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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明君和他的小妖妃》 第101章 弱水三千
◎以后最好不要再见◎
来的居然是辽国杀手, 带头的乃是跟随萧念念来到大宋的月里朵嬷嬷。
杨小九沉声道:“尔等胆敢刺杀西平郡主,是想犯上作乱么?”
月里朵冷笑,“我来大宋之前, 皇上就交代过,倘若郡主有什么逾矩的行为, 可先斩后奏。而今她身为晋王妃, 居然和护卫私奔,如此有伤国体之事,便是杀了也不为过。”
“你们来杀我是得了皇兄的命令?”萧念念登时如坠冰窟,如果连唯一能够依赖的皇兄也背弃她, 那她还有什么指望能够继续活下去。
“郡主无须伤怀,死在大宋,你也算是为国尽忠了!”月里朵打了个手势,那群黑蜘蛛一样的杀手就举刀砍过来。
刀影破空,像是将风斩成了几截, 听莺阁外花落了一地, 小池春水碧波荡漾, 倒映着纷乱的人影, 不时有血花迸溅下来, 惊散了近岸的锦鲤。
二人手无寸铁, 对方却是刀刀砍向要害,萧念念心想自己就算不是毒发身亡, 也会被皇兄派的杀手杀死, 一时万念俱灰,对护着她的杨小九道:“你快走吧, 他们要杀的是我!”
纵然说过生死相许的话, 可事到临头, 却又不舍得对方和她一起殒命,只能悲戚道:“小九,我们来世再见!”
话音落突然自袖间取出长鞭把刺客击飞,接着一掌推杨小九出了杀阵。
“念念——”杨小九高喊一声又冲进去抱住她,被一刀砍翻在地。
怎么死都是死,被刺客杀了也一样!
杨小九索性不再挣扎,抱紧萧念念,如待宰的羔羊闭目等死。
耳边“轰”的一声,大门突然被撞开,带着禁军冲进来的赵匡胤怒喝:“住手!”
月里朵虽惧怕其赫赫声威,可她所效忠的乃是辽国之帝后,自然不会听命于宋主,只将眼皮一抬,接着下令:“杀了他们——”
赵匡胤惊怒,一箭射中杀手后背,禁军冲上去,双方立时开始厮杀。
虽说大宋禁军训练有素,单拎出来都是悍将,可毕竟受的是正统训练,碰上阴狠狡诈的杀手,贸然上前竟吃了不少亏。
赵匡胤担忧杨小九安危,天子剑出鞘,径直冲入杀阵,有禁军护持,很快就到了杨小九身边,将人拉起来,递武器给他。
背靠大哥,杨小九瞬间有了底气,只是那些杀手不知为何一个个都不要命,几乎是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为祭,只攻不守。
血雨飘洒,连树上的梨花都被染红,战况出乎意料地惨烈,尸体倒了一地。
厮杀久了,连赵匡胤也皱起了眉头,照理说辽人不该毫无征兆与他撕破脸,下如此杀招意欲何为,莫不是有什么理由必须要除掉西平郡主?
这般想着,萧念念果然再次遇险,杨小九撤身去回护。
只是他这一撤,赵匡胤的背后就失了守,登时遭到偷袭。
所幸他反应极快,侧身闪避,刀锋贴着他的臂膀划过去,已然负伤。
杨小九大骇,这些年来,他们兄弟之间一直并肩作战,任何一场厮杀,都会放心地把背后交给对方守护,可他如今却从大哥身边撤离,令其几乎重伤!
一时心绪大乱,偏偏怀中的萧念念又吐血不止。
禁军见皇上受伤,更是手下不留情,将苟延残喘的杀手全部格杀,只剩下一个月里朵倒在地上满脸诡异笑意,而后一言不发拿短刀抹了脖子。
赵匡胤实在不解她那般笑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头皮发麻,人也有些昏昏沉沉,没多久就失去了知觉。
……
醒来时竟已过了整整一天一夜,嘉敏守在床前照顾。
石守信也在,眼神闪烁一脸难色欲言又止。
赵匡胤皱眉问道:“何事犯难?是小九伤重,还是审琦的病不大好?”
石守信叹息道:“晋王在太后面前告了小九一状,说他引诱西平郡主私奔,罪无可恕。太后震怒,命人将小九押入天牢,逼着大理寺定他的罪,打算杀了他!”
兹事体大,赵匡胤立时起身前去慈元殿要人。
他伤势不重,只是昏的蹊跷,太医也说不出因由,此刻已无大碍,石守信跟着一起去。
待走近一些,就听见萧念念在太后殿外大吵大闹,说什么太后老糊涂,手伸的太长,多管闲事胡乱抓人之类的言语。
如此行径自然是无礼放肆,可好在她断然否认了与小九之间有私情,如此大理寺那边也就没有证据可以定罪!
毕竟单只有违礼法,并不足以坐实罪名。
赵匡胤上前道:“郡主既然也是为了小九之事而来,不如随朕进殿,到太后面前分说清楚。”
萧念念何尝不想进去,只是那老太太派人拦着,才只能在门外大吵大闹,听他如此说,自然也就跟了去。
杜太后见了二人自是半点好脸色也没有,听儿子问安,就冷笑着道:“家门不幸,皇上教哀家如何安生?”
赵匡胤不慌不忙道:“西平郡主与小九一事怕是场误会,母后不妨听听郡主怎么说!”
赵家规矩大,杜氏在后宅作了几十年的主,从未有人敢驳斥一句,偏这西平郡主横竖不将她放在眼里,虽然表面上依旧很是严厉,心下却颇有些惧怕,且也知晓对方张口必定说不出什么好话,冷哼一声道:“这女子不守妇道,瞧着那护卫年轻俊俏就有了私情,还与其私奔,孤男寡女消失了一个月才被找回来,照我大宋刑律,若非她是辽国郡主,哀家定将她连同那奸·夫一起下狱。”
萧念念怒道:“你骂小九是奸·夫,就是在骂本郡主是淫。妇喽!捉奸捉双,倘若空口无凭就是随意诬陷,那本郡主是不是也可以说太后你寡居多年,难免寂寞,在慈元殿里藏着十个八个相好,让皇上来抓抓看?”
赵匡胤厉声道:“郡主莫要逞口舌之快,如此污蔑太后,可是重罪!”
“是太后先污蔑本郡主在先,本郡主不过是依葫芦画瓢还回去而已!怎么,她老人家受不住污蔑,本郡主就受得住?”萧念念眼神冷的直教人心底发毛,“本郡主是为两国和亲而来,这私通护卫的罪名一旦坐实,宋国岂不是找到理由向我大辽发难?皇上,你莫要告诉我,你和太后是一伙的,故意为之!”
赵匡胤皱眉道:“朕就算有意与辽国一战,也不会找这么无聊的借口,郡主实在多虑!朕且问你,为何与小九一起失踪一月?孤男寡女,可做出过什么有违礼法之事?”
杜太后冷笑:“就算是有,她能承认么?”
“我不承认你都能拿人,承认了还不直接让晋王把他杀了了事?”萧念念白了太后一眼接着道:“你们大宋的礼法本郡主不熟,我在辽国自在惯了,通常带着个护卫,一出门就是几个月,回来以后兄长也不会多问一句。谁知来了大宋就这般拘束,还要被安上个淫·乱的罪名!皇上,似我这等脾气不好的女子,素来是受不得半点委屈,今日太后若不给我个交代,我就坐在这慈元殿不走了!顺便修书一封给我们大辽的皇帝,就说妹子平白被人给欺负了,问他该怎么办!”
虽说月里朵打着辽帝的名号来杀她,可萧念念不是傻子,对方一直都是皇后的人,皇兄未必知晓此事。就算他真的对自己存着杀念,名头该借还是要借。
赵匡胤与她目的一致,自然顺水推舟,问道:“如此说来倒是不似外人想的那样,只不过为何不知会一声就消失了呢?”
萧念念眼皮也不眨一下,信口道:“皇上也看到了,有人想杀我,带着护卫躲起来,难道不是合情合理么?”
此事她自然并非提前得知,到现在也尚无头绪,不过却是再合适不过的理由,意味深长地道:“毕竟我也不知道幕后主使到底是什么人,可听说晋王殿下很想要我的命呢,不知道我的那些仆从是不是被他收买了才反扑噬主,还请皇上明察!”
这招釜底抽薪颇令人震惊,以杜太后看来,晋王对西平郡主恨之入骨,想要动手杀她是完全有可能之事,一时未免乱了心神,叱骂道:“放肆,你信口开河污蔑晋王,可有证据?”
赵匡胤道:“郡主的安危关系着两国邦交,既然对晋王有所怀疑,那就查查吧!”
萧念念顺势道:“既然太后单凭怀疑,就能抓杨将军入天牢,皇上是不是也该把晋王打入天牢才是?”
杜太后脸色铁青,辩驳到这个份上已是有理变没理,倘若不释放杨小九,那么晋王也得到天牢走一遭。
赵匡胤沉声道:“我大宋并没有不讲实证就拿人的规矩,不管是小九还是晋王,眼下都抓不得,故而朕要放人了!另外司法刑狱之事理应交付有司处置,望母后以后莫要插手,以免惹来朝堂非议!”
事情拍板定音,从太后宫出来,萧念念就朝着天牢的方向去。
见这女子竟丝毫不知避嫌,赵匡胤上前拦住她,冷冷道:“郡主,小九此番因你受累,就不劳烦你去接他了,朕会另外指派人给你当护卫,你们以后最好还是不要再见了!”
虽说在太后面前什么都不能承认,可赵匡胤岂能看不出真相?
两人目光交锋,萧念念摄于他的帝王威仪,不多时便落败,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出了皇宫忽觉天地苍茫,自己孑然一身连个去处也找不到,失魂落魄地在街头徘徊许久。
不知何时耳边响起一阵低沉的铃声,这声音她熟悉,辽国巫师手持得禅杖上经常挂着铃铛,走起路来就会发出这种绵密诡异的声音。
一抬头,果见一名手持禅杖的巫婆站在不远处,她的眼珠略带灰色,冰冷的如同死人。嘴唇也是灰白色的,一张口,恍似从地狱里发出的幽诡嗓音,令听者不禁想要捂住耳朵:“萧念念,你的毒是我下的,让你走不出汴京的也是我,你想不想知道怎么解毒?”
“你说什么?”萧念念大觉惊骇,更可怕的是她认得这巫师的声音,好像自幼时起,耳边就一直有一个这般幽诡的声音不停唤她:“萧念念——萧念念——萧念念——”
见她痛苦地捂住耳朵,巫师转身而去哈哈大笑道:“你中的不是’鸩羽千夜‘,而是’弱水三千‘,想要解毒,便跟我来吧!”
第102章 临终托付
◎再不敢了◎
从不见天日的天牢里出来, 杨小九陡觉眼前一片黑,眩晕片刻见二哥石守信来接,立时收敛心神, 微露惶恐之色。
石守信念其重伤,面色很是憔悴, 也不加指责, 默不作声一径将他带去了麟趾阁。
那是福宁宫近处的一座小院,雅静别致,种着许多芭蕉,平日里除了他们结义的十兄弟之外, 连亲王也未曾去过。
因昨夜下了场雨,天气微凉,芭蕉叶滴着水。
赵匡胤站在廊檐下等候,并未出言责骂,只是问道:“小九, 这些年你一直都想上阵杀敌建功立业, 现在还想么?”
杨小九低着头默不作声, 他原本是个无所顾忌的少年郎, 可如今心上人身中剧毒, 教他如何能够一走了之?
等了许久不见回应, 赵匡胤深深看了他一眼叹息道:“难道说你真的舍不下那西平郡主?”
虽说对萧念念的性情颇为不喜,可赵匡胤不得不承认她是个绝世美人, 像带刺的蔷薇, 不以温柔俘获人心,直把摘取她的人扎的千疮百孔。
“朕且问你, 你是否真心爱她?”赵匡胤干脆把话挑明, 见其点头, 皱眉又问:“你该知道她是晋王妃,你们之间可有逾礼?”
此话何意杨小九自然明白,犹疑片刻咬牙点头。
“你——”赵匡胤抬起手就想给他一巴掌,隐忍良久,没有打下去,也没有放下来。
晋王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这等事教他如何不动怒?
杨小九悲戚道:“我与念念在她被逼和亲以前就已经以身相许,大哥可还记得我曾经提过的那个心上人?”
赵匡胤闭目叹息:“就是西平郡主么?你为何不早告诉我?若早知如此,我便下旨封你为王,替你求娶这门亲事。可如今她已嫁于晋王为妻,你却还与她暗通款曲,置大哥于何地?”
杨小九摇头泣道:“当初是念念不信我!那个时候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她不敢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我身上,而去得罪萧后,她想要活下去。我答应过要在她身边保护她,求大哥成全!”说罢双膝跪地,意志很是坚定。
情之一字乃是蚀骨之毒,赵匡胤对此再了解不过,听罢也很难说出苛责的话,无奈道:“若论此事,大哥是最没资格教训你的。可大丈夫立身天地间,有所为,有所不为!你爱这个女子,愿意为她拼上性命,都是你个人的决定。可若这女子身份特殊,你们的感情有可能引起两国之间的战争,祸及无辜百姓,朕却是不准!你以后莫要与她再见了,若当真想护着,朕留你在京师就是!”
他是大哥,亦是皇帝,这番话于公于私,都已留了几分余地,再多踏出一步,定然会乱了方寸。
杨小九不敢再要求什么,只能磕头跪谢皇恩,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赵匡胤心下不忍,将他扶起来道:“小九,容大哥再多说一句,你性子纯良,那西平郡主却心机颇深,也不知道对你有几分真心,你莫要陷的太深……”
他天生聪慧,又当了多年帝王,自然目光如炬。可杨小九认定了萧念念,就像他认定嘉敏一样,单只三两句话只怕劝不回来,少不得日后再慢慢开解。
出了麟趾阁,连王审琦也赶来了,他已病入膏肓,若非石守信搀扶着,怕是根本站不稳。
然则他见到杨小九却不似赵匡胤那般温和,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怒喝:“跪下——”
杨小九落着泪,跪倒在他脚边。
他是王审琦养大的,其他的哥哥再怎么样也不会动手打他,唯独三哥会。
二十多年前洛阳陋巷那个寒冷的春天,家中已无半粒米的孤儿踮着脚采树上刚冒出头的柳树叶子吃,可是他太矮了,连树叶也采不到几片。
大早上王审琦打着哈欠开门,抬眼就瞧见这可怜的小娃也不知饿了多久,腿软的跳不起来。
虽然王家也很贫苦,他在家里又经常不务正业,整日被爹妈指着脑袋数落,可还是厚着脸皮把这小娃领回家,将自己的稀饭馒头咸菜什么的分一半给他吃。
一餐两餐倒也罢了,可要长期养着,爹娘自然横竖不愿意,毕竟自己家都快揭不开锅了。
王审琦无奈,只好偶尔到富户家行偷鸡摸狗之事,虽说无耻了些,可总不能看着这小娃饿死。
后来他去太原投军,也是见小九掌握了偷鸡摸狗的诀窍才安心离开。待有了军功,就回来直接把人带走,还交代他现在有饭吃了,绝对不可再偷窃。
小九也十分听话,加上与赵匡胤等人结识之后,一下子多了好几位哥哥,每一个都对他关怀备至,吃饱穿暖自不用提,还教他读书习武。
本来他一直想着将来和哥哥们一起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只是还没上过几次战场,大哥就登基了。
大哥疼他也只多不少,更加不舍得让他去打硬仗,旁人私底下都唤他是个命好的“小王爷”,是他死缠着大哥,甚至抱其大腿耍赖,赵匡胤才同意他日后跟随左右,切切实实打了几场大仗。
第一次真正出征之前,王审琦就交代过刀剑无眼,战场上最忌讳的就是单打独斗,要永远站在哥哥们的背后,哥哥们也永远站在他的身前,守前守后都一样重要。其他的八位哥哥若有命在,自然是拼死护他,只大哥除外——大哥乃是天下之主,不管任何人任何时候都要拼掉性命去护大哥才是,哪怕是他这个最小的弟弟也不能例外!
他一直铭记在心,直到昨日犯下大错……
“我以前怎么交代你的,你可是全忘了?”王审琦顶着病弱残躯心痛地喝骂:“你一月不见踪影,人人都说你和那西平郡主私奔了,这可是死罪!大哥心里着急,得到一点消息就跑去救你。可是你呢?你为了一个辽国女子,却从他背后离开——小九,你这么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后果?你……还值得哥哥们信任吗?你值得大哥这么多年对你的好吗?”
杨小九痛哭流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见两个兄弟皆红着眼,石守信难免心酸,规劝道:“三弟,杀场上的事谁也说不准,我相信小九定然不是有意如此,年轻人哪个不会犯错?你就原谅他这一次吧!”
王审琦泣道:“我哪里舍得怪他?不过是自己命不久矣,怕养大的孩子走了弯路,将来没个好结果,心里着急……”
杨小九听罢只觉五内俱焚,抱住他的腿大哭道:“三哥,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为任何人撇开大哥,你不要走啊!我再不敢了,真的再不敢了……”
兄弟三人立在寒风里相携着各自垂泪,默然无言。
王审琦的病情恶化很快,不过十天半月已油尽灯枯。
杨小九守在床边哭成泪人,等到赵匡胤来了,听他吊着最后一口气道:“皇上……咱十弟年纪轻……有时难免行差踏错……好在他最听你的话……你多约束着些……莫教他……吃……亏……”话音落即撒手人寰。
赵匡胤摸着小九的头,也自悲伤难耐。
二十多年朝夕相处的兄弟,陡然间阴阳两隔,更何况王审琦年纪尚轻,谁能想到他竟会去的如此匆忙?
可祸不单行,相隔不到五日,在洛阳老家休沐的韩重赟竟因旧伤发作陡然离世。
两地奔丧,最伤心的还是杨小九。
王审琦是养大他的哥哥,韩重赟则是在他从军征战时一直从旁指点的哥哥,可以说这两位哥哥对他的意义自然更特殊些。
这些天他终日守在灵堂上,连话也很少说,眼睛总是哭的通红,旁人劝不住,只好由着他。
萧念念听说了此事,心下记挂,在王府门外徘徊着,想等到他出来,自己好宽慰几句,只是一直等不见人,偏偏今日还撞上了石守信。
对方对她可是一点都不客气,冷冰冰地问道:“西平郡主可是来吊唁的?照我大宋的规矩。你既然身为晋王妃,该由晋王陪着一起来才对,怎会孤身一人连个仆从都没有?”
“我……”萧念念平日里自是讲话无所顾忌,什么理由都编的出来,可如今是情郎义兄过世,一时语塞,把脸都狰红了。
石守信见她如此更加不快,怒道:“你该不会是来找小九的吧!晋王妃,我请你自重!早就听说你们辽人女子水性杨花,我那十弟一不小心着了你的道,差点铸成大错,可你当我们这些做哥哥的都是瞎子么,让他白白的被你折腾,你做梦!有我们在,你以后别想再见他了,请回吧!”
他如此色厉内荏,萧念念何曾受过这等喝骂,顿时落泪,哽咽道:“小九说过会和我一起死的,他不后悔……”
本意只是解释二人的感情并非虚假,可石守信听了更加暴怒,大喝:“你自死你的,拉着我十弟做什么?也不看看我们这几个哥哥答不答应?你走还是不走?再不走我可出手揍你了,别自取其辱!”
萧念念如今在汴京势单力孤,哪里对付的了石守信?无奈之下哭着离开。
却听对方依旧在她身后骂骂咧咧:“真是晦气,招惹上这么一个东西!都给我听着,谁也不准告诉小九她来过,要是走漏了风声,老子把你们的舌头全都拔下来!”
第103章 韩郎假寐
◎抱着实在舒服◎
夜风穿巷而过, 有野猫从脚边窜过去,把失魂落魄的萧念念吓醒。
不知不觉,她又走到了巫师的药庐。
那是一处隐蔽在汴京城中的阴暗破败的小院, 院中有一棵几百年的乌桕树,巫师观音奴总是在树下磨刀切药材炮制毒药。
那天从皇宫里出来, 萧念念第一次追到这里时, 就想动手杀了这老婆子,可对方似乎并不在意,只是自顾自磨起了切药材的刀,淡淡道:“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一个杀我的人, 可没人敢动手,你知道为什么吗?”说着抬起了眼皮沉声道:“因为我全身都是毒,一旦见血,毒就会散出来,十丈之内寸草不生。你若是活的不耐烦了, 大可动手试试!”
萧念念大骇, 登时全身僵硬, 再不敢动手。
观音奴不再理会她, 过了半晌才道:“你大约不知道自己的来历, 其实我是你外婆, 是你娘的亲生母亲!你娘和你身上的毒都是我下的,也只有我才知道如何解开!”
话音落抬起头, 眸中的光像刀子一样剐在萧念念脸上, 令她不自觉退后了几步,全身僵到发麻, 半晌才费力问出声:“你……你为何如此?”
观音奴喃喃道:“不如此又能如何?我们黑巫一族的女子生下来便被当作怪物对待, 想要活下去, 就只能一代一代给人做药炉子,我们不过是权势的祭品而已!”
眼下萧念念对这些并不关心,只问道:“你能解我的毒吗?”
观音奴转头看她道:“若想活命,以后我吩咐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
眼下她在汴京也只剩下这个突然蹦出来的外婆是熟人,无处可去便到这里来,只是进来以后就抱膝而坐闷不做声。
观音奴磨着药粉,片刻冷笑道:“是那小子又惹你生气了?”
萧念念白了她一眼讥讽道:“你一个整天炮制毒药的老巫婆,管那么多做什么?”
这等奚落对观音奴毫无用处,见对方依旧不紧不慢切着药材,所幸更加放肆,挑眉问道:“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把自己变成一个片叶粘不了身的老毒物的?”
“不是我自己变的,我是在娘胎里就带毒。不止我,你娘是,你也是!”观音奴的语气波澜不惊,“你娘是为了害死你父皇才被送到他身边去的,而你原本是要被送给宋主,只不过你的美貌竟没有打动他,这才出了岔子。”
“那你当年是被送给了谁?”萧念念不屑地问,其实根本没兴趣知道,被送来送去这等事她也同样没有兴趣。
观音奴磨刀的手突然停下来,见萧念念又欲挑衅,竟抬手将刀尖对准她的脖颈,再往前递上半寸,立时便能取她性命。
陡然激起的杀意令人不明所以,可萧念念并不想找死,僵硬地站着。
半晌,观音奴口中缓缓吐出两个字:“冤孽!”默默把刀收回。
若此事是禁忌,以后不提便罢!
萧念念颤声问道:“你真的会替我解毒吗?”
观音奴突然仰头哈哈大笑:“弱水三千的解药可不是那个男人,而是大宋的皇帝,你想要拿到手可没那么容易。不过那个男人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他说不定能助你一臂之力!”
萧念念的脸色忽变的如雪般煞白,难道说必须要利用小九才行么?
……
半月之内连失两位重臣,今日又去大相国寺做法事,回来后就躺在床上懒动。
郭子安进宫来为他诊治,皱紧眉头道:“皇上日理万机忧思过重倒也罢了,心里还总压着事,一压十多年,长此以往,难免五内俱伤,却又是何苦?”
“朕倒是想呢!可嘉敏是我心中至宝,我总要办一场婚事,明媒正娶才妥帖。若是教她没名没分地跟着我,哪里舍得?”赵匡胤叹息道:“派去绛州的人回复说姑母染病在床,大概要过段时日才能来汴京,日子还需往后再推一推。”
话说到这份上,郭子安也不好再劝,自去开方子煎药。
违命侯府上,杨小九前来拜访,只说皇上病倒了,嘉敏就匆忙随着他进宫来探。
在门口撞上郭子安,对方颔首道:“皇上刚服药睡下,夫人来了,他的病也就好了一半,快进去吧!”
嘉敏羞赧地低下头,悄悄走进去。
福宁宫颇大,只是陈设很少,显得有些空寂。
赵匡胤尚未睡着,半卧在床上发呆,见了她来,立时心情大好,伸出手臂将她环抱。
嘉敏尚不曾在他怀中停留片刻,就被他轻轻一带跌到了床上,猝不及防唇齿相接。
交叠在一起的四肢令嘉敏难以移动半分,他的身体很暖,带着久违的安稳气息,令嘉敏瞬间失守,紧闭双眸,软舌交缠,神魂颠倒。
赵匡胤对她日思夜想,本就难以自持,更何况是初次这般在床榻之上纠缠不休。
好在他知道自己是服了药,已感觉有些困顿,气息渐渐平稳下来,贴着嘉敏的耳朵道:“姑母这阵子暂时来不了,等她来了,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嗯!”嘉敏嘴唇无意碰到他的脖颈,羞的不敢再言语,低下头蜷缩在他怀里。
“不许走,我要抱着你睡!”赵匡胤略霸道地收紧了手臂,只觉嘉敏软软香香,抱着实在舒服,只想以后每天睡觉都抱着。
三月暮,北园春尽菜花黄。
忙完所有事,杨小九从宫里出来,漫无目的在街头游荡,不知不觉走到了之前和萧念念藏身的听莺阁小院。
自打当日别后,恍如隔世,他先是被困天牢,又接连痛失至亲,这些时日竟从未见过她。
其实就算见了也不知该如何,哥哥们千叮万嘱,教二人不可再有纠葛,可惦念心爱的女子这等事是控制不住的吧!
他又想起了给萧念念讲的故事,若那不止是个故事该有多好?
在门口站太久,眼泪又掉下来。
一个穿着粗布青衣扎着红头绳的小孩儿突然跑过来,仰着脸笑道:“大哥哥,有人托我把这个给你!”
那是一个彩线编的手环,末端系着一根雪白鸟羽,是萧念念的东西!
正自发呆,小孩又偷偷给他塞了一张小纸条。
瞧着那小孩行动诡异,石守信大步流星走过来,揽着杨小九的肩头道:“走,跟二哥回家,这些时日就先住在二哥家中,也别见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了,有事二哥罩着!”
杨小九木然地跟着他回去,在石府的厢房里住下。
安顿好他,石守信小声对护卫吩咐道:“都看紧一点,若是杨将军要出门,也记得跟着,一定不能让他去见那个西平郡主!”
杨小九睁眼侧躺着,手里握着萧念念给的字条,她想约见自己,在听莺阁小院里,不见不散。
他清楚萧念念的个性,既然说不见不散,就会一直等着。
可王审琦哥哥死前尚且叮嘱他要听话,言犹在耳,教他如何能不管不顾?
而今连个口信也不好传,倘若再因与晋王妃私相授受的罪名被抓,怕是又要劳烦大哥去救他。
思虑良久想不出法子,只觉头痛欲裂,无奈地闭上眼。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惊醒时天已暮,而萧念念已独自在冷雨中等候了一个下午。
石守信来敲门,唤他去吃晚饭。
席间有烧羊、间笋蒸鹅、酱肘子、荔枝白腰、酱王瓜并春饼,膳食。精细且色香味俱全,哥嫂殷勤为他布菜,可他却呆呆的甚少进食。
雨一夜未停,萧念念抱膝坐在台阶上硬生生淋着雨等了一夜,期间仰头看天,只觉此生之无涯,前路直如这天幕一般,黑的看不见尽头。
夜半,杨小九突然从床上坐起来,避开府上护卫偷偷跑出去。
他可以不再和萧念念发生任何事,只是至少要说清楚。
大哥教训的是,爱一个人可以奋不顾身,却不能不顾别人的生死!
若宋辽两国因他们之间的私情而交战,将会荼毒多少无辜百姓和为国征战的将士?
他可以继续守护她的安全,只是再无法以情郎的身份与她相处,只盼她深明大义,能够明白自己的苦衷。
因出门匆忙没有带伞,淋了一身的雨,赶到小院,却恰好撞见一道黑影背着一个人逾墙而出。
“什么人?”杨小九厉喝一声追上去,想着被带走的多半是萧念念,心下更加紧张。
怎料那人身法极快,他奋力追击,竟也跟丢了。
眼前只有一处陈旧小院,庭中古树在风雨中摇动着枝叶簌簌作响。
平日里并不曾留意到汴京城有这等隐蔽破败之所,也不知里面藏着什么古怪。
思虑间已经推门进去,一阵疾风来,乌桕树上的水珠噼里啪啦砸下来,屋里点着一盏油灯,四下堆放不少草药,萧念念就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杨小九慌忙俯下身推她,“念念——”
背后一阵阴风袭来,鼻息间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身体瞬间僵硬,连扭动脖颈也不能。
那人就站到他的身后,举起手中的利刃从他的头顶插下去。
温热的血珠溅到脸上,她睁开眼,看着杨小九在面前倒下,一脸惊恐想去抓住他,却抓了个空。
那自称她外婆的巫师观音奴刀尖滴着血,满脸阴煞之气,似乎尚在思考下一步的行动。
萧念念心胆俱裂凄声嘶吼道:“你这个疯婆子,你对他做了什么?”
第104章 窃玉偷香
◎无法陪伴孤单的你◎
“他没死, 我不过是在他脑子里放了点东西!”观音奴瞥一眼带血的刀刃,冷不丁地道:“你不是因为这小子不肯来寻你而伤心么,我给他下了点药, 好教他以后都离不开你!”
“谁让你这么做的?”萧念念大骇,嘶吼道:“快点解开——你解开——不然我杀了你!”
观音奴怒斥:“不知好歹的疯丫头, 你若学你娘那般模样, 对男人动心,迟早死在他们手上!”
萧念念大吼:“我便是死了也不干你事!”话音落陡然怔住,喃喃道:“我娘的死和父皇有关?”
观音奴冷哼一声,却不与她多说什么, 扔给她一支短笛,只道:“这小子脑中被我下了合欢蛊,只要你吹这支骨笛,他就会立刻出现在你面前。你自然知晓该怎么做,就算你不想, 他蛊毒发作, 也会去找别的女人。你既然喜欢他, 又何必便宜了别人?”
虽说此举卑劣了一些, 但是好歹合欢蛊不致命, 而且自己知道怎么解。
萧念念不动声色, 背起杨小九回去听莺阁小院。
雨落花残,烛火荧荧。
杨小九醒时见自己已脱了外袍躺在床上, 一旁的萧念念亦是衣衫单薄丝发披散安静坐着。
这屋子他们住了一个月, 陈设也未有任何变化,自然一眼就认出来。
“念念……”杨小九略有些头痛, 坐起身问道:“我们是怎么回来的?”
印象中他遭了暗算昏迷过去, 而那个时候萧念念好像也未醒。
“抓我们的人是我外婆!”萧念念思量着告知部分真相:“她并不想伤害我们, 只是见我在这里等你一直不肯走,就把我打晕了带走,碰巧被你看见了,见你紧追不放,以为是歹人,所以才施了暗算。”
“原来如此!”杨小九不疑有它,笑道:“为何从未听你提起过还有一个外婆?”
“我也不知道,她是突然跳出来的。”萧念念无奈低眉道:“那天你在为你三哥守灵,我去寻你,撞上你二哥石守信,被他责骂一顿赶走了。因为无处可去就在街头流浪,然后就遇见了她,对方说自己是我外婆。”
杨小九听罢怅然,想来也知道二哥不会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摸着她的脸颊良久无言。
雨声陡然转疾,敲打着窗棂。
杨小九忽觉一阵头痛,皱眉扶额,抓着床沿手背上青筋爆凸。
想来是蛊毒发作了,萧念念慌忙将骨笛放在唇边吹出一段柔靡乐曲。
听着曲子头倒是不疼了,可身体有一种说不出的异状,像是有团火从小腹一直烧到了脑门,面上一片潮红,抬眼看身旁的佳人,更是绮念陡生难以压制。
正不知所措,萧念念已经不吹笛了,纤纤玉手贴着他的胸膛用力一推,人就倒在了枕头上。
不待他有所反应,对方已欺身上来,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
单薄衣衫裹着玲珑躯体,只一眼已神魂颠倒。
似看出他的窘迫,这美艳的女子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头一偏,一双水灵灵的杏目凝着那修长脖颈,竟毫不含蓄低身贴着颈线留下一串轻吻。
杨小九咬紧的牙关不自觉松开,微一沉吟,对方的手已经落到他的腰畔,解开素锦腰带,以冰凉骨笛挑开他的衣袍,露出紧实俊美的躯体。
他的肩很宽,腰身却细,萧念念以骨笛划过他胸膛和腹部中间的那条线,看着他似因不耐而眉头紧锁,遂低头吻下去。
她素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连唇舌交缠之时也非柔婉旖旎轻挑慢转,而是风卷残云般的霸道,一轮一轮的猛攻。
狂风过,院中碧桃花瓣卷着雨珠飞洒一地。
不过片刻,杨小九已觉大汗淋漓,抬手褪下萧念念的衣衫,手扶着她的腰身用力一带,将她放倒在床上。
烛火明灭,锦帐魂销。
萧念念伸出一只手,把骨笛推远一些,似乎这样就没有什么可以打扰他们。
……
黎明时杨小九醒来,颇感疲累,忆起昨夜之事,心下有一股说不出的阴郁。
虽说萧念念与他定情在先,可眼下毕竟是晋王妃,是如师如父一般疼爱他的大哥的弟媳,自己如此作为,当真是禽兽不如!
见他独自坐着发呆,萧念念一双藕臂交缠着自背后抱住他的脖颈,贴着他的耳朵幽幽问道:“是不是怪我昨夜诱你做坏事?”
杨小九不想瞒她,沉声道:“念念,我这般实在对不起大哥,我明明答应过他……”
话说到一半即止住,可萧念念何等聪慧,凝眉道:“答应过他以后不再见我是不是?他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怕我连累你再次下狱会送命!”
抱着他的那双手臂突然松开,开始默默穿衣服。
杨小九心下为难,回身抱她在怀,柔声道:“我并不怕死……”
话音未落被萧念念抬手压住了唇,她眸中闪着光,软绵绵依偎入他怀中,不无悲伤地道:“可我不想你死!你大哥的顾虑不无道理,我们以后还是少见面为好。”
杨小九犹疑不决,之前两人私奔多少也是因为不想她与大哥为敌,期间并未发生过逾礼之事。可这次不同,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就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然则究竟该如何处,一直想到头疼也没个法子,只好暂时按下,回去慢慢想。
回到住处被石守信撞了个正着,狐疑问道:“大清早的你怎么从外面回来了?”
杨小九一呆,随口扯了个谎,“只是出去散散闷!”
石守信是个明白人,自然不会多说什么,搭着他的肩膀道:“走,去吃早饭!”
可私下里并不放心,多布了些眼线,生怕萧念念再来扰他。
分开后的萧念念不想回去晋王府,终日流连勾栏院,晚上就跑去妓馆过夜,一直持续四五日,闹的满城风雨。
且她并非只是喝酒,而是终日依红偎翠眠花宿柳,每夜必与三两花魁同床,衣衫不整,甚为放荡。
朝中大员有人将她认出,难免含蓄告知晋王。
赵光义气的咬牙切齿,却也知道对方定然不会听他的话乖乖回府,说不定还会被羞辱一通。
可若放任不管,必定颜面丢尽,再传到皇宫里面,难免要挨皇上一通训斥,连管家也规劝道:“王爷毕竟是她丈夫,若是不出面,只怕更不妥。”
“丈夫?”赵光义阴恻恻地笑,“她不是还有个奸夫么?”
自打那日起,杨小九就甚少出门,最多是思念去世的三哥,到墓地拜祭,期间也不接触旁人,石家人又防守的严,是以流言并不曾传到他耳朵里去。
可拦不住有人会从群玉楼传消息出来,还是花魁亲自出马,勾魂媚眼躲过了管家的盘问,直接将书信递进去。
杨小九看罢自是有些惊慌,径直就去了群玉楼。
白天这披红挂彩的地方也没什么生意,萧念念一个人喝的烂醉,手边还放着那支骨笛。
见她犹在自斟自饮不肯停歇,杨小九上前抓住她的手道:“念念,别喝了,我送你回去!”
萧念念笑着摇头:“我无处可去!天下之大,没有我的容身之地,小九,你可不可以不要勉强我?我不喜欢晋王,不想回去!”
“那回听莺阁吧!”杨小九凝眉,不管怎么样,总比待在青楼里强。
可对方东倒西歪的,就算被拉起来也走不了几步。
杨小九无计可施,只能将她揽腰抱起,命人准备一辆马车,从后门离去。
这般行动原本就不算隐蔽,再加上萧念念如此扎眼,事情很快就传到晋王耳朵里。
对方却没有一丝怒气,反倒难掩喜色,吩咐管家道:“挑几个精壮的,随本王一起去捉奸!”
不过十几日,听莺阁春红已谢,残花铺满小径,湖边的水菖蒲倒是长高了数寸,碧丛丛的一片,颇觉可爱。
萧念念依偎在杨小九怀里,等他把自己放在床榻上,犹疑着想要离开时,慌忙抓住他的衣袖,乌灵眼眸凝视着他,欲语还休。
杨小九闭上眼叹息,拥她在怀,“念念,我无法陪伴孤单的你,你要好好珍重,我会一直站在角落里默默的守护你,好不好?”
萧念念不说话,只是凝着他的俏脸抱紧脖颈吻上去。
她喝的是蜜酒,口中很是清甜,还带着一股桂花香气,花唇轻碾,柔舌婉转挑弄纠缠不休。
杨小九只觉有些头晕,被她压着倒在了床上,玲珑小手游至腰畔,扯开他的腰带……
过不多时,大门被撞开,晋王赵光义带着属下横冲直撞闯进来,一边对管家吩咐道:“派几个人去堵住后门,若是把人给放跑了,本王把你们全都剁了喂狗!”
踢开门进去寝室,果见锦帐低垂,露出的一角看见了一双男人的皂靴和女子的精致宫鞋,登时冷笑道:“好一对奸夫淫。妇,看你们今天还往哪里跑?”
语毕上前揭开帘帐,尚未看清眼前状况,却被帐中人一脚踹在胸口暴喝:“混账东西,都滚出去!”
第105章 皓天孤月
◎你嫁给我好不好◎
帐中人竟是赵匡胤!
他怀抱着一个女子, 小心翼翼把她护起来,可单靠猜也知道是那江南的小周后。
两人衣衫不整,丝发披散, 枕边还丢着腰带,所行之事不言而喻。
赵光义登时大骇, 不停磕头求饶, 被属下搀扶起来连滚带爬跑出去。
捉奸捉到皇上头上来,再不滚难道等着被剐?
回到晋王府,赵光义发狂砸掉了屋中桌椅,拔剑乱砍, 喝骂:“狗奴才,一个个眼睛都瞎了么?看个人都看不准,留着你们还有何用?”
家仆们四处躲闪,管家告饶道:“王爷饶命,看见王妃和杨将军一起进了听莺阁的不止一人, 连群玉楼的清倌人也可作证, 并不知皇上为何会突然出现, 其中怕是有什么蹊跷!”
一番话提醒了赵光义, 毕竟他那皇帝哥哥行事历来光明正大, 就算要召幸周氏, 也不必私会,更不必跑到那种地方去, 除非他也得到了消息, 有意来替杨小九解围……
若真如此,他们之间的骨肉亲情又算什么?
“哼!”赵光义冷笑, “我的好二哥, 这种事情还胳膊肘往外拐, 你把我当什么——当什么——”怒喝一声,劈烂了眼前的桌子。
听莺阁中,萧念念吹着骨笛,鲜血顺着她的指尖滴落下来,在白瓷碟中聚成嫣红的一片。
片刻,一只蛊虫从杨小九破开的头皮上爬出来,掉进血水里,挣扎片刻即死去。
杨小九仍未醒来,不过似乎已恢复了意识,不住地皱眉头。
见萧念念捂住心口脸色惨白几乎昏厥,赵匡胤抬手扶住她的胳膊,关切问道:“郡主可是受了伤?”
萧念念摇头,吃力地道:“小九已无大碍,不过这蛊虫在他脑中留了五日,多少有些损伤,要静养一段时间才行!”
合欢蛊初种之时很是凶险,不能贸然取出,是以她才隔了这几日,更稳妥些。
石守信抱臂问道:“郡主知不知道是谁给小九下的蛊?”
之前他对萧念念纠缠杨小九甚为不满,可见对方冒着重伤的风险为其解蛊,想来二人是真心相爱,语气自然和缓不少。
萧念念面不改色道:“不知!我也是无意间发现他中了蛊,才着急解开,只没想到晋王会来搅和,幸好你们来的及时……”
晋王来干什么,不必宣之于口。
想到萧念念回去王府也不知会遭遇什么,赵匡胤沉吟道:“朕会增派些侍卫保护郡主的安危,保证晋王不会对你无礼!”
“多谢皇上!”萧念念淡然回应,“我以后不会再来见小九了,他之前给我讲了一个姑苏的故事我很喜欢,不知道汴京有没有花折鹅糕卖?”
“花折鹅糕?”嘉敏诧异道:“那是唐朝宫廷留下来的旧食谱,江南故地倒是很常见,不过并未传来汴京。”
石守信叹息道:“小九好吃,前几次去江南,走街串巷把各种吃食尝了个遍,会提及这种糕点倒也不奇怪。”
“没有么?”萧念念一脸失望之色,转身失魂落魄地出了门,喃喃道:“我真的很喜欢那个故事……”
此话何意,旁人自然不明所以。
赵匡胤瞧见她眼角似有泪光,心下颇为不忍,回头再看昏迷中的杨小九居然也在落泪,不禁闭目叹息,触景生情,忆起了许多与嘉敏之间的辛酸往事。
好在如今他们已然重逢,也早已私下准备好婚礼事宜,只待姑母来就拜堂成亲。
此间事了,赵匡胤牵着嘉敏的手在小院僻静的角落里说话:“嘉敏,今天之事可有惊到你?”说着抚摸他的秀发。
嘉敏脸颊贴着他的手掌摇摇头,事出突然,可赵匡胤接到消息以后立马就派人把嘉敏带来,就算只是做戏,也不曾想过同别的女子一起。
思至此,便觉心下一阵悸动,低眉小声道:“倘若赵哥哥怀中抱着别的女子,我也是会吃醋的!”
“你会吃醋么?”赵匡胤不自觉嘴角牵起一抹笑,他这小美人儿性子含蓄,这许多年也甚少说动情的话,如今乍然听了,直如喝了蜜糖一般,眼睛闪着光,一眨不眨看着她。
嘉敏红了脸颊,羞涩地笑,却不言语。
赵匡胤轻皱眉头:“这可不好,你好久没有对我说过贴心的话了,要不你再多说几句?”
四目相对,嘉敏难耐他热切的眼神,却羞于开口去说柔情蜜意的话,低眉闪避,然则在瞥见他怅惘失落模样的刹那终是有些心疼,不禁抱住他的腰身,仰起头闭上眼等着他来吻自己。
赵匡胤只觉心跳很疾,抚着她的脸颊吻上去。
当年她还是一朵稚嫩娇花之时,他就想摘到她。而今正值盛开,风华绝代,若非为帝多年,已然习惯用礼法来约束自身,再加上不忍伤她半分,只怕早将她纳入宫中为宠。
好在过不了多久就能等到姑母,成亲之后嘉敏就完全属于自己了,他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回到宫中即吩咐尚仪女官将福宁宫布置了一番,想着虽会暂且将嘉敏安置在宫外,可新婚当晚还是在宫里比较妥当。
夜间辗转难眠,只觉一天也等不下去了,闭上眼就梦到了和嘉敏拜堂。
丝竹盈耳十丈软红,两人执手走了长长的一段路,来到姑母面前,姑母含笑的脸却越来越模糊……
皓天空凝,一轮孤月高悬。
赵匡胤自睡梦中惊醒,前半程梦境心甜如蜜,后半程却惶惶不安,扶额起身,便再也睡不着了。
熬到天亮在御书房批军事战报,却心绪不宁,手一直在微微打颤,接连写坏了好几张字。
这时派去绛州的人回宫,面色不安地将姑母的信递给他,赵匡胤一看震惊不已,慌张了片刻什么也没有准备就独自骑快马出了宫。
违命侯府中,正在刺绣的嘉敏突然扎破了手指,鲜血滴在白丝上,煞是刺眼。
小石头突然急匆匆而来,大声道:“听说皇上的姑母病危,他一个人骑着马出了京城,石守信将军让我来告诉你一声,看要不要陪着一起去!”
嘉敏瞬间瘫坐在地喃喃道:“若是姑母病危,赵哥哥必定受不了这般打击。小石头,你快带我去,我要去追上他,去陪着他!”
小石头点点头,去后院牵来两匹马,带着嘉敏追着赵匡胤的脚步疾驰而去。
……
南郭村舍,水满陂塘,雨打梨花,菜畦浓绿,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只是不见了那在田间采摘着新鲜菜蔬的温柔农妇。
赵匡胤来时姑母已只剩下浅浅的最后一丝呼吸,他只能无力地抓住那干枯的手强忍着不哭出声。
许是被血缘之情唤醒,赵淑玥睁开眼虚弱的声音道:“匡胤……你来了……”
赵匡胤点头,眼泪把姑母的手掌湿透。
明明去年秋天在雄州,姑母还好好的,怎会不过半年就重病缠身,竟至于殒命?
“好孩子,别哭!”赵淑玥笑起来:“姑母刚才做了个梦,梦见你和嘉敏在外面的菜田里捉蝴蝶玩儿,嘉敏说只要你把那只最大最漂亮的蝴蝶捉来送给她,就答应嫁给你做媳妇儿,以后朝朝暮暮的陪着你,让你不再孤单。然后匡胤就捉住了那只蝴蝶,你们在这个家里成了亲,还叫我娘来着!”
赵匡胤说不出话,满脸是泪,却不敢放声大哭。
平息了一会儿,赵淑玥接着把话说完:“这些天姑母总是梦见你和嘉敏一起住在这里的那段日子,那时候就觉得等嘉敏长大了一定会嫁给你,她是这个世上除了姑母以外最爱你的女人,你们合该在一块儿才是。匡胤,原谅姑母不能再替你们主婚了……可姑母知道你是个不服输的孩子,这天下都是你一步一步打出来,嘉敏……你也会娶到的,对不对?”
赵匡胤木然点头,此刻心中却什么都不想,只想姑母能好起来,不要抛下他,让他像一个无人疼爱手足无措的孩童一样,孤单地面对所有的一切。
弥留之际,赵淑玥合上眼断断续续道:“如果嘉敏来了,记得……让她去我坟前上柱香,我想……也听她叫我……一声……姑母!”
感觉到姑母的手从自己掌中滑落,赵匡胤只觉周身冷的可怕,似连最后一点温暖也没有了,亲眷们跪了一地嚎啕大哭,满屋子的悲伤令素来安宁恬静的农舍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
嘉敏来晚了一步,只赶得上陪着守灵送葬,在坟前上香。
可赵匡胤的悲伤无法稀释,他似乎在放任自己被这种痛苦吞噬,默默掉着泪。
下葬之后众人忽觉失去了他的踪迹,惊慌之余四处寻找。
嘉敏骑匆匆跑回田庄,见他一身素衣独自站在水塘边,孤单的身影刺的人眼睛生疼。
嘉敏不说话,只是跑过去将他抱住。
“我还以为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呢!”赵匡胤喃喃道,缓缓抬起手臂将嘉敏抱紧。
嘉敏哽咽道:“赵哥哥,不管你去哪儿都不要一个人好不好?我好害怕会找不到你。我可以陪你去任何地方,你不要一个人好不好?”
赵匡胤掉了几颗眼泪,点头道:“我答应你,今后不会再一个人离开。”说着将她扶好,看着她的眼睛问:“嘉敏,你可不可以用另一种身份陪在我身边?”不待她答话,又大声道:“我不想当你哥哥,我想当你的夫君,你知道的是不是?嘉敏,你嫁给我好不好?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了……”
他的手劲很大,抓的嘉敏生疼,却陡然间松开,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作者有话说】
前奏都铺垫完了,开撕和成婚十几章之内完成。
第106章 祸起萧墙
◎有没有花折鹅糕◎
故友殡天, 至亲离世,接二连三的打击太过耗损心神,在回皇宫的路上赵匡胤就病倒了, 而且长久不见治愈。
嘉敏见那个英武不凡的赵哥哥如今被病痛折磨,还牵出了不少旧伤, 便一直留在宫里悉心照顾, 夜夜守在病榻前寸步不离。
李煜数次前来接她回家都被拒绝,宫中一些流言蜚语不胫而走,直听的这江南旧国主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
等到在相国寺给赵淑玥做三七法事那天, 才寻得机会与妻子相见。
这段时间李煜消瘦了不少,以前清秀的脸庞已显出些许老态,勉强笑问:“嘉敏,你在宫中住了那么久,打算何时回去?”
嘉敏瞧着他依旧很是害怕, 却皱眉道:“赵哥哥最近身体不大好, 等他好了, 我便回去。”
李煜难掩面上失落, 温吞吞地道:“他再怎么生病也不是你的丈夫, 你何须衣不解带彻夜守在床前?有些话给宫人传出来了, 大约不是很好听。”
听他话里似有所指,嘉敏心下略感刺痛, 幽幽道:“当年赵哥哥把我从歹人手中救出来以后, 也是没日没夜地陪着,我自然要投桃报李, 好好照顾他, 别人想怎么说, 都随它去吧。”
李煜忍着怒意冷冷道:“当年你不过是个五岁的稚童,如今却是个二十来岁的有夫之妇,难道不该避嫌吗?”
虽然知晓此事对李煜带来的困扰,嘉敏依旧坚定地道:“我与赵哥哥之间无嫌可避!他如今已经失去了最亲之人,我不可能因为爱惜名声就弃他于不顾,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代替他承受所有的痛苦。”
其实她很想坦白自己对赵匡胤的感情,可生来含蓄,有些话总是难以说出口,不觉皱紧眉头,盼望着李煜自己能够明白。
“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对他的感情有这么深!”李煜悲痛茫然难以自已,半是清醒半是糊涂,含泪道:“嘉敏,我只问你,如果必须让你在丈夫和恩人之间做出选择,你会选谁?”
嘉敏的答案其实不用想,可她无法说出来,亡国已使李煜痛苦不已,总不好再以言语伤他。
而这位情感细腻的江南才子虽然用情不专,可他对每个女子的爱也都全然出自真心。
“嘉敏,你爱我吗?”李煜换了个问法,“虽然我先钟情于你的姐姐娥皇,之后才娶的你,可我对你的爱并不比对娥皇少。原本我以为你也一直爱着我,直到见了那赵宋的皇帝,他看你的眼神是那般炽热,我知道他定是爱着你的。所以你爱他吗?如果你爱的是我,就拒绝他好不好?”
“我……”嘉敏说不出话,皱眉挣扎许久几乎脱口而出:“我其实……”
“你其实不爱他是不是?只是因为恩情才留在他身边照顾!”李煜突然大声打断她,“我知道的,定然是他不肯放你走!现在你已经牢牢的被他留在身边,随时可以让你成为他的女人。嘉敏,告诉我,你会愿意吗?”
嘉敏有些失神,只淡淡道:“赵哥哥从不曾伤害过我,更加不会强迫我!”
“你对他竟这般有信心!”李煜苦笑,“看来是说不动你了,那我自己到皇帝面前去问一问,看他准备何时放我妻子回来!”
嘉敏吃惊,想要拦住他,可那江南的旧国主并非一个只懂吟风弄月的文弱书生,昂首而去的身姿带着旧日的骄矜和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连赵宋的亲兵看了也禁不住侧目。
然则李煜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规规矩矩的在赵匡胤的龙辇前下拜,朗声问道:“臣之爱妻郑国夫人入宫时日已久,不知皇上何时准她回家?”
车中的赵匡胤沉默片刻问:“是嘉敏自己说想要回去么?”
李煜淡淡道:“只要皇上放行,她自然是愿意回家的,毕竟丈夫和母亲都在家中等她。”
“朕不准!除非嘉敏亲口向朕提出来。”赵匡胤冷冷道:“李煜,你娶嘉敏之时她才只有十二岁吧,禁锢了她这么多年,也该放手了!”
李煜未曾想他竟将自己对嘉敏的爱形容为禁锢,亦冷冷回复:“皇上如此评论臣夫妇之间的事,未免有失公允。如果皇上目前没有放嘉敏回家的打算,可否给个时限,臣回去也好告知嘉敏的母亲。”
赵匡胤嫌他聒噪,一句话打发了,“时间等朕哪天想好了再告诉你,起驾!”
没走几步,接上嘉敏,当着李煜的面堂而皇之地离去。
他如今重病,单只处理国事就已经耗尽精神,想着略好些就成婚,嘉敏自然是不打算再放回去了,他们也不该再分开。
两人在宫中过的还算宁静,赵匡胤的身子虽未大好,也在慢慢恢复。
偶尔发现廊檐下的燕子孵出了几只乳燕,叽叽喳喳的甚是热闹,瞧着喜欢,心情亦是大好,和嘉敏相互依偎着看了大半日,于宫外发生了什么则全然不知。
汴京像一座很大的牢笼!
对一个在草原上自在惯了的郡主而言,这里的一切都无比沉闷。
青楼那些个小娘子们还可以陪着解解闷,只是朝廷派来的侍卫明令禁止了她。
午后天气很闷,连水阁旁的柳树都无精打采,禽鸟的叫声只觉聒噪。
萧念念挥手打翻了呈上来的酸酪,柳眉倒竖怒斥:“本郡主又不是你们宋国的奴隶,整天把我关着算怎么回事?”
侍卫长是得了皇帝手谕的,也知道这郡主难伺候,沉声道:“属下并不敢拦着郡主出门,除了去青楼,别的地方好商量!”
萧念念拿眼横他,冷冷问道:“那我要是去酒馆呢?还要召几个歌妓来唱曲给我听,如此可好?”
侍卫长点头:“如此倒是无甚大碍!”
见对方出门时依旧满脸怒容,侍卫长一阵头疼,带人跟上去。
四月樱桃上市,青梅酒香,不过萧念念好饮烈酒,更加不懂得汉人赏心乐事那一套繁琐习惯。
她喝酒要大碗装或者直接豪饮一坛,下酒菜也不要什么精细佳肴,只摆一桌烧羊。
可自己一人食实在无趣,便将请来的歌妓全部叫上桌,有人陪饮,有人唱曲,还有人说笑话逗乐解闷,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杨小九从楼下经过,听到她的声音,遂仰头看。
四月柳絮纷纷扬扬,似雪一般满城飘飞,他伫立一会儿,头上落了一片白。
行人匆匆行过,一个推着独轮车运粮的老汉突然大声道:“公子,让一让——让一让——”
见自己挡了道,杨小九慌忙让开,可行人实在太多,不宜久待,只得离去。
楼上的萧念念蓦然回首,只看到一个和他有几分相像的背影,自眼皮地下溜过去,瞬间淹没在人群里不见了踪迹。
从酒市过去不远便是花果市和糕点铺,杨小九一家一家地找,看有没有花折鹅糕卖,直跑遍了大半个汴京,却一无所获。
正自失神,不知不觉转到了一条颇有些拥挤的巷子里,对着在灶台间忙活的老板娘道:“请问有没有花折鹅糕?”
那老板娘四十来岁,很是和善,瞧着他笑道:“那是江南才有的精致点心,汴京怕是没有的卖。不过我有樱桃酥酪,这点心连皇上也爱吃,公子要不要尝尝?”
杨小九听罢笑起来,想着这老板娘多半是接着皇上的名头拉生意,不过既她说大哥喜欢,尝尝也无妨。
老板娘倒是个热心肠,非但上了新鲜的樱桃酥酪,还煮了羊肉面并一碟酱瓜,低眉道:“咱皇上吃东西素来简单,往常他就吃这些。不过他贪酒,这习惯可不好,我就只给他半壶。”
杨小九笑问:“老板娘怎会与皇上相熟?”
“他叫我嫂子来着,自然相熟!”老板娘神色淡然,“你莫惊讶,我认识的人可多了,就说那汴京城街头巷尾最爱议论的晋王妃,我也认识。另外,杨小将军,我也知道你是谁!”
杨小九怔住,看了半晌也认不出对方是谁,不觉心里直打鼓。
“你和那晋王妃的事闹的沸沸扬扬,认识你们的可不少!”老板娘神色忽变,压低声音道:“我还知道今晚有人要行刺晋王妃,那些刺客在这里商议的时候我听到了!”
杨小九大惊,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
“不过也有可能是我听错了,”老板娘皱着眉道:“那晋王妃可是辽国郡主,倘若在我大宋被暗杀,麻烦怕是就大了!”
深夜,杨小九狂奔至宫外,萧念念果然遇刺。
暗杀她的人都是绝顶高手,赵匡胤指派给她的护卫竟死了一大半,而她身负重伤坐在血泊里,等着刺客的刀斩向脖颈。
杨小九挥枪荡开刀锋,逼退近身的刺客,余人见情势变化,遂蜂拥而至,招招见血的搏杀划破了寂静的深夜,打斗声甚至传到了皇宫里,引得禁军出动。
动静太大,赵匡胤惊醒过来,问了值守的禁军,竟然是西平郡主遇刺,也顾不得伤病,亲自领兵前去。
辽国和亲郡主若是死于刺杀,只怕此事难以善了。
巷战过后,刺客被诛杀殆尽,众人松了一口气。
赵匡胤亲自来接萧念念,却在十步之遥的距离,看到她背后一名躲在暗处的刺客拉开弓弦悄悄放冷箭,大喝:“小心——”
箭矢还是穿透了萧念念单薄的身体,因为力道太大,使得她鲜血狂吐,仰头看,天幕一片漆黑。
血腥味窜入鼻腔,赵匡胤陡觉五脏六腑一阵绞痛,颤抖着握住长枪,才勉强站稳,咬紧牙关暗暗道:“嘉敏还在等我回去,回去就好了!”
第107章 江山美人
◎什么时候娶我◎
月余未面圣, 福宁宫里栽了许多花木。
高大的蜀葵绿叶葳蕤,庭前芍药已开,尽态极妍, 花丛中有狸奴捕蝶玩耍。
赵光义心知自己的皇帝哥哥生性简朴,甚少在意这些怡情悦性的东西, 多半是为了身边的那个小美人, 想讨其欢心才这般布置。
江山美人他都拥有,还有一身霸道本领与赫赫威名,可自己呢?
自己究竟哪里不如他,要这般一直屈居人下……
胡思乱想着进了门, 兀自发怔,迎面一条存许长的镇尺砸过来,正中他的额头。
“你都干了什么?”赵匡胤龙颜大怒,恨不得拔剑把他给劈了,“派那么多人刺杀西平郡主, 你怎么不派来刺杀朕?”
赵光义大骇, 跪地求饶道:“臣弟冤枉, 不知皇上所指何事, 西平郡主怎会遇刺?”
守护圣驾的杨小九一脸愤恨, 想着若是萧念念重伤不治, 自己说不定会刺杀晋王。
而赵匡胤则毫不留情戳破,冷冷道:“昨晚的刺客尚有活口, 是他们自己招供受了晋王指示。光义, 朕的好弟弟,你可是越来越长进了, 行事这般阴险下作, 你也配当我大宋的亲王!”
赵光义大惊, 磕头求饶不止,“一定是有人陷害臣弟,求皇上明察……皇上明察……”
赵匡胤闭目捂着头叹息道:“原也没指望你会承认,朕知道那西平郡主行事乖张,让你颜面扫地。可莫忘了当初是你自己为了活命,跪在辽主面前苦苦哀求,他才答应将疼爱的皇妹嫁给你。而今你对她下手,难道不觉得是恩将仇报么?”
“那么……她死了么?”赵光义桀桀怪笑,“晋王妃与护卫私奔,闹的满城风雨,可笑那奸夫一直受皇上庇佑,到如今还安然无恙,臣弟何止是颜面扫地?”
杨小九对上他怨毒的眼神,倒是不惧怕,可也无法否认自己与萧念念之间的不伦私情,只道:“西平郡主若是死了,辽主那边势必要取晋王性命,不知到时候为了两国之间的和平,晋王是否愿意自刎谢罪来弥补犯下的过失?”
此话倒非危言耸听,赵光义不由打了个冷颤,继续磕头大喊冤枉。
赵匡胤被他吵的头疼,渐觉体力不支,挥手道:“你既喊冤枉,那便将刺客移交大理寺审查,在此期间,你作为嫌犯,最好不要迈出晋王府一步!待查清楚,若真的为你所指使,你自行去向辽主交代吧!”
晋王冷汗涔涔而落,磕头退下。
他走后不久,四名御医全被召到福宁宫。
郭子安诊完脉,沉吟良久才道:“皇上的病情恶化的很蹊跷,一时竟诊断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不过不太像是伤病,倒像是毒——”
嘉敏花容失色,颤声问道:“皇上每日的饮食汤药我都有亲尝,若是毒的话,为什么我没事?”
“这才是疑惑的地方,连夫人这般身娇体弱都没事,皇上更不应该如此反常。”郭子安皱眉不解,思虑许久才定下药方,临走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夫人可知皇上以前是否中过什么奇毒?”
“有,白羽丁香!”此事嘉敏自然不会忘记,担忧地问道:“可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总不会此刻身体里还有余毒?”
“不像,一般来说那等剧毒找到药引就能治愈,不会在身体里累积太久!”郭子安捻须思虑道:“可还有别的?”
杨小九想起了什么,霍然道:“对了,还有醉春宵!”
“醉春宵……媚毒?能伤及肺腑,剂量怕是不低!”郭子安皱眉,没再多说,忧心忡忡负手而去,喃喃道:“竟是让媚毒伤成这般模样,这皇上可真是个绝世情种!”
可此事嘉敏却茫然不知,疑惑地看向杨小九,这才从他口中得知当年赵匡胤与王鹤儿之间产生纠葛的真相。
只说了一半,嘉敏已经泪汪汪的,便没敢把折损十年寿命的后续说出来。
嘉敏看着帐中昏睡之人的脸泣道:“当年他只告诉我,自己是喝醉了才铸成大错,却不曾提过是中毒!”
杨小九眼皮发胀,“大哥那些年九死一生,不管是在战场上受伤,还是遭人暗算,都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了。他不告诉你,想来是恐你担忧。”
“铸成大错……是什么意思?”郭子安突然发问。
“就是……和……和先皇后有了……”杨小九说不出口,忙向嘉敏解释道:“大哥因此事很是痛苦,嘉敏妹妹,他心里可只有你呀!”
郭子安一脸狐疑,也不多言,收拾好药箱,命小九随他去抓药。
走出福宁宫不远,实在忍不住问道:“究竟是谁告诉你皇上当年和先皇后有了肌肤之亲?”
“什么?”杨小九一头雾水道:“当年那件事发生的时候,二哥和三哥都在王炎府上,知道的人不算少。”
“嘁……”郭子安不屑道:“’醉春宵‘说到底只是媚毒,皇上那晚若真与任何女子有了肌肤之亲,又怎会折损十年寿命?他是强行压制才损了五脏六腑,不然我怎么说他是个绝世情种呢!连媚毒都受得住,在这世上怕是独一无二了!”
杨小九只觉脑中轰的一声,颤声道:“这怎么可能?若大哥当晚不曾与先皇后有过肌肤之亲,那德昭是谁的孩子?”
“德昭的面相与皇上也有几分相似,照理说应是皇上的血脉无疑!”郭子安毫不怀疑自己的判断,皱眉问道:“不过皇上若是不曾与先皇后有过夫妻之实,又是怎么生出德昭的?这根本说不通啊!”
事情似乎越理越乱,杨小九不由想到红菱临死前的疑问,“德昭是谁的孩子”这句话究竟是在质疑什么?
深思片刻,脑中竟然闪出晋王的影子来,登时吓的一个激灵,喃喃道:“我定是疯了,觉得德昭的挂相与晋王更加相似,可这又怎么可能?”
……
帘外天光渐黯,骤雨忽至,打湿庭前芭蕉,张开了一半的叶子又慢慢合起来。
嘉敏坐在床前,将他的手背贴在脸颊上,幽幽道:“赵哥哥,你要快点好起来,我们还没有成亲。你说过一定会娶我,我等了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娶我?”
好在赵匡胤虽然昏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还是醒来了。
嘉敏想着他定然腹中饥饿,遂和宫婢紫芝一起去厨房取早膳。
走过金水桥时,迎面来了几个慈元殿的宫人,猝不及防撞在一处,那宫人手里的羊脂白玉碗被打碎,竟然伸手一把将她推倒在地,恶狠狠骂道:“你是什么人,知不知道这是太后娘娘早膳必要喝的燕窝粥?要炖两个时辰,被你给打翻了,太后怪罪下来,你担待的起么?”
嘉敏跌倒以后只觉脚上一阵剧痛,差点哭出来,一时不曾理会宫人的喝骂。
那宫人恶狠狠上前,似又要来抓她,“问你呢,你谁呀?”
紫芝见状慌忙挡在前面道:“她可是郑国夫人,你敢伤了她,待会儿皇上若是问罪,你们谁又担当得起?”
宫婢一听是皇上的人,瞬间变了脸色,害怕地缩回去。
碰巧郑婉兰路过,问明白因由,蹙眉道:“太后娘娘的燕窝粥都会多备一碗,再去厨房端来就是了!”
两拨人就这般散开,紫芝将嘉敏扶起来,虽有些气恼,然则慈元殿的人素来刁钻,也无可奈何。
回到慈宁宫,小心喂赵匡胤喝粥,却见对方只喝了几口就盯着她的发髻看,皱眉问道:“嘉敏,你的发钗呢?”
“嗯?”嘉敏抬手抚髻边,果然什么也没摸到。
当年二人订下婚约之时,父亲周宗将祖传的凤鸣琴赠予赵匡胤,又将另一件稀世之宝九鸾钗送给女儿,取“鸾凤和鸣”之意。
那凤鸣琴一直放在福宁宫中,嘉敏见了,也就取出自己的九鸾钗天天戴着,而今突然不见了,自然扎眼。
紫芝思虑片刻道:“方才路过金水桥时,太后宫里的人撞倒了郑国夫人,会不会是那时候丢的?”
此钗算是周宗留给嘉敏的遗物,自然是要寻回,赵匡胤当即道:“紫芝,你和黄公公一起去慈元殿找那几个宫婢问问,看是不是她们捡了!”
二人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传回消息:“宫人说她们确实捡了郑国夫人的九鸾钗,可此物贵重,已经呈到太后面前了,奴婢不敢造次,只能先回来禀告皇上。”
赵匡胤听罢微一皱眉道:“既然是在太后那里,嘉敏,你先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去取回来。”
嘉敏禁不住抓住他的胳膊小声道:“等你好些再去吧……”
赵匡胤笑着安慰:“无妨,只是向母后说一声而已,不费什么事!”
可想到太后那严厉的模样,赵匡胤又病重,嘉敏自然无法放心,一直跟到了慈元殿外。
赵匡胤先去向母后请了安,接着说明来意,还特意透露那九鸾钗乃是嘉敏过世的父亲送的,想来母亲自然知道遗物的重要性。
岂料杜太后竟然震怒,连燕窝羹的碗也摔了,厉声喝道:“你几日不来请安,来了便是将母亲当贼索要赃物,你可当真孝顺!”
赵匡胤惊诧不已,慌忙双膝跪下赔罪道:“是儿子不孝,请母后息怒。”
杜太后冷哼一声:“息怒——你为了一个从江南俘虏来的妖妇竟然如此无礼的对待母亲。若真要哀家息怒,便将那女子带来,哀家要当面问问她,究竟给你喝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堂堂一国之君忘了’孝‘字怎么写!”
赵匡胤朗声道:“是儿子措辞不够谨慎才惹怒母后,请母后莫要责怪嘉敏!”
杜太后寸步不让:“若今日哀家定要责怪于她呢?”
赵匡胤无奈,加上重病之下意识有些模糊,竟脱口而出:“当年母后也是这般对待鹤儿的么?”
此言一出,杜太后登时火冒三丈,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那死去的发妻在你面前是如何编排母亲的,你不妨一一说出来,好教哀家听听,我那孝顺儿媳是如何挑拨我们母子之间的关系!”
赵匡胤摇头道:“鹤儿不曾说过母后半点是非,她有什么委屈从来都是独自忍受。母后,儿子只是想要回嘉敏的发钗,一时不慎把去逝的妻子也牵扯进来!若母亲瞧着儿子生气,将东西给我,儿子保证不会在这里惹你心烦!”
杜太后直气的头晕脑胀,瞧着身边无物可砸,冷冷道:“好,你想要,那就给你吧!”话音落将宫人呈上来的东西砸到他面前。
竟是一块融至变形的金子,和一些散碎珠宝,她命人毁了嘉敏的东西!
第108章 痴心妄想
◎不会连一个女人也不舍得让给弟弟◎
当年周宗爱女情切, 特意在她金钗之年请工匠打磨了这件至宝相赠,希望女儿一世富贵荣华美丽无忧。
若是他在九泉之下知道人世间的诸多磨难加诸在女儿身上,会不会无法安宁?
而自己竟连嘉敏的一支金钗都保不住!
赵匡胤低下头, 将珠宝和金块收好,咬牙哽咽道:“多谢母后!”
走出慈元殿, 看着等在外面的嘉敏, 刚要开口道歉,却吐出一口鲜血,人也支撑不住倒下去。
嘉敏慌忙来扶,两人抱着齐齐倒在地上。
此番悲愤过度, 加上多年征战沙场,痼疾甚多,一时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嘉敏又痛又悔,那李煜的母亲钟氏太后虽然待儿媳甚为严苛, 可却十分疼爱儿子, 为何杜太后竟然如此伤儿子的心?
花蕊夫人见她偷偷抹泪, 小声道:“听说皇上昨日宣晋王进宫, 大骂了一顿, 太后娘娘一直偏爱晋王, 怕不是因为此事怨怼皇上,才做出这番举动。”
嘉敏听的难过, 幼时两人漂泊江湖之时, 便已知道赵匡胤心底不为父母所喜的悲伤,可他总是悄悄藏着, 并不说什么。
而太后那边听说皇上病的不轻, 为表示关心, 将郑婉兰派来侍疾。
名义上是侍疾,却打扮的花枝招展,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赵匡胤略清醒过来,见身边喂汤药的换了人,遂大声唤嘉敏。
嘉敏忙来到床榻之侧,被赵匡胤一把抓住,吩咐内侍:“传朕旨意,任何人都不得将郑国夫人从朕身边带走,违令者杀无赦!”
说罢看也不看郑婉兰一眼,把嘉敏抱在怀里,他不喜欢这个母亲派来的人,只想对方快些从眼前消失。
嘉敏柔声道:“赵哥哥,你先进些药膳可好?”说罢将自己熬煮的淮山粥端来喂给他吃。
赵匡胤见是嘉敏喂自己吃粥,便全吃了,还服了药,睡时依旧握着嘉敏的手。
郑婉兰在一旁呆立半晌,黯然走出去。
花蕊夫人本也以嫔妃的身份随侍在侧,见状跟出来叹息道:“之前先皇后活着的时候,就一直告诉我皇上心中的挚爱乃是那个远在江南的女子,而今这女子来了,后宫之中繁花再多,怕也无人能入他的眼。”
郑婉兰与她并不相熟,喃喃道:“那郑国夫人容色娇媚无双,我见犹怜,也不怪皇上对她如此宠爱!枉我自以为容貌才情不俗,可在皇上眼里,他便是看也不愿意看一眼,太后娘娘派我来,简直是自取其辱。”
花蕊夫人宽慰道:“皇上未必真的不愿意看你,只不过你是太后身边的人,于他不言,自然有些不快。”
皇上与太后母子不合,在宫中并不是秘密,而郑婉兰夹在这二人中间,处境自是尴尬,擦干眼泪问道:“那夫人你呢,也甘心在这后宫之中沦为陪衬么?”
花蕊夫人哂笑:“我以俘虏之身入宫,只不过是因为得了皇上几分同情,与郑国夫人不可同日而语。于我而言,皇上乃是恩人,我只管报恩,不作他想。”
郑婉兰倒也佩服她的胸襟,笑道:“其实我虽然爱慕皇上,可也清楚皇上对我全无爱意,只不过太后娘娘霸道,想要强逼他娶我而已。”
花蕊夫人心知郑婉兰虽受太后摆布,倒也不算糊涂,笑道:“皇上主意大,太后未必拿捏的住他,你只管放心便好,不会有事的!”
郑婉兰心下苦涩,两个女子相视一笑,似拉近了些距离。
不想这番话却被路过的杜太后听了去,冷哼一声道:“哀家与皇上母子之间的事,也由得你们随便议论么?”
二人惊骇,慌张下跪求饶。
杜太后训斥郑婉兰道:“你也太没志气,放着皇后的位置不坐,难道还要白白让给别人不成?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哀家就不信皇上会忤逆不孝另娶他人!”
说罢看着福宁宫的方向,眼底似隐藏着一股无名火。
因赵匡胤高烧反复时常昏迷,嘉敏小心照顾,困顿时就躺在旁边的软榻上略歇息片刻。
只是这般殷勤照看,赵匡胤却不见好,难免心下焦急。
这天傍晚,嘉敏正将汤药端去福宁宫,却在路上碰见杜太后,小心下拜请安,只听对方道:“皇后大行已久,皇上身边无人照顾,不过这侍奉汤药的事就不劳郑国夫人了。婉兰,你去!”
杜太后的眼神威严地扫过来,嘉敏匍匐在地不敢反抗,颤巍巍将汤药递给走上前来的郑婉兰。
郑婉兰虽也有些犹豫,可也不敢忤逆太后的旨意,只得接过药碗去了福宁宫。
杜太后走到嘉敏面前,瞧了她片刻,盘龙杖在地上一碰,冷哼一声,命人将嘉敏带去附近廊亭。
花蕊夫人躲在暗处,瞧着不对,悄悄跟上去。
杜太后甫一落座就开始严词审问:“你这下贱的妖妇,明明自己有丈夫,却趁着皇上病重在龙榻前献媚邀宠,是何居心?”
嘉敏跪在她脚下瑟瑟发抖,颤声道:“贱妾幼时曾蒙皇上搭救,如此大恩自当报答,所以才……”
“住嘴!”杜太后怒喝,“哀家天皇贵胄的儿子轮得到你这等残花败柳以身相谢么?你若还有点廉耻之心,合该一头撞死,居然还敢在哀家面前强词夺理!”
嘉敏叩首悲戚:“贱妾自知不配,只想为奴为婢留在皇上身边照顾,求太后娘娘成全!”
听了此话杜太后才怒意稍减,遂冷冷道:“谅你也不敢痴心妄想!不过哀家有一事不明,你究竟给皇上下了什么迷魂汤,居然伤了皇上和晋王的手足之情,惹得他屡次对晋王大打出手?”
嘉敏生性单纯,当下据实以答,“回太后的话,是晋王意图对贱妾无礼,刚好被皇上撞见,所以才……”
不待她说完杜太后大怒,拍案道:“好你个贱妇,竟敢将所有的错都推到晋王身上!他是哀家的亲儿子,轮得到你来说长道短么?一个俘虏你还要什么清白?简直可笑!”说着霍然起身冷冷道:“既然晋王瞧上了你,你便去府上服侍他吧,我想皇上也不会连一个女人都不舍得让给弟弟!来人,把她送去,让她到晋王府为奴为婢吧!”
嘉敏大骇,摇头哭泣,想要求饶可却说不出话。
宫婢们很快上前将她抓住,恐其反抗,干脆用红绸绑了她的双手。
躲在暗处的花蕊夫人听见这一切,吓的匆忙跑开,一径回了福宁宫。
赵匡胤依旧昏昏沉沉睡着,甚至都不知道守在床前喂药的人是不是嘉敏。
可他睡的极不安稳,梦见嘉敏被人拖着走,一直回头向他求救,也不知道那些人要将她拖去何处。
正梦魇不醒,听到花蕊夫人冒死叩门请命:“皇上,太后娘娘命人将郑国夫人带去了晋王府,说要她服侍晋王,你快去救救她!”
小石头正好从外面回来,一听此事抓住她的手臂问:“当真如此?”
花蕊夫人点头,焦急地道:“千真万确!太后咄咄逼人,嘉敏妹妹此番怕是……怕是……”
小石头咬牙道:“末将一直身负皇令保护小周娘娘,而今只好硬闯晋王府了,待皇上醒来,务必派人前去支援,以保万全!”言罢似一阵风一般疾奔而去。
花蕊夫人怔了片刻,继续在床边呼喊,可赵匡胤依旧被梦魇所困,嘴里不停喊着“嘉敏”却无法醒来。
晋王府里灯火通明,赵光义正在彻夜饮酒,已颇有几分醉意。
听说母后把自己想了很久的江南小周后送来赏赐于他,登时狂喜下令把人带上来。
嘉敏来时非但双手被缚,连嘴上也绑了绢布,以免她大喊大叫。
赵光义瞧着她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更加来了兴致,不停地扑过来,嘉敏躲闪不及摔倒在地上,撞翻了满桌酒器碗碟。
正待赵光义意图染指于她,小石头持着令牌赶来挡在他面前,厉声道:“皇上御令在此,任何人不得对郑国夫人无礼!”
赵光义面色一寒,正在兴头上,却被泼了一头冷水,火气窝在心里,当真气急败坏。
可臣属和亲兵见了御令纷纷跪倒在地,由不得他不冷静下来。
此刻,王府花园中突然传来一阵阴冷骨笛声,宛若暗夜中鬼魅的尖啸,令赵光义登时脑中一阵剧痛,阴翳蒙上他的眼,片刻走开笑道:“御令是吧!”
小石头虽瞧着他有几分怪异,只当是喝醉了,也不在意,回身将嘉敏扶起来。
赵光义“嘿嘿”笑了两声阴恻恻地道:“那御令是假的吧!”
话音落霍然拔出照壁上的宝剑朝着小石头的背狠狠砍下去。
小石头受创,立时拔剑自卫。
赵光义跑出去用剑指着他大声道:“来人,有人行刺本王,将他拿下!”
一时晋王府的亲兵层层出动,小石头将嘉敏护在身后咬牙道:“小周娘娘莫怕,末将定要撑到皇上来救你为止!”
可他伤残之躯实在难以抵挡那数百亲兵,不过杀出几步便又添新伤。
好在晋王府的臣属还没有喝醉,纷纷拉着晋王的衣袖哀求道:“王爷,那御令不可能是假的,你若真的杀了皇上派来侍卫,其罪非小,请王爷三思啊!”
赵光义却不理会,大声道:“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晋王为人气量甚小,且最忌讳属下不听命令。
小石头觉察到危险,深吸一口气,意欲拼死保全嘉敏,可顷刻间便陷入重重包围。
亲兵们相互看了几眼,当下心领神会,虽然出手狠厉,可尽量避开要害,并不取他性命。
只是当他奋力搏杀时,赵光义冲过来拖走了嘉敏。
以前听被俘汴京的前朝嫔妃公主们讲过,晋王好色贪淫,也不知道他在那张床上蹂躏过多少女子。
嘉敏被他丢上床榻,惊惧地大哭,想要开口求他饶过自己,可对方已经扑过来,撕烂她的衣裳,顷刻之间即令她衣不蔽体。
她尖叫着大哭,感觉到对方污浊的气息沾染到每一寸肌肤,莹白的手臂上被捏出一道道指痕,连自己贴身的衣物也被扯开。
赵光义按压着她的手臂淫邪冷笑:“你以为攀附上了皇上,就会与别的女子有什么不同?到头来还不是成了本王的胯·下之物!”
他肆意蹂躏着已毫无反抗之力的女子,只觉她肌肤上的香气比酒更加醉人,越闻越欲罢不能,甚至想把她一口吞下去。
【作者有话说】
解释一下,女主没有被强,过几章会揭晓。
第109章 新仇旧恨
◎为什么要害我的嘉敏◎
天光未白, 禁军撞开了晋王府的大门。
赵匡胤骑马走进来,冷眼瞧着晋王府的刀兵剑戟,众人吓破了胆, 纷纷抛下武器跪地相迎。
小石头满身是血,抬手指向赵光义的寝居。
室内一片狼藉, 晋王猩红着双眼自床上起身, 床下嘉敏被撕烂的衫裙丢了一地。
此等情形做梦也没想到,赵匡胤直气的全身发抖,而晋王却似有些茫然。
嘉敏的手从他背后伸出来,捡起晋王之前落在床边的佩剑。
片刻之间晋王从寝室里踉跄跌出来, 赵匡胤夺了嘉敏手中的剑抱她在怀,任她发疯一般嘶吼,抓他咬他。
他的心都要撕裂了,大声道:“嘉敏……不怕……没事的……没事的……我杀了他替你报仇……我杀了他……我杀了他……”
可嘉敏听不见,她依旧在嘶吼, 吼破了喉咙, 发不出声音就一口咬住了赵匡胤的手, 咬的鲜血淋漓。
赵匡胤似乎感觉不到痛, 任她抓咬厮打, 直到精疲力竭倒在他怀里, 遍身伤痕的躯体犹如风中摇摆的杨柳,丝丝缕缕都颤栗不止。
院中兵戈已止, 晋王想要逃脱, 被杨小九一脚踢翻在地,拿刀对着他的脖子。
又等了许久, 赵匡胤从房中出来, 手中宝剑已然出鞘, 每走一步杀意就重一分。
圣人所言天道人伦,父子兄弟相残乃是天理不容之事,就算亲人有罪,也该宽恕。
可一个气到失去理智的哥哥,已经无法再去想这些,对着满脸恐惧的晋王怒吼:“赵光义,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你去死吧——”
可剑锋尚未斩下,杜太后出现在门外大喝:“住手——你若敢杀你弟弟,哀家今日便死在你面前!”
赵匡胤回头看了母亲一眼,可这改变不了什么,他已经气疯了,举着剑又要斩下来。
“是哀家下令把那江南妖妇送来伺候你弟弟的,你要杀,来杀哀家便是!”杜太后眸中喷火,又上前几步,毫无顾忌地怒斥儿子,“赵匡胤,你这个孽畜,当年你守滁州,你父亲因思念你,以重病之身前去探望,你却因夜间不得开城门的诏令将他拒之门外,让你老父在城外冻了整整一夜,使他病情加重,不过数日便撒手人寰,还是死在路上,连家都没有回!而今你又想残杀手足,逼死母亲吗?”
提及父亲,赵匡胤不觉双手颤抖,若说此生他做过什么大逆不道之事,绝非代周称帝,而是因公废私拒父城下,最终累的父亲不治而亡。
此事他无从辩驳,可即便如此也压不下心头的怒火,想到遍体鳞伤的嘉敏,怒吼一声再次举刀。
杜太后大吼:“你爹还在九泉之下看着你,看你如何杀死弟弟逼死母亲,所有的至亲都死在你手里,你也算是功德圆满福寿齐天了!眼下光义就在你面前,你动手啊——动手啊——”
“杀弟逼母——你——还算是个娘么?”赵匡胤只觉胸间气血翻涌,张口吐出一大滩血,眼前一黑人就倒下去了。
众人手忙脚乱,把他和嘉敏送回宫中。
好在他一直牵挂着嘉敏,没多久就醒了,而嘉敏稍有些力气便一味寻死。
两人在床榻上争执不休,所幸花蕊夫人早派人去将周夫人接进宫里,嘉敏见了娘才稍安静一些,母女二人抱头痛哭,像是要把天哭塌下来一般。
周夫人抱紧受伤的女儿泣道:“女儿啊,咱们回家去,既然连皇上也保不住你,还留在这皇宫里做什么?你若是不想活了,娘陪着你跳河也好,投缳也好,咱们不在别人家里闹,没得教亲者痛仇者快!”
此言自是在嗔怪赵匡胤没能护好嘉敏,花蕊夫人慌忙道:“周夫人,那晋王禽兽不如自该千刀万剐,可嘉敏妹妹又没有任何过错,你若是任由她寻死,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不是么?”
周夫人嘶吼道:“我哪里舍得自己女儿死?是这世道不让我们活——我们这些人不过是蝼蚁罢了,早死早超生,若是活着,又哪里知道还有多少屈辱等着来受?”
赵匡胤头痛的像是要裂开,勉强道:“周夫人,是朕没用,才让嘉敏遭了这场劫难。你若执意带她回去,朕没什么可说的,烦请你定要保住她的性命,朕宁可自己死了也不想她活不下去,再给朕些时日可好?若朕此番不能惩处晋王,便自裁谢罪!”
听着那近乎哀求的声音,周夫人怎可能不动容?抱着女儿泪盈盈地点头,算作允诺。
嘉敏被接回去的时候昏昏沉沉的,赵匡胤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捧着她的脸颊额头相抵,闭上眼落了两行泪。
待她走后,仅剩的力气也没有了,拖着病体躺回榻上,一睡也不知有多少天。
好在郭子安用了剩下赤茯苓给他医治,才将病情稳定下来,醒来后按时进膳吃药,调养两日,虽依旧一脸病容,气力倒是恢复了几分。
听说他有些见好,杜太后命人来请,母子二人在御花园的九曲长廊上碰面,眼神交汇,皆带着几分戾气。
杜太后率先问道:“那妖妇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你打算何时放你弟弟出来?”
赵匡胤冷冷道:“母后这一声’妖妇‘,儿子听着好生刺耳,嘉敏不过是个弱女子而已,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若她是妖妇,那你小儿子是什么?”
杜太后耐着性子道:“你常年征战在外,照顾不到家里,连你父亲的丧事也是由你弟弟一手操办。过去那些年他一直在母后身边尽孝,母后对他自然也多了一些宠爱,听说他喜欢那妖妇,就送去他府上伺候。此事,你若要怪罪,便怪在母后头上,别再借故软禁你弟弟。”
“哼,朕和晋王会走到今日,母后当真功不可没啊!”赵匡胤强自按捺下怒火,咬牙切齿问道:“母后不喜欢朕,不管这些年你对朕做过什么,朕受的住的,受不住的,也全都受了,可你为什么还要害我的嘉敏?为什么?为什么?”
这般声嘶力竭地大吼,杜太后未免受惊,面上却依旧镇定如初,振振有词斥道:“光义是你弟弟,你身为兄长,莫说是要一个女人,就算是要你的江山,你给了又如何?”
赵匡胤恍然大悟,其实大宋建立之初,杜太后便以德昭年幼为名,恐赵氏江山走了柴荣老路,命儿子立下盟约,立赵光义为皇太弟,将来继任大统。
照当时的情景,天下混战不休,此举倒也颇为合理。
然则立此盟约时赵匡胤有言在先,如果德昭成年,此约作废。
这些年德昭已平安长大,自己又正值壮年,虽知母亲和弟弟多半还存有这般谋划,可真正说出来,却觉很是好笑,眼底尽是无奈与不屑,反问道:“身为哥哥,就什么都要让给弟弟么?嘉敏是朕心爱的女子,江山是朕出生入死打下来的,全都要给弟弟?母后,你未免也太霸道了些!”
“哀家今日不过是要你放你弟弟,其它的事容后再议!”杜太后板着脸冷酷无情,儿子的话是一点也没听进去。
赵匡胤针锋相对:“他不遵皇令其罪当诛,朕非杀不可!”
“你敢——”杜太后色厉内荏,“你这个大逆不道的畜生,为了一个妖妇竟要弑杀手足,你怎么敢?别忘了,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如此六亲不认,就不怕遭天谴么?”
赵匡胤毫不退让,“光义恶行昭章,就算是有天谴也只会到他头上去,轮不到朕——”
话音未落,面上就挨了一巴掌,杜太后声色俱厉,“孽畜,你哥哥死了,你还要杀你弟弟,你为什么要生出来,明明你才是最该死的那个——”
赵匡胤面上火辣辣的疼,可他似乎瞬间明白了什么,喃喃道:“原来这么多年母后一直恨我,一直想我死!”
杜太后毫无愧色,冷冷道:“是又如何?”
赵匡胤点头,“其实这么多年,儿子心里一直有一个猜测,却不敢承认,不过今日总算验证属实了!”忽然抬眸道:“母后恨我是因为耿氏姨娘吧!当年你怀我之时,父亲背着你纳了妾,你与父亲争执,他怒而离家,直到我出生那日才回来。你为了留住他,便准许妾室进门。可耿姨娘留在家中,你更不快了,因为父亲宠她,处处回护,是以母后积攒了不少怨气,时时打骂我泄愤。幼时我总是问姑姑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事,为何每天都挨打?姑姑每次都抱着我说匡胤很乖,是大人的事没有处理好,我才受到连累。敢问母后,是否如此?”
杜太后脸上挂不住,怒斥:“一派胡言!”
“母后是否认为若你当时不曾怀孕,父亲就不会另结新欢?”赵匡胤一脸淡漠笑意,话音颇有些讥讽,“儿子还记得耿姨娘容色姝丽,是个十分标志的美人儿,父亲恐她在家中受你欺辱,每次出门总是带着她和光美母子,把她们安顿好了才放心离去。母后厌恶嘉敏,是不是因为她让你想起了耿姨娘?她们一样貌美,一样的为男人所爱护,而这些都是母后此生不曾拥有过的!”
话说到这份上,已是有几分刻薄,杜太后直气的满脸溅朱,冷笑道:“没错!哀家就是为了泄愤,才故意教光义糟蹋她,怎样,滋味如何?是不是很心疼啊?我告诉你,只要她还在哀家的眼皮子底下,下次就不是赏给晋王了,赏个乞丐,你说好不好?听说天牢里关着的犯人也不少,扔进去,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出来!”
第110章 搅弄风云
◎带你走好不好◎
明明艳阳高照, 却仍感觉到一阵刺骨的阴冷。
赵匡胤到此刻方知嘉敏所遭遇的苦楚竟是自己带来的,不禁冷笑连连,“原来竟是如此!母后恨朕, 所以朕珍爱的,母后就一定要毁掉, 好来折磨朕——”
“你要这般想也随你!”杜太后其实说不清楚, 她知道自己不喜欢这个儿子,可若说恨他入骨,似乎也并非如此,只不过是在两个儿子之间做了选择, 舍弃了其中之一而已,想了想又道:“那女子惹得你兄弟反目,在母后看来,只要她跟了你弟弟,事端就能平息。毕竟你宅心仁厚, 凡事也多顾念兄弟, 难道此事就不能退一步么?”
“如果兄弟可以不要, 母亲可以不认, 朕绝对不会有半分犹豫!”赵匡胤咬牙, 泪水滴落。
他自少年时漂泊江湖, 又半生戎马倥偬,已数不清遭遇过多少明枪暗箭, 皆不曾胆寒, 却唯独来自亲人的刀,刀刀致命。
“母后为弟弟从朕这里要求任何东西都这么冠冕堂皇的么?夺朕所爱, 还巴望着朕宅心仁厚成人之美, 母后当朕是什么?又当嘉敏是什么?”字字泣血依旧难忍锥心之痛。
杜太后怕逼他太紧会适得其反, 皱眉道:“好了好了,那个女人母后以后不再惩处,你想要她也随你,把你弟弟放了就是!”
赵匡胤木然道:“朕已明白母后所图,也罢!这江山,朕守累了;这人世,朕也厌了!你们想要什么拿去便是,都给你们——全都给你们——只不过任何人都别想再碰我的嘉敏,如果她不想再活下去,我便陪着她一起去——”说罢失魂落魄转身离去。
杜太后听他话语有些奇怪,未免有些慌乱,唤道:“匡胤……匡胤……”
赵匡胤充耳不闻,回到寝宫,换上嘉敏为他新做的衣袍,什么也没带,就去了违命侯府。
“嘉敏,我不能杀死弟弟,逼死母亲,只能带着你一起离开这人世!我真是没用,一直以来,竟都护不得你,连替你报仇都做不到!你不要怪我……不要怪我……好不好……”
十里汴河烟火人间,依旧是商旅不绝,行人摩肩接踵,酒食香气和花果茶香飘出了很远。
他曾想着能够堂堂正正牵起嘉敏的手,和她一起走过那几条熟悉的街道小巷,像寻常夫妻一样,散漫度过属于他们的锦瑟华年。
可这尘世似乎过早抛弃了他们,除了最初的那些年,他们之间总是氤氲着一股悲伤的雾气,就算是拼尽全力也难以拨云见月。
他曾苦守山河城池,纵横江山万里,却依旧守不住心底最在意最想守的那个人。
既然如此,就带她到另一个不会再受伤害的世界,就此隔绝尘世的一切。
天下也好,亲人也罢,如今他们所拥有的也只剩下彼此而已!
侯府大门紧闭,他叩门进去,小石头迎出来,诧异道:“皇上怎么不带侍卫?”
赵匡胤不答,只吩咐道:“带我去见嘉敏!”
瞧着他神色不大好,小石头不敢多问,一径带他去了南园。
嘉敏已经一连数日粒米未尽,只靠母亲强灌些参汤续命,脑子乱成一团浆糊,也不知活着和死了那个更痛苦一些。
赵匡胤来时她甚至只是抬了下眼皮,任其将自己抱在怀里,听他落着泪低语呢喃:“嘉敏,这么多年,我们总是不停的分别再相聚,原以为已扛过了岁月带来的重重磨难,可为何留在我身边的你,依旧这般伤痕累累?我带你走好不好?去一个没有痛苦的地方,长长久久的厮守在一起——”
嘉敏并没有深想他话中的意思,只觉能离开汴京这个牢笼,去哪里都好,遂迷迷糊糊地点头。
风有些凉,见他抱着嘉敏从院里走出来,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赵匡胤喝斥道:“都别跟来!”
众人虽不敢再行动,可难免心生疑窦,不知道他要将嘉敏带往何处。
沿着汴河向下游走,没多久就出了城。
郊野的河边长着一丛碧绿芦苇,浅滩上停着一叶孤舟。
霞光铺在河面上,被破水而来的小舟搅碎,风很大,嘉敏觉得冷,将躯体越缩越小。
舟至江心,赵匡胤丢掉船桨,抱她在怀,低着头也不言语。
霞光散尽,天色幽寒,两人相依相偎,赵匡胤心神俱伤,没多久便昏睡过去。
水自舟底漫进来,冰冷刺骨,嘉敏自睡梦中惊醒,看着水咕嘟嘟一直往上冒,惊慌失措地摇着赵匡胤,想将他唤醒,对方却毫无反应。
多年来守着大宋江山,早已疲惫不堪,加上伤病未愈,睡过去就再也不想醒来了。
眼见两个人渐渐被淹没,嘉敏大哭,他的赵哥哥怎么可以不明不白淹死在河里?
只是舟沉的速度太快,还未来得及慌乱,就瞬间被冷水没了顶。
嘉敏水性不好,扛着一副沉重的男子躯体根本无法支撑,数次沉浮过后,便再也浮不上来了,无力地松开赵匡胤的手,慢慢沉下去。
冷水灌入七窍,刺激着五感,濒死之际赵匡胤恍似感应到了什么,睁开眼抓住嘉敏的手。
可已经麻痹了的身体根本无力自水底挣脱出来,他只能看着不省人事的嘉敏心如刀绞。
他曾说过要将她放在心尖上,一生一世宠她爱她,如今却是亲手将她带向地狱!
那水底闪着亮光的地方,可是黄泉的入口?
走过奈何桥以后是否真的要饮下孟婆汤?如果他和嘉敏不喝,会不会和地狱的鬼差打起来……
两道人影泅水而至,将二人从水底捞起来,护送上岸。
生死边缘,杨小九和小石头也顾不得那么多,用力按压两个人的腹部,看着他们搜肠刮肚地吐冷水,吐到狼狈不堪,可好在都醒过来了。
“嘉敏……嘉敏……”赵匡胤近乎癫狂将嘉敏抱在怀里,泪落不止。
嘉敏浑身冰冷,可也知道他是因为自己才走了极端,小声道:“赵哥哥……我好怕……你不要死……”说罢嚎啕大哭。
二人皆有伤病在身,又遭受了这般折腾,瞧起来凄凄惨惨,可赵匡胤毕竟意志坚强,事过之后迅速回宫提审晋王。
杜太后自然及时赶到,不问是非曲直,色厉内荏地道:“若你今日要赐你弟弟死罪,便从母后尸体上踏过去,好教天下人看看你这赵宋的开国皇帝,是如何因为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妇逼死生母残害手足?”
赵匡胤早已厌倦了母亲的冷酷和蛮不讲理,将天子剑丢到晋王面前冷冷道:“晋王抗旨不尊,其罪当诛!朕也不命大理寺审你,自裁谢罪吧!”
杜太后见儿子是铁了心要杀弟弟,心一横抽出侍卫的宝刀指着赵匡胤道:“哀家十月怀胎生下你,这些年你未尽半分孝心也就罢了,居然还要杀你弟弟!好,今日若你弟弟死了,哀家便死在你面前!”
“光义自幼母亲便骄纵无度,以至他无德无行,如今到了这个地步,母后依旧不依不饶百般回护,那么朕便也只好不孝了!”赵匡胤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如若母后执意以死来保晋王,朕也不拦着。不过晋王累死生母,自裁谢罪更是在情理之中。请母后放心,朕保证一定将你们厚葬,以免你在九泉之下还放心不下!”
这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打了杜太后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儿子竟然如此绝情,可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倘若皇命当真如此,莫说保不住小儿子,连她自己怕也没脸活了,杜太后指着他的鼻子却骂不出话来:“你……你……”半晌冷笑道:“好!哀家不死,却也绝不会让你好过!满朝文武听哀家号令的大有人在,光义若死,哀家就拿你大宋的半壁江山为他陪葬!你不是最在乎天下黎民的么?不知道成千上万百姓的性命,够不够换你弟弟?”
“母后是要举事?”赵匡胤万不曾想到母亲为保一个晋王竟至于此。
杜太后冷笑,“今日你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把弟弟和母亲都杀了,要么把我们都放了!”
赵匡胤愤恨不已,若拿黎民苍生为筹码,他便不得不作出让步!
赵光义见势不妙,跪着爬到哥哥脚下求饶,又求母亲息怒莫要举事动摇江山社稷。
赵匡胤一脚将他踢开,朗声道:“晋王抗旨不尊,本是死罪!可念在太后求情的份上,自即日起幽禁家中,无诏令不得出!”
此举等于是变相监禁,杜太后还欲再行逼迫,赵光义早已吓破了胆,抱着母亲的腿哭求道:“母后,儿子有罪,自愿被囚禁家中,你就答应皇帝哥哥,好不好?”
杜太后也不是真的想要鱼死网破,只得点头妥协,毕竟只要不是赐死,总还有机会重获自由。
如此雷厉风行的决断,多少出了口恶气,杨小九亲自带着禁军把晋王押回府,毫不留情抓起他一把扔进屋中。
正待关门,晋王突然大喊:“我想起来了,我根本没有碰她,她还好好的!杨将军,求你告诉皇上,郑国夫人未曾被我玷污……我拿性命担保,真的没有……”
杨小九嫌恶地道:“你怕不是想要脱罪故意说的假话吧!郑国夫人如今生不如死,倘若真的不曾被你侮辱,她何至于此?”
“她晕过去了,并不知道自己安然无恙……”赵光义费力地解释着:“我只是扯下了她的衣裳,后来……后来……听到一阵笛声,好刺耳——那调子很古怪,在中原从来没有听到过,听的人头都要炸了,忍不住想要发狂……还有……我听到了两次……第一次听到之后我拔剑砍了持皇令的护卫,第二次我忍不住想要侵犯郑国夫人……我想起来了……当晚寝室里有人……她突然出现……打晕了我……我醒来时皇上就来了……”
颠三倒四地说完,神情却惊惧万分,不似作伪。
杨小九满脸疑惑地看着他,印象中他似也听到过一种诡异且刺耳的笛声!《 》

