你嫂子亲自下的厨,快尝尝吧!”赵匡胤夹了几片火腿和炒鸡给他,满眼对幼弟的爱护。
“谢大哥!”杨小九吃了两口,笑着称赞道:“嫂子,你做的菜也太好吃了,我今天要多吃一碗饭!”
嘉敏莞尔笑道:“那你以后多抽空来陪你大哥用膳,嫂子会的菜式还很多,多做一些给你尝尝。”
“嗯!”杨小九笑着点头,又尝了其它的菜,无一不赞好吃。
萧念念见三人如此亲近,不觉心头发酸,把自己面前的烤羊肉夹一串给杨小九,笑道:“小九,这烤羊肉也不错,你尝尝!”
乍一见了这烤羊肉,杨小九神色骤变,把碗放下慌忙道:“我不吃了!”说罢匆匆起身欲离去。
萧念念呆住,把碗筷一摔,怒喝:“你就这么讨厌我么?”
杨小九勉强站住,面色很是难看,回头道:“抱歉郡主,我不是故意……”话音未落弯腰大吐特吐。
这般难受自然不是作假,萧念念一时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赵匡胤忙命人去请大夫,杨小九却摇头说无碍,只是吃不得烤肉。
此时阿宝慌慌张张跑进来,大喊:“不好了,太妃要处死雪蕙郡主,皇上快去救救她!”
赵匡胤震惊,听阿宝道出缘由:
雪蕙乃是钱侥的亲侄女,自幼父母双亡,被太妃养在膝下。钱侥诈死前欺骗她说双亲乃是被钱俶所害,嘱咐她留在王府做内应以报大仇。而雪蕙年幼,轻易就相信了他,这些年一直在为他做事。
此前他带着雪萤偷潜入吴越王府,也是藏身雪蕙之处,甚至更早一些告诉太妃心悦杨小九之事,也是故意为之,想要伺机暗杀他。
虽说钱雪蕙确然糊涂,可她一个孤女身世可怜,受奸人挑唆做下错事,倒也罪不至死。
赵匡胤忙去规劝太妃,甚至杨小九也帮着求情,表示既往不咎。
怎料太妃连皇帝的面子也不给,朗声道:“此乃我吴越王府之家事,我钱家容不得此等奸佞,莫说她是我孙女,就算是亲儿子,做出危害大宋危害王府之事,老身照杀不误。如若皇上定要命老身放人,那么今日,王府就准备好给老身办丧事吧!”说罢将龙头拐杖在地上一撞,全身一副凛然不可侵犯之气势。
眼见再也无人能救自己,钱雪蕙惊惧不已,哭哭啼啼对小九道:“杨将军,我没有想过要害你,我不知道会变成那个样子!”
杨小九本就容易心软,还想再求情,被赵匡胤阻拦,非是他不怜惜这个年华双十的孤女,可这毕竟是吴越王府之家事,何况太妃如此决绝,实在回天无力。
钱雪蕙就这样被带下去,杨小九怔愣片刻追去她的房门外,没多久即听到椅子被踢倒的声音,狠狠打了一个冷颤,甚至都没有发现自己握紧了身侧之人的手。
萧念念吃惊之余亦有几分欢喜,想来小九是真的不喜欢吃烤羊肉,而非厌恶她。
赵匡胤这边只向太妃道了恼,即携嘉敏离去。
钱雪萤忽然追出来道:“皇上,雪萤有件事想上报,我在宫里的最后一天并不是想要行刺,是因为发现桓襄和晋王暗中来往,想要提醒皇上却被你误会打伤。我身上那一剑是晋王刺的,而救走我的人是桓襄,想来是因为我对他还有利用价值,故而此事与我父王无关。”
“朕知道了!”赵匡胤面不改色点头,心下却是一凛,晋王在幽禁之时竟能跑出来,看管他的人难逃干系,想不到除了曹彬以外,竟连潘美也入了晋王的局!
太和楼,静园。
孟淮安整整睡了两日,一直在做着同一场梦,好像将半生的时光都碾碎在一场如暴雨般的蝶蛉之梦里。醒来时却很平静,好像关于翻天楼的一切过往都已随风而去,除了伴在身侧的柳宿昔。
“昔儿……我们还在人世么?”孟淮安记忆有些模糊,在蚕茧里面待了不知道几天,早已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界限。
“唔……大夫说你这些年过的太辛苦,醒来后会不适应,果然如此!”柳宿昔抚着他的鬓际,凝视片刻,俯下身去吻他。
她吻的很轻,然而酥酥绵绵的纠缠不休,孟淮安五感随之苏醒,感觉到暖,还有丝丝的甜,和属于男人的独特悸动。
察觉到他的躯体开始发烫,柳宿昔不再纠缠,抬起头轻声道:“淮安,我们自由了!”
短短几个字像是有千斤重,二人深深看着对方,紧抱在一起。
劫后余生的二人修养好了之后即牵着手在钱塘城内四处闲逛,想到以后都能这样生活在昭昭白日之下,便觉喜乐安慰。
又听闻李娥姿已被沉江,遂带上一壶清酒去江边祭拜。
据孟淮安回忆,那天被李娥姿带下断崖之后,桓襄怒不可遏想要取他性命,质问他为何宁愿为了一个女人去死,也不选择江山大业?
孟淮安冷笑着反问:“为一个女人去死有什么不好?”
正是这句话触动了李娥姿,随口问他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他则恳求对方把自己带去蝶蛉谷。
而那晚在甘家,李娥姿答应带柳宿昔前去见他,也并未食言,两人的确在蝶蛉谷重逢。
“李夫人,你已随水而逝,这人世间的苦痛再也无法纠缠你,愿你能往生极乐,快活无忧!”
祭拜过故人以后,众人各自计划好归途。
范云从吴越王府把阿宝赎出来,又卖了太和楼,打算带着母亲和喜欢的女孩儿去汴京开酒楼谋生。
孟淮安则打算带柳宿昔回川蜀自己的家看一看,顺便祭拜父母。
贺方回管柳宿昔要回了师母的骨灰,说是受师父之命,要带师母回华山安葬。
此刻赵匡胤方知原来贺方回与柳宿昔并不相识,他所说的一切都是陈抟老祖交代的。
不过这样也好,大家各自与喜欢的人在一起,倒也没什么遗憾。
赵匡胤把盟主令赠予贺方回,嘱咐他在江湖上锄奸扶弱,这青衫磊落的侠客便带着义弟韩玠飘然而去。
这天众人在江口送别孟柳二人,范云与孟淮安并肩而行,故友离别倒是没什么愁绪,只叮嘱道:“你和柳姑娘今后若是想安定下来,不妨到汴京,我们两个一起经营酒楼,也好养家糊口。”
孟淮安焉能不知他是操心自己今后的生计,可对知己并未有过多客气,笑道:“好!”
而赵匡胤也开口向柳宿昔问出了要紧事,“敢问柳姑娘可知如何解‘桃花信’之毒?”
“桃花信?”柳宿昔吃惊,继而大笑道:“谁告诉你那是毒?那不过是女子滋阴护宫的药物而已,吃了以后可调理月信,以保证能顺利怀上身孕!”又看着嘉敏的脸更觉好笑,“怎么,周娘娘吃了这个么?看来二位好事将近啊!”
赵匡胤眼见又被陈抟老祖摆了一道,一时气结,反倒是嘉敏又羞又喜很是期待。
兰舟催发,二人登舟而去,向岸上的三对有情人挥手作别。
此时有一对雁儿从头顶飞过,相依相伴穿梭于云层间。
嘉敏欢喜地道:“听说大雁都是成双成对,也不知道它们会飞去哪里?”说着抬手遮挡太阳,目光一直追逐着在云间翻飞的双雁。
赵匡胤自背后将她抱住,笑道:“我带你去追好不好?”
见他不避讳任何人就这般抱着自己,嘉敏的脸都红到耳根了,可终究是欢喜多一点,低头“嗯”了一声,即被他抱上马背疾驰而去。
范云和阿宝要回去打理太和楼的事,就作了别。
萧念念见杨小九一直低着头也不肯与自己说话,心下烦闷,没精打采地跑开。
跑了两步脚下打滑,惊呼一声向后跌去,杨小九慌忙上前揽住她的腰。
萧念念抱着他的脖颈,四目相对,唇角一弯露出一丝浅笑。
今日风大,策马奔腾一阵还是不见了云间双雁的影子。
赵匡胤却不在意,勒马驻足把怀里的嘉敏抱的更紧,贴着她的耳朵低沉的嗓音道:“没人了,只有我们!”
嘉敏回头去看他,目光甫一碰触,便觉全身又软又媚,犹如西湖的一汪春水,被他包裹在怀中,好像天地只有这么大。
“嘉敏,我好想就这样抱着你,直到地老天荒江河倒流,也绝不放开!”
话音落两人便吻住了对方,那般缠绵痴婉难舍难离。
长风吹拂衣襟,吹散云层,那不见踪影的双雁又出现在头顶,发出一阵清婉的鸣叫声比翼双飞逐风远去。
【作者有话说】
整整齐齐he,下卷回归主线(*∩_∩*)
章节名来自《轩辕剑》主题曲。
第153章 桂花载酒
◎抢了她的心上人◎
一别经年, 再返金陵,依旧是朱楼画栋天赐风流。
满城都是桂花香,街市的糖糕, 食肆的鸭和鱼,舟上的美酒, 皆染着澄亮的金黄色。
周宗夫妇的墓在老家扬州, 周娥皇则归葬金陵李氏皇陵,她的忌日恰逢木樨蒸,全城赏花时节,俗世红尘喧闹明快。
嘉敏此番归来, 一为探亲,二是想要赶在忌日那天去拜祭姐姐。
听闻皇上亲至,周家人早在旧宅相候,好在周宏叮嘱过不得声张,众人全当是招待一位重要的客人, 一味小心谨慎, 唯恐出什么岔子。
可此番乃是陪妻子回来探亲, 赵匡胤自然没什么架子, 对族中长辈皆以礼相待, 还备下厚礼相赠, 倒是相处融洽。
听闻九叔家的离离已经找到,眼下正在家中, 嘉敏着急去看她。
进了门才知道自从她回来这些天一直寻死觅活, 憔悴支离瘦骨伶仃简直脱了相,连周宏也吓了一跳, 忙问道:“离离你怎么了?之前哥哥送你回来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 怎么不听话?”
周离抱膝坐在床上, 抬起红肿的双眼道:“我和家人说自己不是跟人私奔,而是被抓走的,除了爹娘没有人肯相信我,谁也不信我…大家都在议论我!哥,我活不下去了……”
风摧花零落,连天色似也黯淡下来。
一瞬间嘉敏好像看见了当年的自己,缓缓走上前唤道:“离离……”
周离许多年未曾见过她,一时有些恍惚,可姐妹俩原本面相就有几分相似,故而倒也好认,失神道:“嘉敏姐姐……是你么?”
待看到她身侧的赵匡胤,便确信无疑了,姐妹俩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哭过之后嘉敏扶着她起身沐浴更衣,梳好发髻,又理了一个清丽的妆容,那张形容枯槁的脸瞬间鲜活起来。
“离离,看你多美!以后莫要再作践自己了,好不好?”嘉敏一边替她梳着头,一边柔声劝慰。
虽说无人告诉她堂妹是被从春宵九重阁里救出来的,可一个美貌女子被人抓走了两年,会经历什么本也不必多说。
周离不由问道:“姐姐,当年你被太子强行纳宠之时,是怎么熬过来的?”
嘉敏手一滞,喃喃道:“等——等赵哥哥来带我离开——”
“姐夫……”周离想到了那个救自己出苦海的大宋皇帝,他好威风,可对待姐姐却又那般温柔,二人简直就是一对神仙眷侣,而自己此生大约是没这个福分了。
未出阁的女子名节自然无比重要,想到堂妹在金陵怕是呆不下去,周宏便与九叔夫妇商议,将离离带去扬州,让她远离是非安稳度日。
因周离羞于见人,当天便由周宏护送着离开了。所幸扬州距离金陵不远,一天就能往返一个来回,也不会误了祭奠周娥皇之事。
忌日前一天,嘉敏在房中坐立不安,一直绞着帕子,把手指勒的通红。
赵匡胤恐她伤了自己,抓住她的手道:“是不是明天要祭拜你姐姐,心里还在害怕?”
嘉敏不住点头,泣道:“当年姐姐因我和姐夫之事大受刺激,乃至香消玉殒,如今到她坟前,也不知她愿不愿意见我?”
赵匡胤摇头叹息道:“当年是因为你姐姐重病不治,周家才会安排你进宫代替她,就算没有你,她照样无幸。之所以你的事被大肆渲染,不过是所有人都想找个人为你姐姐的早亡承担罪名而已,这个人不能是你姐夫,不能是你娘,就变成了你。这么多年你为此受的罪已经够多了,不要再自责下去了,如果你真的担忧,干脆我们不要去了。”
嘉敏喃喃道:“若我不去,爹娘在九泉之下也会伤心的。不过,姐姐虽然不愿意见我,可她一定想见你——”
“什么?”赵匡胤疑惑不解。
嘉敏犹疑着把藏在心里许多年的话问出来:“赵哥哥,你知不知道我姐姐娥皇当年喜欢你?”
赵匡胤一怔,拳头放在嘴边咳嗽不止,皱眉道:“嘉敏,我又是哪里做的不好,惹你不开心,你直接告诉我好不好?不要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来呛我,没头没脑的,都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嘉敏眼神中满是幽怨,“是真的,当年你送我回周家之时,我姐姐尚在闺中未嫁,她就是在那个时候偷偷喜欢着你,难道你一点也没有察觉么?”
“察觉什么啊?”赵匡胤不由在房中来回踱步,“当年我只与你姐姐打过几次照面,并不相熟,甚至不曾搭过话,说白了你姐姐跟我八竿子打不着,你说她喜欢我,她喜欢我什么?是喜欢我不名一文,还是喜欢我粗鲁?再说了她的心上人不是李煜么,怎会同我扯上关系?”
“就算当年的你身无长物,可你也太把自己看轻了,喜欢一个人只需问心,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嘉敏幽幽道:“明日你要陪我去姐姐坟前祭拜,我才告诉你这些,不然我编出这样的谎言做什么?”
赵匡胤沉默片刻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姐姐临死前我还与她吵的不可开交,说了不少狠话,你是不是想让我明日在她坟前说点好听的,以慰她在天之灵?”
“……”嘉敏倒是还没有想到这一层,不过他若肯这么想也不算坏,遂点点头。
祭拜那日天色有些阴沉,风也大。
赵匡胤和嘉敏并肩立在墓前,举起酒杯道:“周娘娘,当年是赵某狂悖,口出恶言伤你,今日特来向你赔罪!”话音落将杯中酒洒落墓前,很是诚心。
他倒是坦然,反是嘉敏站在姐姐墓前仍很局促,怯生生地道:“姐姐,我没有和姐夫做夫妻,她还是你一个人的丈夫。待百年以后,你们在黄泉重逢,定然还能够做一对令人羡慕的恩爱夫妻,我不会去破坏你们的!”
见她如今依旧是小心翼翼的,赵匡胤心疼地握紧她的手道:“你如今已是我的妻子,况且也从未做过对不起你姐姐的事,你姐姐那般聪慧,知书达理,定然不会再怪你了!”
想到这一世姐妹情缘甚浅,最终还反目成仇,嘉敏便觉有一股气在心头堵的难受,低头泣道:“可我终究还是抢了她的心上人啊!”
赵匡胤怔忡不语,他忽然想起来十多年前与周娥皇对峙的那天晚上,对方曾说过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赵公子,其实我对你的心和嘉敏对你,一模一样……”
那时候她定很是悲伤,可赵匡胤并没有回头去看,还认为是自己听错了,不加理会冷漠离去。
如今想来大概没有听错,可就算周娥皇喜欢自己,顶多只是年少时的春心悸动,算不得什么。后来她嫁给李煜,夫妻之间琴瑟和谐,又怎会再把他放在心上?
只是她盛年染病,又遭丈夫和家人背叛乃至夭亡,着实可怜。
而嘉敏虽非有意伤害姐姐,毕竟也沾着些关联,这些年一直惶惶不安,连到坟前祭拜都带着怯意。
赵匡胤凝眉思虑片刻,低声道:“周娘娘,当年之事,我不能苛求你一定要原谅嘉敏,这些年在她活着的每一天,都在因为对不起姐姐而饱受煎熬,你是那般明艳雅俊的女子,当也知道此事不能完全怪她。如果始终不能释怀的话,便来责怪赵某吧!赵某皮糙肉厚,不怕被怨怼。”
虽说他并不认为嘉敏做错了什么,可周娥皇所受到的打击也是真真切切,又如何能漠视她的悲哀?
嘉敏听了夫君这些言语,只觉甚是有趣,禁不住破涕为笑。
赵匡胤抬手将她脸上泪水擦干,揽着她离开。
时辰尚早,又陪嘉敏去鸡鸣寺拜佛,赶上今日有庙会,主持大师在青溪水亭讲经,遂坐船前往。
因佛家戒色,男客和女客需分船前行。
青溪九曲,沿岸风光旖旎,令萧念念这个长在大漠草原的女子惊叹不已,游玩的很是开心。
听完讲经,又沿溪闲逛,青溪两侧皆是货摊,与汴京的大相国寺相差无几,挤挤攘攘热闹非凡。
这时节螃蟹已经上市,想着嘉敏喜欢,就拉着她在路边摊买了两只,耐心拆给她吃。
萧念念不喜欢吃螃蟹,拉着杨小九到别处逛。
逛到了喜欢的烤肉摊,本想买一些,杨小九却突然面色大变,甩开她跑到僻静处又开始大吐特吐。
“你……”萧念念记得他以前荤素不忌,经常陪自己吃烤肉,却是何时变成了这番模样?
等他吐完,萧念念取来清水给他漱口,温柔地拍他的背,‘“小九,好些了么?”
“多谢!”杨小九漱干净即走远一些,背靠在墙上,面如金纸大口喘着气。
萧念念举着衣袖擦他额头的虚汗,担忧问道:“要不要去看大夫?”
杨小九却仰头看天,突然道:“念念,你回辽国去吧,我们之间不会有结果的!那些时日我在边疆与辽国作战,曾经看见辽人把我们汉人的婴儿串起来架在火上烤,就像烤肉一样,那时候我就发誓此生与辽人不共戴天!我无法否认自己一直都深爱着你,可是我爱的好绝望,连我们的回忆也都伤痕累累,每次想起来都痛不欲生,我想你或许也跟我一样……所以让我们都放过彼此,结束这一段没有希望的爱,好不好?”
阴沉的天幕突然响起几声雷鸣,萧念念凝着他呆呆的说不出话,片刻眼泪骨碌碌掉下来。
几乎同时天下起了雨,因未带伞具,只能回到船上躲避。
天边黑云滚滚,看样子雨势有转疾的迹象,船工就提前开了船,好把人送回桃叶渡。
女客的船先行,男客晚一些,青溪虽不宽广,奈何雨势太大,烟水茫茫,距离稍远一些就看不清前面的船。
等赵匡胤和杨小九登岸,见渡口空无一人,料想雨势太大,嘉敏她们大约是先回府了,即匆匆赶回去。
可到了家中却不见二人身影,还是老仆周管家道:“那载女客的船工,老娘住在长干里,有时候这船工会绕道去那里给他娘送鲜鱼。这一绕路程可不近,小姐大概晚小半个时辰才能回来。”
想到嘉敏此刻身侧无人护卫,赵匡胤便觉头皮发麻,立时便要出门去寻,被周管家拦下:“姑爷,青溪九曲,岔道可不少,你哪里知道小姐她们会走哪一条?还不如在家里等着,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赵匡胤不言,成婚以来他从不曾留嘉敏无人保护,虽说还有个武功不弱的萧念念一路相伴,可终归不能对这位大辽郡主完全放心。
在滴雨檐下等着,偌大的庭院宛若泽国,雨落如跳珠,直把人的耐心都耗光了。
没多久,两道倩影出现在朦胧水烟中,渐行渐近。
赵匡胤冲出去将嘉敏抱住,听她唤自己一声“夫君”,却不答话,径直抱回房里。
雨中只剩下萧念念和杨小九两两相忘,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铁骑幽州
第154章 辞君一别
◎是喜脉◎
雨声将世界淹没, 眼前之人明明近在咫尺,却好像相隔天涯。
沉默片刻,杨小九把手中的伞递给她, 独自转身离去。
萧念念不言,暗暗道:“你知道么?我原本就不是来死缠烂打的——”
……
嘉敏闺房的浴室颇大, 因想着主子今天多半会淋雨, 管家早就命人备好木兰香汤供他们沐浴。
不过是分别半个多时辰,赵匡胤却想了无数种意外的可能,现在抱她在怀,哪里肯松开?
很快将她的湿衣服脱下, 在汤池中也抱着不放,手掌扶着她的脖颈贪虐地吻,不容她挣脱半分。
最初不过是抱着她亲,不知不觉嘉敏的后背触到了汤池边缘,纤弱的腿被抬起来绕在他腰畔。
热水打在肌肤上, 一波又一波。那一刻他的气息如山一般压过来, 压的她喘不过气, 躯体滚烫, 小腹酸软, 像许多虫子在爬。
她根本站不稳, 水汪汪的眼眸露出些许惊惧,却尽力隐忍, 并不说什么。
好在他克制住了, 从浴池中出来抱她坐在怀里,用细葛布擦干她身上水, 最后抬起她的腿仔细给她擦脚, 连脚趾上的水也都擦干。
可柔情款款的夫君依旧不好对付, 在榻上纠缠到大半夜,犹如水碾磨,折腾她喘不过气。
嘉敏开口求饶,却听见他在耳畔低笑:“我放一个小娃娃在你的肚子里,好不好?”
或许只是一句哄她听话的言语,嘉敏却信以为真,瞬间变乖,对他服服帖帖,令他很是尽兴。
翌日晨起,归家后不分主仆,早膳一直七个人一起吃,只是今天不见了萧念念。
小石头是个贪玩的,这几日和萧念念已颇熟稔,禁不住问了一句:“郡主呢?”
“大概……还没睡醒吧!”杨小九低着头面无表情,提起筷子准备夹一片蜜火腿。
赵匡胤瞧着不对头,遂道:“小九,要不你去看看?郡主毕竟是客人,我们还是等等她的好。”
余人尽皆点头,杨小九只得搁下筷子前去萧念念所居的客房,抬手敲几下门,见无人回应,干脆推门而入。
屋中不见萧念念的影子,桌上放着一张字,只有寥寥数语:“为爱而来,为爱而去。辞君一别,天涯永隔。”
她走了,不辞而别!
杨小九一时慌了神,追出去几步又转回,用拳头直砸脑门,砸的涕泗横流。
昨天在青溪之畔是自己说要她回辽国去的,现在她真的走了,又何必再追?
追上去说什么?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还是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既然注定无缘,再多的纠葛只会让两个人伤的更深,不如就此离散,一别两宽。
只哭了片刻就把眼泪擦干,若无其事回到前厅,把字条给赵匡胤看,简单交代一句“她走了”,一脸淡漠坐下继续用膳。
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说什么好。
“吃饭吃饭——”小石头招待一声,大家配合地端起碗卖力吃饭。
用完早膳,赵匡胤搁下筷子道:“既然事情都办完了,我想今日启程回京。小石头,快去准备!”
小石头何等乖觉,登时心领神会,跑去向周管家打听了萧念念离开的时辰,又拜托周宏派人去追踪。
萧念念北上回辽,行踪并不难查,不过半日便有了消息,不过众人瞒着杨小九,琢磨着中途遇上,留他们自行处置。
只是过淮南时却失了萧念念的踪迹,赵匡胤听罢怅然,想着她多半是故意躲起来了。
忽而又忆起自己在淮南尚有一段恩情未还,便携嘉敏前去探访故人。
当晚乘着月色,周宏带着谢礼拜见了樊家米铺的老板樊荣。
樊荣见是一个官家相公自然不敢怠慢,问其来由,周宏只是笑道:“是故人来访,老板可出门去看看,是否还认得?”
这般故弄玄虚,樊荣禁不住偷偷犯嘀咕,走出门见月光下站着两个人影,男子英武挺拔,女子貌美倾城,怔愣片刻忽然笑道:“公子,原来是你兄妹二人呐,一晃都二十年了,没想到还能碰面,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赵匡胤与嘉敏对视一眼,笑道:“二十年过去,难为你一眼就能认出我们。”
樊荣呵呵笑道:“这却不难,你们兄妹两个都长的太好看了,我这辈子也就只遇见过这么一对,自然印象深刻……”说着瞧见二人挽在一起的手,暗吃一惊,磕磕巴巴道:“这许久不见了,快进屋吧!”
看他的脸色是误会了,赵匡胤笑着解释道:“当年嘉敏尚小,我二人才以兄妹相称,如今已结为夫妇。”
樊荣大为惊喜,“那相公和夫人还真是好缘分,郎才女貌,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难怪当年就看着不像兄妹,原来竟是做夫妻的缘分!”
“一个姓赵,一个姓周,怎会是亲兄妹?”周宏笑着上前道:“我才是她亲哥!”
“一个姓赵,一个姓周,年少结缘漂泊江湖……这怎么跟话本里演的一样?”樊荣又犯起了嘀咕,再看眼前之人只觉贵不可言,身边还带着气宇轩昂的护卫和美貌丫鬟,狐疑道:“总不会二位真的是咱大宋的皇上和周娘娘?这……”说着腿一软差点摔倒,幸得周宏在一旁搀扶。
赵匡胤本也不打算对恩人隐瞒身份,当下坦然告知。
樊荣颇见过世面,也不一味诚惶诚恐,见赵匡胤性格随和,只把众人当作贵客请进府中,摆下酒宴盛情款待。
又忆起当年周世宗柴荣在位时征伐淮南,方圆数百里几成一片焦土,而樊家之所以能够在乱世之中幸存,似得益于一位姓赵的将军。
想来当年的赵将军就是现在的皇上了,若说恩情早已偿还,此番只为叙旧。
宴席设在府中庭院,与月对饮,宾主尽欢。
只是没开始多久嘉敏就困了,强支着头,却不停地打盹,以至于后来一头栽倒,幸好被赵匡胤抱住。
樊荣瞧她模样不对劲,皱眉道:“皇上,娘娘是怀了身孕么?你怎么跟第一次当爹似的,这么晚了还带着她出门?”
一时众人皆惊,周宏忙道:“我这就去请大夫,请全城最好的来!”说罢起身飞跑出去。
想着若嘉敏真的怀了身孕,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就算没有,无端昏倒定是身子不适,他素来疼爱妹妹,自然要让大夫瞧好了才能放心。
樊荣立时将府上最雅静的院子腾出来,九曲回廊的灯全都点亮。
赵匡胤抱着嘉敏去往客房,心头一阵忧惧。
不管嘉敏是病了抑或怀孕,都谈不上欢喜,生产可是鬼门关,教他怎么舍得?
好在嘉敏很快就醒了,迷迷糊糊地道:“赵哥哥,我刚才是睡着了么?最近每天都觉得困,是不是打断了你们的宴会?”
赵匡胤柔声道:“无妨,樊家伯伯让我们今晚留宿在府上,你想睡就睡吧,睡多久都没有关系!”
嘉敏眨眨眼,总归是在别人家,倒也不好真的说睡就睡。
虽说并不拘礼数,可樊家也不含糊,所有东西都用最好的,芙蓉帐金带枕,连罗衾亦是昂贵蜀锦。
不多时,淮南神医林大夫就被周宏重金请来,只搭一下嘉敏的脉随口即道:“是喜脉,看脉象尚不足一月,有些气血亏虚才会突然晕倒,并无大碍。不过夫人身子单薄,这胎怀的怕是要辛苦一些,要小心看护才行,万不可劳累。”
嘉敏惊愕过后,只觉很是欢喜。
周宏笑的合不拢嘴,一味点头说好。
他虽也知晓妊娠之辛苦,可自来母凭子贵,若妹妹能够生下皇子,将来自然能够多一份依仗。更何况为人父母之快乐,是任何事也无法替代的,是以他很是替妹妹开心。
见妻子如此欢喜,赵匡胤藏起忧虑,低声道:“大夫的话你都听到了,以后不可再胡闹,爬树掏鸟窝什么的想都不要再想了!”
嘉敏听他羞自己,俏皮地道:“知道了,等孩儿长大了,我教孩儿去爬!”
赵匡胤忍俊不禁,闭上眼抵着她的额头,渐渐亦觉几分欢喜快活。
送走林大夫以后,樊荣想到自己无意间救护了贵人,如今连娘娘怀有身孕也是在自己府上诊出来的,心下自是喜悦。
又想林大夫刚才交代嘉敏的身子恐虚不受补,不能吃太多补品,只炖些燕窝花胶,每日吃上一小盅即可。
于是一大早就派人去买上好的燕窝,炖了一碗粥,膳食只挑新鲜果蔬,避免荤腥刺激到孕妇。
赵匡胤打算今日即启程,众人又以宾客的身份在樊家用早膳。
偏此时院中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子声:“樊伯,我休养好了,来向你辞行。”
这声音如此熟悉,杨小九回头望去,见果然是萧念念,可她目光游移不定,似乎没有把任何人看在眼里。
正不知所措,忽听得小石头低声道:“郡主的眼睛好像不大对劲!”
樊荣并不知萧念念身份,只是在城里看见一群地痞调戏一个盲眼姑娘,上前喝骂几句制止,偏那姑娘又晕倒了,只好把人带回家,还请大夫给她医治,只是被她拒绝了。
樊荣是个古道热肠之辈,念及她一介弱女孤身上路恐有不便,早已替她雇好车马一路护送。
拜别了樊家人,转身欲去,杨小九却忽然挡在她面前,低喃:“念念……”
萧念念自然认得出他的声音,神色暗变,不过转瞬却笑道:“公子,别挡道啊!”
此刻杨小九也顾不得自己曾对她说过的那些绝情之语,伸出手想要来牵她。
却听萧念念一声怒喝:“闪开——”一掌打在他胸膛将人击飞数丈飞跑出去。
可她双眼即盲,跑的又快,刚到门口就被门槛绊倒,重重摔在地上。
杨小九上前搀扶,却被她又踢又打一次又一次推开。
旁人目瞪口呆看着他们纠缠在一起,谁也不知该如何规劝,只好站着围观。
萧念念眼见不得脱身,又哭又笑地道:“是你让我回辽国去的,现在拦着我做什么?是!我的眼睛是瞎了,不止会眼瞎,过不了多久我就要死了!我不想死在你们大宋,这里连一个给我收尸立碑的人都没有,你早说过我们之间恩怨情仇一笔勾销,现在如果你不是想杀我的话,快些让开行不行啊?”
虽早知她身上的剧毒迟早会要命,可事到临头,杨小九只觉万箭穿心,全身都没了力气,任她从自己身旁离开,踉跄远去。
见他呆立着一动不动,赵匡胤喝道:“快去追,去呀——”
杨小九如梦初醒,急忙跟上去。
看着二人跌跌撞撞离去的背影,赵匡胤暗自喟叹:“老天,你究竟还要让小九受多少苦楚才肯罢休?”
此时守卫京师的刘廷让快马加鞭赶来,跪在御前道:“太后重病,京中恐会生变,赵丞相遣臣来请皇上即刻回朝!”
【作者有话说】
章节名来源于古风歌曲《辞君一别》。
第155章 豺狼之性
◎皇上你纵的她如此◎
由淮南乘船回汴京, 路上走了一个月,回到宫里,嘉敏依旧在受妊娠之苦的折腾, 每天吃不下东西,呕吐不止, 原本就单薄的身子更加瘦骨伶仃。
偏偏杜太后亦重病缠身, 郭子安终日侯在慈元殿甚少离开。
赵匡胤这边即放不下嘉敏,又要前去慈元殿侍疾,终日没个停歇。
这天杜太后略好些,喝着汤药瞟了一眼周围侍奉的人道:“终日只有晋王妃守在床前, 也不见周氏来问安,是不是我老太婆在她心里一点份量也没有,还是皇上你纵的她如此?”
赵匡胤轻抬眉眼,淡淡道:“朕和母后提起过嘉敏怀了身孕,已呕了将近两月, 几乎不能下床, 实非有意对母后不敬。”
杜太后冷哼一声道:“怀个孕而已就这般娇气, 想当初母后怀你们兄弟三人, 无一日不在操持家务, 如今你长大了, 出息了,却是全忘了母亲的辛苦!”
“儿子不敢!”赵匡胤低下头, 打算任由母亲训斥, 反正都是些翻来覆去的旧话,多听几遍也无妨, 只要不牵扯上嘉敏, 便是教训一个时辰也无关紧要。
杜太后睨了他一眼冷冰冰地道:“那周氏也是个没福的, 怀个孕连床都下不来,多半也保不住胎——”
“母后——”赵匡胤又惊又怒,可却很快冷静下来,嘴角扯出一丝笑淡淡道:“此事母后无需忧心,嘉敏这一胎乃是陈抟老神仙用神药赐予,当是无碍,朕相信一定会母子平安的!”
想到那个令人生厌的周氏居然有方外高人赠以神药,杜太后面色瞬变,嘴上依旧不饶人,嘲讽道:“皇上怎知是儿子?说不定生个女儿,还跟她娘一样,是个不中用的!”
赵匡胤笑的更开心了,“女儿好啊!朕就喜欢女儿,像嘉敏一样就更好了,又貌美又温柔,人见人爱。朕一定喜欢的不得了,天天把她捧在手心里,等长大了也不必嫁人,招个驸马留在身边,生的孩子也姓赵,到时候朕和嘉敏儿孙满堂其乐融融,母后也会为我们开心的是不是?”
见他如此兴高采烈,杜太后一口气憋在心头不知道有多恼火,却又想不出嘲讽的话,只得道:“你倒是其乐融融,可怜母后重病沉疴,却连自己最孝顺的儿子也见不到。皇上,我老太婆没多少日子了,你我母子话不投机,我不巴望着你能体贴孝顺,可你至少该允许光义在我面前尽孝,也教我走时舒心一些,算你还了母亲生你养你之恩。”
“母后不必如此灰心丧气,郭太医医术高明,由他为母后诊治,一定万无一失。”赵匡胤又送了个不冷不热的软钉子给她碰。
这大宋的太后和晋王一样,只顾眼前利益,而不是想着如今局势应当同仇敌忾共抗辽国。为了社稷万民,他连自己亦可牺牲,忤逆一下母亲又算得了什么?
放晋王出来容易,可想要再关回去,可就难如登天,故而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妥协。
秋去冬来,深秋的汴京凉气颇重,夜露凝为霜,薄薄的一层铺在路面上,又湿又滑。
刚出蕊珠宫去上早朝,走了没多远,赵匡胤即叮嘱贴身太监黄公公道:“回去和秋芙说一声,今天霜气太重,让周娘娘莫到院中去,等朕下了朝再陪她出来透透气。还有,买来的熏笼先送去慈元殿和蕊珠宫,可别忘记了。”
内侍领命而去,赵匡胤长吸一口气,想着嘉敏怀孕已有四个月,呕吐晕眩什么的也都止住了,能吃能睡,容光焕发。可他终究不放心,生怕出什么意外。
而杜太后那边病情却一直不见好转,反而有加重的迹象,虽然天气已寒,可却闻不得炭火味。
见皇帝派人送来熏笼,当即捶床大骂:“送这种东西来怄我,是巴不得我早些死吗?”说罢咳嗽不止。
赵匡胤下朝后听说太后因熏笼一事大发脾气,还咳出了血,慌忙前来探视。
杜太后直接命人把她染血的巾帕递给他看,声嘶力竭逼着他释放晋王。
赵匡胤无奈之下只得答应让晋王出府来探望一次。
虽说未完全达成目的,可杜太后深知皇帝脾性,逼的太紧只怕真会鱼死网破,只好各退一步。
一直冷眼旁观的郭子安神色微变,看着皇帝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把太后平日喝药的金碗调换了一个偷偷拿去云章阁存放。
看着徒弟神色疑惑,缓缓解释道:“原本太后的病情经过调理应该减轻才对,最近却越来越严重,为师百思不得其解,偶然有一次闻到这药碗,察觉味道不对,里面应该是多加了一味药——钩吻,俗称’断肠草‘。”
花蕊夫人心底大为震惊,却淡淡道:“师父的意思是有人暗中给太后下毒?”思虑片刻嘲讽地笑起来。
煎药之事一直是由晋王妃亲力亲为,谁下的毒一目了然,想来是晋王为了解除幽禁不惜以母亲的性命为代价。
郭子安束着手道:“下药的剂量很小,还是粉末,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况且也无法确定是晋王妃动的手脚,故而不能打草惊蛇,若太后真有什么意外,该说不该说,到时候再定夺!”
花蕊夫人知晓利害,也不敢多言,只是将证物悄悄存放,假以时日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而赵匡胤这边始终担忧母亲安危,翌日下了朝就亲自煎汤药端到太后面前,笑道:“听太医说用玉碗盛汤药要比金碗好一些,母后先喝一口看烫不烫?”
杜太后看着他,脸上的厌恶之色丝毫不加遮掩,挥手打落药碗,温热的汤药溅了儿子一身,破口骂道:“谁要你来这里装孝子贤孙?想见的见不着,不想见的天天杵在这儿,你没事就快些走,去看看你那蕊珠宫里藏着的温香软玉,她不是还怀着孕么?万一出个什么意外,说不定一尸两命,比我老婆子去的还早!”
赵匡胤忍不住大声道:“母后,嘉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儿子的妻儿啊,你终日咒骂她们,难道就不怕报应么?”
“报应?”杜太后声色俱厉,“生了你这个不孝子,难道不是我最大的报应么?你这个罔顾人伦的畜生,我倒要看看,老天究竟会报应在谁的头上?”
赵匡胤痛心不已,无奈道:“是儿子不孝,母后切勿气大伤身!”
紫芝突然匆匆而来,说有人在熏笼里加了麝香,引得嘉敏腹痛,怕是要滑胎。
赵匡胤又惊又怒,喝道:“你们怎么做事的?熏笼里怎么会有麝香?”
紫芝战战兢兢磕头求饶,“回皇上的话,娘娘寝室里摆放的熏笼是太后娘娘亲自命人抬去的,奴婢们不敢随意拆开,那麝香藏的隐密,所以才没发觉!”
杜太后也不否认,反而十分快意,冷笑道:“那个妖妇有什么资格生下赵家的骨血?母后不想由着她来玷污祖宗,就替你处置了!”
赵匡胤直气的全身发抖,握紧拳头,可对着亲生母亲又能如何?想到嘉敏和孩子,也不想再纠缠,匆忙转身而去。
而杜太后为了接着气他,故意大声道:“月仪,把哀家的药拿来!”
符月仪正是晋王妃,她捧着的那碗药不出意外,里面加了钩吻。
杜太后端起来一饮而尽,赵匡胤也不回头看拂袖而去。
好在麝香发现的早,嘉敏无甚大碍,抓着夫君的手道:“多亏了秋芙,是她察觉不对劲的!”
此时的秋芙却陷入了沉思,其实当年她陪小姐进南唐宫中之前,周夫人特地交待她一件重要的事——不得让李煜其他嫔妃怀孕!
方法很简单,就是把麝香掺杂在别的香料里,闻久了女人自然不孕。
这件事伺候在周娥皇身边的堂姐秋心也一直都在做,难怪李煜除了和大小姐有两个孩子之外,其他嫔妃都无所出。
只不过秋芙当年并没有机会谋害他人,她是给自己点了麝香,加上原本就对太后宫送来的东西心存疑虑,昼夜守着,这才发现的早。
赵匡胤调息很久才压住怒火,沉声道:“以后太后宫送来的东西一律不准进门,谁要问罪,便教她去问朕的罪!”
如此小心翼翼守到八个多月,嘉敏没再出现什么状况,而慈元殿那边也再没动作。
因为太医叮嘱要想生产顺利,不能犯懒,每日最好走动一个时辰,宫人们也乐得陪她在御花园透气。除了赏花,还可以逗鸟雀。
嘉敏的哥哥周宏在扬州渡口见到南海的商船,售卖奇珍异兽,看上了一只乖巧的蓝鹦鹉,就买下来,托人送到汴京给妹妹解闷。
送来不过几日,嘉敏爱不释手,总是带去御花园里逗着玩儿。
今日杜太后也到了花园,猝不及防撞上,嘉敏和宫娥慌忙见礼。
她月份已大,无法跪拜,羞愧地低头。
杜太后倒也没什么,看着挂在花树上的鹦鹉道:“这小畜生看起来倒是机灵,哀家很是喜欢!”
嘉敏慌忙道:“这是妾的哥哥前两日刚送来的,母后喜欢便请带回慈元殿去,它学舌学的快,很是解闷!”
“你倒也懂事!”杜太后不咸不淡地命人把鹦鹉带走,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去。
虽说犯不着因为一只灵宠而和太后闹不愉快,可嘉敏其实舍不得,在原地呆愣许久,想着那只鹦鹉到了慈元殿也能被照应好,倒是不必定要和自己待在一起,才稍觉安慰。
正准备离开,晋王妃符月仪突然带着宫娥回头寻来,“周娘娘,太后命我把还一样东西给你!”说罢把一个盖着锦缎的瑶盘呈上来,笑道:“揭开看看是否满意?”
那瑶盘里的东西很小,看起来像是珠宝首饰。
嘉敏心下虽觉古怪,可又不能不接,只得上前揭开锦缎,只看了一眼,却吓的凄声尖叫,连连后退,倒在了秋芙和紫芝身上。
第156章 水火不容
◎要你的江山也要你的女人◎
是刚才的那只蓝鹦鹉, 只不过被碎了尸,一块一块的鲜血淋漓。
嘉敏捂着肚子吓的脸色发白,泣道:“不过是只鸟而已, 太后娘娘不喜欢放掉就是了,何故竟如此残忍?”
符月仪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冷道:“太后娘娘让我问周娘娘一句, 说起来你觉得自己和这只被碎尸万段的鸟有什么区别?”说罢冷笑连连地走开。
可这哪里是一只鸟的事?不过是个警告罢了, 太后的爪牙早伸向了千里之外的江南,像是算着日子在行动。
只是赵匡胤得到消息时晚了一步,目前仍在暗中拉扯。
然则此事凶险,一着不慎遗恨终生, 在此之前,他不想让嘉敏听到任何风声,所以只字未提,看着躺在床上面色惨白的妻子,抱着她安慰道:“嘉敏, 你放心, 我不会让你和孩子有事的!”
虽如此说, 心头却很是压抑。
如今曹彬和潘美皆与晋王府盘根错节地纠缠, 尤其那个潘美, 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晋王党, 此次的阴险招数怕就是他想出来的。
而曹彬并不愿与皇帝彻底交恶,才假装出了纰漏暗中将消息传来, 倒不是背叛晋王, 而是知道这一盘棋下不好,晋王死无全尸, 自己犯不着跟着陪葬。皇帝自然是个仁德之君, 可若拿他妻儿之性命相威胁, 就算是亲弟弟,他也决计不会手软。
如此又相安无事过了一个月,临盆之期在际,宫人们更加不敢懈怠,把该准备的东西提前备齐,每个人都一副忙忙碌碌的样子。
而嘉敏自那日碰见太后起就不再到御花园,从早到晚都待在蕊珠宫。
一大早从一团锦褥绣被中坐起来,躺久了身子反倒感觉乏,且一直心神不宁,炖的燕窝粥没喝两口就搁下,连紫芝她们陪着玩叶子戏也毫无兴致,只是翻出一些旧物拿在手里把玩。
那是一只上了釉彩的可爱木鸟,尖嘴长尾巴,虽已有些年头,因做的精致,还是十分讨喜。
见她一直拿着这只木鸟站在窗前发呆,秋芙上前搭话:“这是大少爷做的吧!我记得小姐小时候最得大少爷疼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尽办法给你弄来,还自己做这些小玩意儿逗你开心。小姐,你定是想大少爷了是不是?”
嘉敏低眉黯然道:“当日与哥哥在淮南分手,虽然嘴上说着来日方长,可毕竟天长水远,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
秋芙笑道:“这个你就别担心了,等你顺利产下小皇子,大少爷他们定然要从扬州赶来庆贺,到时候不是就见着了?”
嘉敏摇头道:“哪有那么容易?外将入京要皇上下诏令才行,无诏擅入等同谋逆。更何况哥哥是南唐旧臣,行事更要处处小心,以保万全。”
秋芙不以为意,“一道诏令而已,你今日求一求皇上,还怕他不答应么?”
正说着小石头匆匆而来,跑出一头汗,看着嘉敏焦急地道:“娘娘,周离姑娘带着你嫂子在宫门外求见,好像是说家里出了事,样子挺着急!”
嘉敏大吃一惊,“就算有急事,为何来的是嫂嫂和离离,哥哥人呢?小石头,你快请她们进来!”
小石头拿了蕊珠宫的令牌领命而去,不忘派紫芝到前朝等皇上,把事情交代一下,以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嘉敏无法应付。
等人的这段时间,嘉敏坐立难安,被秋芙搀扶着喝参茶压惊,可她只觉心慌,连肚子也隐隐坠痛。
待到嫂嫂虞氏进了门,竟是直接扑倒在她面前泣道:“娘娘,求你救救你哥哥和侄儿,他们被押入了死牢,很快就要被处斩,你求求皇上,饶他们一命吧……”
“怎么会?”嘉敏只觉脑中“轰”的一声,什么也理不清楚,慌忙道:“我去找皇上,好好的,朝廷为何要杀我的哥哥和侄儿?”
急火攻心之下又跑的太急,没几步只觉腹痛不止,捂着肚子满脸惊恐,疼的昏厥过去。
她胎相本就不稳,被这么一吓,立时见红,秋芙吓掉了半条命,慌忙去请太医,整个蕊珠宫人仰马翻。
偏偏今日朝中事忙,朝会快中午才散,小石头守在殿外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好不容易盼到赵匡胤下朝,他只是一摆手道:“朕都知道了!”
赶去蕊珠宫,太医已经给用了药,嘉敏一看见他又开始嚎啕大哭,“赵哥哥,不要杀我哥哥和侄儿……你杀了他们,教我怎么办?不如把我也杀了……你把我也杀了……”
赵匡胤慌忙把她抱在怀里哄道:“我已经派廷让去了,你哥哥和侄儿一定不会有事。别再哭了好不好,太医说你再哭下去孩子就没命了!”
嘉敏摇头不止,捂着肚子抽泣,“若我的哥哥和侄儿真的死在你手上,你便成了我不共戴天的大仇人,我怎么还能给你生孩子?赵哥哥,嘉敏求你,不要杀我的家人……”
赵匡胤亲她的额头安慰:“大宋朝廷还没有我做不了主的事情,就算只是为了你和我们的孩子,我也不会让任何人害了你哥哥和侄儿,你乖乖的,不要怕,啊?”
可嘉敏登时疑惑起来,“若不是你要杀他们,又是谁?”
一想更害怕了,不是自己的皇帝夫君,定然是太后,想起那只被碎尸的鹦鹉,立时腹痛难忍惨叫不止。
赵匡胤闭目叹息道:“我现在就去找太后,她也不是想取你哥哥和侄子的命,放心吧,我答应她的条件就是!”
这般软语安慰许久,嘉敏才安静下来,哄到她入睡,赵匡胤命太医小心看护,自己则去了慈元殿。
周宏的罪名是谋逆,抓他的人是潘美的下属,当然下命令的是太后。
这些时日慈元殿一直不动声色,恍似古井无波,可其实就在等着这一日,周宏一家,加上嘉敏和孩子的性命,的确够换晋王。
杜太后身子见好,正在殿中喂一只讨喜的红色鹦鹉,这畜生巧舌如簧,尽说她喜欢听的。
听宫人禀报说皇上前来问安,杜太后冷笑一声,“就说哀家尚未起身,请皇上先等着!”
赵匡胤毫不意外会遭此冷遇,淡淡道:“告诉太后,晋王之事,可谈!”
听了传话,杜太后放下喂鸟的金汤匙,命宫娥把外袍除下,躺回榻上,并命人放下帘帐。
母子俩隔着帘帐对话,尚未开口,杜太后先咳嗽了几声。
赵匡胤凝眉道:“听太医说母后身子康健了些,是还未痊愈么?”
杜太后沉声道:“老了,有些怕风,哀家只想知道,皇上是终于肯尽几分孝心,放过你弟弟么?”
“朕也想知道嘉敏的哥哥和侄子是否能够安然无恙?”赵匡胤并不打算多费口舌,沉声道:“蕊珠宫里的事我想母后知道的很清楚,为了嘉敏,朕可以放晋王出来,可若是朕的妻儿有什么闪失,朕一样可以六亲不认,就像母后为晋王所做的一模一样!”
他的语气虽然平淡无奇,可杜太后听的出来,这绝不是一句戏言,紧张之下又猛咳几声,喘着气道:“皇上的话哀家记住了,哀家只是想让你弟弟重见天日而已,其它的无关紧要。”
赵匡胤点头,“母后好好歇着,朕不打扰了。”
尚未到蕊珠宫,听太医说嘉敏又开始腹痛,胎位有些不正,又受了惊吓,此番生产怕是有些凶险。
郭子安带着花蕊夫人助产,连赵普夫人也来了,来来往往的医女宫娥乱成一团。
赵匡胤刚走到门口,就看见紫芝端了一大盆血水出来,惊骇之下竟有些头晕脑胀,偏又听到嘉敏惨叫,也不顾内侍阻拦,冲进产房里去,被赵普夫人使力推出来,“一个大男人杵在这里做什么,碍手碍脚!”
历来生产禁止丈夫入内探视,唯恐冲撞,赵匡胤守在门外,从烈日炎炎守到满天繁星,再到朝霞满天。
杨小九于千里之外策马回宫,带来了陈抟老祖交给他的灵丹妙药。
赵普夫人帮忙把药喂给嘉敏吃,疼痛很快缓解,也恢复了力气。
那天早上霞光格外艳丽,恍似大火烧红了整个天幕,风中还带着异香,闻起来很是清爽安宁,像是佛前供奉的莲花香气。
香飘十里,经久不散。不多时,有一片白莲花瓣自天宇坠落下来,赵匡胤抬手去接,花瓣落到他掌中,屋内传出了婴孩的啼哭声。
秋芙跑出来大声道:“恭喜皇上喜获麟儿,母子平安!”
霞光经久未散,馥郁的莲香飘进寝室,惹得宫人很是好奇,纷纷跑出来观看。
赵匡胤因等的久了,四肢有些僵,一直未曾举步进去,听着孩子的哭声,又闻见绕在鼻息的莲香,喃喃道:“德芳——朕和嘉敏的孩子叫赵德芳——”说罢即闪身进了寝室看望妻儿。
此时的晋王府大门洞开,阳光照射进去。
赵光义从暗影中走出来,头发和衣衫猎猎飞舞,看着澄亮的天宇哈哈大笑,“赵匡胤,你等着!我要你的江山,也要你的女人——”
第157章 帝王心术
◎好大一个回旋镖◎
人仰马翻的两日过去, 蕊珠宫恢复了宁静。
赵普夫人抱着孩子夸个不停,“足有七斤重,哭起来中气十足, 手脚有力,一脸富贵相, 将来一定和他爹一样, 是有大出息的!”
秋芙雀跃道:“可不是么?小皇子一出生就霞光万丈,香气四溢,宫里都说他是上天赐给大宋的福星,连汴京城里的百姓也在弹冠相庆, 开心的不得了!”
看到孩儿,嘉敏虽自心安,可一想起哥哥和侄子尚且生死未卜,眼泪就止不住掉下来。
赵匡胤慌忙道:“你刚生产完,千万不可以哭!你哥哥和侄子不会有事的, 我已经传旨下去大赦天下, 廷让很快就能把他们带到汴京来和你团聚, 别再担心了好不好?”
嘉敏听罢才安下心, 勉强露出一丝笑。
想着孩子生下来, 当娘的还没有看过, 赵普夫人笑呵呵地道:“小皇子长的可真讨巧,浓眉大眼的像皇上, 鼻子和嘴巴又生的秀气, 像娘娘。这长大了一定很俊俏,也不知道将来会成为汴京城里多少丈母娘的心头好, 都着急想把闺女嫁给他!”
赵匡胤忍俊不禁, “嫂嫂, 德芳还是一个刚出生的奶娃娃,谈娶媳妇是不是早了些?”说着把孩儿抱过来给嘉敏看。
赵普夫人眉开眼笑,“德芳——这个名字好,响亮,听着就教人喜欢,娘娘你说是不是?”
嘉敏闻着满屋的香气点点头,此刻才觉有些舒心,搂着孩子温柔浅笑。
刚生产过的妇人很是虚弱,尤其嘉敏原就单薄,孩子一哭又手忙脚乱的好不着急。
赵普夫人忙安慰道:“娘娘,你刚生产完,不要去抱孩子,抱久了以后胳膊疼,让我来吧!”
她把孩子接过去抱在怀里哄,一边道:“我生养过四个孩子,照顾刚出生的婴儿已经很拿手了,若是皇上不嫌弃,以后我白天就进宫来带小皇子,让周娘娘好好养身子。”
夫妻二人听罢惊喜不已,对视一眼,赵匡胤笑道:“嘉敏,不如让德芳认嫂嫂做干娘,你说好不好?”
嘉敏自然很是赞同,也不容她推辞,三个人围着孩子其乐融融,说不出的快活。
折腾两天两夜,蕊珠宫上下都累的东倒西歪,领了赏钱各自去休息。
赵匡胤坐在嘉敏床边,背靠着床栏睡去,整座宫苑寂静无声,无人敢来惊扰。
杨小九沐浴更衣毕即来守卫大哥安全,却见德昭徘徊在门外,一直朝里面瞧,诧异问道:“德昭,怎么不进去啊?”
“十叔……”德昭低下头不敢说话。
杨小九看着他不免有些心疼,毕竟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又没了娘,难免胆怯,“你是来寻你父皇,还是想来看弟弟?”
“都想——”德昭小声道:“十叔,你说我有了弟弟,是不是以后都不用孤孤单单的了?就是不知道父皇和周娘娘愿不愿意让我陪弟弟玩儿……”
“你愿意带弟弟,父皇自然开心,师父说你功课做得好,以后弟弟读书写字,你多教教他。”赵匡胤施施然走出来,拍拍德昭的头,“最近时常几天看不到你人,就那么怕父皇么?”
“我武功练的不好!”德昭挠挠头,有一个天下无敌的父亲,可自己却偏偏没有什么武学的天赋,难免局促。
赵匡胤气结,摇头道:“这是什么话,武功练不好就不要爹了?”
德昭羞赧地挠头,“那倒不是,就是有些难为情罢了!父皇,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弟弟?”
“悄悄的去,弟弟睡着了。”赵匡胤温和地叮嘱一声,就放他自己去。
一旁的杨小九眼神未变,心下暗暗道:“大哥明明知道德昭不是自己的孩子,依旧待他犹如亲生,只是可怜了这孩子,摊上这样的身世……”
正午炎热,雀鸟藏在密叶后,间或发出几声鸣叫。
赵匡胤一脸疲惫,拍拍小九的肩膀道:“你在雄州三战三捷,还砍了萧后弟弟的首级,扬我大宋军威,大哥本该带百官亲自去城外迎你回京,却因妻儿之事还要劳你奔波一趟,这些天定然很是辛苦。”
杨小九由衷地道:“能看到德芳平安出世,我真为大哥高兴,再辛苦十倍都不值一提。我可是当叔叔了,迫不及待等着德芳长大,好教他习武,就像当年大哥教我一样。”
兄弟之间也不说太多见外的话,相携去往麟趾阁。
赵匡胤坐着听小九讲这几次军事行动的详细情况,然则实在太疲累,没过多久支着头睡着了。
杨小九在重要的地标上插完旗,回头一看,也不说话,解下披风给他盖上,自己坐在一旁,没多久也趴在桌子上睡去。
到了用午膳的时候,黄公公命人传菜,不过今日的菜品却不是照着皇帝的口味做的。
牛肉饼、酱瓜、鸡汤白菜、八宝肉圆、油焖大虾……
石守信进宫复旨,看那满桌的菜肴立时知道小九在这里,不禁笑道:“这都是小九小时候爱吃的,现在都长这么大了,大哥还是把他当小孩子疼。正好,我去叫他们吃饭,顺便蹭一顿。”
说罢跑去议事厅,然而只看见不管是大哥还是小弟都睡的正香。
四月天尚颇有些凉意,石守信恐十弟着凉,把自己的衣袍脱下来给他盖上。
又见窗外一直杜鹃鸟在枝头不停鸣叫,遂跑出去用根竹竿将之驱逐。
侍卫们见石大将军在赶鸟,都觉得有趣,面带微笑地围观,无人敢发出一点声息。
屋里二人一觉睡到半下午,石守信就支了张躺椅坐在树下喝酒,一边轰那只频繁来袭的杜鹃鸟。
赵匡胤做了场美梦,梦见德芳过周岁,兄弟们都进宫来祝贺,忽听内侍大喊:“晋王爷携王妃前来道贺!”
赵匡胤抬起头,却看见了小九和萧念念的脸。
一群大人围着一个小孩,小九把德芳抱在怀里小声叮嘱:“德芳——德芳——如果你长大了被父皇责打,记得去找叔叔,叔叔保护你!”
赵匡胤一怔,很快和其他人一起笑作一团。
梦境之外,醒来的赵匡胤嘴角犹带着笑,那聒噪的杜鹃鸟又来了,杨小九亦被惊醒。
两个人一起看着窗外拿一根竹竿轰鸟的石守信,皆爽朗地笑起来。
石守信将竹竿递给内侍,笑呵呵走进阁中。
杨小九却突然向他下跪,低着头道:“二哥,十弟做了件大逆不道的事,现在才告诉你,烦你听了以后勿要动怒!”
听他说的这般郑重,石守信未免狐疑,再看大哥的表情泰然自若,想来早已心知肚明,自己便也不慌,“快起来,有什么事喝酒的时候说。”
睡了这么久,肚肠空空,自然是要先吃饭喝酒,杨小九顺便把自己的事情说出来:
那天自淮南追着萧念念北上,途中她屡次毒发,杨小九束手无策,只得带回汴京,恳求郭子安出手相救。
可郭子安也只能暂时保住她的性命,萧念念对生死之事早已看淡,并不如何伤怀,而且能死在听莺阁小院里,于她而言已是再好不过。
二人原本就情意未断,又相依相偎了一路,杨小九心中不由又燃起了旧时诺言,竟想要跟着她一起共赴黄泉。
郭子安见势不妙,急的跺脚,慌忙进宫把皇帝请来,正好听见萧念念说出只要返回辽国,或可逃过死劫;只是一旦回去,两个人怕是再难有相见的机会。
而今的局面,不是生离,便是死别。
两地相思之苦赵匡胤再清楚不过,虽说他对萧念念的身份仍有顾虑,可面对这样一对相爱的男女,怕是连上天也不会吝啬给他们一次机会。
是以他干脆以兄长的身份替小九向萧念念提亲,但却言明这注定是一场不能公开的婚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可这对二人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哪里还会在意能不能公开?
那天在听莺阁,赵匡胤就为二人主婚,郭子安则是见证人。
新婚后第二条杨小九就带着萧念念北返,有了夫妇之名,就算是生离也多了一份勇气。
二人在雄州城外分手,依依惜别的场景历历在目,可为了来日的相聚,忍一时之痛,亦是值得。
没几天辽人犯界,杨小九跨马提枪上战,结结实实打了三场,敌军屡战屡败只得退兵。
这样一来就耽搁了许久,直到今天杨小九才有机会向二哥透露这件事。
石守信听罢欲言又止,拍拍他的肩膀,自斟自饮喝了两杯闷酒,叹息道:“我总觉得那辽国郡主很是邪门,一身都是毒,她没权没势的,也不知道辽国人毒她做什么?不过她几次三番为你不顾性命……哎,英雄难过美人关,你和大哥都一样。既然如此,那二哥恭喜你了!”
三人都是豁达之辈,不拘小节,此事就此揭过。
石守信又提起奉命去探曹彬、潘美等人的虚实,牵扯出一大堆错综复杂的关系,和意料中相差无几。
杨小九气不过,怒道:“他们全都是大哥一手栽培的将才,却这么容易被晋王收买,简直可恶!”
赵匡胤却不怒反笑,摇头道:“大哥这些年在朝中也没少得罪人,杯酒释兵权,倒是落下个好名声,可说到底也只有兄弟几个才不记我的仇!”话音落又敬了二人一杯。
当年结义的十兄弟已去其四,想到这里不觉又有一丝伤感。
翌日上朝议事,皇帝提起了杨琰将军三战雄州的军功,欲授以枢密副使之职。
不想宰相赵普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认为如今枢密使已是武将,副使当由文官接任。
石守信上前与他争执,只说杨将军在边疆扬大宋国威,理应加官进爵。
一时间朝中皇党和晋王党泾渭分明,而一直被视作皇帝心腹的宰相赵普此次却站在晋王党的立场上,实在有些诡异。
一直闭目养神的赵匡胤睁开眼,沉声道:“朕以为宰相所言有理,这枢密副使之职,还是另选他人吧!”
此言一出,晋王党纷纷露出微不可查的笑意。
接着却听赵匡胤朗声道:“至于杨将军,自即日起升殿前督点检——这个官职文臣怕是无法胜任,不知宰相意下如何?”
“这……”赵普脸色瞬变,却说不出话来。
这好大一个回旋镖,甩的晋王党血溅三尺,枢密副使官阶虽高,可比起殿前督点检,真不算什么。
第158章 花蕊暗香
◎这么多年待我情深不变◎
因皇帝继位之前担任的就是殿前督点检一职, 故而到目前为止这个职位一直空缺,虽说只是个正三品,可他掌管大宋最精锐的禁军, 连枢密使也要敬其三分。
晋王一党龇牙咧嘴,曹彬登时醒悟, 赵普这个老奸巨猾的东西, 哪里是在帮晋王,分明是在和皇帝演双簧。
赵匡胤施施然走下御座,将一直跪地听封的杨小九扶起来,也不听众人聒噪, 摆摆手道:“朕昨日喜获麟儿,心情好的很,就不吵架了,过段时日诸位爱卿记得进宫来喝满月酒。走喽,回去看孩子喽!”说罢负着手步履轻快地走出大殿。
“喝……喝酒?”潘美重复了一句。
满殿武将瞬间汗毛直竖, “杯酒释兵权”这把戏, 皇帝玩了十几年, 这次又是谁要倒霉了?
于是慌忙围住杨小九恭维一番之后, 开始旁敲侧击问长问短。
杨小九见众人惧怕成这般模样, 笑道:“我猜皇上这次是真的只叫我们喝酒, 得了儿子高兴不是人之常情么?各位不要想太多了!我还要去当值,就不陪各位了, 走喽, 看侄子喽!”
说罢跟在皇帝后面,也自去了蕊珠宫。
春末夏初的汴京尤其可爱, 禁宫之中不仅能听到呖呖莺啼, 甚至还有布谷鸟的声音。
因这鸟鸣特殊, 嘉敏在江南从未听到过,不免有些好奇,对着紫芝道:“这鸟叫的声音一直是四声一叠,四声一叠,就像在说话一样,可实在有趣!”
“可不是就在说话么?”赵匡胤走进来,抱她在怀快活地道:“这个叫布谷鸟,每年四五月份就是听到它到处叫,声音就像是在说’割麦种谷、割麦种谷‘,提醒百姓农忙的时候到了,要快些收麦子种包谷。皇宫里面有一大块麦田,所以也引来了这布谷鸟。”
嘉敏舒舒服服抱住他的腰,“唔……这鸟倒是勤快,天一亮就催大家起来干活,可真辛苦!”
一旁赵普夫人“嘁”了一声道:“辛苦个什么劲儿啊,这鸟在我老家有个诨名,唤作’光棍好过‘鸟,知不知道为什么?因为这种鸟只在别的鸟巢里下蛋,下完之后就飞走了,不用自己孵,也不用自己养,都是别的鸟孵出来,养大以后才发觉不是自己的娃。你说这种只管生不管养的,可不就是光棍好过吗?”
这等新鲜事嘉敏还是头一次听说,禁不住捂嘴笑道:“只管生不管养,那可真是白当父母了,养孩子多好玩儿,是不是啊夫君?”
“嗯!”赵匡胤点头,神色却有几分复杂,其实从金陵回来没多久,他就定下征伐北汉之大计,可实在放心不下嘉敏和孩子,才拖到现在,现在孩子出生了,好像更不舍得离开。
想了片刻勉强笑道:“我打算给德芳办满月酒,那个时候廷让应该已经带着你大哥和侄子来汴京了,好教你们骨肉团圆。”
乍听此喜讯,嘉敏差点又要落泪,被二人劝住,又抱来德芳哄她,这才破涕为笑。
满月宴很快到来,四司六局从几天前就开始忙活,办的又热闹又气派。
今天宴请的皆是一众王公大臣,考虑到晋王也要来道贺,赵匡胤命人先将其拦下。
待嘉敏抱着德芳和众人见过之后,又准她不必陪宴,回到蕊珠宫里去,这才把晋王放进来。
赵光义自然知道皇帝对自己处处提防,可如今他性子沉稳不少,乖乖下拜道贺,还送上厚礼。
赵匡胤依旧不愿意瞧他,冷淡命他入席,就开始和其他人谈笑风生。
群臣一边满脸堆笑,一边战战兢兢,不知道这酒喝到兴头上,皇上一高兴又要解除谁的兵权?
可今日喝了半天,许多人都醉了,依旧不见谁倒霉。
半醉的皇帝搂着老将曹彬的肩膀道:“曹老兄,当年你攻下江南国之时,本想将你封为使相,后来却只是赏赐些银钱,对不住了!”
此事曹彬原本引以为憾,未料到皇上会主动提起,他也不是个小气的,遂道:“嗨,当上使相也不过是多些银钱,皇上并未亏待老臣,我可从来没放在心上过。皇上,喝酒——”
虽然他的确和晋王相交,却也不必处处与皇帝针锋相对,有些时候权衡之下,他也会支持皇帝的决策。
朝堂争斗是一回事,江山大业又是另一回事,这点君臣二人心知肚明,故而就算心生嫌隙,也不耽搁一起共谋大业。
二人对饮一杯,赵匡胤接着道:“其实朕心里一直记挂着此事,曹卿有大才,这些年南北一统,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现在只剩一个北汉,不如我们去将它拿下,等凯旋归来,这使相之位朕定授予你如何?”
封侯拜相位极人臣可是最高荣誉,曹彬听的很是上头,一口答应下来,“我看行!”
君臣二人一拍即合,仰头哈哈大笑。
蕊珠宫水阁,池上荷花开的正盛,香风四溢,嘉敏把孩子放在摇篮里哄他入睡。
秋芙带着周宏悄悄进来,因刚下过大狱,出入京城也不方便大张旗鼓,故而只能安排密会。
骨肉团聚自然惊喜万分,周宏见妹妹生产之后脸颊比之前圆润一些,眉眼更是多了几分妩媚温柔,鬓边戴着一支九鸾金钗,很是秀雅贵气,欢喜道:“妹妹好福气,一胎生了皇子,听说皇上高兴的免朝五日,天天陪着你。”
想到夫君对自己的确宠爱过甚,嘉敏颇有些羞涩,嘴上却道:“皇上说是和朝中大臣一样,是正常休沐,应该不碍事。”
周宏点头道:“那倒是——你头上的这支钗……”
他曾经见过父亲送给嘉敏的九鸾钗,可似乎不太一样。
嘉敏自然知道哥哥的意思,可又不能把杜太后毁钗之事相告,以免惹他担忧,用手摸了一下笑道:“是皇上送的,今天办喜宴,就戴着了。”
“皇上送的自然要戴着!”寒暄过后,周宏问起了一个很关心的问题:“自你怀孕以来,将近一年,皇上可有冷落过你……有没有宠幸其他人?”
本想含蓄发问,可又怕妹妹听不明白,还是直接说出来。
嘉敏轻摇首,“皇上每晚都宿在蕊珠宫,而且宫中也无人与我争宠,哥哥就不必担心这个了。”
“不是还有个慧妃么?”周宏见妹妹想要出声反驳,将手一抬沉声道:“嘉敏,你听哥哥说,那个慧妃的底细我早查清楚了,你对她还是防着点儿。虽说皇上是为了令她免受晋王荼毒才收进宫里来,有名无分。可这深宫寂寞,何况她还顶着妃子的头衔,难保不会和你争宠。不要说什么她对前蜀主孟昶情深之类的话,人心是会变的,你那夫君模样又招人,何况花蕊夫人曾专宠于川蜀后宫,可不像你,一点手段也没有,若她将来与你争宠,一定记住哥哥的话,绝对不要心软。”
此番话乃是明着提醒她小心花蕊夫人,嘉敏笑道:“哥哥是否思虑太甚?徐姐姐素来与我交好,非心机深沉之人。再说了,皇上的为人,难道你还信不过么?”
周宏脱口而出,“我是信不过花蕊夫人!”
今日入宫,瞧见花蕊夫人和皇上站在金水桥上叙话。皇上赞了句夫人身上有异香,闻起来安神醒脑,花蕊夫人就将香囊取下来相赠。
虽说皇上拒绝了,还主动和对方拉开距离,可这男女之间想要发生点什么,能有多难?
秋芙帮腔道:“小姐,我也觉得少爷的话甚为有理,这慧妃娘娘以前的确对皇上只存着报答之心,可现在我总觉得她看皇上的眼神似乎暗含情意……”
“可我也相信我的赵哥哥呀!”嘉敏满不在乎,“不管谁的眼睛在看着他,他一直都只看着我,这么多年他待我情深不变,难道我还要疑心他不成?哥,你不必替我担心,比起来我反倒更担心你!”
无端被下了冤狱死里逃生,至今想起来都心有余悸,不过倒是不必对妹妹说这么详细,宽慰她道:“皇上已调任我为吴越守备,朝廷之中就算再想有人栽赃陷害,手也伸不了那么长。”
虽说这朝中太后与晋王势头很盛,可要想压倒皇上,还是相差甚远。毕竟赵匡胤以军功起家,在军中之威望岂是晋王能比?
想到此处兄妹二人皆安下心来,周宏拿出自己备好的长命锁送给德芳,又和妹妹叙了会儿话,即准备离开。
临行前不忘叮嘱:“德芳刚满月,皇上便要亲征北汉,你心里一定舍不得,一个人带着孩子等在家里,千万不要胡思乱想,以免伤神。”
嘉敏怔住,半晌才问道:“皇上要出征,什么时候的事?”
“计划数月前就定下了,一直在等德芳平安落地,现在孩子也满月了,大概就这几日吧!”周宏看她的表情,狐疑道:“皇上还没有告诉你要出征北汉的事么?是不是不好开口?”
见嘉敏的表情有几分茫然,不禁叹息道:“妹妹,皇上志在天下,你身为他最宠爱的女人,要当他的铠甲,而不是成为他的软肋,懂吗?”
嘉敏听话地点头,却一知半解。
送别哥哥后,又把德芳交给奶娘照顾,自己则在妆镜前思虑半晌,忽觉这段时日一直都只把自己当成是德芳的娘,却没有好好的去做一个妻子,难怪连哥哥也问起了那般私密之事。
酒宴尚未歇,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传来,宫人照吩咐准备好香汤,沐浴过后又上晚妆。
不似白天那般清雅端庄,而是很艳丽。
秋芙想着小姐总算开窍了,知道侍奉皇上,可今日大宴群臣,多半会喝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酒宴黄昏时便散了,赵匡胤今日确有些喝过头,不过他先在偏殿醒了酒,沐浴更衣之后才过来。
饮酒之后难免口干,故而嘉敏早备好茉莉茶饮,喝了一盏头脑清醒不少,笑问道:“德芳呢?”
嘉敏低头替他脱衣袍,低声道:“交给奶娘照顾了,以免晚上哭闹,扰你休息。”
“嗯……”赵匡胤沉吟半晌,抓住她的玲珑小手问道:“那今晚是不是只有你陪我?”
嘉敏仰头看他,却不说话。
赵匡胤突然松开她的手,揽住了腰身,冲动地吻她。
从嘉敏怀了身孕,每次亲她都是浅尝辄止,今晚则不需要,他可以放纵自己寻欢作乐。
绵密又炽热的吻落在身体各处,帐中的嘉敏轻轻颤抖。
他没有太多的试探,两条手臂撑在她身侧,肌肉紧绷,力量很大,完全和倾盆而下的暴雨一样不肯停歇。
嘉敏无法压下自己唇齿间发出的娇吟,一声也停不下来。
好像是故意碾碎她的羞耻和含蓄,他把蓄积的力量全部释放出来,看着她迷乱又惊慌的脸,不愿放轻缓片刻。
嘉敏只记得后来他的手臂抓着床栏,精疲力竭犹如暴雨初歇。
五日后,皇帝御驾亲征北汉。
嘉敏抱着德芳在宣德门前为他送行,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军容整齐的大宋军队,威风凛凛。
赵匡胤抱着德芳亲一下他的额头,只说道:“等我回来!”便翻身上马,领着军队浩浩荡荡出了城。
此刻方知送丈夫出征是这般滋味,嘉敏站了许久也不愿意离开。
秋芙规劝道:“小姐,皇上他们已经走远了!”
小石头微笑着朗声道:“走的是大宋的军队,回来的是一统南北的江山大业!”
三个人都没有注意到,角楼的暗处,花蕊夫人亦在目送那远去的人影。
第159章 思君朝暮
◎离不开夫君的小女人◎
晋阳城表里河山, 即有汾水为依凭,又与辽国结盟,故而大宋的军队除了在前线作战以外, 还要阻挡辽国援军。
见此次前来阻挡宋军过汾水者乃是杨业,赵匡胤亲自披甲上阵。
双方交战数百回合, 生擒杨业。
虽说自己的枪法的确更胜一筹, 可如杨业这般猛将亦是世所罕见,何况二人乃是故交。
败将入军营,宋主却不轻视,而是亲自将他扶起来, 朗声道:“杨将军,当年在系舟山上,你我战前对饮好不痛快,今日朕回敬你一杯如何?”
杨业也是条坦荡的汉子,爽快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无奈道:“皇上, 臣眼下已是阶下囚,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但若是劝降就免开尊口, 杨业绝不叛国求荣!”
赵匡胤听罢哈哈大笑, “杨将军,今日不谈国事, 是想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敢问将军是不是有一个胞弟名叫杨重勋, 当年你为汉将,他则仕周, 后来没了音讯?”
杨业狐疑道:“我兄弟二人已经失散二十年, 皇上怎会知道此事?”
赵匡胤背对着他笑道:“小九, 你总以为自己是个孤儿,眼下见了亲伯父,不快些上前见礼么?”
此事是赵匡胤在查杨业底细时无意间发现的,且已提前告知小九,故而他并不惊讶,径直上前跪拜伯父。
杨业因幼弟失踪之事一直抱憾多年,如今乍见了侄儿,眉宇之间与杨家嫡系子孙甚为相似,也不疑有它,激动地扶着他的双臂问道:“好侄儿,你爹呢?”
杨小九缓缓道:“我爹娘皆在二十年前已经过世,是大哥和另外八位哥哥把我养大的。”
这么多年杳无音讯,杨业心中早已有数,却依旧忍不住热泪盈眶。
身为长兄,一直自责没能照拂幼弟,如今见了失去双亲的侄儿,自然是当亲儿子疼,激动地抱在怀里,哽咽道:“孩子,这些年你一定受了很多苦!”
杨小九摇头道:“那倒没有,我虽八岁就成了孤儿,可哥哥们经常会这样抱我。我没冻着,没饿着,还学了一身本领,屡次在雄州与辽国作战从无败绩。大哥说将来会派我前去收复幽云,只是我年纪尚轻,不一定能当此大任,若有伯父从旁指点,定能成此大业,驱逐辽人,恢复我汉人疆土。”
此话掷地有声,听的杨业又是惊讶又是为难。
赵匡胤下的这步棋原本就是为了攻心,他爱惜世间良将,也知杨业必然放不下骨肉至亲,只要能够说动他归附大宋,抗辽大业等于成功了一半。
不过此事不能相逼,也不想羁留杨业在军中,遂直接下令将其释放,还十分客气地送出大帐。
分别前意味深长地道:“杨将军,’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话自然不错,可北汉本就是番邦沙陀人建立的王朝,改了汉姓你就当他们是汉人了?那他们因何又依附辽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沙陀人的朝廷靠不住,再替他们卖命,便是与汉人为敌,是真的卖国求荣,还望将军三思而行!”
杨业一脸凝重地点头,跨上战马回城。
败军之将却这么快被释放,汉主刘继元自然心生疑虑。
杨业也不藏头露尾,竟直接下跪劝降,惹得汉主大怒,将他打入大牢。
杨小九闻讯大是吃惊,生恐伯父遭遇不测。
赵匡胤安慰道:“刘继元不是傻子,北汉这块地,他不想给大宋,更不想给辽人,杀你伯父,他只会死的更快!”
果不出他所料,汉主只是将杨业下狱,并未有其它动作。
恰逢连日暴雨,汾河涨水,冲垮堤坝,大水在晋阳城外积了数尺高。
然则此城坚固,并未造成损伤,反倒是宋军前路被阻,无法靠近城池,在阵前守了整整一月,未有丝毫进展,可也只好等下去。
汴京城。
征伐之事旷日持久,嘉敏一直在宫中苦等,总觉心慌意乱,便时常带孩儿前去大相国寺烧香拜佛。
城中如她这样夫婿上了战场的妇人数不胜数,还有一些是儿子在打仗。
见过几次之后,渐渐与一些妇人相熟,有时会约好一起来祈福。
这天清晨和一位世代军户的大婶一起,刚进庙门,就看见一个年轻妇人抱着襁褓中的孩子,跪在院中的香鼎前不停磕头,涕泗横流,好不可怜。
一问之下才知这妇人的丈夫随军出征北汉,孩子也才刚满月,却生了重病,郎中说医不好了,这才大清早哭着跑来求佛祖慈悲。
嘉敏听的心酸,也顾不得什么,慌忙吩咐小石头去把宫中最好的御医请来给孩子看病。
大婶这才知道她竟然是宫里的娘娘,好在自家并不是普通军户,因在朝中也认识不少达官贵人,是以并不惊慌失措,拉着她的手道:“原来你认识皇上……不对,是我认识皇上,二十多年前在洛阳,我们两家还是邻居呐,皇上一直叫我辛婶娘来着……”
嘉敏颇有几分惊喜,只是眼下孩子的事情是大,故而几个人先把妇人和孩子送回家。
不多时郭子安果然来了,认真瞧过以后写下一张药方,“是小儿黄疸,用药不当,又出了麻疹,尚能医治,不过药材太贵,普通人家怕是买不起。”
嘉敏忙道:“只管去买药,用多少银钱都没关系,我来出!”
那妇人全家跪下磕头感激涕零,嘉敏瞧了只是更加难过,将她们扶起来好生安抚。
又想到现在汴京城里几乎所有军户的成年男丁都上阵杀敌去了,会不会有不少人家中的父母妻儿生活困难,生了病也无钱医治?
斟酌片刻握着辛婶娘的手道:“带我去其他军户家中瞧一瞧好不好?万一他们也有此等困境,送些银钱去,也好解燃眉之急!”
辛婶娘瞧她貌美温柔,身上却无半分后宫娘娘的骄矜之气,也不嫌人贫苦,一出手就是送钱,活像个仙女菩萨,怔愣片刻点头道:“好——汴京好多军户我都认得,咱们这就去!”
嘉敏嫁资丰厚,随意拿出数千贯,到访的军户家中都会留下一贯,若是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或者襁褓中的婴孩,会给的更多。
后来也不拘泥于军户,只要是贫苦人家,抑或街上乞丐,都能分得银钱。
百姓千恩万谢,她只说是照自己夫君吩咐办的。
赵匡胤在民间威信本就甚高,这些年征战几无败绩,从川蜀和南唐运到汴京的财富不可计数,自然无横征暴敛之事,反是连年减赋。
而嘉敏这番举动更是为他博了一个好名声,人人都在喊吾皇万岁。
辛婶娘对这件事再清楚不过,只觉这娘娘看起来单纯柔善毫无心眼,可却有大智慧,如此以夫君为先,难怪能得这般荣宠。
其实嘉敏倒没想那么多,她只是喜欢听别人谈论自己的夫君,辛婶娘见她有意无意总是问起皇上以前的事,也就半点没有保留,想起什么说什么。
“皇上小时候别提多顽皮了,天天带着一条巷子里的小孩上山打鸟下河摸鱼,身上大伤小伤不断,可他从不敢让家里的爹娘知道,很多次都是他姑姑悄悄跑来我家给他清理包扎,打来的野味也都是我做了给他们吃。”
“别看他现在模样那么威严,以前可是个鬼灵精,主意多,嘴巴甜,长的又俊,我那时候喜欢的不得了,天天想把我那丫头许配给他,你说要是真成了,我现在高低也是皇上的岳母了,半夜睡觉都要笑醒。”
嘉敏听的捂着嘴笑,幽幽道:“我认识赵哥哥的时候他一十八岁,可不像个鬼灵精啊,笑容很少,也很淡……成婚这一年多才经常笑……”
“这个说起来的确教人难过!”辛婶娘叹息道:“也说不清楚为何,皇上自小不得太后疼爱,生下他那一阵太后身体也不好,经常不想哺养他。有很多次都是他姑母半夜来敲我家的门,说皇上饿的厉害,求我给喂口奶喝,我那时也养着孩子,奶水也足,看见一个没满月的娃娃哭成那样,自然很心疼,就抱在怀里喂。可次数多了,淑玥也不好总是半夜敲门,有一天晚上她就抱着饿坏了的皇上坐在自家门口哭。”
“幸好我晚上睡不沉,听见哭声,就起身开门去看。那时候的淑玥也才十一岁,小女娃娃一个,又抱着个没满月的小孩,看的我眼皮子发酸,后来就叮嘱她不必害怕,尽管来敲门就是。”
“淑玥是个知恩图报的,把她娘攒给她的嫁妆拿来送给我,说是嫂子不愿意哺养侄子,又不准请奶娘,自己这侄子想要活命怕是要长期喝我的奶,求我发发善心答应这件事,而且不能教她嫂子知道。所以皇上小时候没少喝过我的奶,可是这件事他自己并不知道,说出来太伤孩子的心了,周娘娘,你也千万不要和皇上提起,知道吗?”
嘉敏紧张地点头,心下胡乱猜测,当母亲的连奶都不愿意给孩子吃,难不成是存心想要饿死他?
辛婶娘显然知道她在想什么,解释道:“其实最初我们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来知道了,那时候皇上的爹偷偷养了个外室,经常不回家,太后是为了让他后悔才故意折腾孩子,真是造孽!”
“皇上十一岁那年淑玥出嫁了,她待字闺中二十多年早就沦为街坊邻居的笑柄,可是她不在乎,就是放心不下皇上。要不是哥嫂逼的实在太紧,大概还要再照看皇上几年。也是从那一年开始,皇上就不太笑了,家里也没人疼他了。他十八岁离开家的前一天晚上来敲我的门,说是姑母叮嘱过他小时候吃过我好几次奶,要他一定记得来道谢。”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我还记得他当时的模样,长的可真俊,真想拉进家里来给我当干儿子……哦,那时候我闺女已经许了人家,没戏了。”
“那天晚上以后,就再没单独见过,可皇上一直记着我们家。我家的两个儿子现在都在他手下当百夫长,经常能在私下得到他送的衣裳武器银钱什么的,有时候在军营碰上了,还一起喝酒。回来就跟我和他爹炫耀,说皇上赞他们勇猛,以后要提拔他们当大官。”
“我当然知道他们是在吹牛,咱们大宋的将士当大官得靠军功,皇上治军严整,怎可能徇私?也就听着乐呵,而且皇上也没有忘记我,每次总会托儿子们带贵重的礼物给我,你说我哪儿能不开心?”
两人聊到太阳落山还依依不舍,约好等下次出宫再见。
回去以后,赵普夫人还在照顾德芳,两人一起把孩子哄睡。
嘉敏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禁不住问道:“嫂嫂可是有话要说?”
赵普夫人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我家老头子托我给娘娘带个话,说是娘娘最近出宫太频繁了些,前朝的大臣对此颇有微词,老头子怕你惹麻烦,尤其要提防太后,最近还是暂不出宫为妙。”
其实还有许多难听的话并未让她知道,有人编排她是因皇上不在宫中,寂寞难耐,出去会违命侯了。
嘉敏知晓太后的厉害,登时不敢造次,送走赵普夫人后,就把恤民的事情交托给紫芝和小石头,自己则留在宫里照看德芳。
一待又是一个多月,对着孩儿,便更加思念出征的丈夫,时常不分白天黑夜怔愣着掉眼泪,一不留神打湿了孩子的脸颊。等到睡梦中的德芳惊醒大哭不止,才慌忙擦干眼泪抱着孩子哄。
宫人们见惯了也不敢上前去劝,越劝哭的越凶。
宫里渐渐有些不好的流言传出来,在御花园转一圈,到处能听见宫娥议论她是离不开夫君的小女人,几个月未见怕是都快想疯了。
秋芙听的生气,刚想上前理论,那群宫女又抓住云章阁的丽娟问道:“你们家慧妃娘娘是不是也像那周娘娘一样,每天不是烧香就是哭,妖里妖气,把人烦的不行?”
丽娟满脸不屑,冷笑道:“我家娘娘饱读诗书,怎会是那等没骨气的女子?况且慧妃娘娘聪慧,又懂岐黄之术,之前传来的战报说晋阳暴雨连下一个多月,娘娘料定雨停之后可能会有瘟疫,还真给她说中了!”
宫人们大惊失色,“难道说大宋军中眼下瘟疫横行,难怪迟迟收不到凯旋的消息……那现在怎么办?皇上他们岂不是很危险?”
丽娟掩嘴笑道:“你们还不知道么?我们慧妃娘娘早带着治疫病的药去了晋阳跟皇上回合,现在天天都住在皇上的大帐里。”
此话在暗示什么,众人一听就明白过来。
秋芙惊骇地摇头,“这不可能——皇上是不会这么对小姐的——”
第160章 柔肠百结
◎一直谨守做丈夫的本分◎
可宫女们对此事却是喜闻乐见, 一群人叽叽喳喳围着丽娟,都想多听一点。
花蕊夫人进宫多年一直无宠,没少被人揶揄, 连带云章阁的宫娥也一直被人瞧不起。
而丽娟在旧蜀国时颇有身份,一直都深谙后宫生存之道。
若说最初花蕊夫人的确因为顾念与孟昶的旧情而不想委身于宋主, 可如今她已是大宋宫里人, 又对宋主或多或少起了些心思,加上看到嘉敏诞下皇子,更是经常自伤自怜。
丽娟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就大着胆子劝说, 夫人如今尚青春貌美,正要抓紧时机,若是再过几年容颜不在,还拿什么去和那小周娘娘争?
花蕊夫人犹疑不决,心想这么做恐会伤了与嘉敏的姐妹之情。
丽娟听罢却恼了, 冷笑道:“那小周娘娘若是顾念与你的姐妹之情, 怎会一直霸占皇上, 不给你任何机会?想当年夫人和李妃娘娘同在川蜀后宫, 那才叫守望相助。那周娘娘只顾着自己, 何曾劝过皇上来云章阁过夜?她现在倒是丈夫儿子都有了, 可夫人你呢?这样的姐妹不做也罢!”
花蕊夫人听的厌烦,干脆捂住耳朵。
“就算夫人不想子嗣之事, 别忘了还有晋王, 他可是被放出来了。”丽娟冷冷提醒:“周娘娘被皇上护的严,晋王连她的面都见不到, 可是夫人你呢?最近屡次被召进太后宫里侍疾, 晋王待你如何?你就不怕噩梦重演么?”
花蕊夫人捂住头大喊, “别再说了——你别说了——”
丽娟趁热打铁,“夫人不妨想一想,若你也跟周娘娘一样,为皇上生下一儿半女,今后是不是就不用再提心吊胆了?你有哪里比不得那周娘娘,为何就不能利用你的聪明才智为自己搏一条生路呢?”
生路?是呢,同样是亡国妃嫔,她何尝不需要一条生路?
侍女这一番话犹如醍醐灌顶,想通了的花蕊夫人缓缓抬起头,眼神中透露着一丝不认输的坚毅。
丽娟微笑,柔声道:“那个在后蜀宫中一直立于不败之地的夫人终于又回来了!”说着取来芙蓉花钗来插在她髻边,看着铜镜里那张美艳的脸道:“别忘了你可是能令君王为了你在锦官城头遍植芙蓉的绝世美人,只要你愿意,那威风不可一世的宋主也会自动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而花蕊夫人的确聪明不凡,当得到晋阳连日大雨的消息后,师父郭子安便担忧起了雨后可能会发生瘟疫之事。
二人连夜配出数张解瘟疫的药方,又很快整理出药材以备急用。
果然没多久就传来军中大疫之事,因太后指名要郭子安为自己医病,花蕊夫人便自动请缨前去押送药材。
此刻的晋阳城下,出师未捷,将士却病倒了一半,赵匡胤自是忧心如焚。
好在花蕊夫人及时赶到,不顾危险替将士诊治,按照提前备好的药方,每日熬煮汤药解了疫病,这才安下军心。
她本是顶着帝王妃子的名号,晚上自然与皇帝同住一帐。
赵匡胤是个坦荡的,生怕坏了她的名节,在二人床榻中间安置一道屏风隔开,犹如住在两间屋子里。白天见着了,也总是说感激和夸赞的话,很是疏离。
花蕊夫人心中不安,想着自己如此辛苦为他,也只是得到些无关痛痒的赏赐和夸赞而已,并无半分男女之间的爱意。
然则她长久侍奉帝王身侧,自然是有些手段的,于是便加倍辛苦,终于把自己累倒了。
军中无女眷,赵匡胤只得亲自照顾。
见他日日守在榻前嘘寒问暖,花蕊夫人大为感动,哭的梨花带雨好不可怜,趁着高烧抓住他的手不愿松开。
杨小九巡守回来述职,撞见这一幕,表情甚是一言难尽。
赵匡胤耐心等花蕊夫人睡着,把手抽出来,吩咐道:“小九,替我看一会儿!”话音落叹息着走出帐中透气。
想着自己一个有妇之夫,还是孩子的爹,跟其他女人待在一起这么多天,回去要怎么跟嘉敏解释?
想来想去决定还是什么都不说的好,反正自己光明磊落,心无邪念,一直谨守做丈夫的本分,并没有伤到夫妻之情。
若是嘉敏听说了什么,心里不高兴,那就多亲她几下,亲到她不生气了为止,这招屡试不爽,应该管用。
而花蕊夫人睡醒后,尚未睁开眼就起身投入身边人的怀中,幽幽泣道:“皇上,你不要走好不好?臣妾离不开你——你难道从来都不明白臣妾对你的一片心意么?”
杨小九把两条胳膊抬高,既无奈又同情地道:“夫人,你看清楚再抱,皇上出去巡视尚未归来!”
“……”花蕊夫人松开手,看到是他,尴尬地低头咳嗽不止。
杨小九亦甚不自在,起身道:“大哥应该快回来了!”说罢便走出去,在门口又停下来,“夫人,容我多一句嘴,我大哥向来性子直爽,他若对你有意,是不会藏着掖着的,你还是收了这份心思吧!”
花蕊夫人脸颊一片火烫,许久缓不过来。
她是个有骨气的女子,虽说杨小九并非存心揶揄,却也令她颇为不快,连对赵匡胤也冷淡了许多。
不过在晋阳发生的事很快就传到汴京,丽娟听罢大喜,正愁不知如何散布出去,慈元殿的宫女立刻就为她解了燃眉之急,才有了刚才的一番对话。
众宫娥听说慧妃娘娘获宠,立时见风使舵,围着丽娟百般讨好,话里话外皆是慧妃娘娘才智无双,将来的后宫再也不是蕊珠宫一家独大云云。
这也罢了,连连编排嘉敏的不是,直把慧妃夸作天上明月,而嘉敏就是个只会哭的庸脂俗粉,二人有云泥之别,不可同日而语。
秋芙听的一肚子火,紫芝慌忙拉住她道:“这些宫娥全都是慈元殿的,摆明了是故意说给你听,若是上当,难保太后不来找娘娘麻烦。眼下皇上不在宫里,暂且忍忍吧!”
两人攒了一肚子火,回到蕊珠宫,秋芙就禁不住道:“太后宫里的人造谣生事也就罢了,云章阁凑什么热闹?我家小姐待花蕊夫人不薄,她如今唱这一出究竟是想做什么?”
紫芝淡淡道:“这还不明显么?慧妃娘娘不满自己有名无实,想要夺一份恩宠,也好在后宫立足!不过眼下这件事情只是宫人在传来传去,是不是真的还不确定,所以娘娘那里还是先不要让她知道的好,万一是误会,惹娘娘白伤心一场,岂不可笑?”
秋芙不放心,问道:“可若是真的呢?”
虽说赵匡胤对嘉敏的深情大家有目共睹,可男人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更何况是一国之君?
再则花蕊夫人非但才貌双绝,眼下又立了大功,皇上会因此而抬举她,也不是没有可能之事。
紫芝喃喃道:“若真如此,也只能劝娘娘大度一些,接纳她了。”
在二人想来,此事很微妙,一旦是真,最忌讳大吵大闹,轻则落下一个善妒的名声,重则惹皇上厌烦而失宠。
不过一切尚无定论,就暂时按下不表,等仗打完了再说。
第三个月,瘟疫止住,汾河水位下降,双方又在晋阳城下打了几仗。
赵匡胤发觉此前染过瘟疫的将士看起来似是已康复,可体力大不如前,交战没多久便伤亡惨重,当即下令收兵。
众人聚集在大帐中商议下一步的行动,虽说战况不佳,可宋军之中多的是猛将,纷纷自动请缨前去攻城。
赵匡胤眉头深锁思虑许久,下了决定:“此番攻伐北汉原本志在必得,可天公不作美,军中大疫,将士们身体虚弱,再打下去,就算能够攻下晋阳,要用多少条性命来换?传令下去,此战……就此作罢,我们撤兵回汴京!”
众将虽心有不甘,却也明白皇上的顾虑自有道理,遂不再多言。
而老天似乎真的在和宋军作对,尚未准备好拔营,暴雨又来了,落下去的汾河水位再次暴涨,将士们自顾不暇,大批辎重被洪水冲走,损失惨重。
打了这么多年仗,还是第一次如此仓惶撤离,还赔了大批辎重。
赵匡胤勒马回头望了一眼,强忍下不甘带着将士回返。
路上因心绪不佳大病一场,咳嗽半月不止。
原本他在给嘉敏的信中算好了回去的日子,可这一病,行程就耽搁下来。
且花蕊夫人诊治此症乃是劳累过度所致,定要他将养好再赶路。
众将没有不担忧皇帝病情的,个个前来恳求他遵从医嘱。
赵匡胤无奈,只得命大部分将士先行返回,自己则和数千亲兵一起慢慢赶路。
花蕊夫人日日在身旁照拂,也不趁机邀宠,一味温柔体贴,服侍周到。
赵匡胤自然感激,心下却很是焦急,毕竟嘉敏才是他的妻子,和别的女人不清不楚待在一起这么久,哪里像话?
好在杨小九很明白大哥的心思,一到晚上总是自己留下照顾,并不劳烦花蕊夫人。
而嘉敏则每日都到城门外等待,看着将士们一批一批归来,却始终不见自己夫君的影子。
那些归来的将士异口同声说皇上病了,慧妃娘娘一直在照顾,要晚些时日才能回来,只是谁也不知道要晚多久。
嘉敏此刻方知花蕊夫人去了沙场,且一直在自己夫君身边照顾。心下虽五味杂陈,可听说夫君病了,登时关切万分,并不如何在意二人朝夕相对之事,只是忧心忡忡地等下去,一直等到八月中秋。
这天恰好是李煜生辰,两人离绝之后几乎不曾再见过面,可李煜天性是个多情种,知道嘉敏每日出宫来等丈夫归来,便经常偷偷来看,今日更是鼓起勇气,请嘉敏回府为他庆生。
眼见赵匡胤迟迟未归,今日怕是也等不到了,再说李煜毕竟是自己姐夫,也不好拒绝,就答应下来。
侯府的酒宴早已经备好,原本是大家一起为李煜庆生,可没多久段贵妃和黄保仪纷纷借口身体不适提前离席。
好在还有秋芙一起,嘉敏也没多想,见姐夫敬自己酒,也就喝了,喝完甚觉头晕,便支着头闭目养神。
小石头突然一脸惊慌地跑进来给秋芙使眼色,秋芙不大明白是何意,遂跑过去,却听他低吼:“皇上来了,快去叫周娘娘……”
赵匡胤将养好身体就快马加鞭赶回来,可在城门外听宫人说嘉敏被违命侯请进府里去,心下登时憋了一股气,也不回宫,车马径直朝侯府而来。
小石头刚把信传到,人就到了宴客的花厅。
偏在此时嘉敏闭着眼什么也没看到,而李煜正对着她含情脉脉,一个把持不住,居然侧头想要亲她的脸颊。
赵匡胤目眦欲裂,怒吼:“你大胆——”
中气十足的声音吓的李煜全身一颤,慌忙退回去。
嘉敏则惊喜地站起来,唤道:“赵哥哥——”
可不待她弄明白怎么一回事,赵匡胤即上前一巴掌把李煜抽翻在地,转身头也不回拂袖而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